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慧剑太难挥 道听一老怪

罗刹老怪柴柯夫倒提着九节白骨鞭,抄越过活华陀古照文,向他身后一带树林中搜去。刚刚越过一个树林的转角,突然人影一闪,银光一现,一股凌厉的破空劲道,直落当头。

柴老怪嘿嘿大笑,根本没有放在心上,脚下既不沉桩,也不落步,只随手一撩九节白骨鞭,叱喝一声:“你找死!去你的吧!”

言犹未了,叮当一响,夜空里溅起一阵火花,柴老怪手中九节白骨鞭,几乎掌握不牢,虎口发热,随着有一股劲道直冲过来,他已经来不及拿桩沉步,腾、腾、腾……一连三步,退到八尺开外。

柴老怪这一下愣得两眼发直,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凭柴老怪如今的一身功力,虽然不能说是武林无敌,但是,随便将他震退数尺,已经是很难找到这样的人了,虽然方才他是有意轻敌,但是,来人招式之纯,力道之沉,决不逊于柴老怪,如何不叫他为之发愣。

只如此一愣之际,柴老怪凶心再起,迈开大步,向树林中冲去,口中叫道:“是哪个小辈?有种别躲起来。”

他这连骂带叱,冲进树林,只听得身后不远有人轻松地说道:“柴老怪!你回来!耳不聪,眼不明,连人都找不到,你还来到中原现世做什么?”

这几句话,轻描淡写,说来不带火气,可是听在柴老怪耳朵里,不异是万针齐扎,他怪叫了一声,右手一抬,回身吐劲,厉声喝道:“小混蛋东西!你活得不耐烦了!”

他这样旋身发招,出手带毒,连看都不看,循着方才说话的声音,弹出去三只毒蜂,既快且疾,黑夜里看也看不清楚,当时只听得“哎唷”一声,“咕咚”有人倒地,脱口叫了半声:“爹!是我……”

柴老怪这一下如同焦雷轰顶,瞪着眼睛朝那边看去,那可不是柴师基么?躺在地上头肿得笆斗大,人已经说不出话来。

柴老怪无名火起三丈,暴跳如雷,厉声叱道:“是哪个小子,老夫一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他叱着叫着,向四周找去,只听见身旁有人微笑地说道“老怪!我在这里!”

柴老怪此时心智已经被戏弄得失去往日的机警?他定下心神看去,只见不远站着一位年轻之人,脸上含着笑意,一双明如秋水的双瞳,在黑夜里,放着光芒。

柴老怪咦了一声说道:“是你?……”

那年轻人点头说道:“是我!我们在‘不醉无归’的后院,有过一面之识。”

柴老怪突然暴跳起来,一抖手中九节白骨鞭,厉声叫道:“我要宰了你!”

那年轻人站在那里,昂然不动,只是淡淡地说道:“柴老怪!别忙宰我,你先去看看你那宝贝儿子,怪只怪你方才那三只毒蜂弹的太重,也弹得太准,你那宝贝儿子挨得一个不漏,虽然说是你们家学渊源,但是,再要耽误片刻,你老怪就有失子之痛了。”

柴老怪果然一惊,提着九节白骨鞭,踌躇地动不了手。

那年轻人淡淡地笑道:“去吧!我们中原武林道上的朋友,决不趁人之危。”

柴老怪狠狠地瞪了一眼,提着白骨鞭,扑到柴师基身旁,慌不迭地掏出解药来,点上创口,再喂着服了一颗丸药,才伸直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看样子也有如释重负之感。

但是,这一刹那间父子天伦亲情的表现,稍纵即逝,他立即又大踏步向前,气愤愤,火腾腾,就如同一头择人而噬的猛兽一样。

那年轻人说道:“柴柯夫!你儿子受伤,我们不乘人之危,你居然还敢不知死活过来惹事,你看看你那宝贝儿子的模样,自问有必胜的把握吗?”

柴老怪闻言一顿,心里果然想道:“我儿子一身武功已经深得我传,而且弄毒的功夫,大有青出于蓝之概。他怎么会被人作弄,站在那里静等挨我的毒蜂?”

他忍不住瞪大了眼睛,望着眼前的年轻人,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古照文那老儿呢?”

那年轻人笑道:“对了!你还记得活华陀就好了!你就应该想到还有后顾之忧,你在此地拚命,躺在地下的儿子,就会被人扛走……”

柴老怪厉声叱道:“你不要说了!老夫今天认栽。小子!你是谁?”

年轻人笑了一笑说道:“当年曾经被你放蜂叮了一口,今天算我报了一点小仇,我是谁,你去想想。”

柴老怪倒没有想,他转身双手抱起柴师基,正要起身提步之际,突然听到那年轻人叫道:“柴老怪你且慢伸手弄鬼,你看这是甚么?”

柴老怪闻言一转头,只见一道耀眼的光亮,迎面照来,不觉两眼刺痛,大叫一声:“好小子!老夫知道你的来历了!咱们走着瞧。”

他一面叫着,一面松下手里的“赤发阎王针”,抱着柴小怪,如飞地跑开,顷刻之间,便消失在骊山之麓。

那年轻人目送柴老怪去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心里如同放下一块千斤巨石,随手收起“电光神镜”,刚一转过身来,只见活华陀古照文,小杜缜,海龙王俞化龙,还有俞良蕙姑娘,都从树林中走出来,站在年青人面前。

活华陀首先拱手说道:“老朽在江湖上闯荡了数十年,没有像今天这样走眼,竟不知道小侠是一位身怀绝技的高手,惭愧!惭愧!今天若不是小侠仗义而来,柴老怪这一关真不容易闯过去。”

年轻人口中连说:“岂敢!岂敢!”心里却在暗暗地笑道:“你岂止走了一次眼,你还有惭愧的地方哩!你要知道我是易钗为弁的厉昭仪,你这位武林神医,更要叫惭愧了!”

这个年轻人,正是厉昭仪姑娘,她当时一见活华陀这样对她一拱手,忽然心里一动,又起了一个逗笑的念头。

正好这时候小杜缜跑过来拉着厉昭仪的手,仰头说道:“这位哥哥!你姓什么呀?缜儿真不好意思,简直就把你当作坏人啦!”

厉昭仪也拉着小杜缜的手笑道:“现在呢?”

小杜缜非常天真地说道:“你替我们打走了老怪物,当然是好人啦!”

厉昭仪忍不住得意地笑了起来,这时候海龙王俞化龙也拱拱手问道:“请问小侠尊姓大名。”

厉昭仪心里一动,立即也拱手说道:“晚辈姓厉名昭,今日之事,实不值得挂齿,因为晚辈与夏心宁大哥有八拜之交,既然知道夏大哥的未婚夫人遭遇危险,焉有不伸手之理?何况古老前辈又是武林中救人的神医,功德无量,晚辈更不能袖手不管,只是一时未能先向古老前辈说明身份,深以为歉!”

活华陀呵呵地笑道:“厉小侠无论武功机智,均是高人一筹,若不是小侠赶来,老朽当面错过识荆的机会,将来更是抱憾不已。”

小杜缜却在这时候拉着厉昭仪说道:“厉哥哥!你方才怎么能将那个一身都是毒的老怪物,制得那么服服贴贴?”

厉昭仪笑道:“柴老怪一身功力,本来是不可轻视的,尤其他那根九节白骨鞭,更是厉害无比,不过一开始他太过大意,总算是很幸运的将他赶跑了,泰山之会是否还是一个麻烦,目前还不能预料。”

活华陀叹一口气说道:“今天的事总算又让老朽开了一次眼界,要不是厉小侠前来,老朽轻举妄动,几乎招致一场大祸。”

海龙王呵呵笑道:“这叫做吉人自有天相,来!来!我们且回到客店详谈。”

厉昭仪心里一转,立即说道:“晚辈原是身有急事,路过此间,如今此间事了,晚辈也就无法多留。只是在告别之前,要请问两位老前辈,可知我夏大哥的下落。”

活华陀说道:“夏老弟从天山回来时,被胜家二老召唤,专程返回九疑山……”

活华陀还没有说完,厉昭仪浑身一振,连忙插嘴说道:“老前辈何以知道我夏大哥曾经前往天山?”

活华陀呵呵笑道:“是老朽在青海附近相遇,当面传达胜家二老的意思,夏老弟说是从天山而回。”

厉昭仪当时嗯了一下,默然没有说话,如果这时候活华陀能稍微注意一下厉昭仪的脸色,他就会奇怪为什么厉昭仪的脸色是如此苍白,如果活华陀当时说明小杜缜曾与夏心宁同行,让小杜缜说明天山之行的经过,眼前的情形,又不知有什么变化,可是,这位江湖老到、医术通神的活华陀,偏偏疏忽了这两点,等到他举手相邀厉昭仪同行之时,厉昭仪突然一揖到地,口中说道:“时间仓卒,未能多在两位老前辈台前领受教益,谨此告辞。”

不等活华陀和海龙王说话,一长身,倒穿一式一“毪燕穿柳”,反身掠开三丈多远,向着骊山的方面疾奔而去。

站在一旁半天没有说话的俞良蕙姑娘,突然朗声叫道:“厉兄请留步!”

前面人影一停,立即听到厉昭仪说道:“俞姑娘!我们容日后再见吧!见到我夏大哥,就说我厉昭向他致意。”

声落人杳,不知去向,俞良蕙姑娘咳了一声,低低说道:“爹!你和古老前辈今天都走眼了。”

俞化龙和活华陀同时大惊,几乎是齐声问道:“什么?”

俞良蕙说道:“这位厉昭分明是一位易钗为弁的姑娘!”

俞化龙奇怪地问道:“蕙儿既然知道,何不早说?”

俞良蕙摇头沉重地说道:“孩儿也是方才看她临去一式‘飞燕穿柳’的身形,才想到的,其实我们细心回想她日间的种种,早就应该知道她是一位姑娘。”

活华陀跌脚说道:“对啊!她临去一式反身倒跃,一般人多半使用‘金鲤倒穿波’,只有女孩儿家才巧使‘飞燕穿柳’,这位厉姑娘一身功力已臻化境,只可惜她不肯留下来,否则和俞姑娘倒是一对姊妹花,要传为武林佳话了!”

俞化龙闻言呵呵大笑,但是笑了一半,忽然停下来,奇怪地问道:“蕙儿!你是怎么啦!”

俞良蕙姑娘偷偷弹去泪水,黯然无语。

这两位老人家哪里知道,女孩儿家心细如发,她一发觉厉昭仪匆匆去后,便立即想起这位厉昭相公,可能就是天山那位厉昭仪姊姊,如今厉姊姊如此匆匆而去,还用得着说么?一定是捻上酸意,想到这里叫俞姑娘如何不为之偷弹眼泪?

两位老人家空有满腹江湖经验,对这位俞姑娘的心事,却是一窍不通,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这化钗为弁的厉昭仪,与俞良蕙姑娘有何关联。

俞良蕙姑娘在黑暗中擦去眼泪,强作欢颜的笑道:“两位老人家走吧!等到了泰山之会,你们就会明白了!”

到了泰山之会,夏心宁自然在场,厉昭仪也一定在场,事情还不明白么?可是,这两位老人家怎么能想到这些呢?

世间事就是这样难以预料,本是提心吊胆的骊山约会,结果是逢凶化吉,如今又变作满怀心事,纳闷而归,大家只好将这个谜底留到明年元宵泰山大会,再去揭穿了。

且说厉昭仪姑娘独自一人飞身远去之后,一口气跑了几十里地,直待远处一声鸡啼,她才霍然而惊,停下脚步,环顾四周,是一片漆黑的田野,连天上的星光都没有了,这时候一种出奇的孤单与难以忍受的凄凉,啮啃着厉姑娘的心,她真想放声大哭一场,以发泄心头的块垒。

然而,她没有哭出来,她让一种无声的哭泣,表达着内心无比的悲痛。

她在痴痴地想:“是我嫉妒了么?”

她立即自己不承认地摇摇头自语道:“不是的!我厉昭仪不是那样量窄的人,如果我真是量窄的人,在太白山就不会跟踪到中州来。”

她又想:“是我怪夏哥哥没有到天山去看我么?还是我怪夏哥哥明明没有到天山,却又偏偏说到天山,那样存心骗人呢?”

但是,她也立即不承认:“即使宁哥哥真的是这样,我也不会怪他。”

然而究竟为什么她这样伤心失意?厉昭仪自己也茫然了,她站在茫茫黑夜的田野中,像一只扁舟飘流在汪洋大海里,是那样的不着边际,是那样的孤立无援,是那样惶恐与空虚……

她呆呆地站在那里,怔了许久,突然,她昂起头来自言自语地说道:“为什么?我为什么会这样地伤心?为什么?为什么?”

她一连串说了几个“为什么”,忽然在她的身后,一声苍老的声音,低沉而又有力地说道:“你要知道‘为什么’,可以问老身。”

厉昭仪闻言一惊,奔驰的心神,激动的情绪,顿时收敛,霍地一个转身,点足倒退数尺,叱声问道:“你是谁?”

对面有一个人影,慢慢地从黑暗中出现,站在厉昭仪的对面,矮小、佝偻、白发,凹眼,拄着一根比身体高出两尺的拐杖,拐杖的上面悬着两片银亮的铁片,每一晃动之际,叮当作响,在昏黑的夜里,可以看到她脸上折叠的皱纹。

这位老婆婆走到厉昭仪面前站定,是那么淡淡地笑了一笑说道:“厉姑娘!你休要管老身是谁,我且问你,是不是要解开心底那个谜?如果你不想解开心底的谜,老身就无言而退,又何必留下姓名?”

这一声“厉姑娘”叫得厉昭仪心神一凛,她不知道这位矮小的老婆婆,为什么会知道她是一个女儿身。

好在对方是位老婆婆,厉昭仪将这戒惧的心里,又稍微地放松了一点,她沉着地问道:“老婆婆!你老人家说些什么?”

那老婆婆忽然张开没有牙齿的瘪嘴,哈哈大笑了一阵,顿着拐杖向前走了两步,笑嘻嘻地望着厉昭仪说道:“厉姑娘!你方才不是口口声声问着‘为什么’吗?怎么现在又听不懂老身的话了呢!”

厉姑娘心里有无限地凛然,她恭敬地问道:“请你老人家赐知名号,以便称呼。”

老婆婆点点头说道:“如此说来,你是愿意知道这件事的谜底了,那还好,总算我老婆子多管闲事,还能管出一点名堂来。厉姑娘!你一再问老身的姓氏,本来应该告诉你,但是,数十年一直不曾提过自己姓甚名谁,连老身自己也不复记忆,如果你为了便于称呼,你就叫老身我一声矮姥姥吧!”

厉昭仪立即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姥姥!”

矮姥姥呵呵地笑道:“姑娘!你现在想破开心底的谜么?”

厉昭仪此时本是心神惶惶,情绪浮动,非常需要别人给予力量,在心神上使之稳定,面对着这位矮姥姥如此亲切而又透着几分神秘的一问,当时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因为她穿的是一身儒装,只好落地一躬,恳声说道:“请姥姥指点迷津。”

矮姥姥伸出左手来,拉住厉昭仪的右手,两只眼睛迸射出令人心慑的神光,盯着厉昭仪的眼睛,缓缓地说道:“姑娘!你方才连问‘为什么’?既不是捻酸拈醋,也不是积怨难伸,而是内心深处开始恐惧,你恐惧你宁哥哥慢慢地不喜欢你了!对你淡了!漠然了!你的心落在虚无缥渺之中,没有了着落……”

厉昭仪姑娘惊呼道:“姥姥!你认识我宁哥哥?你怎么知道我们之间的事?”

矮姥姥眼光盯着厉昭仪一动不动,还是那么缓缓地说道:“姑娘!天下事逃不掉一个‘命’字,凡事强求不得,你不是也听说过:‘命中有时自然有,命中无时莫强求’。你怎么可以拗过‘命里注定’四个字呢?”

厉昭仪被那矮姥姥的眼神瞧得心神不能守一,只觉得心慌意乱,她有些失措地说道:“姥姥!你是说我命中注定与我宁哥哥没有缘份么?”

矮姥姥哼了一声说道:“不是没有缘份,而是命中注定你要接受他的冷淡,受他的漠视,终而要受他的遗弃,遭受秋扇之捐。”

厉昭仪此时只觉得慌乱无比,颤抖着声音说道:“不!不!宁哥哥不是那种人!他不是那种……”

矮姥姥低沉地说道:“姑娘!其实当初在苗疆你与他相识之时,命中早已注定,一个苗疆女孩儿,如何能为一位中原一代后起之秀,被誉为人中龙凤的夏心宁的终身伴侣?就是夏心宁本人碍于当时诺言,他周围的那许多人,又岂能容得了他这样做?”

厉昭仪至此心神早已无主,一时放声大哭说道:“姥姥!你说的都不是实话,夏心宁不是那种人,他周围的人都不是那种人,姥姥!我要你快说,你方才告诉我的都是假话。”

矮姥姥左手渐渐握紧姑娘的柔荑,两道眼神紧逼着厉昭仪,说话的声音宛如梦魇一般,低沉地说道:“姑娘!你何必‘掩耳盗铃’?你会知道老身所说的话,都是真确的,如果不是真的,夏心宁为什么不到天山去看望你一次?”

厉昭仪心神崩溃了,她仿佛被一种力量牵引着,使她自动地扑向矮姥姥的怀里,哭得昏沉沉地说道:“姥姥!是我错了!是我错了!姥姥你是神,你是看穿了我心里的一点一滴,姥姥!你要救我,我要随你一起去。”

矮姥姥双手紧抱着厉昭仪,脸上却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她尽量放低声音,轻轻地说道:“姑娘!起来!起来!看着老身。”

厉昭仪从矮姥姥身上起来,刚一抬头,只见一点银星,疾如闪电,一根长达四寸的银针,从右太阳穴,直插进去。

厉昭仪随即浑身一颤,双眼一闭,口中只低微地叫得一声:“姥姥!”

矮姥姥左手又起,一根四寸长的银针,从身后插进姑娘“凤眼穴”,厉昭仪立即甜睡如死,浑身如棉,瘫在矮姥姥的身上。

矮姥姥这才张开瘪嘴大笑,顿着拐杖怪啸一声,顷刻就有两个人抬着一张虎皮软椅来到面前,后面跟着一个瘦长断了一只手的怪人,笑嘻嘻地问道:“你老人家得手了么?”

矮姥姥笑道:“这孩子资质极佳,很不容易摄住她的心神,才使她在毫不行功的状态下,扎上两针,走吧!一个月以后,我一定要叫中原武林掀起一片血腥。”

寒风凛冽,白浪滚翻的南海,正有一只小舟在风浪中摇晃着向普陀而去。

在这样风浪当中,这只小舟如同一叶浮萍,似乎根本没有一点自主的力量,在那里任凭风浪摧打。可是,小舟上仅有一个人,他却丝毫不把这样大风大浪放在心上,右腿跨着舵柄,左手操着风帆,剩下一只右手,还在撩理着胸前被风吹乱的衣衫,这说明他不但是一位熟练的水手,而且,他还有一身深厚的功力,要不然如何能在这样惊涛骇浪之中,是如此的不动声色,将一舵一帆操纵得如此自如?

他扳了一下舵柄将小舟掉转驶向潮音岩,他伸手擦去脸上分不清楚是溅上来的海水,或是流下来的眼泪,望着那逐渐接近的潮音岩,口中喃喃地说道:“竹姨!我是早就应该来的,但是,我让一种世俗的心情,阻挠了我的行程,如今我来了!但愿还不太迟,愿你能接引我,登渡苦海的彼岸。”

他喃喃地说到此处,昂起头来,右手一抬,将蒙在脸上的一块面巾,和戴在头上的一顶头巾,摘将下来,露出一张人间绝色、娇艳如花的脸,也露出满头乱如猪鬃,红如朱砂的头发。

她随手将头巾和面巾丢到海里去,满头赤发被海风吹拂得乱成一堆,她微微地苦笑着说道:“从今以后,再也不怕有人认出我胜黛云的真面目了。”

这位赤发红颜的人,正是在大洪山伤心欲绝的胜黛云,当她悲愤的不能自己,心欲裂,肠欲断,一阵狂奔之后,她渐渐地清醒了,当时只有一个念头:“在这一个世界上,我已经没有可以眷恋的人了,削去三千烦恼丝,遁入空门,终生留在大洪山,守着义母聂老夫人的坟墓,以了此一生。”

但是,好在这个尘世之上,还有几件心事未了断,使她一时还不能甩手出家,第一,她对于南海路竹瑟之约,一定要去应约的。虽然她在先由于自己满头红发,不愿去见竹姨,但是,现在决心跳出三界外,自然又另当别论,而且,姑娘心中还希望能得到心如神尼的收容,剃度出家。第二,她要去一趟西北,再去看看那位为牟天嵩终生守在荒凉山中的辣手佳人段又青。牟天嵩对她有授艺之德,段又青的遭遇也值得她的同情。第三,她还应该为夏心宁夺取“五阳秘笈”的事,尽一次力,他们之间不能成为佳偶,怪不得夏心宁,只能怨彼此无缘,夏心宁待她的情分,要有一次报答的机会。

这三件未了的心事,当然首先便是到南海普陀潮音岩应约。

天下事都是尽难令人如意,当初胜黛云姑娘与路竹瑟订约南海之时,她何曾想到是以这种心情前去赴约?

胜黛云姑娘抹干脸上的海水和泪痕,左手一落帆,右脚一推舵柄,小舟才立即缓缓地横将过来,在那些犬牙交错的海石和暗礁当中,从容地向岸上靠去。

当小舟一靠岸边,胜黛云涌身一跃,跃登一块大岩石上,抬头望着削壁悬岩潮音岩,她微微地迟疑了一下,因为,她曾经听说过,潮音岩等闲人是不许任意攀登的,虽然胜黛云是应约而来,但是,在礼貌上她不能如此冒然而上。

她如此迟疑片刻,便不顾一切地展开身形,在悬岩削壁之间,起落腾挪,穿点风掠,一点也不停顿地攀登上去。

无力的冬阳,从云隙里透出一丝阳光,胜黛云身上也微微感到有一点汗珠沁透,她最后一个仰身凌空力拔,冲天拔起四丈七八,直如一只海燕,返岸觅巢一样,向潮音岩的顶上落下去。

潮音岩顶上,除了如雷的潮音,和那起伏的海石,再也看不到任何一点其他的东西,也听不到其他的声音。

胜黛云站在那里呆了,她纵目四周,一览无余,不觉口中呐呐地说道:“竹姨呢?心如神尼老前辈呢?即使她们都不在潮音岩,那闻名武林的潮音庵,今在何处?难道是我找错了地方么?”

她自言自语说到此处,突然脸上颜色一动,有一丝喜悦奔上心头,她一个电转旋身,口中说道:“是竹姨么?……”

她话尚未说完,眼光一扫之余,沉声叱道:“你是何人?”

对面站着一人头大如斗,矮胖身材,两只凹眼,一对招风耳,头上披散着一头如银的头发,样子看去很是吓人。这个矮胖大头的老人,龇着牙笑道:“小娃儿!你方才说得很对,你找错了地方,这里不是潮音岩。现在该我来问你了,你这女娃儿长得一头赤发,样子古怪少见,你到潮音岩有什么事?”

胜黛云最恨人家说她一头赤发,这个大头老人开口就指出她这个伤心的缺点,立即引起她一腔怒火,脸色一沉说道:“既然不是潮音岩,我走就是了,何必多问。”

她迈开脚步,便向岩边走去,掉头不顾,根本不理会那个大头怪老人。

突然那怪老人呵呵一阵闷声大笑,在她身后说道:“女娃儿!你这样说来就来,说去就去,你把我这普陀岩看成什么所在,是看成菜园门让你这样进进出出么?”

胜黛云闻言停下脚,转过身来,奇怪地问道:“照你言下之意,我错上你这个海上孤岩,还要留下押头么?”

大头老人怪笑道:“不错!我要你留下押头。”

胜黛云此时真觉得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她觉得这个大头怪老人是有一点心神不正常,与他无怨无恨,仅是到他这石岩上来了一趟,难道就要结下仇恨么?

她转而一念:“我此行南海,是赴竹姨之约,同时也想借此机会,披剃出家,何必还生这些闲气?”

当时她想罢便点点头说道:“你说罢!你要什么押头,只要我付得出手,我自然会付给你。”

大头老人笑嘿嘿地说道:“我要你留在此地,替我作奴为仆十年,怎么?这个押头你付得出吧!”

胜黛云一听之下,将那股腾腾而起的怒火,又引得上冲顶门,但是,她极力按捺住说道:“看你满头白发,为何说话如此老而不修?若搁在一年以前,这海岩之上,就是你溅血横尸之地,今天我饶你这一遭。”

她严颜厉色说完这一段警告的话之后,便掉头不顾,又向岩边缘走去。

谁知她如此一迈步,顿时眼前人影一闪,大头老人竟站在她面前,拦住去路。

胜黛云当时一愕,心里想道:“这怪老头好快的身法!”

她还没有想完,大头老人笑嘻嘻地说道:“你还想逃走么?”

胜黛云停下脚步,望着这个怪老人,厉声说道:“你这样再三寻事,就休怪我不谙人情了。”

大头老人呵呵地说道:“我在这小小的孤立岩上,苦守了七八十年,为了就是报复当年心如老尼姑的一剑之仇,没想到这老尼姑功力愈来愈精,更不幸的她竟突然死去……”

胜黛云大惊脱口问道:“心如神尼老前辈已经圆寂了么?”

大头老人说道:“她这一死不要紧,害得我在这里苦等了数十年,不能回到西藏去,结果变成白等,我这一口气只好出在你们这些来寻找老尼姑的人身上。”

胜黛云此时十分讶异,这个老人既然是西藏的好手,为何又与神尼老前辈结下仇恨?她哪里知道这个大头老人,就是当年心如神尼在没有出家之前,只身独斗藏中三佛两尊者,唯一留下活命的大头佛喀西。

大头佛喀西和另一个受伤的人逃命之余,他是留下了性命,从此他便下决心要报心如神尼当年一剑之仇,暗中跟到南海,谁知道他一直没有机会,空练了一身功夫。

胜黛云听他如此一说,知道这件事已经是不能善了,这个大头老人能以数十年的时光,为仇苦守,今天他自然不会轻易放手。

胜姑娘心里如此一衡量,便点点头说道:“我所知道心如神尼老前辈一生妒恶如仇,你既然曾经伤在她老人家剑下,自然也不是好人,证诸眼前事实,更说明你数十年来,丝毫没有忏悔之意,像你这样的人,留在世间,终究是武林祸害,心如老前辈既然已经圆寂,我自然应该为她老人家代为除害,你亮剑吧!”

胜姑娘探手一拔,墨黑短剑斜挑在面前,左手领着剑诀,凝神以待。

胜姑娘也不是蒙然无知的人,她自然想得到,这个老人当年能在心如神尼手下逃生,武功自然不弱,又经过数十年来的潜心苦练,自然更是精进惊人,她自己也就拿出全部精神,严阵以待。

那大头佛喀西说道:“小娃娃!你们中原的人,不管自己功夫如何,嘴里总是讲得非常厉害。来吧!看看是你能代老尼姑除害?还是我要你代老尼姑为我服役十年。”

胜黛云也不和他客气,短剑一挥,挺身递剑,一招“削断缠藤”连削带绞,直落三式,攻向喀西的面前。

大头佛喀西咦了一声,身形一闪,口中说道:“倒看不出你还很有点门道!”

他嘴在说话,手下却没有停留,右手曲指如钩,一连抓来三掌,不但劲道十分,封住了胜黛云的攻势,而且,凌厉非常地扫向前胸要害。

胜姑娘一见果然不出所料,这个大头怪老人是自己仅见的高手,她哪里还敢大意,滑步偏身,先避开对面的攻势,立即翻身振腕,墨剑披削如风,使出十成功力,展开师门剑法。

牟天嵩所传给胜黛云姑娘的剑法,诚如他当时自己所说的,除了“五阳秘笈”上所载的剑法之外,已经是天下无敌,胜姑娘深获所传,如今一路使来,但见墨剑乱闪,剑气纵横,就如同有数十柄剑,数十个手臂,在疯狂地攻击着。

胜黛云一连攻出十几招,不但是每一招变化多端,而且每一招都是凌厉地指向大头佛喀西的要害,只要对方有一点之疏忽,便在剑下倒地丧命!

但是,无奈这个大头佛喀西,真是个厉害的对手,他在方圆不到几尺的地方,往来飘动,空着一双手,连连挥出强劲无比的罡劲,硬逼着姑娘的剑锋,伤不了他,而且,那丝丝锐风,不停地指向姑娘脉门,使胜黛云在全力攻招之余,又不能不小心翼翼地防备着对方的攻击。

如此一来一往,很快地五十余招过去。

胜黛云一见久攻不下,而且对方还是空着一双手,如此久拖下去,不利的情形,不言而喻。

胜姑娘如此心意一动,正好自己探剑刺出一招“毒蛇探洞”,短剑挟着一声低啸,气直刺向大头佛喀西的小腹。

大头佛喀西怪叫一声:“来得好!你去吧!”

只见他不退不让,猛地一挫身,右手向左疾推,准备硬将剑势推开,左掌跟着就是一掌力能开碑的摔碑掌力。

胜黛云一见时机不可失,剑招未老即收,墨剑像灵蛇一样,倏地缩回到手掌上,此时如此一收一抖,一股真力向前一送,那墨剑就在这一瞬间,就如同脱弩之矢,向大头佛喀西射去。

这一招“驭剑术”刚一出手,大头佛喀西是识货的,大叫一声:“不好!”

他人已经来不及躲让,拚着一条左臂,硬迎上去,挥出一招“赶山追月”,同时右手全力一伸,吐劲发招,十成真力的“摔碑掌法”,也及时推出。

说时迟,那时快,几是同时而发,两声“哎唷”,两个人都倒地上。

大头佛喀西一条左臂,正好齐手肘以下削断,墨剑因为姑娘未能及时收劲,仍然直冲上前,穿透了大头佛喀西的左肩琵琶骨,带倒了喀西,血染遍了大头佛的一身。

胜姑娘使出“驭剑术”,却躲不过大头佛喀西的一掌,如此劈空一掌,正好击中右肩,几乎震碎了内腑,右肩骨都碎了,人也自然倒到一边去。

这一个“两败俱伤”的场面,只维持了很短的一会儿,胜姑娘虽然躺在地上,一时气血不顺,站不起身来,但是,大头佛喀西受的是外伤,他虽然断了一条手臂,当他咬牙敷上创药,止住血之后,他缓缓站起来,失血后的眼神,仍然是那么凶悍,他慢慢地向胜黛云走去,口中说道:“小娃娃!想不到你还会驭剑之术,很好!现在我不要你为我服役十年了,我要你受尽人间折磨之后,死在这岩石之上。”

胜黛云躺在那里,嗓子里发甜,眼睛发黑,站都站不起来,哪里还有还手或躲避的余地?她只有躺在那里等待大头佛喀西凌辱于她。

大头佛喀西正要上前一步,突然身后一声佛号,大头佛喀西倏地一惊,脚下留了一步,先不忙回头,站在那里提足真力,护住创口,右手偷偷扣住八面小金钹,厉声问道:“是什么人来到此地?趁我还没有回头之前,及早离开,否则我一回头,便后悔不及了。”

只听得身后有一种极其平和的声音说道:“喀西!你休要如此色厉内荏,你此刻身受重伤,慢说伤人,连求自保尚不可得,还狂言什么?”

大头佛喀西虽然还不知道来人是谁,但是,他已经知道来人一定是不好惹的强手,而且还深知他的底细,不用说,这情势对自己太坏。

他心中意念一动,倏地一个转身,右手疾伸,八面小金钹,映着阳光,闪着刺眼的光芒,就如同一蓬雨般,朝方才说话的方向撒去。

飞钹是藏宗的独门暗器,能够同时发出八面,那是极少有人能做到这点,大头佛喀西如此孤注一掷,果然声势不同凡响,劲风带啸,来得极快,只要沾上一面金钹,轻则削断手脚,重则挖出五脏六腑。

谁知道大头佛喀西如此发出之后,顷刻啸声俱无,八面小金钹就如同泥牛入海一般,无影无踪,只见一位缁衣老尼,宝相庄严地站在两丈开外,一双眼神,慑人心魄地注视着大头佛喀西。

大头佛喀西在惊恐之余,心里也感到奇怪,他不知道这个老尼姑是谁,怎么会知道他是大头佛喀西?

那老尼严肃着面容说道:“喀西!限你即刻离开这里,天地之大,自然还有你容身之地,否则,就休怪老尼要开杀戒。”

大头佛喀西八面小金钹一失,便知道自己与人家差的太远,他真不明白,中原武林为什么竟有这么多高手,他苦练了几十年,如今仍然是不值人家一抬手之间?

他沮丧地放下右手,站在那里问道:“老尼姑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是喀西?”

老尼姑正色说道:“你以为你躲在这岩石之间,自己掘了一个石洞,藏身练功没有人知道么?当你第一天落脚此间,老尼师姊就知道你是她当年剑下余生的西藏大头佛喀西,不过,她以为你躲在此地忏悔过去,苦修未来,所以没有干涉你的行动,谁知道你还是包藏祸心的人,直到今天才露出你的真面目。”

喀西惊道:“你是……”

老尼姑说道:“老尼如慧,心如神尼是老尼师姊!”

大头佛喀西还有什么话说?心如老尼死了,还有她师妹,武功也是天下一等好手,看来这数十年的光阴,是白过了。

如慧老尼说道:“你虽然存心为恶数十年,不过你还没有敢做过坏事,饶你一命。你还不快走,苦海回头,你仍旧能登彼慈航对岸。”

大头佛喀西还能说什么?他默默地走下岩石,找到他自己特制的小舟,扬帆而去了。

如慧老尼走到胜黛云姑娘身旁,看看她那气息奄奄的模样,叹口气说道:“姑娘!你太福薄,不宜做个红尘中人,如果你能勘破世事,未来成就,倒是不可限量。”

她伸手将胜姑娘抱起来,走下岩石,登上两块平板,冲到不远的潮音岩而去。

胜黛云悠悠地醒过来,一眼瞧见如慧老尼站在身旁,她已经知道这是怎么样一回事了,立即滚下榻来,叩谢如慧老尼。

老尼姑伸手一把拉住胜姑娘,叹了一口气,说道:“姑娘!你不必谢老尼,说来总算是有缘,老尼若不是今日前来南海,料理大师姊的遗物,怎么能碰上大头佛喀西的恶行。”

胜姑娘一听“有缘”两个字,不觉心里一动,当时便问道:“请问老前辈!我竹姨她到哪里去了?”

老尼姑说道:“竹瑟和她丈夫破镜重圆,缘结再生,本来她也看破了红尘,留在南海,落身世外,但是,他们夫妇二人为了夏心宁的一诺,少不得还要卷入红尘数年。”

胜黛云突然跪在地上,诚恳地说道:“晚辈有一件事,请老前辈破格开恩,俯允成全。”

如慧老尼伸手说道:“姑娘!有话起来讲,老尼一个出家人,只要是能做得到的事,还有什么事不能应允,姑娘若如此拘以俗礼,倒叫老尼不好说话了。”

胜黛云恭恭敬敬又叩了一个头,低声说道:“请老前辈开恩,收留晚辈,披剃出家,皈依三宝。”

这回如慧老尼沉着脸色说道:“姑娘!这‘出家’二字不是随便可以说的,随便说出来,那是一种罪过。”

胜黛云跪在地上说道:“晚辈这几个月以来,尝尽了人生百味,看破了一切,所以才专程前来南海,只望求竹姨接引,皈依南海门下,以贝叶梵经,了此一生,没有料到竹姨已去,神尼老前辈已证正果,而老前辈却于此时翩然而临,晚辈若错过这次机缘,只怕永坠万劫不复之地了。”

如慧老尼点点头说道:“你的经过情形,老尼不问也可以想得到一二。姑娘!老尼也很了解你此刻的心情,自然是受尽了人生的坎坷,才变得灰心绝情如是,老尼倒不揣冒昧,有一两句话奉劝姑娘,人生本是苦痛的,婴儿呱呱坠地,先自哭声开始,如果畏苦,则世间一刻不能停留,所以,世间事你能放大一环,看远一步,一切也就知其当然如此,不足为怪,更遑论再生出家之念。”

胜姑娘顿首说道:“老前辈说的极是,晚辈自是明白,但是晚辈自问不是一时受痛之余的激动,更不是借‘出家’二字来躲避世情,只是觉得百途俱塞,莫能举步,只有跳出世事之外,愿明心见性,做一个三宝弟子。”

如慧老尼摇了头说道:“姑娘!借出家来躲避世情,说来谈何容易?老尼师姊真是天纵之才,她毅然看破红尘,落发出家,以她的觉悟与定力,人中少见,可是数十年以来,何曾有一天躲出了世情的束缚?方才西藏大头佛喀西,藏身此间,就是一个说明,姑娘!你明白老尼的意思么?”

胜姑娘流泪说道:“如此说来,晚辈根本不是佛门中人。”

如慧老尼叹了一口气说道:“姑娘!你慧根极深,正是我佛门中的人,但是,此时老尼有意再三阻拦,实在是由于你慧根虽深,孽障更多,将来一旦定力不够,外魔侵入,就后患无穷了,到那时候,老尼将何以对你?又何以对我佛祖?”

胜黛云闻言悚然说道:“老前辈金玉良言,暮鼓晨钟,晚辈敢不凛然领受。只是晚辈有此心意已久,并非毫无诚意,若经不起未来磨炼,坠落地狱,只为晚辈咎由自取。”

如慧老尼点头说道:“老尼若再一味拒绝,倒有失我佛渡人的慈悲本旨。”

胜黛云叩头说道:“多谢老前辈俯允成全!……”

如慧老尼说道:“姑娘!老尼答应接引你,但不是现在,因为你目前俗缘根本未了,这南海也不是你久居之地,况且老尼此刻看来,你还有一件很大的喜事……”

胜黛云惊道:“晚辈尚有何喜事?”

如慧老尼说道:“老尼只是看到你有骨肉相逢的喜事,至于是何喜事,老尼何敢妄言?而且这件事对你将来是否能结佛缘,关系重大,所以,老尼要等你过于明春三月,我们如果有缘,自然还能再见。”

胜黛云被如慧老尼这样一说,说得无限茫然,但是,她记得当初在大悲庵之时,如慧老尼看她有一场灾难,果然应验,如今自然不敢不信,但是,她实在无法想像有什么骨肉重逢的喜事。

她不敢多问,即使多问,如慧老尼也不会多说什么,她也不敢多想,多想也不会想出结果来。

她要请示老尼姑关于她此去的行止,如慧老尼说道:“姑娘!你去吧!凡事不要强求,顺乎自然,就是天理。老尼当初暂借给姑娘的紫竹如意,仍然让它放在姑娘身边,明春三月,一并交还。”

胜黛云尽管心里有无限快怏之感,但是,她对于这位善观气色,明断未来的老尼,不敢再作过分的要求,她站起身来,临行之时又问道:“老前辈!可否指示晚辈此行究应何往为宜?”

如慧老尼笑道:“姑娘!休要把老尼看成神仙,老尼也不过是略知相术,能观气色而已,小技一桩,值不得如此神乎其人。姑娘此行究竟何往,当然以姑娘自己的意见为是,老尼岂能越俎代庖?”

胜姑娘聆听之余,只好无言叩别,当她登上小舟,泛于南海的时候,她想道:“如慧老前辈说我俗务未了,我还有何俗务?是了,泰山之会即将来临,我应该往泰山,为宁哥哥再尽一次力,了却心愿。”

胜黛云果然取道泰山,她是否为夏心宁尽到一分心力,按下不表。

且说在大洪山独自一个人苦练武功的夏心宁。

夏心宁目睹聂老夫人投身地心离火的喷火口,那种悲切之情,难以言喻,一代武林高人,被誉为“九步追魂天报应”聂向真,竟为了自疚,为了取得师门秘笈,不惜以身相殉,任何人听到这个消息,都会感叹万千,痛惜老成凋谢。

夏心宁取出秘笈人册之后,便将聂老夫人遗体葬在“地心离火”的喷火口上,夏心宁就凭着自己一双手,堆成一个坟墓,并且琢磨一块地心离火石,用大力指法,写成碑文,当碑成之日,夏心宁跪在坟前,默默地祝祷一番,虔诚地说道:“老前辈!弟子决不致有丝毫怠慢之心,以辜负你老人家舍身之崇高德意,但愿你老人家在天之灵,佑我苦练有成。”

他这样祝告之后,便携着“五阳秘笈”人册,离开金蝎教纪罗天所盖的房屋,独自一个人深入大洪山险岩恶壑之处,埋头苦练。

“五阳秘笈”人册虽然是专修掌剑,但是,当初蓝衫客分成三册之际,已将其中略有穿插,所以上面记载都不完全,而且乍一看时,不易了解。

幸好夏心宁对掌剑一道都已经有深厚的基础,正是聂老夫人所说,以夏心宁目前的基础,只要细心琢磨,虽然不能学会其中精华,至少可以吸取其中一部分,而对付泰山之会,应该是绰绰有余。

一则是夏心宁用心专一,苦求上进,一则是夏心宁天赋聪明,心窍玲珑,一则是夏心宁学过一套完整的“万象剑法”,练有相当火候的“天龙掌法”,可以触类旁通,有这几个条件的凑成,夏心宁在大洪山苦练的进展极为良好。

但是时间太有限了,当他发觉到下弦月已经渐渐晦暗下去的时候,他知道腊月已将尽,正是腊尽冬残,一年已了,那也就是说,距离元宵泰山之会,只有半月之期,夏心宁明知道自己此刻如果多练一分功夫,对泰山之会则多操一份胜利的把握,但是,时间紧迫,使他不敢再多耽搁一天,正是家家团圆的大年夜,夏心宁在大洪山摒挡好一切,起程前往泰山。

从湖北大洪山,到东岳泰山,路程不远,连头带尾算上,约有两千余里,但是由于途中都是人烟稠密之地,不似边疆那样坎坷难行,若以夏心宁这等身手而言,如果挑选上一匹好马,至多也不过是五六日光景,便可以到达,但是,夏心宁这次却正正经经按照一般人的行程,按站行止。

夏心宁目前自然不会把安武阳放在心上,他自信凭安武阳那一套剑法,和仅有三成火候的“五阳霹雳掌”,断难在他手下走过十招,但是,夏心宁也明白,这次泰山之会断然不仅仅是他和安武阳两个人的约会了,因为安武阳也自知不敌,遍访各地名人,到时候难免有一二高人,出面相助。

另一方面,狼心诸葛和冷面公瑾这一对武林怪物,为了要报当初在武阳山庄的仇恨,曾经发誓要将泰山之会搅得天翻地覆,自然也就是要约请各地身手高而又手段毒的人,前来捣乱。

在这两种情形之下,这次泰山之会说不定是停办泰山论剑之后,最大的一次武林聚会,届时群雄毕至,高手云集,而且其间壁垒分明,都是对夏心宁不利的,夏心宁却只有一个人,孤身只影,这情形,其严重性不难见其一斑。

因此,夏心宁尽管自己近来武功精进,自忖难有人能匹敌,他仍然是小心万分,一路上养精蓄锐,不敢由于鞍马劳顿,而损耗了精力。

整整半个月的行程,夏心宁于元宵节的前一天,到达泰安。

但出乎夏心宁意料之外的,却也是可以说是在夏心宁意料之中,偌大的泰安城,只要是热闹的街道,尤其是茶楼酒肆,几乎都挤满了武林人士。夏心宁虽然没有将这些人放在心上,但是,心里也不禁感到有一些沉重。

最主要的原因,是由于“五阳秘笈”太招摇了,武林之中无论黑白两道,谁不对这本秘笈想夺归自己所有?在这样重宝诱惑之下,讲道义、讲真理的人,就自然减少了,在道义真理都荡然无存的时候,万一引起大家一窝蜂地涌上来,泰山之会的后果,就实堪忧虑。

夏心宁本来还打算在大街上慢慢地逛一回,探听一下武林之中,究竟有多少硬手,来到了泰山。但是,他转而一念,当初在武阳山庄,也曾有不少武林人物在座,事隔半年,难免还有人能认得出他的面目,只怕更招来许多意外麻烦。

他索性找了一家不甚扎眼的小客店,住将下来,草草吃过晚饭之后,便回到客房里休息。

其实在这样重要日子的前夕,夏心宁哪里能安然入睡?

一时间思潮如涌,百感猬集,心神不宁,坐立不安。他轻轻地吁了一口气,自己轻轻地自语说道:“夏心宁!你已经习得一身绝技,应该有干云之豪气,无双的胆色,更要有不二的信心,以待明日玉皇顶上,当着天下群雄,报仇雪恨,夺回‘五阳秘笈’,才不愧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仅在此地胡思乱想什么。”

他立即趺坐在床上,收敛奔驰的心神,垂帘内视,正要进入人与神合的妙镜,突然听到前店有人纵声豪笑,朗朗地说道:“胡老弟,这间小店倒还清静,正好你我放怀畅饮,倾怀畅谈,不怕有别人来打扰。”

另一个人则像等不及似的,他急巴巴地交待了所要的酒菜之后,便追问着说道:“常大哥!方才你说的什么羊姥姥也来了,明天这个会就有好看的了,这羊姥姥是谁?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那被称常大哥的笑道:“胡老弟!你怎么越来越回去啦?连羊姥姥都不知道是谁?你还能在江湖上混个字号?我问你,当年令师在世的时候,没有告诉过你‘三长两短’这句口语么?”

这姓胡的说道:“听说过的!‘三长两短’是当年武林中五个难缠的大魔头,因为他们的为人行径,差不多都是喜怒莫测,手底下又硬又辣,而且他们五个人之中,有三个高个子,有两个小矮子,所以江湖上有人缺德,便叫他们作‘三长两短’。常大哥!你说这个做什么?难道这羊姥姥与当年的‘三长两短’有关联么?”

姓常的笑道:“老弟!岂止是有关联,简直就是其中之一!”

姓胡的惊道:“常大哥!你说这话令人有些难信,当年‘三长两短’在武林中横行的时候,总在六七十年以前,算起来也该有一百多岁了,世上真有一百多岁的人么?”

姓常的说道:“老弟!告诉你,这羊姥姥就是当年‘三长两短’之中‘两短’之一,也是那五个人当中唯一的一个女的,当年人叫她羊姑娘,现在自然应该叫羊姥姥了,老实说,我也不认识她,不过,就凭方才东门大街东来顺饭馆里,露了那一手,除了羊姥姥,谁家老太太能有这么高的功力?”

姓胡的说道:“照你这么说,这羊姥姥既然是当年‘三长两短’其中的人物,又有这样一把年纪了,她还好意思来夺取‘五阳秘笈’么?”

姓常的说道:“老弟!天下事谁能预料得到,你越是认为没有问题的事,越是毛病百出。这位羊姥姥年纪这么大,火气还是那么火爆爆的,方才在东来顺饭馆里,就是个明证,她既然来了,还有好事干么?”

夏心宁本已逐渐沉静下来,这时候一听到此处,人突然清醒过来,立即仔细凝神地听下去。

这时候又听到那姓常的说道:“其实说起来,这位羊姥姥突然出现在泰安,乃至于明天出现在泰山玉皇顶上,也都是意料中的事,因为明天会中的另一个主角,就是当年蓝衫客的后代门人,而所争夺的东西,又是蓝衫客手着的‘五阳秘笈’……”

姓胡的拦着说道:“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那本‘五阳秘笈’,还不是为了想夺宝,其实像羊姥姥那么大的年纪,又有那么高深的武功,何必还要插上一脚。”

姓常的说道:“我还没有说完,你就自加断语。羊姥姥这次如果是换了争夺别的东西,或者争夺的人,是另有别人,她恐怕就没有这么大的兴趣了,正如你方才所说的,她这样年纪,何苦要来插上一脚。但是今天不同,老实说,蓝衫客当年在武林中,震慑了黑白两道无数高人,武林为之安静了几十载,谁能保证羊姥姥当年没有受挫于蓝衫客呢?羊姥姥将当年一股闷气,出在蓝衫客的后辈身上,那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啊!”

姓胡的仿佛恍然,意味深长地“啊”了一声,又咂嘴说道:“如此说来,明天泰山玉皇顶上,除了羊姥姥,还有谁能出头露面?”

姓常的拍了一下桌子说道:“老弟!那又不然!”

此时店家已经将酒菜端到桌上,两个人一时开怀畅饮,狼吞虎咽,把话说到一半,又停下来了。

坐在客房里的夏心宁,感到十分着急,听方才这两个人如此说法,这羊姥姥七八十年前,就已经扬名立万,一身功力,堪称无敌,如果真的为了泄恨报复而来,明天泰山玉皇顶上,就有一场没有把握的狠拚了。

但是,最后听那姓常的一声“不然”,难道还有什么比羊姥姥更厉害的人,也来到了泰安城么?

夏心宁悄悄地下得床来一走到房外,站在走廊上,向前店看了一眼,只见当中一桌,对坐着两个人,一个白面微须,一个是虬须满腮,正吃得兴致淋漓,声震店外。而且看他们两个人太阳穴高高坟起,分明都是内外兼修的好手,夏心宁不觉心情渐渐地沉重了。

因为如果说话的人,是江湖上无名小卒,只当他是无知的夸张,不值得计较,如今说这话的人,是两位武功很有火候的武林高手,自然他们对羊姥姥的估计,就有相当可靠的份量。

夏心宁很想多知道一点关于羊姥姥的情形,但是,苦于一时找不到借口上前搭腔,只好在走廊里徘徊。

过了半晌,那白面微须的人放下酒杯又问道:“常大哥!方才你言下之意,羊姥姥到此还会有其他意外事情发生么?”

那虬须大汉猛喝了一口酒点点头说道:“我说‘不然’这两个字,是有道理的!羊姥姥她武功虽高,恐怕她不会亲自出手了,毕竟是上了年纪,怎么好意思和后生小辈,动手互抢?但是,她不亲自出手,一定有其他的方法,使她得偿所愿。”

姓胡的说:“她请别人代她出手?或者是代她抢东西?除此之外……”

姓常的说道:“羊姥姥是当年‘三长两短’当中最工心计的人,只怕她的深谋远虑,神出鬼没的计谋,不是我们所想得到的,胡老弟!不信你明天一定可以看到有许多事是你我此时所不能想到的。”

姓胡的呵呵笑道:“管他是什么意外,我们原是来看热闹的,何必替旁人担心?”

两个人吃吃喝喝,把话又扯到其他一方面去。

夏心宁知道他们已经警觉到有人注意他们的谈话,所以才将话锋转开,下面他们一定不会再说了。他便缓缓地踱了一回,又才慢慢地向房间里走去。

他心里正在怀疑不定,他想到大街上去看看这位羊姥姥,看看她到底是什么人物?看看方才这两个说话,是否有言过其实的地方。

但是,他又不想去。现在他倒不是怕别人发觉他的行踪,而是觉得自己胆气有些不够壮,此行本是雄心勃勃,亲仇必报,师门秘笈更是志在必得,难道就为了两个旁边的人,说了几句话,就将自己胆气消失了么?

他心里想道:“管她羊姥姥是什么人,只要她明天露面,只要她敢插上一脚,我自然就要和她较量一个高低,何必今天要去找她呢?”

他想到这里,放下心事,迈步向客房里走去,他刚刚一抬脚,正准备跨门进去,突然他一怔,脚立即收回,沉声问道:“是哪位朋友在房内?有何指教,请到外面来。”

夏心宁这一句话刚刚出口,就听到房里有人笑呵呵地说道:“老兄弟!你忘了我们的约会,元宵节在泰山相见,不见不散,今日我来早了一步,特来看看你,怎么老兄弟就动了火?”

夏心宁一听,不觉大喜望外,跨进房来,兴奋地叫道:“老哥哥!你现在来得正好!正犹如大旱之现云霓,小弟现在是陷于困惑之境,无一人能为我指引迷途。”

房里坐的正是九指神通乐德林,这个乐老头儿仰着一个酒糟鼻子,笑嘻嘻地说道:“老兄弟!你回九疑山,正巧我又外出,错过一面,今天要不是我眼快,又错过这一面,那就只好明天在玉皇顶上再见了。”

夏心宁连忙说道:“老哥哥原来早已到了泰安城内,但不知老哥哥曾看到有哪些著名的人物,来到了此地?”

九指神通乐德林笑嘻嘻地问道:“老兄弟是不是为羊姥姥的事在发急么?”

夏心宁心里一动,立即问道:“老哥哥是不是已经看到了羊姥姥!”

九指神通这回点点头正经地说道:“不但是看到了,而且我还跟了她一阵,这老婆子一共来了五个人,最怪的其中两个人都戴着人皮面具,看不出是什么人物,老弟!你对于羊姥姥的出现,可曾有什么打算么?”

夏心宁很认真地点点头说道:“自从方才听到外面两个人说出羊姥姥之后,我就一直在苦思,应该如何来对付这位武林中的老魔头,不瞒老哥哥你说,一直到现在,我还没想起一个妥善的办法,如果没有什么办法,那就是凭自己武功,和她拚个高低。”

九指神通摇着头说道:“老兄弟!你没有弄明白,这老婆子武功如何,倒不足为惧,老实说,你老弟如今的功力我虽然没有看到,大约也略知一些,老婆子能否斗得过你,还是在两可之间,最要注意的,就是怕她暗地弄鬼,方才那人说的不错,这老婆子在当年‘三长两短’当中,是最具心机的一个,而且,她每出一计,都是令人防不胜防,料所不能料到的。”

夏心宁皱眉说道:“老哥哥!依你之见?”

九指神通说道:“明日玉皇顶上,你老兄弟尽管放心对付安武阳那老鬼,万一羊姥姥这老婆子要存心捣鬼,老哥哥我在她身旁盯住了,虽然我对付不了她,至少可以给你一个告警的机会,再说,像她这样有头有脸的人,总算有名在外的老一辈的人,真的当着许多武林同道,她不要面子么?只要她有动静,我就嚷嚷来臊她。”

夏心宁想想这个办法虽然不是万全,倒也不失为是个可行的办法,他当时便点点头说道:“老哥哥!我们就决定这么办,明天我只全力对付安武阳,其他的事,老哥哥在场外多照料一二。”

九指神通刚刚打个哈哈,还没有说话,突然夏心宁脸色一变,喝问一声:“房上是谁。”

他口中如此一喝,立即和九指神通双双飞掠出房,身形犹未站定,只听得屋上有人打了个轻轻的哈哈。

夏心宁这一气非同小可,拧身一拔,冲天振臂,嗖地一声,电射而起,拔起四丈多高,几乎是与他冲天而起的同时,又听得屋上有人一声轻轻地低叱:“下去!”

夏心宁人在空中,仓促中不及细看,右手借上冲之力,提足天龙掌力,就准备悬空硬接一招,谁知道根本就没有人攻击他,倒是在这个同时,只见一条黑影陨星下坠,扑通一震,跌落在地井里。

夏心宁人在空中一愕,真气已泄,无法多停,只有飘然下落,但是,他在这下落的一刹那间,远远地看到有一条人影,像一溜轻烟,从屋脊上消失。

他落到地上以后,只见九指神通脚尖点住一个人,夏心宁刚问到“是谁?”九指神通冷笑说道:“老兄弟!是你想不到的贵宾,你看……”

地上那人被九指神通点住腰穴,他听到这句话,顿时昂起头来,露出一把雪白的胡须,还有就是那额上一块发亮的疤,眼睛里闪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神情,冷冷地说道:“夏娃娃!是老夫来了!”

夏心宁几乎当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地上躺着的,正是夏心宁的血海仇人,这次泰山之会的要角,在江湖上有一点善良名誉的三剑无敌安武阳。

这真是应了那句话:“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夏心宁立即觉得无名火起,热血沸腾,他大踏步上前,厉声骂道:“安武阳!你这老贼!这次我看你还向何处跑?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任你如何狡猾,你逃不了公道,快拿命来吧!”

他说着话,骈指如戟,便点向安武阳的“命门”大穴。

安武阳真不愧是个老奸巨猾的人,死在临头,他一点也没有惧意,反倒笑吟吟地说道:“夏娃娃!你真是个可怜又可笑的蠢娃娃,你这一举手之下,恐怕你就要后悔终身,而且是无可悔改。”

夏心宁手指本已经指到“命门”穴,他听到这几句话,便停了下来,冷笑道:“安武阳!你休要强作镇静,血债血还,有什么可悔之意,安武阳!任你舌底泛莲,我今天要你的命是要定了。”

安武阳转变面色吃吃地笑起来,眯着眼睛说道:“小娃娃!你下手好了,还犹疑些什么?只要你一伸手,就可以快意恩仇,为什么还不动手?来呀!动手哇!”

夏心宁索性收回手,站在那里,严颜厉色说道:“安武阳!你休要卖弄你那老狐狸的狡猾,这时候恐怕没有人能来救你的命了,现在你说!你有什么可辩之处?”

安武阳笑嘻嘻地说道:“老夫没有什么可辩,只是觉得你小子一窍不通,愚蠢已极。”

九指神通站在一旁笑道:“安老爷子!你说吧!光这样卖弄关子是不行的,迟早就让你去见阎王爷,你要是能说出点名堂来,说不定真能如你所愿。”

安武阳根本理也不理九指神通,只是微微含着一丝冷笑,对夏心宁说道:“夏娃娃!你怎么不动手?”

夏心宁愤然地说道:“安武阳!你有话快说,我也不是三岁小孩,不会让你这样故作神秘,便没有了主意,我已经警告过你,你有千变万化,我有不变之规,你快说!说不定我可以给你一个痛快,免得你受凌迟之罪。”

安武阳收起笑容,点点头说道:“既然你愿意听我一说,你就应该让我起来,哪里有让人躺在地上说话的道理。”

九指神通呵呵笑道:“果然!果然!图穷匕见,尾巴露出来了。”

夏心宁却于此时上前,伸手就要拍开安武阳的穴道,九指神通愕然上前一伸手,拦住夏心宁说道:“老兄弟!你这是干什么?”

夏心宁说道:“让他起来好说话。”

九指神通叫道:“老兄弟!你真的信他那一套胡言乱语么?你晓得这只老奸巨猾的老狐狸,在弄什么鬼?”

夏心宁想了一想说道:“不管他在弄什么鬼,让他起来说说看,相信他也跑不了。”

九指神通不好坚持下去,只是尽管摇着头,深不以为然地退到一边。

夏心宁伸手拍开了安武阳的穴道,退一步站到对面,沉声警告说道:“安武阳!你休要打主意想跑,我手上扣着梅花飞箭,任凭你跑得如何快,十步之内,管教你倒在地上。”

安武阳一听说梅花飞箭四个字,仿佛微微一震,但是,他脸上仍然是那么安详地带着微笑。只随意地对夏心宁手上扫了一眼,然后慢慢地站起身来,伸了一个懒腰,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说道:“你这个老偷儿,你趁人之危,落井下石,而且出手这么重,要不是老夫不同凡响,恐怕你这样两指我已经被你点残废了,老偷儿!我已经摸清了你的底细,日后再碰上老夫,今天这两指之仇,一定加倍奉还。”

九指神通呵呵地笑道:“好嘛!只要你命长,能活到那一天,我等着你算这笔账。”

夏心宁皱了一皱眉头,没有说话,但是,已经表现出不耐烦的意思。

安武阳又四顾说道:“方才是哪一位突然在空中趁老夫真气将泄的时候,偷袭了一掌,将老夫震落到地上,才让老偷儿拣到这样便宜,他人呢?为何不见?”

夏心宁忍不住怒叱道:“安武阳!你要再如此支吾,我就不容许你说话了。”

安武阳笑道:“好!好!老夫不问,现在我说,你如果今天趁这个机会,将老夫伤在此地,老夫说你有三大不智已极的错误。”

夏心宁哼了一声,漠然地说道:“我倒要听听我这罪名何在!”

安武阳说道:“夏娃娃!你只知道要报父母之仇,你可知道老夫当年和你令尊令堂所以结下血仇的原因么?”

夏心宁一怔,他只从小听外公说,杀父逼母的仇人是安武阳,而原因只是为了“五阳秘笈”,今天听他这样的口吻,难道还有别的原因在其中么?

他怔了一下立即说道:“还有什么原因,只不过是为了对‘五阳秘笈’起侵夺之心罢了!”

安武阳呵呵笑道:“如果纯然为了‘五阳秘笈’,老夫将‘五阳秘笈’得到之后,何必又要到怀玉山来,难道特地来露一露痕迹么?老夫不致愚不可及到这种地步。夏娃娃!这个秘密埋藏在老夫心中,已有十八九年,你若是今天一掌将老夫打死!你虽然算是报了父仇,但是你连父仇的真正原因何在都不知道,你这样的报仇,能对得起你九泉之下的父亲么?”

夏心宁愕然站在那里,半晌没有说话,忽然望着安武阳说道:“安武阳!既然你说其中还有秘情,现在你就说吧!”

安武阳突然大笑说道:“老夫十几年没有说,当然有不说的道理在,怎么能够这样随便地告诉你?”

夏心宁突然上前一步,厉声说道:“你敢不说?”

安武阳也变脸朗声说道:“我当然不说,夏娃娃!难道你还想用强迫的手段,来逼老夫说明这件事情么?你也应该想得到,在这种情形之下,老夫会不会告诉你?三剑无敌安武阳安老爷子,岂能在威胁之下说出自己心里的事?”

夏心宁问道:“那你究竟到什么时候再说?”

安武阳说道:“明天是一个机会,当着天下群雄都在当场,老夫要将这件事说个清楚。”

九指神通叱道:“老狐狸!你耍什么把戏?你那点名堂还能骗得了别人么?”

他又转面对夏心宁说道:“老兄弟!你千万不要听这老狐狸的话,令尊和他之间,还有什么秘密?他明明在此故意造谣生事,来混淆你的心神。”

夏心宁点点头说道:“老哥哥!我懂得你的意思,不管他说的话是真是假,让他说完再讲。”

安武阳说道:“第二,你夏娃娃虽然说是报父母之仇,另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就是要找回‘五阳秘笈’,这件东西,老夫准备在明天泰山玉皇顶上,大家作个决断,或者我们彼此分出高低以后,来决定‘五阳秘笈’的谁属,你今天将老夫击死在此地,还有谁能知道‘五阳秘笈’的去处?你此行的目的,就要空掉一半了。”

这句话真凶,一下打中了夏心宁的要害,他虽然是报仇第一,但是,“五阳秘笈”也是重要的事。

夏心宁想了一会儿,他突然上前一步,逼近安武阳,厉声叱道:“安武阳!我将你性命捏在手中,不怕你不将‘五阳秘笈’交出来。”

安武阳哈哈笑道:“夏娃娃,你将老夫作为人质,能威胁何人?何况这‘五阳秘笈’放在何处,只有老夫一人知道,老夫要是不说,还有何人能说?”

夏心宁此时果然发现事情严重,这时候,九指神通突然闪电一般,从身旁一掠而过,一把握住安武阳的脉门,叱道:“老狐狸!你要是不说,我就将你错骨分筋!……”

安武阳不屑地耸肩笑了一笑,撇着嘴说道:“老偷儿!就凭你的几手功夫,也想握住老夫的脉门?简直是做梦。”

夏心宁忽然说道:“老哥哥!你让他再说第三。”

安武阳睥睨了九指神通一眼,九指神通叹了一口气,放开手,退到原处。

安武阳这才说道:“第三,老夫这次到你娃娃客店里来探听消息,同行之人都在泰山玉皇顶上等我,如果老夫今夜不归,他们明天一早,便遵照老夫留下的书简行事,遍告天下群雄,说是老夫是被你小子陷害在客店中,到那时看你可能逃得了天下公道?叫你有口难辩,因为谁不知道三剑无敌安武阳安老爷子是武林中大大的好人?往后的日子,你小子一辈子不能在武林中立足,背了一辈子的骂名。”

夏心宁停了一会儿,忽然平静地说道:“不错!你说的三个问题,倒也都是真情,如果要依照你的意思,我应该怎样做才是道理?”

安武阳当时眼睛一转,他也弄不清楚夏心宁问他这话用意,他只是狡猾地笑了一笑说道:“如果依照老夫的意思么?……老夫的意思不说也罢。”

九指神通在一边骂道:“对了!这一下可真的合着你的心意了!你快说呀!照着你的意思,现在就应该将你放走,才是千真万确的道理是不是?”

安武阳笑着点点头说道:“对了!老偷儿!你只有这句话,说得还有道理。”

夏心宁冷冷地问道:“你想要我放你么?”

安武阳突然变得庄重地说道:“夏娃娃!老夫要是换过是你,今天晚上毫不考虑,放人走路,老实说,今天晚上如果不是那一个不知来历的人,暗中突施袭击,将老夫在无备之中,击落到地上来,你们能有这么便宜算计到老夫么?这等拣便宜的事,换过一个有骨气的人,绝对不肯做的,你们还在神气活现,岂不是令人可笑?”

夏心宁皱着眉头说道:“安武阳!你要是激怒于我,就怪不得我不接受你的意见了。”

九指神通大惊说道:“老兄弟!你说什么?你要接受这老狐狸的意见么?”

安武阳呵呵笑道:“夏娃娃!有本领报仇雪恨,就应该一拳一脚,一刀一剑地搏个公公平平堂堂正正。老实说,明天的泰山之会,老夫早已邀约好了各地边塞高人,准备一斗你夏娃娃,你如果能在泰山玉皇顶上,将老夫折服,你的一切心愿都可以达到,如果,你娃娃没有这种豪气,当然又另当别论。”

夏心宁淡淡地笑道:“安武阳!你这种激将之计,也能在我面前施展么?”

安武阳笑道:“如果你要找借口,当然又可以说老夫用的是激将之计。方才老夫已经说过,你要在今天报仇雪恨,老夫决不还手,只管请便。”

九指神通冷哼了一声说道:“亏你这只老狐狸有脸说出风凉话!”

夏心宁一双眼睛此刻紧紧地盯在安武阳脸上,神光熠熠,半晌无言,突然,他一挥手,沉声说道:“安武阳!你现在可以走了!”

安武阳当时为之一愕。

九指神通更是为之一愕,但是他立即抢着说道:“老兄弟!你这是什么意思?常言道得好:擒虎容易纵虎难。安武阳这只老狐狸今天落到我们手里,为什么还放他逃生?”

但是,夏心宁没有说话,只挥挥手轻轻地说了一句:“安武阳!我们明天再见!明天你再落到我手里,看你尚有何说?”

安武阳突然大笑而起,拧身一拔,冲上屋顶,朗声说道:“夏娃娃!你果然不差!咱们明天再见!”

九指神通站在那里口中喃喃地说道:“这算什么?这算什么?”

夏心宁忽然一把抓住九指神通,黯然说道:“老哥哥!我知道这老狐狸是借计脱身,不过他说的话,倒是句句占理,我十几年都忍耐过了,何必在乎这一天?等着明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