第一章
黑压压的云层预示着大雪的降临,一个男孩孤单地穿行在伦敦一家医院的停车场里。他走得很快,狂风拂动着他蓬乱的棕色头发。男孩在医院大门口停留了片刻,就走进了自动门。
乔纳森?斯塔林讨厌医院:消毒剂刺鼻的气味无处不在;病人们拖着沉重的脚步走来走去;候诊室里家属们担忧地紧绷着脸孔。他匆匆走过接待处,登上三楼,走进了走廊尽头的一间病房。他如释重负地嘘了口气,打量着着眼前的病人。
玛丽安?开膛手躺在床上,还在昏迷中,苍白的脸跟雪白的枕头没什么差别。染在头发上的荧光染料褪掉了,只剩下柔和的浅棕发色。玛丽安显得很平静,很难让人想象出六个晚上前,乔纳森抱着她闯进急诊处时那副鲜血淋漓、遍体鳞伤的样子。主治医生才看了她一眼,就皱起了眉头——为了止住内出血,医生不得不当天晚上为她动手术。
乔纳森在外面的走廊上等着,应付着来自于医生和警察的一大堆问题。这个女人是谁,她为什么会受这么严重的伤?乔纳森耸耸肩,说自己是在街上发现她的,同时暗自庆幸他说服了哈里和芮奎拉这两个黑暗之地的朋友先回到爸爸那里去。很显然,没人相信这个故事,但在伦敦的这一边,人们倾向于淡忘乔纳森。等他听到玛丽安挺过了手术以后,并没有人阻止他走出医院。从那天晚上以后,他每天都来探望玛丽安;从全体医护人员的反应来看,他们每天都以为乔纳森是第一次来。
“没有鲜花吗?”
乔纳森抬起头,顿时吃了一惊,玛丽安睁开了眼睛,蓝色的眸子里微微带着打趣的神情。
“你醒了!”
“我就跟你一样惊讶。我本来没什么生还机会的。”
他把椅子往床边拉了拉:“感觉怎么样?”
“就像是一栋楼倒在了身上。你在这里干什么?”
“是我在发电站找到了你。”
玛丽安抬起一根眉毛:“你救了我?”
乔纳森耸耸肩,突然间有些不自在。
“我记得不太清楚了,”她轻声说,“爆炸了……墙垮了下来……卢西恩……”她睁大了眼睛,“卢西恩,我有没有炸到他?”
乔纳森摇了摇头:“他们以为你死了——卢西恩回到了黑暗之地,成了新的开膛手。”
“该死!”玛丽安咒骂着用拳头砸了下床垫,“下地狱去吧!”
“别着急!”乔纳森说,“晚些时候再回去找他算账。医生说你需要休息。”
“休息?”赏金猎人尖锐地看了看他,“我在这里躺了多久了,乔纳森?”
“大概一个星期吧。怎么了?”
玛丽安小心翼翼地用胳膊撑起身体,想要下床。
“等一等!”乔纳森连忙说,“你要干什么?”
“我都在这里耽误了一个星期了?我必须回到黑暗之地去。卢西恩——”
“你需要卧床休息!根据医生的意见,你至少还要再在这里待上一个月。”
事实上,这个新病人让医护人员十分困扰。手术两天后,护士诧异地看到玛丽安深深的伤口已经痊愈了;四天后,一位医生没法判断她骨头的愈合速度,于是为她补拍了X光片。他们并不知道玛丽安是开膛手家族的成员,她的恢复速度远远超过了任何一个普通人类。
赏金猎人呻吟一声,倒在了床上。“我简直不相信起来一下有这么疼。”她嘀咕着说。
“还是慢慢来吧。等你好些后,我们就回黑暗之地去。”
“我们?”
“哈里和芮奎拉也在这里。他们跟我爸爸在一起。”
“噢?你的老伙计卡内基呢?”
乔纳森咬了下嘴唇:“卢西恩的人在发电站抓住了他,把他带走了。我不知道他在哪里。”
“那你在这里干什么?你为什么不去救他?”
这是乔纳森一直都在担心的问题。巴特西的那天晚上过后,那群人围住伊莱亚斯?卡内基,把他打昏的情景一直萦绕在乔纳森脑际。狼人是为了保护他才被抓走的,这个事实让记忆更加鲜明,更加痛苦。他的朋友们使出了浑身解数才说服他留在光明之地。
几个人围坐在餐桌边。“我们都想帮助伊莱亚斯,”芮奎拉说,“但就这样跑回黑暗之地太疯狂了,乔纳森。一踏进那里,卢西恩就会杀掉我们。看在老天的分上,我们连伊莱亚斯的下落都不知道!”
“而且不仅如此。”阿兰?斯塔林郑重地说。
“你的意思是?”
“孩子——我们甚至不知道伊莱亚斯是不是还活着。”
“别那么说!你怎么能跟我说那种话!”
“但他说的没错,乔纳森,”芮奎拉伤心地说,“在我们也拿着性命去冒险之前,我们需要知道实情。”
“听着,”哈里插嘴说,“我给《秘闻》的亚瑟?布莱克传了个口信。如果有卡内基的消息,他会留意的。在那之前,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按兵不动,想个计划出来。”
“那好吧。你们留在这里想计划,”乔纳森倔强地说,“在此期间,我去黑暗之地做点儿什么。”
“那么做太蠢了。”阿兰?斯塔林刻薄地说。他放缓语气,继续说道:“如果伊莱亚斯在这里,他也会这么说的,孩子,你知道的。”
因此,乔纳森留在了光明之地,承受着焦虑的折磨,竭力回避着卡内基可能死了的想法。虽然没有人说出来,但大家都知道狼人不是乔纳森想回到黑暗之地的唯一原因。在卡内基被抓的同一天晚上,乔纳森获悉了失踪了十几年的妈妈的下落。特丽萨?斯塔林被卢西恩囚禁在疯人院里,那里是黑暗之地的精神病人收容所——为了惩罚她揭开了卢西恩谋杀了自己的哥哥的秘密。过了这么多年,乔纳森终于知道了妈妈经历了什么事情,但是他什么也做不了。这种失落感是无法想象的。
他试图和阿兰谈论这件事情——但爸爸闭紧了嘴巴,拒绝发表看法。芮奎拉和哈里说过,疯人院不止是收容所:它会让人们改变。但乔纳森不在乎。不管妈妈变成了什么样子,不管她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只要她还活着,乔纳森就会把她救出来。但他也没法一个人做到这点……
玛丽安还在等着他的答复。乔纳森垂下眼睛看着脚尖:“我为什么不去救卡内基?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赏金猎人大笑起来——笑声刺耳而苦涩:“你是不是想让我帮你?看着我,乔纳森!你希望我做些什么?”
“我本以为你会有所行动的,”乔纳森生气地说,“你不会就这么放弃了吧,是不是?”
玛丽安叹了口气:“绝对不是。但我和我弟弟之间的是私人恩怨。我不能在黑暗之地跑来跑去,寻找丢失的宠物。”
“宠物?”乔纳森难以置信地重复道。
“乔纳森——”玛丽安疲倦地说。
“算了,”他忿忿地说,“随你的便吧。”他站起来,怒气冲冲地走了出去,重重地在身后带上了门。
下午稍晚的时候,乔纳森的愤怒还是没有平息。在渐渐阴沉起来的冬天傍晚,他沿着泰晤士河南岸大步走着。他知道把希望寄托在玛丽安身上很疯狂,但赏金猎人的拒绝还是让他受到了伤害。毕竟,他救了玛丽安的命——这件事就没有任何意义吗?
泰晤士路上,带有顶棚的人行道上有家小小的意大利咖啡店,室内明亮的灯光驱散了夜色的昏暗。哈里?皮尔斯——来自于黑暗之地的年轻记者,被谋杀的詹姆士?开膛手的儿子——正静静地坐在角落的桌子边,从大杯子里啜饮着咖啡。他勉强把宽阔的肩膀塞进了乔纳森的衬衫里,但他的身体好像随时都会把衣服撑破,样子就像是个超人。哈里跟乔纳森认识的其他黑暗族民不同,他似乎把待在现代化的伦敦当成了享受。乔纳森敢拿钱出来打赌,只要再过一个星期,他肯定会买部手机。
哈里抬起头,注意到了乔纳森脸上的阴云:“怎么了?”
“玛丽安醒了。”
“哦,”哈里顿了顿,“这是件好事,对吗?”
“现在我还不能确定。”乔纳森愠怒地回答。
“这么说,事情并不顺利?”
“她不打算帮我们。”乔纳森扫视了下咖啡店,“我们到这里来干什么,哈里?”
“等人,如果我没弄错的话,他就在那边。”
透过窗户,乔纳森看到一个人战战兢兢地在泰晤士路上的人流中穿梭。那个人又瘦又矮,戴着丝带镶边的帽子,穿着尺码过小的西服,东张西望地寻找着可能会出现的危险。
“奥斯卡是黑暗之地消息最灵通的包打听,”哈里自信地说,“你想知道什么,他都会帮你找出来。”
“包打听”溜进咖啡店的大门,偷偷摸摸地走到他们的桌子边。铅笔粗细的小胡子上方,那长长的鼻子不时地抽动着。
“哈罗德,”他用柔和而尖细的声音小声说,“好久不见。”他坐到正对着门的椅子上,从哈里的鼻子底下端走了咖啡,狐疑地用鼻子嗅了嗅。
“不用客气,”哈里干巴巴地说,“多谢你跟我们见面。”
“我本该说这没什么,哈罗德,”奥斯卡回答,“但伦敦的这一边让我毛骨悚然。在黑暗之地,你会知道自己站在什么地方,但光明族民们都很诡异。你对他们最好的信任就是远离他们。”
“卡内基怎么样了?”乔纳森急不可耐地问,“你有没有听到什么风声?”
奥斯卡警觉地瞟了瞟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直到哈里肯定地点了点头。
“什么也没有。如果狼人还活着,他一定是被藏到了某个很隐秘的地方。亚瑟使出了所有的手段,但他也做不了什么。大家都知道,《秘闻》迟早要被关掉。要我说,亚瑟要是还没疯的话,早就该躲起来了。”
哈里叹了口气:“你没带来什么让人愉快的消息,奥斯卡。”
“目前不是该愉快的时候,我的朋友。这位新的开膛手让我有种不祥的感觉。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弓街警察还在外面,那些光明之地的警察也是如此。”
乔纳森竖起了耳朵。“光明之地的警察?”他问道。
“他们被称为D部门。”奥斯卡抽动了下身体,“很有想象力的名字,啊哈?那个为他们工作的驼背私底下去过布莱克切波尔几次。”
“卡迈克尔?他到那里去干什么?”哈里问道。
奥斯卡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嗯,我的朋友,那就是问题所在了。”他喝了一大口哈里的咖啡,小胡子上沾上了泡沫。
“有答案吗?”
“只有谣传。但我的某位熟人提出了一个很有趣的猜想。”他把椅子往前拉了拉,压低了嗓门,用耳语般的声音说:“我的熟人认为,他们挖掘了发电站的废墟,但没有找到玛丽安的尸体!”奥斯卡咯咯地笑了几声,“那就意味着我们新的开膛手要丢人了,呃?他‘死掉’的姐姐活得好好的。”
乔纳森和哈里交换了下眼神:“如果这是真的,光明之地的警察会怎么样?”
奥斯卡耸耸肩膀:“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警察。不过,如果我是,有些事情是明摆着的:仔细地搜搜那片地方,去找她的朋友,再检查每一家医院……喂!”
他眼睁睁地看着两个男孩从桌子边跳起来,跑出了咖啡店。奥斯卡摇了摇头,怏怏地喝了一大口咖啡。“该死的光明之地。”他喃喃地说道,但没有丝毫针对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