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彩带仙子

只见碎石小径上,不知何时,已多了一个头戴连披风娼,身披宽大黑氅,面垂黑纱的人。负手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日光之下,两道冷厉眼光,透过黑纱,炯炯有神!

虎嬷嬷那肯放过他们,身形暴扑而起,口中喝道:“姓班的,老婆子第一个要先宰了你!”

又是呼了一杖,当班远当头击去!

黑氅人喝道:“嬷嬷住手!”

虎嬷嬷倒是听话得很,扑起的身子,及时硬行收势,向后跃退,瞪着三角眼,悻悻的道:“若不是仙子及时赶来,老婆子这条命都得送在这里了。”

黑氅人道:“嬷嬷不用说,我都已看到了。”话声一落,转脸朝向遇春、班远两人冷声道:“向兄、班兄荣任朱衣门的堂主,连我都不认得了?”

向遇春听出声音,心头暗晴一震,连忙拱手道:“果然是仙子驾到,在下深感失敬,还望仙子恕罪。”

班远同时呆的一呆,拱了拱手道:“仙子多多恕罪。”

黑氅人冷哼道:“你们如今有齐教主撑腰,那还把我放在眼里?不必多说,岳小龙,凌杏仙两人为你手下毒拂所伤,留下解药,立时给我退出园去。”班远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小磁瓶,双手奉上,一面道:“岳小哥两位如没被拂尘扫中,只要将药未吹进鼻孔,即可转醒,如被拂尘扫中,就须兼敷伤处。”

虎嬷嬷喝道:“拿给我。”

班远把药瓶送到虎嬷嬷手上。

虎嬷嬷一手接过,冷笑道:“班远,你黑煞掌也不过如此!”

班远没有作声。黑氅人目光一注,问道:“嬷嬷和他对过掌了吗?”

虎嬷嬷不屑的道:“老婆子和他连对了两掌,摄魂掌之名,当真稀松的很。”

黑氅人冷笑一声道:“班兄把解药留下了再走。”

班远不敢违拗,又从怀中取出一个黑色小瓶,递了过来。

虎嬷嬷并没伸手去接,间道:“仙子可是怕老婆子中他暗算?”

黑氅人道:“嬷嬷但请运气试试,就知道了。”

虎嬷嬷道:“老婆子一点也觉不出来。”说着,果然闭目行气,这一检查,突然双目一睁,怒声道:“好哇,姓班的,你敢暗算我老婆子?”

扬手一掌,拍了过去。

班远慌忙闪身避开,阴笑道:“兄弟练的就是毒掌,嬷嬷又不是不知道,嬷嬷和兄弟硬对两掌,在兄弟想来,嬷嬷功力胜过兄弟甚多,只要不把掌力收回,自可无害,兄弟也不知道嬷嬷业已中毒,那就请把解药收下了。”

虎嬷嬷怒哼一声,劈手夺过药瓶。

黑氅人冷冷的道:“两位可以走了。”

向遇春、班远巴不得尽快离开,两人朝黑氅人拱了拱手,齐声道:“在下告退。”

班远倏地转身,大袖一挥,两道人影当先飞起,快若流星,划空而去。黑衣堂的武士们架起躺在地上的弟兄,纷纷纵起,像一阵风似的冲出园去。

黑氅人凝立不动,直等铜沙岛的人走后,才朝虎嬷嬷说道:“你救醒龙官之后,立即要他们到西首小楼上来见我。”

说完,转身向西首小楼行去。

虎嬷嬷匆匆拧开黑色药瓶,倾出七八粒梧桐大小的朱衣药丸,边走边向口中送去,咽了两咽,吞入腹中。一手拿着一个小磁瓶,壶近岳小龙、凌杏仙两人身边,一面朝春香、春花吩咐道:“这里没你们的事了,仙子来了,你们快去伺候吧!”

春香道:“婢子早就看到仙子了,只是方才贼人未退,这里没人照顾。”

虎嬷嬷不耐道:“就是你嘴碎,还不快去?”

两个使女答应一声,如飞而去。

虎嬷嬷蹲下身子,才开瓶塞,用手指沾着药未,往两人鼻孔抹了少许。只见两人同时打了个喷嚏,霍地睁开眼来。

虎嬷嬷望着两人慈笑道:“孩子,你们没事了。”

岳小龙拱拱手:“晚辈兄妹,两次都蒙老婆婆相救。”

虎嬷嬷道:“这次可不是老婆子救的,是咱们仙子赶来了。”

凌杏仙目光转动,间道:“老婆婆,贼人都走了么?”

弯腰从地上拾起两枚回风蝶,收入囊中。

虎嬷嬷呷呷尖笑,得意的道:“向遇春、班远有多大的胆子,见了咱们仙子,还敢不走?”

岳小龙不知她口中的“仙子”是谁?但试想凭铜沙岛青衣、黑衣两位堂主,都要退避三舍,这仙子自然不是寻常人物了。

凌杏仙惦念着姬真真、何嘉嘉两人,忍不住问道:“老婆婆,姬真真、何嘉嘉两人,被他们擒去,不知释放了没有?”

虎嬷嬷听的一怔,敲着头道:“老婆子当真被他气昏了头,忘了云中二娇,唉,方才就是没看到她们,才会忘记,不过不要紧,仙子要见你们,待回见到仙子,只要提上一声,自有办法。”

岳小龙道:“不知仙子现在那里?”

虎嬷嬷道:“就在西首小楼上等着你们,老婆子领你们走。”

说完,三脚两步,领着两人往西首小楼行去。登上楼梯,虎嬷嬷高声叫道:“龙哥儿来了。”

春香很快闪出房门,招招手道:“嬷嬷,仙子叫他们进来。”

虎嬷嬷回头道:“快随我进去。”

岳小龙、凌杏仙跨进房中:,抬头看去,只见临窗一张木椅上,端坐着一个面垂黑纱的人!那不就是要自己两人假扮华山门下纪念勋、纪敏、前往铜沙岛去的黑氅老前辈,还有谁来?

岳小龙心头大喜,慌忙上前一步,拜了下去,道:“原来是老前辈。”

凌杏仙心中暗想:“这人大家都叫他仙子,不知是男是女?”

一面也随着龙哥哥拜了下去。

黑氅人抬手道:“你们起来。”

岳小龙、凌杏仙双双站起。

黑氅人从蒙面黑纱中,透射出两道清冷目光,注视着岳小龙,又道:“这次铜沙之行,可曾见到你娘么?”

岳小龙听他问起娘来,但觉许多疑问,一齐涌上心头,一面答道:“家母被囚在地室之中,晚辈潜入地室,只听到家母声音,但没有看到家母,就被一位老前辈挟持而出,匆匆离岛了。”

黑氅人似乎耸然动容,缓缓说道:“你把经过情形说与我听听。”

岳小龙当下就把那晚上,进入铜沙岛之事,详细说了一遍。

黑氅人听他说到地窖中看到许多棺木,装着少林智通大师、武当天鹤子等人,只是不住的点头。等听到岳夫人和岛主夫人对话,岳小龙、凌杏仙双双被人挟持出宫,才缓缓舒了口气问道:“你们知道是什么人把你们救出来的么?”

岳小龙抬头道:“晚辈猜想,大概是奕仙乐老人家。”

黑氅人点头道:“不错,那是奕仙已经知道你们是谁了,他倒是不忘旧谊……”

岳小龙虽然不知眼前这位黑氅老前辈的来历,但从他的口气听来,似是对自己身世,甚是熟悉。至少和自己父母,极为熟悉,想到这里,但觉心头激动,再也无法按耐得住,抬目问道:“老前辈,那岛主夫人和家母生得甚是相似,不知究竟是何人?”

黑氅人冷冷一哼,接着说道:“你大概也已料到了这一些,不错,她就是你娘的同胞妹子。”

岳小龙道:“老前辈既然知晓此事,自是也知道晚辈父母的情形,还望老前辈赐告一二。”

黑氅人冷冷道:“你要我告诉你什么?”

岳小龙道:“晚辈自小未曾见过父亲,家母也从没和晚辈说过,是以在晚辈的记忆中,也上直未留有父亲的印象,想请老前辈赐告有关先父的事。”

黑氅人缓缓移动一下身子,冷声道:“你父之事,我也并不清楚。”

岳小龙再也忍不住蹩在胸头的话,目含泪光,凄然道:“老前辈一定知道,大概是不肯赐告晚辈了。”

黑氅人深深吸了口气,道:“我不知道。”

虎嬷嬷在旁插口道:“仙子就……”

黑氅人沉喝道:“嬷嬷不许多嘴。”

虎嬷嬷张张嘴,大有不以为然之色,却没有说出口来。

大家沉默有顷,凌杏仙想起姬、何两人,不觉问道:“老前辈,魔教门下的姬姐姐、何姐姐两人,方才被班远擒住。”

黑氅人没待她说完,拦着道:“她们已经回去了。”话声一顿,接道:“我要你们上来,有一件事,要你们去办,不知你们愿不愿去?”

岳小龙道:“老前辈但请吩咐,晚辈自当效劳。”

他连黑氅人的来历,都一无所知,但内心不知怎的,却会对他十分信赖,一口就答应下来。

黑氅人道:“此事关系整个武林局势,你们此刻必须立刻上路,不可耽搁,如是有了延误,那就会影响武林大局,多增加一份困难了。”

岳小龙问道:“老前辈说的,究竟是何事?”

黑氅人道:“崂山通天观主谢无量和八卦门跛侠欧阳磐石,未曾参与铜沙岛开山大典,触怒了齐天宸,曾授意班远,要在会后采取行动,一举歼灭这两个门派,你们务必赶在他们前面,通知谢观主。”

岳小龙道:“晚辈虽和谢观主有过几面之缘,但晚辈人微言轻,他如何肯信?”

黑氅人道:“不要紧,我这里有一封信,详述经过,他看了自会知道。”

说完,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随手递过。

岳小龙道:“那是晚辈只要把书信送给谢观主就好了。”

黑氅人道:“不,你们还是须跟他一起去找一个姓葛的人,求取几颗药丸,取到药丸,务必尽快赶去桐柏,自会有人接应。”

岳小龙道:“晚辈记住了。”

黑氅人道:“时间紧迫,你们快些去吧!”

岳小龙答应一声,朝黑氅人躬身施了一礼,偕同凌杏仙,退下小楼。

走没多远,只听虎嬷嬷气急咻咻的追了上来,大声叫道:“龙哥儿,等一等。”岳小龙停步问道:“嬷嬷还有什么赐教?”

虎嬷嬷手捧着两包银子,呷呷笑道:“仙子怕你们身边银子不够,特地叫老婆子送来的,快收下了。”

岳小龙伸手一摸,身边果然只剩下了十来两银子,当下也不客气,伸手接过,一面说道:“多谢嬷嬷。”

虎嬷嬷望着两人,笑的甚是慈祥,又从怀中摸出一面金牌,塞到岳小龙手中,说道:

“这金牌你带在身上,说不定有用。”

石小龙当着虎嬷嬷不好多看,就把金牌揣入怀中。

虎嬷嬷似是不大放心,接着又道:“这是仙子昔年的符令,你不可丢了。”

岳小龙点头道:“晚辈自当谨记。”

虎嬷嬷道:“好了,你们可以去了,路上小心些,到了市镇上,就买两匹马代步。”

两人别过虎嬷嬷走出荒园。

凌杏仙道:“龙哥哥,这位虎嬷嬷生相那么凶猛,当真像是要吃人的老虎,但对你倒是十分关心呢!”

岳小龙道:“这位老人家,貌相虽凶,人却甚是慈祥。”

凌杏仙道:“那是对你咯,我就吃了她的苦头。”

岳小龙突然想起自己负伤之后,一直昏迷不省人事,不知如何会到这里来的,这就问道:“杏仙,我负伤之后,大概发生了不少事故,你现在可以说给我听听了。”

凌杏仙道:“这两天来,真把我急都急死了,要是没有姬姐姐、何姐姐两人,你那会好的这么快法。”

当下就把两天来的经过,边走边说,择要述说了一遍。

岳小龙猛然住足,失声道:“如此说来,那位尹兄,只怕是被铜沙岛的人擒去了,这该如何是好?”

话声甫落,但听身后有人接口笑道:“多谢岳兄关心,兄弟不想被人擒去,人家还擒不去呢?”

岳小龙、凌杏仙急忙回过身去,但见从一处大石后面,缓缓走出一人,那正是尹翔。

岳小龙大喜过望,立即迎了上去,拱手道:“尹兄来的正好,兄弟仰慕的很,”

尹翔一把握往岳小龙手臂,朗笑道:“咱们一见如故,岳兄毋须客气。”一面目注两人,问道:“两位此刻打算要去那里?”

岳小龙道:“兄弟前往山东,是替一位老前辈送书信去的。”

尹翔大笑道:“这就巧了,家师临行之时,原要兄弟暗中护送两位到达松江之后,就赶去山东办一件事,不料路上发现有人尾随两位。到得松江,尾随你们的人,被那位何姑娘使了手脚,兄弟看你们一起进入华亭客栈,那知等到晚上,再去华亭客栈,四位已经不在。铜沙岛的人,正在城中大举搜索,兄弟因家师曾有交待,四位到了松江,就有人接应,只当你们走了。”

岳小龙道:“那么尹兄怎会找上这里来的?”

尹翔耸耸肩知道:“这真是无巧不成书,第二天兄弟离开松江,刚刚到朱家角附近,无意中又发现了两名黑石岛的人。似是说云中二娇已然寻上门去,差幸他们有人身负重伤,暂时还稳得住,但必须立刻通知三师兄,派人接应。兄弟听了大为惊奇,云中二娇不是和两位在一起?不知谁负了伤,又怎么找上黑石岛的巢穴里去,兄弟等其中一人走后,就现身去,问他云中二娇现在何处?唉,兄弟忽略了黑石岛的人,一落敌手,就须服毒自戕,结果一句话也没有问到,兄弟从两人口气判断,四位定然仍在松江附近。这天,兄弟可跑了不少冤枉路,把松江府附近全找遍了,仍然一无眉目,最后才找到这里,已是今天凌晨,正好那个假扮卢大妈的楚云姑娘在喂岳兄吃药,后来的事,凌姑娘全知道了。”

岳小龙感激的道:“尹兄这般高义,兄弟感激不尽。”

尹翔笑道:“兄弟只是奉家师之命,暗中护送两位,区区微劳,那也算不了什么?”

岳小龙问道:“尹兄令师,如何称呼?”

尹翔道:“说来惭愧,兄弟也只知家师姓杨,他老人家已有多年不在江湖走动。”

岳小龙知道许多奇人异士,不愿人知,自己也不便多问,一面说道:“如此说来,那天在镇江酒楼上遇到的,该是尹兄了?”

尹翔哈哈一笑道:“岳兄这可错了,你们在那酒楼上遇到的,却是家师,他老人家曾劝岳兄不可轻易涉险,岳兄并没听家师的劝告。”

岳小龙心头有着许多疑问,忍不住又道:“那么在铜沙岛假扮慕容先生的,倒底是令师还是尹兄?”

尹翔耸耸肩,笑道:“那自然是区区兄弟了,家师算准铜沙岛主不敢开罪慕容老前辈,才命兄弟前去,看看虚实。”

凌杏仙道:“你怎么又假扮了夏总管?这事真把人搅胡涂了。”

三人脚下都快,谈话之间,不知不觉已然奔行了二十来里。

尹翔耸耸肩道:“这话说来可长,前面有个小镇,咱们半天没吃东西该打个尖再走,有话到那里再说,”

岳小龙,凌杏仙经他一说,果然觉得腹中甚是饥饿,三人这就加紧脚步,朝前面小镇奔去。

这镇甸不大,但因就在大路边上,往来行旅,多在这里打尖,倒是相当繁荣,一条大街上,就有两三家酒店。

尹翔领着两人,找了一家较为清静的面馆,找了个靠窗的桌子坐下,这时已是未牌时光,店堂中甚是清静。

要过酒菜,凌杏仙催着说道:“尹少侠现在可以说了。”

尹翔低声道:“这是一项极大的阴谋,铜沙岛主居心叵测,大会之后,暗使迷仙酒,企图把兄弟等人一起迷翻……”

凌杏仙道:“什么叫迷仙酒?”

尹翔道:“迷仙酒,是用醉仙桃浸的酒,这种酒喝时不但没有丝毫异味,而且酒味更醇、更香,要等喝酒后一顿饭的时光,才会发作,可使人昏迷数日之久。”

凌杏仙道:“那是有许多人喝醉了?”

尹翔道:“那不是醉,是昏迷不省人事。”

凌杏仙道:“那么你们怎会没事呢?”

尹翔耸耸肩笑道:“兄弟早就服过了解药,自然没事,回到宾馆,正好遇上夏总管,兄弟就命他随我进屋,随手点了他穴道,一面把预先预备好一杯迷仙酒,灌入他口中,这样,夏缘楷就成了慕容青桐老前辈,兄弟却成了接待宾客的夏总管。”

岳小龙道:“铜沙岛主用迷仙酒迷翻与会之人,究竟有何目的呢?”

尹翔笑道:“你们不是看到了么,大家全躺在地窖停放的棺村里面。”

岳小龙惊疑的道:“但是他们全已离开铜沙岛了。”

尹翔大笑道:“哈哈,原来连你们也给瞒过了。”

说到这里,店伙送来了酒菜,尹翔替岳小龙斟了一杯,道:“来,咱们边吃边谈吧!”

岳小龙道:“小弟不善饮酒。”

尹翔道:“不善饮酒能饮酒,少喝几杯无妨。”

凌杏仙却自顾自低头吃面。

岳小龙和他对饮了一杯,忍不任问道:“尹兄方才说的,小弟听不明白。”

尹翔道:“你们还不明白?你认为铜沙岛主真的放了他们?”

岳小龙越听越奇,问道:“难道船到中途,又把他们捉回去了么?”

尹翔摇摇头道:“岳兄当真还不知道江湖险诈,那些人,除了恶鬼车敖,全是假的!”

岳小龙猛然一惊,疑信参半的道:“会是假的?”

尹翔耸肩道:“自然是假的了,少林智通、武当天鹤、枯竹二老、辰州言凤翁、点苍追风雁、全是他门下弟子假扮的人。”

岳小龙惊然动容,道:“铜沙岛主这般作法,岂能掩尽天下人的耳目?”

尹翔笑道:“他之所以要全力把你们四人,擒回铜沙岛去,为的就是怕泄漏机密。”口气一顿,接着说道:“只怕江湖各大门派,不出三月,就会发生极大变故。”

岳小龙道:“少林、武当,人手众多,铜沙岛纵然有人冒名顶替,潜伏卧底,也未必会有多大作用?”

尹翔道:“这就难说,铜沙岛主处心积虑,已非一日,他派出门下弟子,假冒与会之人,如在暗中下毒,少林,武当纵然人手众多,又有何用?”

岳小龙叹了口气道:“武林巨变,已迫在眉睫,可惜兄弟人微言轻,技不如人,知道了也无济于事。”

尹翔笑道:“家师有一封信要兄弟面呈孟老前辈,就是为了阻遏铜沙岛的阴谋,岳兄两位奉孟老前辈之命,前去山东,自然也和此事有关。”

岳小龙道:“尹兄说的孟老前辈是谁?”

尹翔目注岳小龙,奇道:“岳兄不是已经见过孟老前辈了么?”

岳小龙道:“没有啊!小弟几时见过孟老前辈?”

尹翔道:“这就奇了,据兄弟所知,两位到铜沙岛去,也是孟老前辈指点的。”

岳小龙道:“尹兄说的那是黑氅老前辈了?”

尹翔道:“你们连她来历都不知道?”

凌杏仙道:“我们真不知道嘛,你说黑氅老前辈是谁?”

尹翔笑了笑道:“她就是大名鼎鼎的彩带门主!”

彩带门主,那不就是彩带魔女?岳小龙、凌杏仙听的不觉愕然相顾!

凌杏仙失声道:“她是彩带魔女?”

尹翔吐吐舌头,低声道:“姑娘可得小心,这位主儿喜欢人家称她仙子,魔女两字,最犯她的禁忌了。”

岳小龙忙道:“尹兄说的极是,江湖上有许多忌讳,有时连自己还不知道,已经在无意中得罪了人。”

谈话之间,尹翔已把一壶酒喝完,伙计端上面来,两人匆匆吃毕。

尹翔抢着付了酒帐,走出面馆,抬头望望天色,笑道:“咱们还来得及赶到昆山落店,那里可以买到马匹,明天一早,就好上路。”

岳小龙原不知道此去崂山,该如何走法?如今有尹翔作伴同行,自是高兴,这就说道:

“小弟不识路径,一切凭尹兄作主。”

三人离开小镇,一路疾行,傍晚时分就赶到昆山,在临街一家客店,要了两间上房。

尹翔等店伙退出,就掩起房门,说道:“咱们这一路北去,说不定在路上会遇到铜沙岛的人,兄弟之意,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岳兄两位脸上,最好略加易容,才不易被人认出。”

岳小龙笑道:“是了,小弟忘了尹兄是易容的能手,在铜沙岛,才不易被人认出。”

尹翔道:“岳兄这可猜错了,铜沙岛主之能,兄弟如何能瞒得过他?那是因为慕容青桐前辈,人称冷面书生,脸上长年戴了一张人皮面具,冷冰冰的不喜理睬人,因此才没被岛主看出破绽来。”

岳小龙哦道:“原来如此。”

凌杏仙道:“那也未必,我们不是也易了容?还有彩带门主门下假冒我们的两人,和假扮终南门下杨宏勋、姚玉琴两人,全没被铜沙岛主看出破绽来。”

尹翔道:“此中有个原因,第一、是此次与会之人,早经他们调查清楚,而且均有师长亲笔函件,和参加大会的信件,认为已无疑问的人。

第二、大概你们都是二郎神亲手易的容,他号称天下第一易容圣手,旁人自然不易看的出来。”

凌杏仙道:“二郎神?不对,我们是豆腐老丁给我们改扮的。”

尹翔笑道:“错不了,他叫丁守福,外号二郎神,是孟老前辈手下大名鼎鼎的人物,你想:二郎神精擅七十二变,就是说他能在倾刻之间,连变成七十二个人。”

凌杏仙咭的笑道:“真瞧不出来,一个卖豆腐的,原来还是大名鼎鼎的人物。”

岳小龙道:“尹兄这就替我们易容吧!”

尹翔耸耸肩道:“兄弟可没二郎神那样本领,只能替两位就本来面貌,稍加改变,让人家不容易认出来罢了!”

说着,从怀中取了一盒易容药丸,先替岳小龙脸上涂了薄薄一层紫浆颜色,然后加粗些眉毛,加深些眼眶,片刻工夫,已把岳小龙扮成浓眉,大眼的紫脸少年,果然完全变了个人。

接着又替凌杏仙略加改扮,同样一张苹果脸,好像被太阳晒黑了些,弯弯的柳眉,盈盈的杏眼,一样的轻颦浅笑,就是不是凌杏仙了。

岳小龙在旁由衷的赞道:“尹兄还说只是稍加改变,简直高明极了。”

尹翔收起盒子,回头笑道:“兄弟只学了一点皮毛,只能瞒得过一般江湖上人,若是遇上像班远那样的人,一眼就看的出来。”口气一顿,接着说道:“好了,咱们可以出去走走,顺便吃些东西。”

一晚易过,第二天一早,尹翔出去买了三匹健马,一同上路。

他们由昆山动身,在江阴渡江,继续北行,这一路经高邮、淮阴,赶到郊城,已是山东境内,进得城来,正好上灯时分。

每个地方,上灯的时候,也就是最热闹的时候,行旅客商,贩夫走卒,奔波了一天,这时候准都要往街上溜溜。

三人策马缓行,刚走上一条大街,就知道这条街敢情是郊城的热闹区了!

满街人来人往,各形各色的人都有,任何一个城市,只要是精华所在,也一定是最杂乱的地方。

尹翔似乎到了任何地方,他都十分熟悉,一会工夫,领着两人在家酒楼门前,跳下马来。

店门口站着的小厮赶忙过来,替三人接过马匹。

这间酒楼,生意着实不错,楼下一大间敞厅,早已闹烘烘的卖了个满座,三人一进门,就有堂倌拉着嗓子叫道:“客官高升一步,楼上雅座。”

步上楼梯,楼上也已有了八成座头。尹翔走在前面,拣了一张空桌一起坐下,伙计殷勤的送上茶来,问要吃些什么?

尹翔问过两人,随意点了几样菜。

只听邻桌有人低笑道:“群玉坊那个秋菘,楚楚动人,确实有几分姿色,罗兄一眼看上她,真是英雄爱美人,昨宵里一夕缱绻,这时天色才黑,你就坐立不安,连酒都无心喝了。”

另一个人道:“林兄休得取笑,昨晚也是两位嬲着兄弟去的,原是逢场作戏,这种场合的女人,谁有钱,就伺候谁,那也作不了真。”

接着又一个尖嗓子道:“罗兄别假充正经了,昨晚咱们只隔着一层板壁,听的清清楚楚,小金宝还咬着耳朵告诉兄弟:‘秋松那丫头这门功夫可真不错,每次都要浪声浪气的学猫叫,听的人心惊肉跳,无怪罗大少一来就挑中她。’”

我说:“人家罗兄是崂山通天观谢观主的徒弟,练过内功……”

尹翔因他们声音说的不低,不禁暗暗皱了下眉,回头瞧去,只见左首桌上,坐着三个华衣少年。看去不过二十三四岁,一付油头粉脸模样,一望就知是纨绔子弟,心中暗道:“谢无量怎会收这样的徒弟?”

这时楼梯口又上来了两个人,前面是一个身穿青布衣衫的老妪,约莫五十出头年纪,一张脸又黑又丑。

她身后跟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一张红春春的瓜子脸,配着一双水盈盈的大眼睛,一看就知道是个美人胚子,身上穿一套花布衣裤,梳一条大瓣子,又活泼,又苗条。

这么一个如花如玉的小姑娘,却和又黑又丑的老妪走在一起,不知她们是母女,还是什么?

这两人正好在岳小龙斜对面的一张桌子上坐了下来。

丑老妪一落坐,就大着喉咙叫道:“喂,伙计,给咱们来两碗肉丝面。”

她嗓门又沙又尖,听来十分刺耳,店堂食客不觉全都转过头来,但这一眼看到花衣少女,又不觉眼睛一亮!

花衣少女被大家瞧的粉脸酡红,扭泥的轻叫道:“师傅,你老人家说的轻一些嘛!”

原来他们是师徒,这还差不多。

丑老枢三角眼一扫,粗声道:“怕什么?咱们有银子吃面,怕谁笑话?”

这乡下老婆子,真是又蛮又粗!

尹翔看她目中隐蕴精光,心想:“这老婆子不知是何数路?看去似是练的外门功夫!”

邻桌上那个姓林的低声道:“何兄,你看那小妞长的不错吧?”

姓何的唔道:“嗲是够嗲,大概还未落藉呢!”

姓罗的道:“说不定是送到群玉坊去的。”

姓林的哈哈的笑道:“怎么罗兄又有意思了?”

姓罗的道:“兄弟是说,这里除了群玉坊,没有第二户了。”

姓林的道:“那可不一定,老的跟着出来,说不定是暗门子。”

他们说的虽轻,但尹翔听到了,那丑老妪自然也听的到,尹翔依稀听她冷冷的哼了一声。

这时正好伙计替她们送上面去,丑老妪一手接过面碗,就吃了起来。

尹翔心中暗道:“这老婆子分明已经听到了他们三人不三不四的话,看来她脾气倒是还算不错。”这一回头,瞥见那丑老妪头上,斜斜插着一支青竹叶,心中不觉又是一怔,暗暗忖道:“莫非她就是竹五娘,真要是她,这三个纨绔子弟准有苦头吃了。”

凌杏仙看他只是瞧着妪老妪那张桌子发楞,不觉眼珠一溜,嗤的笑道:“尹大哥,你在想什么心事?”

尹翔忙道:“没什么?”

凌杏仙抿抿嘴,调皮的道:“我知道你在看谁。”

她这话,自然是说尹翔在偷看花衣少女!

尹翔怕她再说下去,被丑老抠听到,急忙朝她使了个眼色,压低声音道:“她们是枯竹教的人。”

凌杏仙回头瞧瞧丑老妪,也低声问道:“你认识她们?”尹翔微微摇摇头,道:“听说过。”

岳小龙道:“小弟听说枯竹教在川边竹山,很少在外走动。

尹翔道:“也许有什么事来的。”

正说之间,只听那丑老妪沙着喉咙叫道:“伙计,一共多少钱?”

伙计连忙走了过去,陪笑道:“两碗面,一共七文钱。”

丑老枢摸出一串铜钱,数了七文。放到桌上。一边站了起来,说道:“青青,咱们走。”

花衣少女跟着站起,丑老妪已经走近左首三人那张桌子,伸手拍拍姓林的肩膀,沙哑的道:“你们方才说些什么,老婆子耳朵没聋,年轻人说话以后小心些!”

她缓步行去,大家刚听到她的话声,她已经在每人肩上,轻轻拍了一掌。

姓林的怒声道:“咱们方才说了什么?”

姓罗的脸色惨变,哭丧着道:“林兄,咱们已经被她在身上做了手脚。”

姓何的诧异道:“她在咱们身上做了手脚?”

尹翔看她出手教训她们,原无话可说,但此刻看到她出手手法,不觉心头大怒,剑眉一拢,霍地站了起来,冷笑道:“好歹毒的手法,这三位兄台,纵然言语上有开罪之处,但也罪不至死!”

丑老妪和花衣少女堪堪走到楼梯口,听到尹翔的喝声,忽然停下步来,望望尹翔,口中呷呷笑道:“老婆子手下极有分寸,让他们回家去死,已经是最轻的处罚了。”

尹翔并没理她,一个箭步,掠到三人身边,手起掌落,迅速的在各人后颈上,拍了一掌,起下三支寸许长,两头尖的竹钉。

原来方才丑老妪说话之时,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的在他们三人后颈上,钉入了一支竹钉。

全堂食客,听到两人的话声,才知已经出了事故,纷纷转眼望来。

丑老妪看到尹翔手法俐落,居然把自己的竹钉起了出来。一张丑脸,登时一沉,狞笑:

“看不出小哥,倒是有一手。”

突然目射凶光,恶狠狠的从路口一张空桌上,一把抓起筷筒中的竹筷,(酒肆成馆,桌上都放有筷筒,插着十来双竹筷。任客自取)随手一扬。那一把竹筷、少说也有二十来支,此时宛如一蓬竹箭。劲急如矢,朝尹翔激射而来!

这真是电光石火般事,岳小龙正在注意丑老妪行动,瞥见她扬手打出一把竹筷,不仅射向尹翔,而且还把其余三人也一起射在内。尹翔自可无虑,但那其余三人,只怕就难逃毒手了!

一时那还犹疑,口中大喝一声,身形一闪,徒旁掠出,但听锵然一声,飞洒出一片晶莹剑光,迎着竹筷而起!岳家快剑,果然不同凡响,丑老姬掷出的一把竹筷,飞射而来,势道固然极快,但岳小龙的出手更快。剑光一闪,二十来支竹筷,每一支都不偏不倚,被剑锋劈成两片,洒落一地。

丑老妪瞧的脸色大变,厉笑一声,带着她徒儿,匆匆下楼而去。

全堂食客,先自一怔,大家纷纷避让,接着瞧清岳小龙一剑劈下许多竹筷,不觉齐声喝采起来。

尹翔回头笑道:“岳兄好快的剑法……”

话声未落,突然脸色一变,左手一把握住岳小龙右腕,抬目怒声道:“好狡猾的老虔婆!”

岳小龙道:“尹兄发现了什么?”

尹翔切齿道:“你中了她的暗算。”

岳小龙低头瞧去,只见自己手背上,钉着一支极细的竹刺,不觉笑道:“原来她临走之时,打了小弟一支竹刺。”正待伸手去拔。

尹翔一手紧握着岳小龙脉门,喝道:“使不得,竹五娘的青竹刺,奇毒无比,不可沾上手指。”

说话之时,右手迅疾撕下一块衣襟,裹着竹刺,轻轻拔下。

岳小龙道:“尹兄说她竹刺上有毒,小弟怎会一点感觉也没有。”

尹翔正待说出:“竹五娘的青竹刺,是以青竹蛇液浸袭,打中人身,走不出七步。”但话到口边,眼看岳小龙手背,起下竹刺之后,渗出一丝鲜红血迹,心下暗暗奇怪,忖道:

“照说此刻伤口,流出来的已是黑血,而且人也渐渐陷入昏迷才对,但岳小龙依然神志清爽,伤口渗出来血,色呈鲜红,根本丝毫没有中毒现象!”心中想着,不觉沉吟道:“这就奇了!”

凌杏仙急急问道:“尹大哥,龙哥哥是不是中了毒?”

尹翔仔细的察看岳小龙神色,确实看不出有中毒模样,一声不作,取起毒竹刺,往酒杯中一放。但见杯中黄酒,登时渐渐混浊,转眼之间,色呈暗灰,成了一杯毒汁!

凌杏仙骇然道:“竹刺果然有毒,尹大哥,这可怎么办?咱们快追上去,要老虔婆交出解药来。”

岳小龙右手五指伸屈了一下,笑道:“我真的一点也没有什么?”

尹翔舒了口气,点头道:“如此看来,岳兄倒确实并未中毒,否则此刻只怕早就不省人事了。”

凌杏仙道:“但这枚竹刺上,明明有着剧毒!”

尹翔突然心中一动,望着凌杏仙,脸上绽出神秘笑容,说道:“岳兄血液里大概有着不怕奇毒的功能。”

原来他忽然想起黑石岛门下假扮卢大妈的楚云娘,不是喂过岳小龙一粒药丸。

试想黑石岛是以用毒出名,他们的疗伤药丸,自然以毒物练制的无疑,那么岳小龙的血里,就有了防毒功能,也在情理之中。但一个站在敌对立场的少女,要喂岳小龙伤药,其中自然有着微妙心理,这话当着凌杏仙,就不好多说。

凌杏仙瞧瞧岳小龙,摇头道:“这不可能……”

她这一回顾,发现邻桌上那三个华服少年,早已走了,不觉咦了一声,道:“尹大哥,那三人已经走了!”

尹翔道:“他们不过是纨绔子弟,自然溜了。”

凌杏仙哼道:“早知如此,尹大哥真不该出手,救了他们性命,连谢也不谢一声。”

岳小龙笑道:“尹兄出手,是为了竹五娘不该骤下毒手,可并不是为了要人家道谢。”

尹翔大笑道:“岳兄真是兄弟知己,我辈行走江湖,就是要扶弱锄强,何用去计较人家?这三个纨绔子弟,经过这次教训,以后总可以检点些了。”

经过这一闹,食客们也纷纷散去,尹翔三人会过酒帐,就继续上路。

第三天中午,他们已经赶到崂山脚下。

崂山雄峙东海,山势嶙峋,清幽诡秘,为道家的发祥地,山上有七十二观,遍布全山,全由道士主持,古有:“泰山自言高,不如东海崂”的谚语。

通天观在崂山南麓,地势极幽,但道观却甚是破旧,一共同有两进殿宇。

岳小龙真没想到在江湖上号称九大门派的崂山通天观,只是这么一座瞧不起眼的道观。

三人到了观前,但见两扇久经风雨剥蚀的观门,紧紧闭着,这情形,显见通天观平日里既无游客,亦无香火,门前十分冷落。

尹翔低低嘱咐道:“岳兄待会见到谢观主,只要说奉仙子之命,投书来的就好,不用替我引见。”

岳小龙道:“小弟理会得。”

尹翔道:“好,你去拍门吧!”

岳小龙跨上一步,举手在门上拍了几下,空山应声,响起了蓬蓬之声。

过不一会,观门启处,走出一个年轻道士,朝三人打量了一眼,目注岳小观,间道:

“你是岳施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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