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六 卷 第 八 章 徒有虚名
东方雪脆声一笑道:“可悲啊,可悲,大名鼎鼎的江南七侠,竟然会是七个伪君子。”
游云龙一惊说道:“姑娘何出此言?”
东方雪一边踱步一边说道:“在我认为有君子之称的人,行事应是光明磊落、坦坦荡荡,可几位前辈所作所为,倒叫人觉得江南七侠徒有虚名。”
江南七侠的“君子”招牌一直为江南七侠引以为荣,从来没受到任何人的诋毁,柳正华冷哼一声,说道:“素闻东方世家出了一个学究无人的才女,没想到是一个信口雌黄的女流。”
东方雪叹了一声说道:“学究无人确实有些欺名盗世,但是非曲直还是分得清的,一个自诩君子的人是断然不会偷袭别人的,还有更不会去挟持一个妇人来要挟别人,而这两点却是我亲眼目睹的。”
柳正华脸一红,竟是答不上来。江南七君子在江湖上行走,的确没做什么有违君子之事,即使是在性命攸关的时候。
但这次却是由于对手太强,因为他们心里清楚,只要姜古庄一出手,那为二哥报仇的事就无望了,所以才出此下策,东方雪这句话正中四人的伤疤,柳正华叹了一口气说道:“七弟,将剑放下!”
老七恨恨地盯了东方雪一眼,果然将手垂下。
东方雪又遒:“君子大大夫,理当恩怨分明,你们二嫂错在前,应受到处置,但对一个弱女子也不应施以暴力。”
游柯儿迟疑地望了一眼柳正华,上前去扯出曲杏娥嘴里的破布。
曲杏娥还没缓过气来,忙向姜古庄叫道:“胤儿,他们武功很高的,娘只要看到你,见你一面动心满意足了,娘死有余辜,罪有应得,你就不要救我了!”
姜古庄力扫唐军时,曲杏娥已昏过去,所以她没见识过姜古庄的武功,担心儿子救自己而身遭不幸,才这样说的,
柳正华不知弟媳在揶揄他们,还是另有主意,冷哼一声道:“你儿子本事太高了,我们几个人就是被人打翻在地,贱—…你该高兴了吧!”
姜古庄说道:“柳老前辈,我真的不是什么胤儿,只是你们当时情况危急,迫不得已,才伤J你们…
姜古庄话还没说完,曲杏娥竟然悲呼一声说道:“胤儿,你真的不认娘了,虽然,一十年了,但我记得你,找每夜做梦都梦见你,你长高了,来,你将鞋脱下,你脚的大脚趾之间有一颗红色的月牙形胎痣。”
姜古庄奇道:“要是我脚趾真的有一颗红痣,那可真奇了,怎么我自己全不知道。”
众人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姜古庄,见他满怀自信,柳正华心里嘀咕道:难道是弟媳认错了人,弄得我们虚惊一场。
游柯儿说道:“大黑哥,你就脱下鞋让二伯母看看吧。”
姜古庄心想,这可真出鬼了,我的童年记得清清楚楚,怎么会是你儿子,可心中又大是好奇,如果额上的疤痕说出来,是因为看得到,万一脚趾真的有颗红痣,那真是奇了,平时他从未注意到自己的脚趾。
姜古庄脱下鞋袜,众人屏息静气,心情极为紧张,象等待一个重要的结果。
破庙里顿时鸦雀无声。
突然间,众人不约而同“哦”的一声,惊呼起来。
火光之下,大家都清楚地看到姜古庄的脚趾之间有一大块的红痣,果真像一个月牙形,虽然不甚清晰,但此时,在众目睽睽之下,极为抡眼。
这一下轮到姜古庄呆了,惊叫道:“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姜古庄倒不是对自己脚趾上的痣感到惊奇不已,而是对美女!准确无误地指出来感到不可思议。
脚趾之间红痣,一个粗心的母汞还不易发觉,何况一位毫无干系的美妇!
东方岳走到姜古庄身边说道:“姜大哥,你就认了你母亲吧,尽管她犯了错,但毕竟是你……”不仅江南七侠,连东方雪、东方岳、风儿现在都已相信了。
姜古庄也搞糊涂了,说道:“不,这绝对不可能,我母亲姓马,柔儿是知道的,我自小是和柔儿长大的,她应该清楚。”
在场的十来人,只有东方岳——个人晓得姜古庄嘴里所说的柔儿是刘雪柔,其他的人对他所说的话茫然不解。
曲杏娥急声道:“你那父亲抛下我们母子俩,我带着你住在妓院里,日也盼,夜也盼,盼他来接我娘俩去享福,只怪女岭不好,让你受苦了,谁知你那负心的爹不要娘,把你从娘身边抢走……呜……”
东方雪听了眉头一皱,俏脸一红,没想到一个妇人竟当着大庭广众之下将丑事旁若无人的讲出来,但众人此刻听着又有一番辛酸,大家浑然忘了危险,静静地听着曲杏娥的说话。
游柯儿和风儿两人早已掬一把同情之泪;
曲杏娥接着又道:“娘本来抱着和你要死不分离的念头,一心打算任谁也别想将你从娘身边夺走,可是我看你相格奇佳,和我在一起饱餐饿顿,甚至还遭人白眼,就放弃了这个自私的想法,我要让你在好的环境下有所成就,现在我明白,我所做的没错,你现在是唐军的统领,娘真的为你高兴!”
曲杏娥就像是自言自语一般,但众人可以看出她的儿子赵匡胤的确母子情深,用心良苦。
姜古庄也是静心地听着,现在在他来说,面前这个美妇不是他母亲已变得不那么重要,因为他现在有点同情她,这种同情包含着一种感动。
柳正华突然冷哼一声,说道:“曲大小姐,原来你打心眼里从来看不起我们这些草莽!”
其实,江南七侠一直与宫府作对,最看不惯那些在百姓头上作威作福的狗官,曲杏娥为儿子当上唐军统领而无上光荣,更深一层意思,大家都心知肚明。
柳正华的话满含讥讽,曲杏娥反而变得平静了,淡淡地说道:“大哥……”
柳正华“哑”的一声,喝道:“谁是你大哥!”
曲杏娥并不理会柳正华的大怒,继续说道:“说实在的,我只是一个风尘女子,我被那负心贼抢走了胤儿之后,我就心也死了,后来你们救了我,逃离烟花之地,过上了一个正常女人向往的生活,你们对我的大恩大德,我曲杏娥是不会忘记的。”
柳正华又是一声冷哼,道:“好一个不会忘记,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么多年,我们统统让你骗了二十多年,没想到我们给二弟制造了一场灾难,你这个贱……人!”
柳正华转过头朝着姜古庄看了一眼,索性眼睛一闭,大声叫道:“贱人,贱人!”
曲杏娥凄然一笑,说道:“我说过,我是一个风尘女子,没有什么忧国比民的大志向,我只求得能有个正常的家,相夫教子,可恨的是,我贱骨头里有强烈的女人虚荣心,尽管你们救了我,但我是看不起你们,你们是朝廷所不容的,每天过着刀口上舔血的生活,你们在江湖上有七侠之称,我整天活在你们的阴影下,是侠之名害了你们,大哥,你们扪心自问,你们自己活得累不累!”
“哈哈!”柳正华突然仰天大笑道:“最毒妇人心,不错,一点都不错,就因为二弟没满足你的虚荣心,你就杀了二弟!”
曲杏娥摇摇头说道:“你们七兄弟当时救我纯粹是一种侠义之举,但错就错在你们从骨子里就一直轻视我这风尘女子,你们心里一直认为我们这些人是世上最不干净的女人,你们二哥与我有了夫妻之名,从不敢将我带到街上招摇过市,他怕我的出身玷污了你们的侠义之名,两年来,我们只有夫妻之名,而无夫妻之实,为此,我很伤心,一天,他终于说了实话,他说他一想到我原来在青楼里和别的男人投怀送抱,就感到恶心,当然这恶心是我替他说的,以他君子风度,即使他心中再厌恶憎’恨的人,但他也不会置对方于绝境,这一切对我是软性自杀,我的心在岁月中一点一点的被杀死。”
东方雪静静地听着,觉得曲杏娥的话有几分荒谬,但却又有几分见识,这使她想起了另一个女人,只不过那女人比眼前的这个美妇要霸气得多,她能操纵自己的命运,甚至说可以操纵整个天下。
为什么两个人有两个不同的命运?
有的人能主宰自己的命运,有的人却被命运所牵制,可她们的结果应该是一样的。
这次柳正华没有说什么,但他的目光却多了一份若有所思的东西,在他的心里,永远也不明了女人是多么的奇怪。
曲杏娥顿了顿,突然转向游云龙,游云龙吓得后退了一步,连忙低下头。
曲杏娥叹了一口气说道:“三弟,你读的书最多,书上讲的英雄美女,才子佳人,现在你可以告诉我实话,我是属于美女,还是佳人。”
游云龙身子一颤,低着头,期期艾艾地没作回答。
曲杏娥似乎知道游云龙不会回答她的,按看又道:“我从你二哥身上得不到我所期望的爱,从此我背上了报恩的重负,这是一个多么大的痛苦。”
曲杏娥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仿佛从身上卸下了千斤重担。’在场的人都在江湖有所阅历,经历过的凶险,不知有多少,但此时听了曲杏娥轻描淡写谈及自己的内心,无不汗颜,一如置身于金戈铁马之中,心潮澎湃。
曲杏娥又道:“三弟,我不是什么美女,更算不上佳人,但你却是一个才子,说实在的,凭你的才气和对美那种独到细腻的感悟,的确不应在江湖上混,这是一个和你性格和个性格格不同的生活,哎……我理解你,你吃穿住用的都是你二哥所提供的,所以你也很痛苦。”
东方雪听了内心一震,心想:这想法倒是和她不谋而合,再看游云龙,赫然有一滴泪流落下来。
曲杏娥突然声调变得异样柔和地说道:“三弟,我现在问你,两年来你喜没喜欢过我?”
柳正华一声断喝道:“好不要脸的狗男女,这种话也说得出口!”
曲杏娥淡然一笑,说道:“大哥,像我这样的女人虽说不上红颜祸水,但已是早就没羞耻心了,这里我必须将所有的话说出来,好让胤儿对他娘有个了解。”
柳正华哈哈一笑道:“哼,我低估了你,你千方百计为自己开脱,想让你儿子觉得是二弟先对不起你,然后堂而皇之救你,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自己恩将仇报,反而还将二弟拖入这场浑水。”
曲杏娥幽幽说道:“大哥,你可以骂我,但三弟却是对得住你们,君子之名害人不浅。”
姜古庄心里“咯登”一下,转头朝东方雪望了一眼,因为东方雪也说了这话。
半天没说话,一直低着头的游云龙突然抬起头来说道:
“二嫂,过去的事你还提它作啥,哎……”
曲杏娥忽然恬然一笑,说道:“三弟,记得那一年夏天你看到了我裸露的上半身,本来我也没有特别的意思,我只想让你感受到这是一种美,我的身体只被别人践踏过,从没被别人欣赏过,甚至被你二哥不屑一顾过。
“可没想到,这样却害了你,连俗人都知道朋友妻不可欺,更何况有君子之风的你?更何况是提供自己生活来源的二哥妻子,从此你一直有一种负罪的感觉,对我一直避而不见,你在逃避,逃避我对你的感情,我也会和你一起走的,哪怕行乞,可是你没勇气。”
游云龙惘然说道:“那你……那你也不至于害死二哥。”
曲杏娥突然嗤嗤一笑,说道:“我不后悔那天晚上,你二哥叫我炒两个菜,说晚上想和你喝几杯,我跟你二哥说,今晚我要毒死你/”
众人“啊’的一声惊呼,从来没有人这么明目张胆地杀人。
曲杏娥没理众人的惊讶,继续说道:“可你二哥哈哈一笑,说你不会的,他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意。
“喝酒的时候,你们争执起来,你说你要离开,二哥当然挽留你,问你我什么地方待你不好还是什么,你说二哥待我很好,二哥说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要走,当时我在场,只有我明白你的心意,你二哥居然当着我的面说,是不是因为我才使你住在这里不方便,还说老婆如衣服,兄弟如手足,这就促使我终于在你二哥的酒里下了毒。
“这一切在你二哥死后,你都明白了,你还打了我两巴掌,其实当时我已铁下心自杀而死,只是我有一个心愿没有了结,我想见胤儿一面。
“当时我拿起刻刀准备自尽的时候,你夺下了我的刀,反而将它刺进了你二哥的胸膛,然后离开,制造你杀了二哥的假象。
“没多久,大哥和几个弟弟空手而归,并没带胤儿,我万念俱灰,就说二哥是我杀的,可他们怎么也不相信,就追你追了二十年,三弟,这二十年真是苦了你!
“我苟活了二十年,冥冥中有一个念头支撑着我,我相信我一定会看到胤儿的,现在我终于看到了。
“胤儿,娘让你丢脸了,娘是个坏女人,但娘想告诉你,做人永远要做一个心灵自由的人,不要轻易受别人的恩惠,纵然是死。娘说了一大堆,不知你爱不爱听?最后我只有一个请求!”
姜古庄说道:“你说吧!”
曲杏娥的眼里大放异彩,说道:“你能不能叫我一声娘……”
众人一齐望向姜古庄,姜古庄没有叫,庙里一片寂静。
外面的大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凉风带着雨气吹得人泛起阵阵寒意。
秋虫在黑夜里发出凄清单调的呜叫声,仿佛挣扎着作最后的晚唱。
听T曲杏娥的话,众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五侠中的老七依然垂着单刀立在曲杏娥的身边,木木的站着。
突然,曲杏娥往前一扑,身子一扭,颈在老七的刀上横掠而过,鲜血狂喷。
姜古庄身子掠起,反手一抄,但还是迟了一步。
姜古庄托起曲杏娥的头,情不自禁的叫了一声:“娘!”
曲杏娥微微一笑,头一侧,竟已是气绝而死。
以姜古庄的身手都没把曲杏娥救回来,说明她己下了死的决心。
江南五侠相视一眼,不由讶然,没想到支撑了四人二十年浪迹天涯的追杀,却竟没有一丝快意的感觉,反而觉得心头萧索得紧。
柳正华说道:“赵匡胤,你来报仇吧!”
姜古庄说道:“柳老前辈,你们已完成了自己的心愿,你们可以走了。”
柳正华站起身来,默然一会儿,独自向外走去,四侠跟在后面。
游云龙走在最后,经过东方雪身边,突然停了下来,说道:“东方姑娘,小老儿有一司题想请教你!”
东方雪浅然一笑:说道:“游老前辈,你就尽管问’巴。”
游云龙说道:“不知我所描摹的那幅绢画的原身是谁?”
东方雪道:“武则天!”
游云龙沉吟了一会儿,恍然大悟,喃喃道:“怪不得,,隆不得。”
突然,游云龙一取手中长剑,一道银光带着一片血雨,人已气绝倒地。
东方雪大惊,还没反应过来,刚走到门口的四侠同时扑倒在地,他们像约好了一样,同时自尽而死。
东方雪叹了一口气说道:“游老前辈,你这又是何必呢!”
游柯儿花容失色,扑在游云龙的尸体上放声痛哭。
东方岳一直注视着游柯儿,突然屈指一弹,一缕劲风直射游柯儿的合谷穴,游柯儿右手长剑脱手斜飞。
东方岳冷冷地说道:“游姑娘,你没理由那样做的。”
游柯儿哽咽道:“爹爹已不要我了……”
东方岳说道:“也许你二伯母说得对,对你来说踏入江湖之中,哪有在枫树林开店过得快乐。”
游柯儿身子一颤,说道:“可是这一切都已成为过去。”
东方雪道:“可这一切并不是你的错,你可以重新开始。”
东方岳道:“我们现在要做的是要将几位前辈的尸体埋掉。”
直到天色微明,姜古庄和东力岳才将六人埋了,看着六个新崛起的坟地,几人感怀情伤,游柯儿站在坟前痴痴落泪,悲痛不已——
小糊涂仙校对潇湘书院独家连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