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华山论剑 三三 岳门三煞

此时叫化洪七早已升任帮主,江湖尊称洪七公。黄药师、冯蘅寻见洪七公,免不了一番寒暄叙旧,提到林慕寒惨死,众人俱是表情凝重起来。

洪七公领黄药师到林慕寒灵位前一番拜祭。

黄药师心头怏怏,却听洪七公道:“那日林慕寒与蒋振宇剧斗,我恰在临安,只因贪杯醉酒,误了大事。待那些小叫化把我喊醒再去救人已是来不及了……叫化犹如失去一臂啊!痛心疾首之余,自斩一指,以示警醒。”

黄药师见他果然失去一节小指,心中滋味百转,无论如何,也换不得林慕寒一生了。

林慕寒一生中惊天动地轰轰烈烈的事也没干下几桩,一生之中无论在圣剑门、铁衣教还是丐帮,都积极入世、不计前嫌、坦荡无私,堪称真正的的大英雄,终了孜孜敬事,反被事误,这也许是造化弄人吧。那丐帮净衣派原本是铁衣教帮众,如今林慕寒一死,这些旧时铁衣教弟兄再无堪服贴心之人,不好与洪七公明说,想到此处,心头不免怅怅。

连日来,黄药师郁郁寡欢,心中放不下这件事,一直想问问洪七公将来谁接任净衣派长老,统率旧时铁衣教属下,思来想去,自己已把铁衣教交与洪七公多年,实在不便过问,终于没有开口。

几日间,王重阳、周伯通携全真七子,西毒欧阳峰、大理段智兴、铁掌帮主俅千仞、林慕寒师父“剑圣”公孙叹等悉数赶来汇合。新朋旧友,饮酒叙旧,切磋武艺,好不热闹。黄药师重逢王重阳、周伯通、马钰、邱处机、孙不二、欧阳峰、公孙叹等人,无比畅怀,惟独冷落了段智兴和俅千仞。

这日,众豪杰聚室密谋,共商大计,洪七公道:“那日我和林慕寒长老合斗蒋振宇尚且不能取胜,中秋决战我们只有围攻三人,以多敌少,到时候庸手就不要去了。”

王重阳、黄药师、欧阳锋、俅千仞、公孙叹等人堪称武林中数一数二的厉害角色,心高气傲,一听洪七公此言,颇为不悦。

段智兴道:“药兄与岳家素有渊源,小弟有一计策,中秋之夜,由药兄上门叫阵,引出三煞,免得误伤忠良无辜。”

段智兴本来一番美意,孰料黄药师嗤之以鼻,道:“中秋之夜,那岳家满门老少俱往西湖岳坟祭奠,段皇爷一个人去岳府叫骂去吧!”

段智兴被他一说,好不尴尬,心道那日间在大理国之时,自己为逞一时之快,削断黄药师落英宝剑,黄药师愤而出门,怎知他心胸颇为狭隘,今日依旧耿耿于怀。黄药师瞟他一眼,哼起小曲来,故意气他。段智兴讥笑道:“东邪黄药师果然名不虚传。”

洪七公怕两人恶语相激,坏了大事,哈哈一乐,道:“老叫化去叫阵,老叫化多派小叫化阻拦岳府里的人,我等合力围杀三煞就是。”

王重阳哈哈笑道:“老道就是不认识那三煞,不然老道去把那三个恶贼引来!”

“剑圣”公孙叹将手中“情孽”剑一晃,那剑嗡嗡轻响,直欲破匣飞出,那剑本是林慕寒遗物,公孙叹心头恨恨,道:“待得擒到蒋振宇那贼子,各位务请将贼子交与我,待我亲手毙了他。”

横行川湘的铁掌帮主俅千仞接道:“待俅某用铁砂掌将三个贼子打个半死,再交与老前辈发落!”

群情振奋,轰然叫好。洪七公见群豪斗志昂扬,心头很是高兴,精心安排众人休整,直待中秋到来。

白驹过隙,浮云苍狗,八月十五转眼即至。群雄疏疏落落聚到岳坟,黄药师一早便携冯蘅在西湖边玩赏。风景依旧,黄药师不由想起当初与岳见龙弄潮相识,对岳诗琪颇为倾慕,只缘自己云亭一声吼,军官蒋振宇赶来缉拿,自己跳湖逃脱,劫舟骂帝,所作所为越来越被岳家不容,与岳家关联越来越远,仇恨越炽。

冯蘅见黄药师心不在焉,便道:“我们也到岳坟左近埋伏,事成之后再带阿蘅饱揽西湖美景吧。”黄药师叹了口气,道:“难为你了。”拉了冯蘅漫步到岳王坟前。

西湖依旧热闹,黄药师却全然入不了眼睛。身边冯蘅忽然轻拍他一下,黄药师顺他眼色望去,岳诗琪、蒋振宇、岳见龙等人俱自转到岳飞坟前。黄药师初遇岳诗琪已是六、七年前的事情,那时她还是个天真烂漫的少女,今日见时,她虽已是少妇,却也风姿绰约,十分美艳,她背后还背缚着一个婴儿。那军官蒋振宇面色乌青,一脸唳气,目光气度已不复是百年道前武功低微的蒋振宇。那岳见龙虽也梳洗齐整,却犹是灰头土脸,目光散乱,自从学练伪双手互搏而走火入魔后,终究疯疯癫癫。

黄药师正自分神,耳听“梆梆梆”有人连敲竹棒,几百条毒蛇从草丛中窜出,“嗤嗤”游向墓前岳家老幼,昂首啮人。黄药师心中明白,这是欧阳锋发出的围攻信号。

岳家上下百口人,俱被这突生变故惊得呆了,转眼即被咬伤数人。岳轲慌乱间指挥众人退走,喝令武功最高的岳见龙、岳诗琪、蒋振宇杀蛇。

洪七公见岳家老小离开鄂王坟前,只剩下“岳门三煞”,心下登时一喜,招呼属下黎生,差数百丐帮弟子围在岳坟外围,防止岳轲等人再来。

王重阳见时机成熟,在暗处发一声喊,群雄一拥而上,将三煞围在核心。

三煞定下神来,见来敌个个气宇不凡,显然都是名震一方的高手。

那岳诗琪环顾众人,立时瞧出至少有七人的武功不在自己之下,其中洪七公﹑欧阳锋和裘千仞曾经会过,另有一个高冠道士﹑一个锦袍大汉和一个负剑老翁,观其形貌,猜想便是大名鼎鼎的重阳真人王吉﹑云南段皇爷和剑圣公孙叹,最后一人是个青衫男子,体态依稀有点眼熟,但五官木然,令人望而生怖。岳诗琪心道:“今儿个忒也大意,居然让这群狗贼围住了。”

她不知这青衣人便是黄药师,只因黄药师与岳家有旧,是以将昔日恶僧慧才的人皮做了面具,戴在脸上,再行出手。

却听一人骂道:“三个妖人,使阴毒武功残害武林正道,还有脸来拜祭岳爷爷么!”这人怒目戟眉,声若洪钟,正是长春子邱处机。

蒋振宇狞笑道:“原来是你这小道士,大言不惭,你敢站出来吗?”

邱处机是急性子,成了阉人之后,脾气更是火爆霹雳,闻言大步跃众而出,喝道:“我先来领教领教你的催心掌!”他粗中有细,知道三煞的爪上功夫厉害,不敢强撄其锋,是以言明对掌,要以自己的玄门内功在群雄之前一战扬名。

蒋振宇哈哈一笑,身子微晃,一掌已拍到邱处机身前,这招来得极快,邱处机只觉凛然罡风扑面而至,压得他缓不过气来,这才知道对方内力之强,远胜自己,且柔中带正,全不类左道功法,这时后悔已迟,无奈下咬牙双掌击出。

邱处机猛觉后颈一紧,已被人提起衣领,拋了出去。耳中响起师父王重阳的声音:“无知顽徒,总是好勇斗狠!”却是王重阳知道徒弟不及对手,这一招对将下来,非受重伤不可,是以在千钧一发之际,把他拋送向后,随即大袖飘飘,反掌挥出,迎上蒋振宇的催心掌。

“砰”的一声,双掌相交,王重阳身子一晃,退了小半步,心道:“好家伙,难怪洪叫化也奈何不了他。”

那蒋振宇借对手的掌力,凌空翻回妻子身旁,着地时一个踉跄,也险险摔倒。邱处机落在远处,不敢再说什么,讪讪地站在外围,周伯通回过头来,向他做了个鬼脸,意思是:又惹你师父生气啦!

这时岳诗琪朗声道:“各位都是雄霸一方的大豪杰,今日连群结党,却是所为何来?”

洪七公道:“咱们所为何来,刚才邱道长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岳诗琪轻轻一笑:“我夫妻只和林慕寒有仇,把他杀了,自有他的亲友来复仇,关你叫花子什么事了?你等要是一拥而上,我们三个无法抵抗,只有死在祖爷爷坟前而已。你们丐帮﹑全真教﹑铁掌帮自命正道,今日却在武穆爷坟前围攻他老人家的后人,此事说将出去,岂不遭世人唾骂?”

她语音清脆,娓娓道来,群雄莫不动容。王重阳心道:“今日之事,若是被金人得悉,传将开去,说我恃众残杀忠烈之后,教我等日后还怎么率众起事?”和洪七公对望一眼,见他也在缓缓摇头,甚是沮丧,群雄挟勇而来,想不到被这女子几句话,便窘在当地。

忽听一个娇嫩的声音道:“铁衣教是岳爷爷旧部,和岳家便如亲人无异,丐帮豪杰为国为民,算来也是岳爷爷的同路,你们三人日前所杀的丐帮弟子,便有铁衣教的好汉在内,岳家几代忠义,不想出了三个残忍魔头,杀害同道,还有脸提岳爷爷么?我等此来,正是为岳氏一门除害。今日天下英雄,集此者十之六七,瞧在岳爷爷份上,便是任出三人,单打独斗,也可将你们击倒有余。”

岳诗琪循声而望,却不见其人,声音似是来自那青衣怪客身后。

洪七公知道冯蘅机敏百变,在侧解围,忙道:“不错!今日为武林除害,咱们便三场定输赢,我方若输了,任你们走路便是!”

岳诗琪点头道:“王真人怎么说?”

王重阳道:“岳爷爷便是见证。”说罢望了黄药师一眼,暗道:“如此约法三章,那是江湖较技,既能除奸,又不损我等威名,这东邪果然是诸葛再生。”他听出说话的女子便是阿蘅,只道她得黄药师授意,出言定计,心下又是佩服,又是感激。

黄药师见他向自己望来,已明其意,探手到身后,搂住了冯蘅,轻轻道:“阿蘅,谢谢你。”他知道阿蘅之出此言,全是为了自己着想,要知三煞恶贯满盈,今日难逃公道,但他们终是岳家后代,传将出去,大家脸上都不好看,眼下定了三战之约,不落口实,况己方好手如云,决不至输与对手,这些都还罢了,群雄中只须三人出战,让王重阳﹑洪七公等动手,自己当能置身事外,既可全了武林义气,又不负和岳诗琪兄妹相识一场,黄药师越想越是感动:“我的阿蘅自来厌恶江湖争斗,今日居然出谋定策,那当然是全为了我,唉,得妻如此,此生复有何求?”握着阿蘅的小手,猛下决心:“其实只要她开一句口,我便立时杀了岳诗琪兄妹,又有何难?对!待会便由我出手对付岳诗琪,向阿蘅表明心意!却不知我方另两场由谁出战?”

“却不知我方由谁出战?”王重阳回顾群雄,也在打着主意:“黄药师和岳家有旧,又想出以三对三的法子,看来是要置身事外了。那蒋振宇由我对付,洪叫化敌那岳疯子,余下一人,却该派谁?欧阳锋﹑段皇爷和裘铁掌身负绝艺,均可出场……只是那岳诗琪是个女流之辈,他三人自负得紧,却又不一定肯出手,不二功夫未纯,上场徒然送死,唉,要是她……要是她也在的话,那有多好?”

思索间岳诗琪果然抱拳道:“小妇人不才,想领教领教贵方女中须眉的神技。”

此言一出,黄药师和洪七公齐骂一声:“妈个巴子!”黄药师原想出手,但对方既言明要以女子对女子,自己出场,岂不是自认和女流之辈争锋?在场女侠之中,阿蘅智计过人,但不谙武技,孙不二虽然在江湖上闯出了名头,武功却还远不及六位师兄,余子寥寥,更不足道。

洪七公暗道:“妈的,这女人好不奸狡。”眼见王重阳和段皇爷面有难色,欧阳锋微微而笑,非但没有出手之意,还似大为幸灾乐祸。心想:“说不得,就让叫花出手把你摆平了,老子一念锄恶,只要问心无愧,日后便让天下英雄耻笑,却又怎地,老子还少块肉不成?”一整破衫,笑道:“叫化子平生有二爱,一是吃叫化鸡,二是揍女人,来来来,还是让叫化来揍你几棍过过瘾!”

却听有人道:“洪帮主,头功让给我!”群雄眼前一花,已多了个黄衣美女,向众人团团一揖,道:“小妹林朝英,愿打头阵!”

王重阳心中大喜,想要说些什么,却觉喉头哽住,洪七公笑嘻嘻地道:“林姑娘来得合时,有人正等得心焦呢。”

林朝英啐道:“狗嘴长不出象牙,你爱揍女人,待会我还要和你说说这道理!”

洪七公笑道:“啊呀,你和王真人两个﹑嘿,那什么同心,叫花子可不是你们的对手。”

林朝英脸上微红,道:“胡说八道!”有意无意地向王重阳望了一眼。王重阳和她相识已久,对她的心事焉有不知,总觉她是个女中丈夫,与自己意气相投,然一想到要结成夫妻,却不由有点怯然,这时好不容易说道:“你﹑你小心些。”

林朝英神色一黯,转身之际,长剑已到手中,道:“请!”岳诗琪不敢怠慢,自袖下掣出一对精光闪闪的匕首,交错护在胸前,道:“客气了,姐姐便请出招吧。”她是名门之女,这么一摆架势,果是气度雍容,瑰丽无匹。

段皇爷轻轻叹道:“如此丽质,怎知是个辣手罗剎。”

身旁的欧阳锋接口道:“皇爷何不替她求情,带回天南后宫安置,只须废去她的武功,便不怕她发恶了,哈哈,哈哈。”

黄药师闻言哼了一声,阿蘅在他耳边笑道:“怎么,大哥也想替岳姐姐求情么?”黄药师心中微懔,笑道:“她是死是活,不干我事。”

场中兵刃交击之声响起,两个女子已搭上了手,以快打快,霎时交换了十多招。昔年英雄会上,林朝英大显神通,在场诸人多曾目睹,这时见她剑势疾逾迅雷,偏偏身形飘动,说不出的闲适潇洒,武功比之当年,显然又有进境。马钰﹑邱处机等固是叹服,王重阳和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亦无不暗感沮丧,想自己苦修多年,满以为独步天下,再无抗手,谁知这女剑客静僻奚径,功夫竟也练到了如此惊世骇俗的境界。

酣斗中林朝英一声清啸,身子跃在半空,“嗤嗤嗤”急刺七剑。岳诗琪双刃挥舞,挡了六剑,第七剑上招架不及,被削下小半幅衣裙,群雄齐声喝彩。

岳诗琪冷冷一笑,左手匕首上下穿插,化作一团银光,右手匕首却自不可思议的方位削向对手喉头。这一招狠﹑辣﹑奇﹑准,林朝英大惊,左足前点借力,平平向后飞退五尺,但听“嗤”的一声,眼前青丝飘舞,却是被匕首削去了一截头发,实是险到了极处。

林朝英定住心神,向王重阳瞧了一眼,见他满脸关切之色,暗道:“不知道他关心的,是胜负之数,还是我的生死?如果我死在这女魔头的手上,不知他会为我伤心欲绝,还是怪我太也没用?”柔肠转结之际,劲风袭来,连忙运剑抵挡。

黄药师和欧阳锋对望一眼,心中都道:“百年道前,岳诗琪的武功还平常得紧,短短时日,却增进到这种地步,这部《九阴真经》,实在是大不简单。”

这时场中形势有变,岳诗琪两柄匕首成了两团雪花,裹住林朝英的长剑,着着进逼,招式又奇又快,辣狠中带着正大厚实之像,神妙已极。但林朝英稳取守势,偶而还得一招,也是极具匠心,两人翻翻滚滚,一个像天界下凡的玉女冰仙,一个像幽冥出世的迅捷修罗,群雄只瞧得眼睛发花,丐帮几个功力较弱的七袋弟子转过了头去,不敢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