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二 章 重重疑云
第三天。
书房里不时传出一两声清朗的大笑。
今天三月十五,是石盟主和几位知交一年一次聚会。
只要听主人不时传出爽朗的笑声,宾主交谈的一定是愉快。
总管屈长贵,就站在书房门口花棚底下,随时准备听候呼唤。
总管,本来就不好干,一府之内,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事儿,都得管到。
当武林盟主的总管,更不简单,不但石府里里外外要他负责,甚至连天下武林,各门各派的事,他都得懂,都得管。
好在屈长贵不论见到什么人,都以笑脸相迎,一团和气,不但石府上下的人,对这位屈总管十分敬重,就是江湖各门各派的人,只要和屈总管接触过,无不对他另眼相看,赞他一声能干。
这几年来,屈总管着实替石盟主做了下少事、也帮了不少的忙。他可以说是石盟主的左右手。
长廊上,正有一对少年男女,缓步走来,他们正在边走边说,状极亲密,那正是干兄妹两人!
祝淇芬一大早就约了石中英和她同来。
石中英今天穿着十分整齐,身上穿的是梅红夹袍,粉底薄靴,加上他面如敷粉,剑眉斜飞,星目朱唇,更显得翩翩少年,俊逸出群。
祝琪芬自然也刻意修饰,尤其她平时喜欢穿绿色衣衫,但今天却也换了一身玫瑰红的衫子,玫瑰红的百用裙,正好和石中英一个颜色。
这两人走在一起,真是珠树瑶花、天生的一对。
屈长贵一眼看到两人,立即满脸含笑的赶了上来,拱手道:“在下见过公子,小姐。”
石中英点头道:“总管早。”
祝淇芬接着问道:“屈总管,干爹和爹,都在里面么?”
屈长贵陪笑道:“在、在,盟主和祝掌门人,都在里面。”
祝淇芬问道:“还有什么人。”
屈长贵道:“还有高掌门人、邓大侠、赵道长、和倥侗的蓝掌门人,听说长江龙门帮的李帮主也要来,只是还没有到。”
祝淇芬讶然道:“你说的是独角龙王李夫衍?”
屈长贵道:“是,是,正是李帮主。“
祝淇芬问道:“他来作甚?”
屈长贵道:“这个在下就不知道了,今天是盟主和两位盟中的护法,一年一欢的聚会,大概他听到消息。才赶来的。”
祝琪芬道:“大哥,走,咱们进去。”
两人跨进书房,就看到上首一张紫檀雕花榻上,和两旁八张椅几,围坐着六个人。
华山掌门祝景云和六合剑石松龄就分坐在上首榻上。
屋中几人,看到掀帘而入的这一对壁人,不觉呆得一呆!
石松龄含笑道:“英儿、淇儿,你们来的正好,快过来见过几位伯泊。”
祝琪芬抢着道:“干爹,女儿都认识。”话声一落,口中叫了声:爹。”
翩然朝祝景云奔了过去。
祝景云一把楼着他女儿,笑道:“这丫头完全给盟主娇纵惯了,当着这许多伯伯面前,一点规矩也没有。”
这时石中英也跟着走到石松龄身边,垂手同立。
石松龄含笑道:“这是小儿中英,十年前失足落水,蒙一位采药的老人救起,幸得不死,前天才回来。”
接着替他一一引见了在坐诸人,坐在榻上右首,身穿银白长袍,黑须飘胸,丰神脱俗的是华山派掌门人祝景云。
这人不用爹引见,石中英认得出来,他小时候对祝伯伯的印象极深。
第二人是中等身材,年纪不过五旬,已是满脸皱纹,但一双眼睛开合之间,却是精光四射的老者,是八卦掌门人高翔生。
第三人身材矮瘦,面红似火的是百步神拳邓锡侯。
第四个头椎道辔,一身灰布道装的老道人,是崂山风云子赵玄极。
第五个两鬓花白,面如重枣的老者,是倥侗派掌门人蓝纯青。
石中英随着乃父引见,一一施礼。
风云子赵玄极呵呵笑道:”恭喜盟主,公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祝景云含笑道:“中英,你还记得祝伯伯么?”
石中英恭敬的道:“祝伯伯从小疼爱小侄,小侄怎会忘记?”
祝景云一双炯炯目光,只是打量着石中英,不住的点头道:“不错,你小时候就聪颖过人,长大了,果然一表人才,不愧是将门之子。”
高翔生大笑道:“盟主外号六合剑,剑弥六合,武林无出其右,盟主的公子,自该称为小六合剑!”
百步神拳邓锡侯接口道:“小六合剑,不如称之为剑公子的好。”
“好!”风云子赵玄极附掌道:“好个剑公子,这名称既响亮,又妥切,哈哈,咱们几个做伯伯的,没拿见面礼来,就以这剑公子三字,奉赠公子吧!”
这真合了子随父贵,石中英一步江湖都未闯过,就得了“剑公子”的雅号。
石松龄连说“不敢”,一面接着道:“小儿初学剑术,怎能当得如此称谓?”
邓锡侯道:“公子家学渊源,不出数年,定可崭露头角,撇开石兄身为武林盟主不说,令尊以剑名世。公子还错得了么,这剑公子三字,实非公子莫属。”
祝淇芬一双盈盈秋波,瞟着石中英,面有喜色,漾起两个小酒窝,说道:“爹、邓伯伯替大哥取了剑公子三字,这外号真好听,那么女儿呢?女儿是干爹的干女儿,自然也该叫剑什么才对呀?”
祝景云大笑道:“你这丫头,方才爹说你彼盟主娇纵惯了,这话没错吧?外号是要武林大家公认的、你怎的自己讨起封来了?剑什么?你叫剑丫头,只怕还不配呢!”
祝琪芬小嘴一顺、不依道:“爹,我不来啦!”
石松龄一手持须,含笑道:“对了,滇儿,你前些日子,缠着干爹,要学‘六合剑法’。干爹只教了你几手,就没时间再教,搁了下来,如今英儿回来了,干爹昨天已把剑谱交与英儿,你们兄妹正好一起练习。”
祝淇芬想昨天说过:“传媳不传女”的话来,一时粉脸暮地飞起两片红霞,扭扭头道:
“女儿才不想练啦!”
正说之间。只见屈总管屈长贵勿勿走入,躬身道:“启禀盟主,方才据报,长江龙门帮李帮主,距咱们庄子,已不到二里了。”
石松龄微微颔首,朝祝景云相视一笑,站起身道,“诸位请坐,兄弟去去就来。”
一面回头朝石中英道:“英儿,你在此陪几位伯父聊聊。”
举步朝外行去。屈长贵紧随盟主身后,亦步亦趋的跟去。
祝景云含笑朝石申英道:“贤侄,别老站着,你也坐下来。”
石中英道:“诸位伯父商前、小侄站着并不累。”
祝淇芬道:“大哥,爹叫你坐,你就坐下来咯,干爹不在,你就是主人了,别婆婆妈妈地好不?”
祝景云看了女儿一眼,笑道:“你该跟你大哥学学才是,你瞧,中英贤侄少年老成,有多斯文,谁像你,野的像脱缀野马。”
祝淇芬微娇道:“爹,你就是要称赞大哥,也别尽编排女儿呀。”
百步神拳邓锡侯笑道:“祝兄有这样一位如花似玉的千金,真是福气,兄弟倒觉得女孩子也不能太茬弱了,尤其咱们武林儿女,中帼犹胜须眉,与其茬弱,倒不如野一点的好。”
祝景云笑道:邓兄这么一说,这丫头就更振振有词了,女孩儿家,年纪大起来了,还是文静些的好,就拿中英贤侄来说,从前兄弟每次到石家庄来,一见到我,他就要从兄弟的膝盖上往肩头爬,现在你看文质彬彬,多有礼貌?”
石中英想儿时的情景,祝伯伯确是时常抱着自己坐在他膝盖上,但自己从未爬过祝泊伯的肩头。也许自己年纪小的时候爬过,只是事隔多年,已经想不起来了。
祝淇芬道:“爹喜欢大哥,又斯文、又有礼貌,那你就要大哥做你的女儿好了。”
她觉得这句话很好笑,不觉“唁”的笑出声来。
祝景云微微一笑道:“真是孩子话,你大哥怎能做为父的女儿;但他将来倒可以做为父的………
祝淇芬粉脸骤然一红,没待爹说下去,抢着说道:”爹这是要收大哥做徒弟了,这样就好,爹教大哥‘流云剑法’,女儿跟干爹学‘六合剑法’,我和大哥不是都可身兼两家之长么?”
她自然知道爹要说什么;但这一接口,就轻轻岔了过去。
祝景云一手拂着黑须,笑:“只要中英贤侄要学,爹还会不肯么?”
祝淇芬眼睛一亮,欣然道:“真的?”
祝景云笑道:“爹几时说了不算的?”
祝淇芬瞟了石中英一眼,喜孜孜的道:“大哥,爹答应传你‘流云剑法’了,其实,爹也没时间教你,这样吧,从明天起,我教你‘流云剑法’,你教我‘六合剑法’,咱们交换着练好了。”
华山“流云剑法”,石中英早就会了。他一直怀疑教自己华山派武学“流云剑法”和“穿云指”的那位“师父”,极可能就是祝伯伯,只是声音不对;但又不敢问,别说当着这许多人,就是只有祝伯伯一个人,他不敢问。
这是师父再三叮嘱的,自己练武一节,即使亲若父子,也不能吐露,不准多问,因为这是一件十分秘密的事。
为什么要守秘密呢?他就一无所知;但师父说的话,总是不会错的了,不然,他们这九位老人家,为什么要花十年工夫,教自己练各门各派的武功呢?
他心中想着,一面望望祝淇芬,红着脸道:“我才学了几招,还不如妹子呢,爹方才不是说过,要我们一起练习?等我学会了‘六合剑’,妹子再教我好了。”
祝淇芬道:“你不学‘流云剑法’,我也不学‘六合剑法’。”
只听走廊上传来石松龄的笑声,说道:“李兄难得光临,而且也来的正好,兄弟几位友好,正在书房里,大家约定了每年集会一次,趁机叙叙,盘桓上十天半月再走。”
另一个洪亮声音说道:“兄弟那能有这许多时间耽搁y这不用说,自然是长江龙门帮帮主独角龙王李天衍了。
石松龄大笑道:“李兄既然来了,那可由不得李兄了,再说,咱们都已渐入老境,朋友愈来愈少,大家还能聚在一起,实在难能可贵之事。”
洪亮声音道:“盟主说的也是。”
两人话声渐近,屈长贵枪在前面,替两人掀起门帘。
石松龄走到门口,脚一停。抬抬手道:“李兄请。”
洪亮声音道:“自然盟主先请。”
石松龄爽朗的笑道:“李兄远来是客,何况还是第一次光临寒舍,请、请。”
门口出现一个高大人影,洪笑道:“恭敬不如从命,兄弟有潜了”。举步跨入书房。
独角龙王李天衍,是长江流域首屈一指的龙门帮帮主。也可以说是南七省的总瓢把子,在江湖上,声望极隆,一言九鼎。
他一步跨进书房,自有他的气势,屋内坐着的几位掌门人,已经纷纷站起身来。
石中英打量来人,只见这位龙门帮主,年约六旬开外,高大身材,腰背微驼,生得眉如卧蚕,目若丹凤,鼻直口方,红脸苍髯,穿着一袭青缎长袍,虎步龙行,威仪慑人。
石松龄貌相清秀,举止安详,在先前众人之间,严然是群龙之首,不失为武林盟主之尊;但如今和独角龙王李天衍走在一起,气魄、风度,全被人家所夺!
一个像八面威风的大将军!
一个只是落第的秀才罢了!
祝景云迎上一步,拱手道:“李帮主久违了。”
独角龙王巨目一抡,呵呵笑道:“原来祝、高二位护法。蓝掌门人,邓兄,赵道兄全在这里,盛会、盛会,哈哈,无怪主人非要兄弟盘桓些时日再走不可了。”
倥侗掌门蓝纯青含笑道:’李帮主第一次来,自该盘桓些时日再走了,连兄弟远处边唾的人,都要一年一次,兼程赶来呢!”
石松龄连连抬手道:“李兄请上坐。”
原来祝景云已让开了上首的坐位。
独角龙王李天衍如论江湖声望,并不在六合剑石松龄之下,他略为谦虚,就在上首宾位落坐,一面拱手道:“诸位老哥,都是一派掌教,这位子兄弟如何能坐?”
他口虽说如何能坐?其实早已坐了下去。
高翔生笑道:“这叫做后来者居上,咱们听说李帮主要来,早就虚左以待了。”
说话之时,一名青衣使女端上香茗。
独角龙王李天衍目光落到石中英的身上,不觉问道:这位小兄弟,是那一位的高足?”
石松龄忙道:“他是小儿中英。”一面喝道:“英儿还不快来见过李伯父?”
石中英走上一步,作了个长揖道:“小侄叩见李伯父。”
独角龙王还了一礼,洪笑道:“盟主令郎,果然是家学渊源,武林后起英华,一表人才,凌霄耸壑,他日不可限量。”
石松龄道:“李兄夸奖,小大愧不敢当。”
独角龙王正容道:“兄弟略诸鉴人之术,自信老眼还不昏花,令郎前程如锦,不出十年,定当名扬天下,雏风情于老凤声也。
祝琅芬轻盈走上几步,检社道:“李伯伯,侄女替你叩头,你老看看我如何呢?”
独角龙王忙道:“姑娘少礼。”
独角龙王一手持须,呵呵笑道:“祝兄千金,秀外慧中,也是武林中一朵奇葩,哈哈,这叫做长江后浪推前浪,有来不出十年,就是他们的天下了。”
石松龄在他说话之时,缓缓从大袖中取出一个信封,朝祝景云递了过去,说道:“景云兄,你看看这封信。”
祝景云似乎感到意外,问道:“盟主,这是……”
口中问着,已经伸手接了过去。
石松龄笑了笑,并未回答。
祝景云低头看去,只见信封上写着“送呈李帮主亲启石门山石缄”字样,不觉目光一扣,望着石松龄,奇道:“这是盟主给李帮主的信?”
石松龄点点头道:“你先看了再说。”
祝景云依言抽出一张信笺,上首入眼就是一行横书朱红小缘:“武林盟主用笺”。
接着八行一笔不苟的正楷,铁划银钩,字体方正。写着:”书奉天衍帮主仁兄大人道鉴。腰违仁字,数载于兹,弟碌碌奔驰,觅便无从,致疏笺候,暮云春树,企念殊殷,比维威望远镇,景福骄臻,局胜卡祷!月之望日,为至友一年聚之期,兹有要啊,须与阁下面叙磋商,薄具小酌,务冀云硅光降,弟当扫榻以待,淌荷俯诺,岂仅蓬革增辉已哉,谨此布臆,恕不一一,弟兄石松龄顿首再拜。”
祝景云看完书信,不觉笑道:“原来李帮主是盟主邀约来的,咱们每年一次小聚,今后有李帮主参加,真是好极了。”
石松龄点点头道:“咱们一年小聚一次,兄弟当然也欢迎李兄惠临参加,尤其对南七省的武林同道而言,自是十分需要之事!”
祝景云身为一派掌门,江湖经验,自极丰富,闻言不觉微微一楞,愕然道:“盟主之意,是说……”
他不便说;盟主之意,是说并未邀请李帮主了?因此说到一半,便自住口。
石松龄微笑道:“景云兄难道还没有看出来吗?”
祝景云更觉诧异,说道:“盟主何所指而言?”
“太像了!”
石松龄微微吸了口气,说道:“就是兄弟本人,也感到真伪莫辨!”
祝景云耸然动容道:“盟主是说,这封信并非盟主的手笔?”
一他此话一出,在坐众人莫不齐齐一怔!
江湖上居然会有人假冒盟主名义、去赚独角龙玉!
大家目光不约而同的朝祝景云手上那张信笺望去。
石松龄徐徐说道,“此人写这封信的动机何在,实在令人费解、但这封信、不仅纸张和兄弟平常用的,完全一样,就是这笔字,也摹仿的极为神似,几乎和兄弟写的难以分辨!”
八卦掌门高翔生脸色微凛,沉哼道:“此人胆敢冒盟主之名、可说胆大妄为已极,盟主把此事交给兄弟来查办,非查个水落石出不可。”
他是和武林盟主同时由各门各派公举出来的两大护法门派之二。(两大护法门派,即华山派和八卦门)盟主手下,设立两大护法门派,即是襄助盟主,协办武林事宜。
高翔生是八卦门掌门人,只要盟主交办,他就要展闻侦查。
石松龄点点头,一面沉吟道:“兄弟怀疑此人,假冒兄弟之名,把李兄赚来,可能有什么阴谋,此事确实须加以彻查,那就请高兄偏劳吧!”
高翔生道:“兄弟敬领盟主金令。”
祝景云立即把信封信笺一齐递给了高翔生。
高翔生仔细的把信笺招好,放入信封之中,揣入怀里。
独角龙王皱起浓眉,说道,“兄弟觉得此人把兄弟赚来,必须另有用心,也许敝帮会发生什么事故,盟主若是别无见教,兄弟还是及早赶回去的好。”
说的也是没错,他独角龙王雄霸长江上下流,威镇江湖三十年,难免和人结下嫌隙,他身系龙门帮安危,自然放不下心。这叫做事不关己,关已则乱。
石松龄闻言不觉呵呵大笑道:“贵帮高手如云,威镇长江,就是李兄不在,又谁敢轻抨虎须?李兄难得光降,自该盘桓几日再走,李兄要是不放心,不妨先修书一封,说明原委,要耿副帮暗中加以注意,高兄侦查此案,并请予以方便,兄弟要屈总管立时专程送去,这样“李兄总可以放心了吧?”
高翔生接口说道:“盟主说得极是,李帮主难得来一趟,自该多住几天再走,再说,盟主已把此事交给兄弟查办,李帮主但请宽心,若是差错,一切惟兄弟是问。”
祝景云也插口道:“李帮主修一封信,派人送去,倒是确有必要,顺便也可告诉耿副帮主,李帮主要在这里盘桓几日,才能回去,好教大家安心。”
独角龙王一则碍着盟主一再挽留,盛情难却。二则也觉得帮中高手如云,副帮主耿承德机智过人,武功极高,就是自己坐镇帮中,大小事情也有一半是他作主的,想来也不可能会发生什么意外之事。当下就点头道:“盟主盛情,兄弟就恭敬不如从命。”
起身走到书案,掌起笔来,写了一封信。
石松龄举手击了两掌,抬头叫道:“屈总管。”
屈长贵意了声:“属下在。”急步趋入,躬身道:“盟主有何吩咐?”
石松龄拿起独角龙王的书信,递了过去,说道:“你立刻派人把这封信送到龙门帮总舵耿副帮主。”
屈长贵双手接过,应了声“是”,便自退去。
这时只见一名青衣使女掀帘走入,躬躬身道:“启禀庄主,花厅上已经摆好席筵,可以开席了。”
石松龄微微颔首,含笑道:“诸位老哥,请到花厅人席了。”
大家跟着纷纷站起。
独角龙王李天衍呵呵一笑道:“叨扰,叨扰,几时盟主和诸位老哥驾临敝帮,也让兄弟作个东道主才好。”
祝景云接着笑道:“李帮主宠邀,兄弟等人那能不去?”
高翔生道:“正是,正是,咱们叨扰了盟主,就全班人马去叨扰李帮主几天。”
独角龙王为人豪放,一生好客,闻言不觉大是高兴,洪笑道:“一言为定,兄弟能请到盟主和诸位老哥,光临敝帮,真是兄弟无上荣宠。”
石松龄微微一笑道:“李兄好说、请,请。”
大家互相谦让了一阵,才步出书房,踏上长廊。
石中英和祝滇芬走在最后,祝淇芬悄悄的道:“大哥,你会不会喝酒?”
石中英摇摇头道:“我从没喝过。”
祝淇芬道:“今天这席酒,你是小辈,每个人都得敬酒。”
石中英耸耸肩道:“那我就非喝醉不可。”
石中英真的喝醉了!
他醒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四平八稳躺在床上,头还有点昏,但神智完全清醒过来。
他只记得席终的时候,脚步有些踉跄,是爹要总管屈长贵扶着自己回来的。
当然还有祝淇芬的,她好像不放心,一直陪着自己,大概看自己睡着才走的,但在迷糊之中,好像有人在自己身上搜索,那也许是梦魇!
自己身上,根本什么也没有。
坐起身子,发现床前一张小几上,还沏了一壶浓茶,他觉得有些口渴,拿起茶壶,凑着嘴,喝了几口。
茶已经凉了,它有着清新的香气,也有苦涩的味道;但它却能解酒。
石中英喝下几口冰凉的茶水,使他神气为之一爽。
抬眼看看窗外,夕阳已斜,差不多是西牌时光。
穿好靴子,举步走出房门,春娇就站在门外伺候,看到石中英起来,慌忙躬身道:“公子醒了,小婢给你打洗脸水去。”
石中英一摆手道:“不用了。”
春娇为难的道:“这是小姐吩咐的,公子起来了,要小婢小心伺候,给公子准备热水,洗一把脸……”
石中英举手在脸上抹了一把,笑道:“算了,我想到林中去走走,吸口清鲜空气,你不用伺候。”
说着,走出小楼,仰天舒了口气,不觉踏着花间小径,信步走去。
花林间一片嗽嗽乌声,这是鸟雀归巢的时候!
石中英不禁想起了狄谷!
想起了狄谷中翠绿可爱,呜声特别清脆的捣药乌!那里虽然不是自己的家,但自己是在那里长大的。
在狄谷的时候,并不觉如何,一旦离开了狄谷,就觉得对它有着一份特别的感情。
如今虽然回到家里,但一想到狄谷,就使他有无限的留恋,好像这个家,还不如狄谷来的亲切。
因为这个家,一切都使他感到陌生,人、事、和眼前的环境。
母亲在自己懂事的时候,就去世了,只有爹,是他最亲的人;但当上了武林盟主,终日有许多人找他,许多半,要他处理,无形中,剥夺了他们父子之间的感情。
除了爹,家里这许多人中,只有一个阿荣伯,是从小带着他长大的人。他突然想起了阿荣伯,只有自己回来那一天、见到过,这三天来,都没有看到他的人。
想起阿荣伯,就想立时要去找他。
石中英折回原路,匆匆朝东院门走去。
刚到门口,就见一名园丁,正从里面走出。突然想到自己不知阿荣伯注在那时?正要找人问问,这就脚下一停,间道:“你知道阿荣伯住在那里么?”
那园丁听的一楞,接着陪笑道:“公子问谁?阿荣伯,咱们这里没有阿荣伯。”
石中英听的又好气,又好笑,阿荣伯是家里唯一老人,他居然会不知道!
对了,那两天每个护院的都叫阿荣伯“老管家”,阿荣伯是自己叫的,他怎么会知道,心念转动,又道:“我说的就是老管家石荣。”
那园丁“哦”了一声,道:“公子是说老管家石荣,他就住在后院。”
石中英问道:“后院如何走法?”
那园丁道:“后院,就是在第三进后面。”
石中英点点头,举步跨进东院门,循着长廊,往后进走去。
穿过三进院落,他忽然觉得眼前的景物,对他十分熟悉!
这里是一个很幽僻的小园,十几棵森森古树,都是百年以上之物,树身之大,枝叶离地少说也有三数丈高,围着一道矮墙。
靠西首有一道角门,墙上爬满了绿色藤蔓,连这道角门也有一半被藤蔓遮住。
地上草也长得很高,一条通向角门的石板路,也全被丛草所淹没,好像已有根久没有人通行了!
这是从前的后院!
偌大一座石家庄院,只有这里没有改变,依然保持着十年前的看样子。
石中英记得小时候,时常和阿荣伯在这里捉迷藏。
阿荣伯轻功虽然并不高明,自己时常缠着他爬上树去抓小鸟,他两手抓了两只小乌,从离地三丈高的树干上一跃而下,自己就非常羡慕他。
好像除了爹,他的本领,就是天下第二了。
石中英眼前浮起一幕幕儿时的景象,一个人只是怔怔的站着,过了半晌,才回头朝角门看去。
他还记得那角门外面,是三间小屋,原是堆置杂物的地方,十年前,就已破旧了;阿荣伯怎会住在那里面的呢?
他举步朝角门走去,伸手拉开木门,一排三间小屋,已经呈现在眼前,那和自己小时候看到的,并没有两样。
只是破旧的,更破旧了。
这和前面三进华丽的屋子,简直不能相比!
前面如果是华厦,那么这里只能说是鸡笼!
阿荣伯从小追随着爹,几十年来,忠心耿耿,一生的岁月;都耗在石家。如今家里只他一个老人了,爹怎会任令他住在这样一个聊蔽风雨的小屋子里?
他心头感到大是不平,同时也有些激动,口中叫了声:“阿荣伯。”
脚下不由自主的循着石子小径,奔了过去。
越过一片菜畦,门是虚掩着。
石中英推门而入,中间是一间隘窄的小客室,黄泥地,除了一张破旧的方桌,一张木凳,边上靠墙角处,还放着几把锄锹之类的农具。
室中没有人。
石中英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石府老管家的住的地方!
他呆得一呆,又大声叫道:“阿荣伯。”
这回,有人答应,那正是阿荣伯的声音,“谁?是少爷。”
他已经听出来的是少爷来了,三脚两步,从屋后奔了出来,双手在衣上抹了抹,迎着喜道。“唉,真是少爷,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这……里地方脏得很,少爷……你连坐的地方都没有。”
他端过仅有的一张凳,用手抹着,、又道:“少爷,你坐。”
石中英并没有坐。他当然不是为了凳子脏,一面关切的问道:“阿荣伯,你在做什么?”
石荣陪着笑道:“天快黑了,老奴一个人在后面做饭,吃过饭,天山黑了,就上床睡觉。”
石中英颇感意外,问道:”你自己做饭?不跟大伙一起吃么?”
石荣道:“人老了,贪图清静,一个人种种菜,烧两餐饭,正好打发日子。”
石中英道:“你还种菜?前面菜畦里的白菜,就是你种的?你这是干什么?还要这样辛苦?”
石荣苦涩的笑了笑道:“这也没有什么?老爷就是因为老奴上了年纪,咱们家里的事,不用老奴再做,老闲着没事,这片园地,荒着也是荒着,就种些菜,一个人也够吃了。吃不完的,还可以腌起来……”
石中英心头一阵难过,问道:“是爹叫你住到这里来的?咱们前面不是有很多房屋么,你也不用住到这里来呀!再说,你跟了爹这么多年,就是上了年纪,享享清福,也是应该的。”
石荣目中含了一包泪水,笑着道:“少爷,老奴住在这里,又有什么不好?”
石中英道:“阿荣伯,我去跟爹说,你怎么能住在这里?你在我们石家,已经辛苦了一辈子;不能再让你太劳累了。”
石荣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说道:“少爷,你别跟老爷去说,老爷当上了武林盟主,天下武林的大事,已经够操心的了,老奴这样很好,有你少爷这样关心,老奴已经够高兴了。”
石中英道:“阿荣伯,你不是在做饭么?我跟你进去瞧瞧。”
石荣连忙摇手道:“不,不,后面脏的很,少爷来了,老奴待一会再做,也没关系。”
石中英道:“不,阿荣伯,我也没吃饭,我要吃你亲手做的菜,我陪你一起吃。”
石荣急道:“那怎么成?少爷没用过饭;就快回去。”
石中英道:“不,我要进去看你做饭。”
他没待石荣说话,举步往里就走。
石荣更急,跟在后面道:“少爷,你不能进去,里面实在太脏了。”
里面是一间又黑又小的厨房,石荣打扫的虽然干净,但仍然是乱糟糟的,土灶上放着一小锅饭,已经有焦味,灶旁只有一盘炒好的青菜。
菜是他亲手中的,自然很新鲜;但却看不到油。
石中英眼中,突然涌出了泪水,他真没有想到阿荣泊还是石家的“老管家”,竟然过着如此清苦的生活!
他声音有些呸咽,说道:“阿荣伯;我一定要跟爹去说,你今天就搬到前面去,我家不能这样对侍你,我想,你这样的生活,爹恐怕也不会知道的。你说,“这是谁的主意?”
石荣道:“少爷,快别如此,老奴苦了一点不要紧,少爷回来了,老奴倒正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石中英道:“阿荣伯,你有什么委屈,只管说。”
石荣笑道:“老奴不是说了么?老奴年纪虽然老了,还健朗的很,住在这里,倒也清静,那有什么委屈?”
石中英道:“那你告诉我什么?”
石荣轻吁了口气,才道:“这件事说来话长,从前老爷经常说,要治国,必先齐家,老爷治家一向谨严,但自从老爷当了武林盟主,也许外面的事多了,庄上用的人手,也比从前多了许多,这几年来,笑面虎引进了不少人来,老奴“笑面虎?”
石中英截着他话头,忍不住问道:“阿荣伯,你说的笑面虎是谁?”
石荣愤慨的道:“还有谁?他终日里堆着笑脸,不是笑面虎,是什么?”
石中英明白了,阿荣伯说的笑面虎,自然是总管屈长贵,一面问道:“他为人如何?”
石荣道:“老奴跟随老爷这么多年,江湖上的事儿,老奴也听的多,看也看的多了,这几年,咱们庄上……”
“嘿!”一声森冷的沉嘿,打断了石荣的话声。
那声沉嘿,似是从前面传进来的。
石荣目光一抬,问道:“是什么人?”
石中英觉得奇怪,此人居然敢偷听自己和阿荣伯说话,居然还敢嘿然冷笑。这就接口道:“我出去看看。”
随着话声,迅快走了出去。
这不过是一句话的工夫,隘厌的小客厅里,根本没有人影。
石中英心头不禁有气,一个箭步,掠出门外,天色已经有些暗下来,但菜畦间静悄悄的,依然没见人影。
那一声冷嘿,明明有人在屋里偷听了阿荣伯的话而发!
那么人呢?他不可能在一转眼之间,就去得无影无踪,你非他会飞!
石中英在狄谷九易名师,十年苦练,他相信此人身法再快,也逃不过自己的眼睛。
他暗暗觉得奇怪,付道:“此人冷笑出声之后,莫非就躲了起来?”
“但这是为什么呢?他既然要躲起来,又何用这声冷笑?”
他终究经过九位名师的严格训练;江湖经验纵然不足;但十年之中,从九位师父口中,听到的事情,可不算少!心头惊然一动,急忙回身往里走去,口随着叫了声:“阿荣伯。”
石荣没有作声,但石中英已经奔进厨房,目光一注,他一颗心,不觉直往下沉!
石荣直挺挺的扑卧在地上,一缕殷红的鲜血,正从后脑缓缓的流出来。
石中英一下掠到石荣身旁,急忙俯下身去,仔细察看了伤处。
那是一种歹毒的指功所伤!
后脑骨已被洞穿,人已经没有救了。
石中英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阿荣泊被害,显然是为了他要告诉自己一件事,那人怕他说出什么话来,才杀人灭口。
他噙着两行泪水,缓缓站起身子,咽声道:“阿荣伯,是我害了你,我一定会找出凶手来的。”
咬着牙,转身冲出小屋,一路朝前进奔去。
天色已经昏暗,他一路奔行,没人看到他的脸色,他脸上神色悲愤激动,铁青的怕人!
他冲进书房,书房里灯光明亮,但却静悄悄的,没有人声。
只有一名伺侯茶水的使女,在那里打扫,看到石中英,慌忙叫了声:“公子。”
石中英问道:“爹呢?”
那使女回道:“庄主和几位贵宾,都在花厅入席了,小蝉方才听庄主曾要总管去请公子呢!”
石中英没待她说完,已经转身冲出书房、
花厅里,灯火辉煌,老远就可听到独角龙王李天衍洪亮的笑声。
总管屈长贵就站在走廊上,老远就看到石中英,立即满脸堆笑的迎了上来,叫道:“公子,方才……”
他脸上永远带着笑脸,难怪石荣叫他“笑面虎”!
石中英没理他,加快脚步,像一阵风般冲进花厅。
厅上酒筵方开,两名青衣使女正在执壶斟酒。
祝淇芬坐在下首,她边上还空着一个位于。她听到脚步声,立即站了起来,娇声道:
“大哥,你到那里去了?屈总话说你不在房里,你坐下来咯!”
石中英根本没听祝琪芬的话,他一直走到爹身边,口中叫了声:“爹!”
目中突然挂下两行泪水。
他这举动,使得席上诸人齐齐为之一怔。
石松龄手中还拿着酒杯,正准备和倥侗掌门蓝纯青干杯,看到石中英神色不好,不觉愕然道:‘英儿。你怎么了。”
石中英垂泪道:“阿荣伯死了。”
石松龄放下酒杯,注目问道:“阿荣死了?你怎么知道的?”
石中英道:“孩儿方才去找阿荣伯,他正在自己做饭”
石松龄讶然道:“不对呀,为父因他上了年纪,不用做事,阿荣是个怀旧的人,咱们庄上,只有后院没有改建,他坚持要住在那里,但他一日三餐,都皇厨房里送去的。”
石中英愤愤的道:”爹大概还不知道,阿荣伯生洁清苦,不但自己做饭卜而且还要自己种菜,他除了一锅糙米饭,菜也只有一盘自己种的白菜……”
石松龄不信道:“这不可能,为父也去看过他,那小园里有一片空地,他种了菜,为父还说过他,他说整日没有事做,种菜、锄土,可以松松筋骨,但一日三餐,何用他自己烧?”一面朝屈总管问道:“屈总管;老管家的伙食,是不是大厨房送去的?”
屈长贵连忙回道:“是,是,这些年都是由厨房打杂的姜老七送去的。”
石松龄点点头,又朝石中英问道:“阿荣是被谁害死的?”
石中英就把当时的经过情形,说了一遍。他除了没说出笑面虎的话、其余都说了实话。
石松龄双眉微蹩,说道:”他说有活要告诉你,但却没有说出来?”
石中英点头道:“是的,孩儿怀疑这是杀人灭口。”
石松龄持须道:“不会有这么严重,晤,你听到一声冷嘿,就赶了出去,那是没看到凶手是谁了?”
石中英应道:“是。”
石松龄道:“此人敢在咱们石家逞凶,胆子可算不小!”回头朝祝景云道:“景云兄;这里你代兄弟敬大家几杯,石荣随我多年,兄弟要亲自去看看。”
祝景云道:“盟主只管请便。”
石松龄站起身道:“英儿,你随为父去。”
祝淇芬跟着站起身来,抢着道:“干爹,女儿也去。”
石松龄未置可否,当先举步走了出去。
石中英紧随着爹的身后,祝淇芬抢了上去,和他走成并肩。
总管屈长贵不待吩咐,跟在三人后面亦步亦趋的相随而行。
出了花厅,屈长贵从一名庄丁的手中,接过一盏纱灯,在前面引路。大家往后院而来。
家人们看到庄主一脸凝重的朝后进走去,他身后还跟着公子,小姐,一时不知道后进发生了什么事故?但却没有一个敢问。
后院,树林阴森,一片黝黑!
六合剑石松龄内功精湛,黑夜之中,双目神光炯炯,又用目光一瞥,不觉皱皱眉道:
“这里怎么已有好久没人打扫?”
屈长贵连忙陪笑道:“是、是、属下这几天忙着照料前面,疏于督促,他们就偷懒了,属下明天就要人来打扫?”
说着,抢前几步,伸手拉开角门……
石中英记得自己进来之时。这扇门并没有关,不知是谁关上啊?
跨出角门,就可以看到一片菜畦,和三间小屋,小屋中,已经点上了灯,一扇松门,也已合上,灯光是从木格子窗里透射出来的。
石中英觉得奇怪,忍不住低低的道:“爹,孩儿来的时候,屋里并没有灯。”
石松龄只是摆了摆手,并未作声。
一行人穿过菜畦,很快走到檐下,屈长贵一手提着灯笼,走在前面,左手一推,木门呀然启开!
这一刹那,石中英不禁怔住了!
那一间隘厌的小客堂里,桌上点着一盏油菜,灯光虽然不亮,但大家看的清楚!
一个身穿蓝布大挂的老苍头,正坐在木椅上吃饭!那人不是“老管家”石荣,还有是谁?
他被突然而来的屈总管推开木门,也不由的一怔,急忙放下饭碗,站起身来!
屈长贵推开木门、立即站在边上、那自然是让盟主进屋。
石荣一眼看到石松龄。一张满布皱纹的老脸上,登时现出惶恐之色,连连躬身道:
“是是老爷你…这时候怎么会到老奴这里来的。”
石中英好像遇上了鬼魅!
他明明看到阿荣伯倒卧地上,自己仔细的察看过,他后脑是被一种歹毒的指力洞穿,殷红的鲜血,从耳后流到地上!
人死决不可能复生!他心头机伶一颤,急步奔了上去。一把抓阿荣肩头惊喜的叫道:
“阿荣伯,你没有负伤?”
人活生主的站在面前,他当然不能说“死”。
他虽然没有江湖经验;但当他看到阿荣伯后脑被指力洞穿而死的人。依然活着,心头已经感到事情大有蹊跷。
他除了悲愤、当然不会有什么惊喜。因为他在狄谷曾经跟一位名师学过易容之术,他抓住石荣的肩头,两人自然面对着面。
如果此人,经过易容,当然瞒不过他的眼睛,但在他凝注之下,他失望了!
阿荣伯脸上,丝毫找不出易容的痕迹,竟是如假保换的阿荣伯!
石荣被他抓着肩头,惊异的道:“少爷,你说什么?老奴负了伤?老奴好好的,怎会负伤?”
连声音都一点不假!
石中英感到手指冰凉,接着道:“但你……”
石松龄脸色已是和缓下来,看了石中英一眼,拦着话来,含笑道:“阿荣,没有什么?
老夫只是带着他到处走走,经过后院,顺便弯过来看看你,哈,你的伙食还好吧?”
目光随着往桌上看去,桌上放着四菜一汤,和一小桶白饭。
四盘菜看中,当然有鱼、有肉,另外两盘,是小虾炒萝卜,菲黄炒蛋,汤是豆腐汤。
这菜肴并不算坏。
石荣一脸俱是感激之色,说道:“老爷这般关心老奴,真是折煞老奴了,一天三餐,都是大厨房里送来的,老奴本来说,不用这样费事,还是老奴自己到厨房去吃好了,但姜老七执意不肯;说是屈总管交待的,他不送来,反而成了阶偷懒了。”
这话和屈长贵说的完全吻合。
石松龄含笑点点头道:“好,饭菜凉了,你吃饭吧!”
他这话自然已有退走之意。
石中英道:“阿荣伯,方才我来的时侯,你不是自己在做饭么?”
石荣笑着道:“老奴方才不是告诉少爷,晚饭还没送来么前是老妈子做的饭,后来老爷当了盟主,咱们庄上人手多了,就由大厨房里做饭,老奴跟随老爷这么多年,从没自已做过饭,少爷一定是听错了。”
石中英心中暗道:“阿荣伯明明说他自己做的饭,自己明明亲眼看到烧的一小锅饭,而且闻到饭的焦香,和灶旁他炒好的一碟白菜,难道还会有错?这一定不对!”
但到了此时,方才亲眼看到的一切,全成了假的,他那里还能说得出话来?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石中英自然不信,他不再多说,伸手从屈长贵手里,接过灯笼,一言不发朝屋后厨房冲了进去。
灯光照下,狭小的厨房里,自可一目了然!
阿荣伯的尸体,当然不见了,连地上那滩血迹。也已没有留丝毫痕迹。
厨房似乎经过打扫和整理,不但地上干干净净,就是灶上、桌上,都收捡的十分整洁。
那一锅饭,那一盘炒好的白菜,此刻都不见了叮土灶上还有些微温,烧好的只是一壶开水。
这当然不是梦。
事实摆在眼前,使他有口也说不清,但他心里明白,这是有人布置的,这人是谁呢?
当然,就是杀害阿荣伯的凶手。
他怕阿荣伯说出他的秘密,才杀以灭口,又怕爹来了,追查真相,才布成了这样一个天衣无缝的骗局。
此人能在短短时间中,布置得不留丝毫破绽,手法可说高明已极!但他们还是留下了漏洞!
这漏洞是什么?就是自己。他们除非把自己一起除去,否则自己总有揭穿他们秘密的一天。
正在他怔怔出神之际,只听爹的声音,已在身后温和的道:“孩子,咱们回去吧!”
接着一只温柔纤小的手,伸了过去,拉着石中英往外走去。
屈长贵迅快从公子手中,接过灯笼,走在前面引路。
石荣弯着腰,一直送出小屋,神色恭谨的道:“老爷、少爷、小姐好走,老奴不送了。”
石中英跟着爹身后,跨出板门,只觉着这小屋、菜畦,竟然变成了阴森诡秘的鬼缄!
平日忠诚勤奋的阿荣,也成了阴森诡秘的胜影,自己找不出一点证据,爹说什么也不会相信的。
石中英默默的走着,甚至连祝淇芬拉着自己的手,都毫无感觉。
转角门,他好像松了一口气,忍不住叫道:“爹……”
石松龄蔼然道:“孩子,你不会喝酒,以后应该少喝一些,酒能乱性,中午你喝的太猛,也太多了些!”没待石中英开口,接着道:“淇儿,你陪大哥去,好好休息一回,为父还得前面去应酬。”
祝淇芬点点头道:“女儿省得。”她紧傍着石中英,柔声道:“大哥,我送你回去。”
石松龄先行走了;屈长贵提灯笼,一直把两人送到涵春阁,才行退去。
两人回到房里,祝滇芬柔顺的道:“大哥,你还是躺一会吧!”
石中英睁大双目,说道:“你当真我酒还没醒?”
祝淇芬一双清澈如水的目光,望着他,婉然道:“但你…”
她目光之中,含着怜惜之色,只说了两个字;就没说下去。
石中英自然知道,她想说:“但你明明醉的很厉害,不然怎会发生这样的事?只有酒醉的人,才会有这样的错觉。”
她没有说下去,是为了不愿刺激自己。
春娇很炔就了沏一壶浓茶送来,放到几上,很识趣的悄然退走。
祝淇芬拿了一个白瓷茶盏,亲自倒了一盏茶,送到石中英手中,柔声道:“大哥,你喝一口热茶,也许会好些。”
她一直认为他酒还没醒。
这也难怪,一个正常的人,决不会有这般奇怪的举动,不用说,这自然是酒精在作怪!
因此,她要亲自陪着他,伺候的很小心、很周到、也很温柔体贴。
石中英接过茶盏,感动的道,“妹子,谢谢你。”
祝淇芬婉然笑道:“不用谢,大哥,我看你还是去躺一会的好。”
石中英缓缓的喝了两口茶,心情果然随着平静下来,笑了笑道:“我不累;妹子,你到前面去吧!”
祝琪芬道:“我吃不下了,还去则甚?”说到这里,忽然“哦”了一声,偏着头问道:
“大哥,你饿不饿?”
石中英自然饿了,点点头道:“好像有些饿。”
祝棋芬翩然站了起来,说道:“我要春娇到厨房里去给你弄些吃的东西来。”不待石中英开口,走到房门,娇声叫道:“春娇。”
春娇应道:“小姐,你有什么吩咐?”
祝琪芬道:“你到厨房里去,给大哥弄些吃的东西来,要快些。”
春娇答应一声,转身往外行去。
石中英手中还拿着那盏茶,只是怔怔的望着地板发呆。地板是黄漆的,光可鉴人!
窗帘在吹动着,虽是暮春时节,吹进的晚风,还是有生寒意。
祝淇芬轻悄的站起身,走近窗下,关上了东首两房窗参;轻轻的拉上窗帘,然后又回到原来的椅子上坐下。
她似是为了使石中英能够宁静下来,他没开口,她也没说话,只是默默的陪着他。
她真像一个温柔体贴的妻子,陪伴着丈夫一样。
她当然不会是长舌妇,常在丈夫心烦的时候,碟碟不休。
她本来是个又娇刁,又活泼、又带着些稚气的少女,满心都是好奇;但这回她却沉静得有如少妇。
她并没有追问,他为什么会有这种离奇的想法?奇特的举动?那是因为她知道他喝醉了还没清醒。
一个人酒醉之后,往往会神志恍惚,做出连他自己都莫名奇妙的事来。
她自然不问的好,让他好好的休息一回。
门外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才划破沉寂!
春娇提着一个食盒进来,放到一张桌上,打开食盒,端出四碟精美的菜肴,和一锅热气腾腾的鸡丝面。放到牙著、瓷瓶,装了一碗面,才欠欠身道:“公子,面来了,快趁热吃吧。”
石中英站起身,走到小桌旁坐下,回头道:“妹子,你饿不饿?”
祝淇芬嫣然笑道:“我才不饿呢,你快吃吧!”
石中英也不多说,自顾自把一碗面吃了。
春娇看他吃的津津有味,说道:“公子,小婢给你再添一碗。”
石中英放下著子,摇摇头道:“不用了。”
春娇赶忙送上一条热面中来。
祝淇芬站起身道:“大哥,你早些休息了,我该走啦!”
石中英脸上确实有些倦容,又打了个呵欠,但他用手遮着张开的嘴,一面说道:“不要紧,我还不想睡,妹子坐一会再走不迟。”
祝琪芬眨动一双清澈的眼睛,望着他,笑道:“瞧你,嘴里说不睡,一连就打了两个呵欠,还当我没看到么?好啦,还是早些睡吧!我要走了。”
说完,翩然朝门外走去。
春娇收起食盒,过去替石中英铺好锦被,然后又去关上了南首的两扇落地长门,放下帘幕r
石中英打着呵欠,挥挥手道:“好了,不用你伺候了,你也去睡吧!”
春娇福了福道:“公子晚安,小婢那就告退了。”
转身退出,随手关上了房门。
石中英过去闩上了门闩,脱下长衫,一口吹熄了灯,就在床上盘膝坐走,闭目调息。
他岂会真的如此想睡,连打着呵欠?那只不过好让祝淇芬早些离去罢了!
阿荣伯遇害,是自己亲眼目睹之事,对方纵然巧妙的掩饰过去。爹和淇芬纵然认为是自己喝醉了酒,尚未清醒,但他自己心里明白,他没有醉。
这是一件毫无疑问的杀人灭口之事。
就算死的不是阿荣,这件事发生在自己家里,他也要查个水落石出!何况还有阿荣伯要说没有说出来的事,其中似乎别有隐秘。
正因为爹是当今武林盟主,这件隐秘之事,又发生在自己家里,那人又怕阿荣伯说出来,不惜杀人灭口,就显得事情不同寻常,说不定其中隐藏着某种阴谋。这一阴谋,不是对爹不利,就是和武林中某一件事有关。
石中英坐在床上,但觉思潮起伏,自然静不下心来。他当然也用不着真的静下心来调息,他只是坐在床上等待时间而已!
此时花厅里酒席纵然已经完毕;但爹和几位老朋友,可能还论茗聊天。
自己的行动,自然愈隐秘愈好,不能让人家发现,更不能惊动爹,那么此时还不能出去。
一个心里有事的人,坐在床上,眼巴巴的从二更不到。一直坐到三更,这本是一件难以忍受的事,但他终于耐着心等到了!
远处不是传来三记更钟?
“是时候了!”
石中英一跃而起,轻悄的落到地上,一个箭步,掠近东首窗下,轻轻推开半扇窗户,身形一弓,很快穿窗而去,又轻轻的掩上了窗门。目光朝四外一扫,便自长身扑起,快得如同闪电,一下就隐入花林之间。
此刻已是半夜;更深入狰,但东院门并没有关,那是通向正宅必经之路。
东院门外,虽是一片山坡,但因为这一带景色宜人,因地制宜,在花林中建了几栋精舍,作为来宾居住之所(石中英住的涵春阁,原是专为华山掌门人祝景云准备的)今天来的宾客,佛了祝景云住在爹书房里,其余的人,自然全都安顿在几处精舍之中。
东院门距离书房最近,自然也不能关了。
石中英知道,要去后院,只有两条路:一是由东院门穿过三进正宅,这当然不能走,此刻虽是子夜;每一进院落,可能都有护院的人。
第二条路,那就是从山坡上去,绕过庄院,到了后院墙外,再越墙进去,这样就不虞被人发现。
主意既定、就循着花林间的小路行去。为了小心起见,他仍然藉着树林掩蔽,一路耳目并用,丝毫不敢疏忽。
这原是他自己的家,本来用不着如此小心。但他是为了进行调查阿荣伯被害之事而去,对方能在极短的时间之内,移尸灭迹,做得不留半点破绽,足见不是一人所为,而且他们可能有一伙人。
自己不知对方底细,行动当然越隐秘越好。打草惊蛇,反而会使他们提高警觉。
石中英一路耳目并用,小心行进,老实说,他在狄谷九易名师,十年苦练,在他进行之中,三丈之内,别说是人,就是飞花落叶,也瞒不过他的耳朵,但就在他闪入一条盘行山脚的岔路之际,忽然听到从远处传来一阵沙沙的脚步之声。
这脚步声少说也在八九丈以外,听声音当在两人以上,而且走的极快,不过转眼工夫,已经到了五丈来远。
石中英本已闪入岔路,此时很快闪到一棵树后,藉着暗影,隐住身子,正待举目看去!
石中英听得出来,这是八卦门掌门人高翔生的声音。
第一个人正是,总管屈长贵,他走在前面,自然是领路了。
第二个果然是八门的掌门人高翔生!
第三个人;身材高大,头戴着黑色毡笠,而垂黑纱,身、上穿着一件黑袍,根本看不清他的面目。
此人一身装束,就使人有诡异之感。
石中英心头不禁暗暗一动,付道:“他们莫非…”
他无暇多想,急忙闪出岔路,远远尾随着三人身后,跟了下去。
走没多久、前面三人,折入另一条小径。
这条小径,斜斜向上,隔着一条小溪,迎面一片松林之间,隐绰绰出现了一幢楼字。
石中英曾听祝琪芬说过,松林间的一座楼字,叫做“听涛楼”,四周都是百年以上的老松。
就在前面三人走迎溪之际,忽然从溪边一株大树上,飘落一条黑影。只要看到他落下的身法,此人一身武功,已是江湖一流身手!
走在前面的总管屈长贵脚下一停,压低声音问道:“如何了?”
那人也以极低的声音答道:“没有动静,他好像已经睡了”
屈长贵一挥手道:“走。”
四人轻快的从一条小石桥上行了过去。
他们说的虽轻,但石中英藉着树林暗影,已经悄悄掩近,自然全听到了。心中愈觉惊疑,暗暗忖道:“这听涛楼上,住的不知是谁?高翔生,屈长贵不知有何图谋?”
心念转动,立即施展轻功,越过小溪,避开正面,一路穿林而入,抢在四人前面,掠上山腰一片平台的侧面,再绕到听涛楼后面。
这时一阵轻快的脚步,已从前面石级,走上平台,到了听涛楼的前面。
只听屈长贵的声音,在楼外叫道:“桂香。”
接着灯光亮处,一名青衣使女启开而出,看到总管,立即躬身道:“小婢见过总管。”
屈长贵一摆手,昂首朝里行去。
高翔生和头戴毡笠的黑衣人,举步跟着走入。
只有最后一个身穿天青劲装的护院汉子,站在门口,没跟进去。
石中英轻悄悄的纵身跃上屋檐,掩近后窗。
只听楼梯响起一阵脚步之声,那是三人已经上楼,一齐进入中间一间起居室。(楼上共有三间)
接着但听那青衣使女的声音,用手轻轻叩左首房门,说道:”李帮主,屈总管求见。”
石中英暗道:“原来这里住的是龙门帮李帮主。”
他因那使女叩的是左首房门,立即左首一个窗户移去。
身形堪堪蹲下,就听独角龙玉的声音“哦”了一声,说道:“请进。”
青衣使女推门而入,先行点起了几上灯烛。
石中英因两扇板窗业已关起,(从前的窗户,外面是两扇木板窗,里面才是糊纸的花格子窗)暗凝指力,在木板窗上点了一个小孔,凑着眼睛,朝里看去。
只见房中摆设精致,独角龙王身披青缎长袍,站在床前。
总管屈长贵躬着身,一脸堆笑的趋了进来,连连拱手道:“惊扰帮主了。”
独角龙王点点头道:“屈总管好说,不知总管深夜而来、有何见教?”
屈长贵连说“不敢”,接着道:“在下是陪同高掌门人来的。”
独角龙王听的一怔,急忙问道:“高掌门人现在那里?”
屈长贵道:“就在外面一间。”——
文学殿堂赤雷扫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