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三 章

丁少秋今年十二岁了!

丁季友一直没回来过。

丁老爷子真把这个小孙子视作丁家的宝贝,从丁少秋五岁起,就教他拳架子,先打好基础,随着逐年教他练习拳掌剑法。

丁少秋真是天生练武的材料,只要教过一遍,他就记住,最复杂的手法,他都一学就会。如今虽然还只有十二岁,你别看他年纪小,武功门的拳掌剑法,他都练会了。

丁老爷子有他的想法,本门三百年前,原叫“武功派”,后来分为道俗两个门户。俗家仍叫武功门,道家的开山宗祖白鹤道长,因观看白鹤和蛇相斗,领悟了许多招式,因名白鹤门。

这两个门户,拳剑武功,实出同源,因此招式也大同小异,但白鹤门的变化,就比武功门多。

丁老爷子和白鹤观主松阳子素称莫逆,他有意把丁少秋拜在松阳子门下学艺。

白鹤门下都是玄门弟子,但历代相传,并没有不准收俗家弟子的明文规定。

松阳子一则碍于丁老爷子的面子,二来他看着丁少秋长大的,觉得此子资质过人,将来定可光大门户,自然不肯错过,也就送了丁老爷子一个顺水人情,答应收丁少秋为徒,但必须前去白鹤观,三年之内,不准下山,丁老爷子也一口答应了。当下就选了个黄道吉日,准备亲自陪着丁少秋上白鹤观去。

姚淑凤只生了一个女儿小凤,比少秋大三岁此后就一直没有怀过孕。

丁少秋是她一手带大的,十二年来,她一直视如已出,如今公公要送少秋上白鹤观去学艺,姚淑凤真是舍不得,搂着少秋,一面拭泪,一会儿叮嘱这,一会儿叮嘱那,无非要他自己小心,不要着凉。

丁少秋自小把伯母当作母亲,自然也傍着伯母,恋恋不舍。

小凤嗤的笑道:“娘,瞧你哭得这么伤心,弟弟去了白鹤观,娘如果想他,几时女儿陪你上白鹤观去看弟弟好了。”

说到这里,忽然哦了一声道:“女儿今天就跟爷爷一起去,下次就可以给娘领路了,我和爷爷说去。”一阵风般往外跑去。

第二天一早,丁老爷子果然带着小凤,少秋姐弟,和丁福一起上白鹤观去。

白鹤观在白鹤峰的半山腰上,碧瓦黄墙,气势巍峨!

观中有一百二十名道士,个个精通掌、剑;但白鹤门严禁门人涉足江湖,练武只是为了修真强身而巳!

丁老爷子刚走近观前,松阳子已经急步迎了出来,稽首道:“无量寿佛!老施主恕贫道有失远迎。”

丁老爷子连忙还礼道:“道兄好说,咱们相交数十年,道兄何用客气?”一面朝小凤、少秋道:“你们还不拜见老道长?”

小凤、少秋依言恭敬的行了一礼。

小凤问道:“爷爷,这位老道长就是弟弟的师父吗?”

丁老爷子含笑道:“你弟弟就是来拜老道长为师的。”

小凤道:“那么弟弟怎么不叫他师父呢?”

丁老爷子笑道:“师父要拜了师才能叫。”

进入大殿,丁福在三清神龛前面点起香烛,丁老爷子率同小凤、少秋姐弟行了礼,才由松阳子陪同,到第二进的观主室奉茶。

不多一会,只听观中连续响起悠长的云板之声!

又过了一会,松阳子站起身,抬抬手道:“丁老施主,咱们可以去了。”

丁老爷子站起身,一手一个携着小凤、少秋两人的小手,随着松阳子跨出观主室,穿行长廓,来至第三进祖师殿。

只见殿上两边站着数十名灰衣道人,神情虔敬,目不斜视。供案上红烛高烧,香烟缭绕。

松阳子走近殿门,脚下一停,回身朝丁老爷子稽首一礼,说道:“老施主请留步,不是敝观弟子,不能进入敝观祖师殿,这一点还请老施主原谅,只好在殿外观礼了。”

丁老爷子忙道:“道兄好说,既是贵观有此规定,兄弟就站在这里好了。”

松阳子又打了个稽首,说道:“那就简慢了。”

说到这里朝丁少秋道:“丁少秋,你随我进去。”

丁老爷子忙道:“少秋,你跟随老道长进去,行了拜师礼,就要叫老道长师父了。”

丁少秋点着头道:“孙儿知道,爷爷昨天就和孙儿说过。”

丁老爷子颔首笑道:“那你就随老道长身后进去吧!”

松阳子走在前面,丁少秋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的朝祖师殿走去。

小凤看着弟弟进去,仰起小脸问道:“我们为什么不能进去呢?”

丁老爷子道:“因为我们不是白鹤观的人,所以不能进去。“小凤又道:“那么弟弟呢,他也不是白鹤观的人呀!”

丁老爷子笑道:“他拜了师父,就是白鹤观的人了。”

这时祖师殿上已经奏起丝竹弦管和敲打铙钹清磬之声!

松阳子走到神案前面,上香行礼,拜过祖师,然后退开一步,朝站在身后的丁少秋道:

“丁少秋,你来叩拜祖师。”

丁少秋依言走上,在蒲团上跪拜下去,等他站起,一名青衣道人在神案左首,放好一把绣披椅子。

松阳子就在椅上坐下。

那青衣道人走到丁少秋身边,低声道:“现在是你行拜师礼了,上去给师父磕八个头。”

丁少秋依言走上两步,恭敬的道:“师父在上,弟子丁少秋给你老人家磕头。”然后跪到地上,恭恭敬敬的磕了八个头。

松阳子才含笑道:“徒儿可以起来了,白鹤门三百年来,从未收过俗家弟子,为师和你爷爷是数十年方外至交,今天才破例收你为俗家弟子,今后你要好好用功,不负为师一番苦心才好。”

丁少秋站起身恭敬的道:“弟子知道,弟子会把师父说的话,牢记在心。”

松阳子听得很高兴,站起身,用手朝站在神案左右的两边灰衣老道人一指,说道:“徒儿来拜见二师叔、四师叔。”

那两个灰衣道人也在此时走了过来,仍然一左一右站到神案前面。

丁少秋昨天就听爷爷说过,这时赶紧朝两人跪了下去,说道:“弟子丁少秋给二师叔、四师叔磕头。”

他只磕了四个头,就被右首的四师叔拉了起来,含笑道:“可以了,你起来吧!”

丁少秋站起身,松阳子又朝在左右两旁的百余名道人一指,说道:“他们都是你的师兄,一时你也记不清楚,和大家见个礼就好。”

丁少秋早经爷爷教过,对这些师兄只要作个罗圈揖就好,这就朝左右两边作了个长揖,说道:“小弟丁少秋见过诸位师兄。”

两旁的灰衣道人也一起和他稽首答礼。

拜师典礼就这样结束,松阳子携着丁少秋的手从祖师殿走出。

丁老爷子趋前一步,拱着手道:“多蒙道兄成全小孙,兄弟感激不尽。”

松阳子稽首道:“贫道和老施主数十年方外至交,何用客气,请到后进坐吧!”

丁老爷子随同松阳子回到观主室休息,一名道童沏上茶来。

小凤望着弟弟,抬头朝爷爷问道:“爷爷,弟弟拜了师父,是不是不回去了?”

丁老爷子笑道:“你弟弟如今是白鹤门的人了,自然要住在这里。”

丁少秋道:“爷爷,孙儿那要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呢?”

丁老爷子道:“你要跟师父学艺,平日自然不能回家,但过年过节师父会让你回家的。”

小凤道:“爷爷,我不要拜师父,我要在家里和妈妈在一起。”

丁老爷子含笑道:“好,好,你不拜师父就是了。”

松阳子吩咐香火道人在观主室开上一席素斋,款待丁老爷子祖孙三人。

用过素斋,丁老爷子拉着丁少秋的小手,再三叮咛,住在白鹤观,要听师父的话,要用功练武。

丁少秋知道爷爷和姐姐要走了,他忍着眼泪,只是点着头。

松阳子携了徒儿的手,陪同丁老爷子从观主室一直送到白鹤观门前,才蔼然的道:“徒儿,你该跟爷爷叩别了。”

丁少秋从小到大,从没离开过家,早晨和一手扶养他长大的伯母叩别,已是一直想哭,但还有爷爷姐姐和福老爹一路,现在爷爷、姐姐、福老爹三人要回家了,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要留在举目无亲的白鹤观,一时如何还忍得住,口中叫了声:“爷爷……”一把抱住爷爷身子,哇的哭出声来。

丁老爷子一手抚摸着他头顶,含笑道:“少秋,爷爷不是和你说,男孩子要坚强吗?方才你师父说过,白鹤门三百年来,你还是第一个俗家弟子,白鹤门和咱们武功门原是一家人,你能拜在松阳道长门下,乃是你的造化。拜师学艺,是为了将来能够做一个顶天立地的人,有许多人离家千里去求明师,白鹤观离咱们不过半天路程,同在武功山脉,这是最近的了,过几天爷爷自会带着姐姐、福老爹来看你的。”

丁少秋拭拭泪水,说道:“爷爷过几天一定要来看孙儿。”

丁老爷子笑道:“爷爷几时骗过你了,乖,你随师父进去吧!”

小凤道:“弟弟,我和爷爷一定会来看你的。”

丁福也道:“过几天福老爹会给你把最喜欢吃的绿豆糕带来。”

丁老爷子朝松阳子再三道谢,拱手作别,丁少秋依依不舍的目送爷爷、姐姐、福老爹三人下山,才跟着师父回进观去。

从此丁少秋就住在白鹤观,跟师父练武。

松阳子规定他上午练拳剑,下午读书,晚上练功,功课排得很紧凑,除了一日三餐,根本没有太多空闲的时间。

丁少秋从小由爷爷给他打好根基,人又聪明,又肯用功,因此师父教什么,他都能很快领悟。

一晃三年过去了,这三年之中,爷爷经常带着姐姐小凤和福老爹上白鹤观来看他,但师父没教他回家去,他也没敢跟师父提出来。

三年工夫,丁少秋人也长高了,十五岁年纪,看去就像十七八岁,只是并没有长胖,依然瘦瘦的,斯斯文文的模样,简直像读书相公,有谁相信他居然身兼两家之长,不但从小练会武功门的武学,连白鹤门的拳掌剑法,也已练得相当熟了。

只是限于年龄,内功只有三成火候光景,但松阳子已经甚是满意,把他视作练武的奇才,认为将来一定可以光大门户。

丁少秋这几天很想家,三年来,他没有回去过一次,爷爷曾经说过,送自己到白鹤观拜师学艺,满了三年就可以回家的。

自己是三年前四月初一那天上白鹤观来的,到今天已经是四月半了,半个月过去了,爷爷没有来,连福老爹也没有来接自己。

这半个月他天天都盼着爷爷、福老爹来接自己,最使他想念的还是伯母了,从小像慈母一样,把自己扶养长大。记得自己上山来的前一天,伯母还把自己搂在怀里,流着泪嘱咐自己。

想起伯母,也就想起娘……从自己懂事起,就没见过娘,还有爹。

自己不只一次问过伯母,也问过爷爷,所得的答复是爹和娘出门在外,爹在北方一家镖局当总镖头,娘跟爹一起住在北方,很少回来,所以把自己送回来,是让自己来跟爷爷作伴的。

这话他自然相信,伯父就在南昌镖局里,离家最近了,还不是一年难得回来一次……

他一个人坐在白鹤峰顶一方大石上,仰望着疏朗朗的松树,和银盘似的月亮,怔怔出神!

天风徐来,吹在身上,有点凉飕飕的感觉!丁少秋不觉站起身,从身边抽出长剑,正身纳气,摆开架势,练起“白鹤剑法”来!

这趟剑法,他已经练了一年,剑法展开,指东划西,剑光连闪,一柄剑使得嘶嘶有声,刚使到“画龙点睛”,左手剑诀齐眉,右手剑朝右前方斜点出去!

忽听有人嗤的笑出声来,说道:“这是画龙点睛?”

丁少秋听得一怔,急忙收势,回头看去,只见离自己身后不远,站着一个身穿灰布道袍的枯瘦老道人,这老道人一脸病容,又黄又瘦,连两个眼眶也凹了下去,右手握着一柄灰白色的木柄拂尘,含笑望着自己。

丁少秋不期又是一怔,说道:“老道长也是白鹤观的人吧,在下怎么从没见过你老?”

枯瘦老道微笑道:“老道并不住在白鹤观,哦,小施主是白鹤观的弟子?方才练的那是‘白鹤剑法’了?但这招‘画龙点睛’并不是这样练法的。”

丁少秋听他说不是白鹤观的人,那么怎么会知道“白鹤剑法”“画龙点睛”不是这样练的呢?师父明明教自己这样练的。心中想着,一面说道:“那么依道长说,该怎样练法呢?”

枯瘦老道“哈”的笑出声来道:“看来老道和小施主果然有缘,来,小施主把方才练的这招‘画龙点睛’再练一遍给老道看看。”

丁少秋不相信自己练错了,依言左手剑诀上扬齐眉斜指,右手长剑朝前方点出。

枯瘦老道叫道:“好,小施主就这样站着别动!”

随着话声走到丁少秋身边,右手在丁少秋肩头轻轻捏了一把,说道:“使这招剑法之际,你心里就想着把全身劲聚集在这里。”他手捏的是“肩髁穴”,接着顺势从肩头朝手臂一路捏了下去,随着说道:“再把劲气运到手臂、手腕,从这里透到剑身,这时剑尖要点得轻,朝前射出,对了,就是这样!”

丁少秋只觉他手指轻轻捏动,果然有一股热气从“肩髁”、“五里”、“肘胶”、“曲池”、“合骨”、“商阳”传到剑身,“嘶”的一声,从剑尖直射出去。

这一情形,自己练剑一年,从未有过,心中不禁大奇!

枯瘦老道没待他开口,笑了笑问道:“小施主记住了?”

丁少秋点点头。

枯瘦老道又道:“你练过白鹤掌法吗?”

丁少秋道:“练过。”

枯瘦老道点头道:“好,你练一遍给老道看看。”

他好像有意考考丁少秋的武功,丁少秋听了他的话,也好像非练给他看不可,就放下长剑,拉开架势,把一套“白鹤掌法”从头练起,一直练到第十七式“鹤舞空庭”。

枯瘦老道口中叫了声:“停,你就这样停着!”

他又走到丁少秋身边,说道:“这一式‘鹤舞空庭’,你左手朝外扬起的时候,要使得浑然轻扬,意在引敌,右手前劈,就要气蕴掌心,直到劈出之时,才能吐劲,你师父大概没有给你详细说,哈,光是这一招,就够你练上十年……”

说到这里,接着又道:“小施主,今晚咱们在这里遇上,总是有缘,咱们坐下来,老道慢慢的解释给你听。”

丁少秋跟着他走到大石上坐下。

枯瘦老道果然不嫌其详给丁少秋解说左手要如何使用“引”字决,右手要如何使用“劈”字诀,解释了好一会工夫,才算解说情楚。

丁少秋听得暗暗惊奇,“白鹤掌法”共有七十二式之多,光是这一式“鹤舞空庭”,就有如此精要之处,自己果然从没听师父说过,自然牢牢记在心里。

枯瘦老道看他听得十分用心,大为高兴,拍拍丁少秋肩膀,笑道:“好了,小施主莫要小觑了这两式手法,好自为之!”

他站起身就走。

丁少秋看他指点自己招式,如此热心,还给自己讲解了半天,自己竟然连人家道号都没请教,这就慌忙跟着站起,叫道:“老道长……”

那知就在这转眼之间,那里还有枯瘦老道人的影子?

心中觉得大奇,再运目四顾,山顶上总共也只有十来亩方圆,除了十几棵老松,吟声细细,此时月光在天,照得甚是清澈,那有老道人的踪影?心想:“这老道长好快的身法,不知他是什么人?”

当下提着长剑,回转观中。

他的房间是在观主室左首,两间较小的静室之中,那是松阳子因他年纪还小,便于照顾,另外一间是伺候观主的小道童清风的卧室。

丁少秋回到房中,放下长剑,就脱下长衫,在床上坐好,运功调息。

一晚过去,第二天清晨,丁少秋盥洗完毕,吃过早餐,本来是他练拳的时候,但他因昨晚遇上枯瘦老道,要向师父禀报,就匆匆朝观主室行来。

刚走到门口,看到清风从师父静室中走出,这就迎着低声问道:“师弟,师父起来了吗?”

清风点点头,还没开口,只听师父的声音问道:“少秋,你有事吗?”

丁少秋慌忙应了声“是”。

松阳子道:“好,你进来。”

丁少秋跨进静室,只见师父盘膝坐在云床之上,急忙趋上几步,走到榻前,恭敬的叫了声:“师父。”

松阳子目光一抬,蔼然问道:“你有什么事?”

丁少秋垂着手道:“弟子正有一件事要向师父禀报。”

松阳子颔首晤了一声道:“你说。”

丁少秋道:“昨晚弟子一个人在山顶上练剑,遇上一位老道长……”

松阳子问道:“是怎样一个人?”

丁少秋道:“那老道长一脸病容,生得又黄又瘦,身上穿一件灰布道袍,右手还拿着一柄白色拂尘,先前弟子并没有看到他,正当弟子练至‘画龙点睛’。忽然有人笑着说:“这是画龙点睛吗?’弟子回过身去,才看到他站在弟子身后不远……”

松阳子听得极为注意,问道:“后来呢?”

丁少秋就把自己问枯瘦老道的话,以及枯瘦老道如何要自己把“画龙点睛”再练一遍给他看,他如何用手捏着自己臂膀、指点自己发剑,详细说了出来。

松阳子听得大奇,跨下云床,一指壁上挂着的松纹剑,说道:“徒儿去把为师的剑拿来,照他说的练一遍给为师瞧瞧。”

丁少秋答应一声,走过去从壁间取下师父的松纹剑,就在静室中间站定,抽出长剑,左手指眉,右手长剑依着枯瘦老道说的练法,缓缓吸了口气,心中想着,把全身劲气聚集“肩髁穴”,然后由肩头循臂而下,他这一暗自凝神,果觉有一股劲气由“肩髁”而臂膀、五里、肘胶、曲池、合骨、商阳,一路传注剑身,等到剑尖轻点,但听“嘶”的一声,从剑尖透射出去,紧接着又是一声轻“嗤”,射在右首三尺外的粉壁之上!

这一下连松阳子都不由得为之一怔,回头朝墙上看去,只见粉墙上居然被丁少秋剑尖射出去的剑气刺了米粒大一点,足有一分来深!

松阳子当然看得出丁少秋这根本不是“白鹤剑法”的“画龙点睛”,只是和“画龙点睛”十分近似而已,老实说,就是自己练了数十年的剑,要在“画龙点晴”这一招上,射出剑气来,也未必办得到。

那么这枯瘦老道可能在用手轻捏丁少秋右臂穴道之时,暗中给徒儿打通了什么经穴,不然一个十五岁的孩子,那能使得出剑气来。一面问道:“那老道长还和你说了什么?”

丁少秋接着又把枯瘦老道要自己练“白鹤掌法”给他看,自己练到第十七式“鹤舞空庭”,他又叫停,接着教自己左手如何使“引”字决,右手如何用“劈”字决,还给自己解说了好一回,一直说到老道人站起身要走,自己跟着站起,只叫出“老道长“三字,转眼失去了老道人的踪影,一字不漏的说了出来。

松阳子愈听愈奇,当然这一式掌法,也并不是“鹤舞空庭”,而是这位老道长借“鹤舞空庭”,传了丁少秋一记十分奇奥的掌法,光从他和丁少秋解说的引字决和劈字诀,就非一般门派的掌法了!

这人会是什么人呢?

身穿灰布道袍,手持灰白拂尘,生得又黄又瘦的枯瘦老道……

哦,莫非会是……十六年前,丁少秋的父亲丁季友成亲那天的晚上,南首屋脊上出现的那个灰衣老道人,不就是一脸病容,生得又黄又瘦,身上穿的是灰布道袍,手持一柄灰白拂尘?(当天松阳子也在场,所以记忆犹新)

丁少秋眼看师父只是沉吟不语,忍不住问道:“师父,你老人家认识他吗?”

松阳子道:“不认识。”接着哦道:“以为师想来,这位老道长很可能是一位世外奇人。”

丁少秋仰着脸道:“他教弟子的一招剑法,和一记掌法,是弟子练错了吗?”

“你没有练错。”

松阳子蔼然笑道:“为师教你的是‘白鹤创法’的‘画龙点睛’和白鹤掌的‘鹤舞空庭’,他教你的不是……”

丁少秋忙道:“那是他说得不对了?”

“不是。”松阳子道:“他教你的一剑、一掌威力胜过咱们原来的‘画龙点睛’和‘鹤舞空庭’甚多,是他有意要传你这一剑、一掌,只是借用咱们的‘画龙点睛’和‘鹤舞空庭’之名而已!”口气微微一顿,续道:“因此为师之意,认为你练白鹤剑法、白鹤掌法的时候,应该仍照原来的剑法、掌法练,把这位老道长教你的一剑、一掌,另外单独练习,将来行走江湖,更要切切记住为师的话,这两招威力太强了,能发不能收,不到紧急关头,不可施展。”

丁少秋道:“弟子会一直记在心里的。”

松阳子又道:“为师待会就要下山去,最多一两天就可回来,你在观中,要好好读书练功。“

丁少秋问道:“如果我爷爷来了呢?”

松阳子看了他一眼,含笑说道:“本来你爷爷和为师说好的,你到白鹤观来学艺,以三年为期,但以目前的情形看来,你内功火候尚浅,还要在山上住一段时间,才能回去。”

一天很快的过去,晚餐之后,丁少秋一手提着长剑,走出白鹤观,循着观右一条小径,轻蹬巧纵,又朝峰顶上来。

他时常一个人到峰顶来练剑,但也并不是每天都上来,今天,吃过晚餐就匆匆的往峰顶跑,那是因为他听师父说的,昨晚那个枯瘦老道,可能是一位世外奇人,他对自己好像不错,就想今晚这位老道长可能仍然会到峰上来,自已岂能失之交臂?

不过一炷香的工夫,丁少秋已经跃登峰顶,第一件事,就是抡目四顾,先要看看枯瘦老道来了没有?目光这一抡动,就看到枯瘦老道果然静静的坐在一方大石之上,心中不觉一喜,急忙奔了过去,叫道:“老道长,你果然来了!”

他话声甫出,只听耳边也响起枯瘦老道的声音,说道:“小施主,你果然来了!”

两人这句话,几乎同时说出来的。

丁少秋奔到枯瘦老道身前,喜孜孜的道:“老道长,小可今晚是特地来看你老的。”

枯瘦老道呵呵笑道:“你看,老道长不是在这里等你吗?”

丁少秋道:“老道长在这里等我,是不是有什么事?”

枯瘦老道笑道:“小施主上峰来找老道,是不是有什么事?”

丁少秋微微摇头道:“没有,小可是听师父说的,你老是世外奇人,所以小可要来找你老。”

“哈哈!”枯瘦老道敞笑一声道:“老道出家之人,自然是世外之人了,但奇却并不奇,不过老道和小施主倒确是有缘,如果没缘,老道就不会在这里等你,小施主也不会来找老道了。”说到这里,忽然目注丁少秋,问道:“小施主到白鹤观来,有几年了?”

丁少秋道:“三年多了。”

枯瘦老道问道:“你想不想家?”

丁少秋神色微黯,低头道:“想,我最想念爷爷,还有伯母,姐姐,和福老爹了……”

枯瘦老道道:“那你为什么不回去看他们呢?”

丁少秋道:“爷爷当时说的,要小可到白鹤观来拜师学艺,满了三年,就会来接小可,到今天已经过了半个月,爷爷和福老爹都没有来找我。”

枯瘦老道点点头,又道:“你师父就是到你家去的。”

丁少秋奇道:“那师父为什么不带小可去呢?”

枯瘦老道道:“你爷爷不来接你,因为他分不开身,你师父匆匆赶去,也为了这件事,带着你同去,有许多不方便,所以只好把你留在观中了。”

丁少秋眨着眼睛,问道:“老道长,那是什么事呢?”

枯瘦老道看着他,忽然笑道:“老道带你去看一场热闹你想不想去?”

丁少秋问道:“老道长带小可到那里去呢?”

枯瘦老道笑道:“自然是到丁家堡去了。”

丁少秋睁大眼睛,问道:“我家里有什么热闹呢?”

枯瘦老道“唔”了一声,自言自语的道:“丁家的事,由丁家的人出头,岂不是好?”

接着又哦了一声,说道:“老道带你去,一切要听老道的,你答不答应?”

丁少秋点头道:“小可自然都听老道长的。”

枯瘦老道站起身道:“那就要快些走了,再迟就来不及了。”

丁少秋还未说话,枯瘦老道已经伸过一只手来,握住了丁少秋左手,口中喝了声“起!”

丁少秋突觉从枯瘦老道手中传来了一股大力,把自己身子托了起来,心中方自一怔,枯瘦老道带着自己忽然朝峰下跳了下去。

这一下丁少秋但觉自己身子急剧往下垂直落去,一颗心也跟着往下直沉,急风吹到脸上,几乎令他睁不开眼睛!

不多一会,好像已经落到平地,但老道长带着自己,依然脚不着地的往前飞掠,风声盈耳,依然无法睁开眼睛,迎面扑来的急风,连呼吸都被压迫得有窒息之感!

丁少秋心中暗道:“老道长带着自己好像在飞!”

这样足足奔行了将有一顿饭的时光,耳中听到枯瘦老道的声音说道:“快到了,不过小施主务必记住,咱们停下来之后,你说话就得小声一点,别让人家听到了。”

丁少秋听得暗暗奇怪,白鹤峰和丁家庄少说也有百十来里,骑马也要赶上半天才会到,如今只不过顿饭工夫,就赶到了?

丁家庄是自己的家,回来了却不能说话?心中思忖之下,突觉脚下站到了实地,飞行之势,也及时停止下来!

只听枯瘦老道的声音在耳边细声道:“到了,咱们总算来得还早。”在他说话之时,左手一松,放开了丁少秋的手。

丁少秋急忙定了定神,才缓缓睁开眼来,这一瞧,不禁又使他大大的一怔,原来直到他睁开眼来,才发现自己停身在一棵茂密的大树之上!

只有自己一个人,早已不见枯瘦老道的影子,这棵大树是在一片大天井的左首,迎面大厅上灯光十分明亮,却空无一人,只有厅门口站着一个身穿青竹布长衫的汉子!

这地方自己最熟悉也没有了,正是自己从小生长的地方——丁家庄的大厅,那青衣汉子不是强大叔丁强,还有谁来?

就在此时,只听枯瘦老道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施主,从现在起,你不可出声了,还有,待会不论看到、听到什么,务必忍耐,没有老道的话,你不可现出身去,更不可泄露行藏!”

丁少秋听他说得郑重,只是点了点头,心中兀自觉得奇怪,老道方才曾说是带自己看一场热闹来的,自己家里会有什么热闹呢?

哦!大厅上既然没有人,强大叔还站在厅门口作甚?

他好像在等什么人?

这时候已经初更天了,还有什么人会到家里来呢?

正在心念转动之际,只见一名庄丁匆匆奔了进来,朝丁强道:“南天一雕盛世民和他妹子姬夫人来了,快去禀报老爷子。”

丁强点点头,一个转身,急步往里行去。

不多一回,才见爷爷(丁老爷子)随着丁强朝二门外迎去。

丁少秋心中暗道:“南天一雕盛世民和他妹子姬夫人,怎么会夤夜来的呢?老道长口中的‘热闹’,莫非就是指他们而言?”

只见爷爷已陪着十个人从二门进来,走在最前面的是—个身材高大,红脸秃顶老者,这人生得浓眉鹞目,颏下还有尺许长一部苍髯,面目极为严肃,一路行来,顾盼自豪,大有不可一世之概,大概就是南天一雕盛世民了。

第二个是四十出头的妇人,面貌白皙,弯弯的眉毛,似是用柳炭画的,一双凤目隐隐含煞,但举止从容,颇有大家风度,只是颧骨略嫌高了些,女人颧骨高,乃是克夫之相,她该是盛世民的妹子姬夫人了。

她身后随侍两名青衣丫环,一个手中捧着一柄镶嵌精致的长剑。稍后又是一个身穿青布衣裙,四十来岁的中年妇人,面貌清皙,只是一对颧骨也耸得高高的。

接着是一个头椎道髻,身穿青布道袍的老人,个子瘦小,尖瘦脸,颏下留着黄苍苍疏朗朗的长须,一眼就知他不是好人。

最后四个是四十来岁的壮汉,一色青灰劲装,但每人的兵刃都不一样,有的身背太极牌,有的腰插一支铁手,有的大概把兵刃藏在衣衫里面,外面看不到。

丁少秋看得心中暗暗奇怪,忖道:“这些人好像寻衅来的了!”

这时丁老爷子已把南天一雕盛世民等人让进大厅,分宾主落座。

只有四名小丫环和走在最后的四名壮汉,并未落坐,他们就分别站到了姬夫人身后,一看就知这四个壮汉是保护姬夫人来的了。

这时从大厅左厢也走出三个人来,第一个是身穿灰布道袍,白发簪髻,花白长髯飘胸的老道,正是白鹤观主松阳子。

第二个是身穿蓝布长衫老者,同字脸,花白浓眉,花白长须,乃是武功门掌门人邵南山,跟在邵南山身后的是师弟况南强,也有五十来岁,中等身材,看去极为精干。

丁少秋看到师父,心中暗道:“师父果然是到我家来的!”

丁老爷子站起身,先给松阳子、邵南山、况南强三人作了介绍。

南天一雕盛世民也引介了同来的人:坐在他身边四十出头的妇人果然是他的妹子姬夫人,第三个青衣布裙的是辰州言凤姑,第四个青袍老道是岳麓观主常清风。

大家互相寒喧了一阵,才各自落坐。

盛世民深沉一笑,说道:“兄弟陪同舍妹前来,是向邵掌门人、丁老庄主讨回音的,武威镖局承保的镖,中途失踪,迄今已逾半月,不知二位向投保的舍妹,作如何交代?”

丁老爷子双眉紧蹙,说道:“盛老哥姬夫人,这件事老朽实在抱歉,武威镖局已是百年老店,江湖同道,也都知道是武功门开设的,据说,失了镖,自当如数赔偿,只是大儿伯超,是此次押运镖车的负责人,同行的还有两位镖头和八名趟子手,但从南昌出发之后,就失去了踪影,连究在何处出事,都没有人说得出来。这半个月武威镖局和武功门,曾派出几拨人沿途查问,始终查不出一点线索来……”

姬夫人没待老爷子说完,冷哼一声道:“没有线索就可以不管了吗?”

丁老爷子抬目道:“老朽说的只是失事的情形,因为押镖的人,全数离奇失踪,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姬夫人冷笑道:“你们有多少人押镖,我并不知道,你们随便编个理由,说押镖的人失踪了,我也不知道。我把东西交武威镖局押运,言明十天送到长沙的,如今逾期已有半个月之久,你们还在一再推诿下去。”

丁老爷子道:“武威镖局失了镖,岂会不管?只是至今还查不出头绪,姬夫人可否再宽限些时日……”

“你们已经逾期半个月了,还要宽限多久?”

姬夫人冷冷的道:“连总镖头都会失踪,这话有谁相信,明明是他觊觎财宝,监守自盗,拿了红货远走高飞了,这还查得到?”

丁老爷子脸色蓦地一沉,怫然道:“姬夫人,大儿伯超,身为武威镖局总镖头,已有十年之久,此次失事,目前虽然还没查出真相来,但伯超是武功门人,老朽可以生命作担保,决不是夫人所说的这种人,在真相未明之前,希望姬夫人尊重武威镖局,尊重武功门。”

“尊重武威镖局、尊重武功门,嘿……”

姬夫人轻蔑的冷笑一声,接道:“要人家尊重,最好先自己清理门户,门人监守自盗,掌门人和老爹却推诿不负责任,教别人如何尊重你们?”

况南强听他当着大师兄、二师兄一再诬蔑本门,诬蔑威武镖局还诬蔑师侄丁伯超,心头极感气愤,大声道:“你们不过保了价值一百万两的红货,只要查明真相,如果真要在途中失事,武威镖局自会如数赔偿,你不能如此诬蔑本门。”

盛世民沉笑道:“况老弟,在座的有你们武功门的掌门人和丁老庄主,咱们正在谈论失镖之事,似乎还轮不到你开口。”

况南强怒声道:“你们谈论失镖之事,最好就事论事,不要当面损人!”

邵南山道:“三师弟,你少说几句。”

“好哇,你们武威镖局自称失事,从南昌到长沙,那一条路上出的事?如今是承平世界,那里有打家劫舍的强徒了?这不明明是你们总镖头见财起意,企图把这趟镖吞没,这话我也没说错呀!”

姬夫人戟指着况南强,续道:“你说我当面损人,那就是不肯承认这趟镖是你们总镖头吞没了,那好,你拿得出证据?足以证明姓丁的总镖头是清白的吗?”

此人词锋犀利如刀,咄咄逼人!

隐在树上的丁少秋自然全听到了,但他只是十五岁的孩子,厅上争论的事,他听得似懂非懂,好像在说武威镖局失落了什么,爷爷说还没查出来,这姬夫人却不肯相信爷爷的话,爷爷、掌门人、还有师父都在场,怎么会骗她呢?她应该相信爷爷的话才是。

丁老爷子赔笑拱拱手道:“姬夫人,老朽说过,目前咱们已经派出几拔人正在分头搜索找寻之中,没有查明真相之前,自然无法拿得出证据来,但敝门掌门师兄和老朽可以向夫人保证,失镖是否能够找回来,当然找回来最好,万一找不回来,咱们也一定会如数赔偿,只希望夫人再宽限些时日。”

姬夫人重重哼了一声道:“你们赔得起吗?”

丁老爷子怒在心头,勉强笑道:“老朽既然说出如数赔偿,一文不会少夫人的。”

姬夫人道:“好,就凭你丁老庄主这句话,我暂时相信你,你们要求宽限时日,你说,要多少时间?”

丁老爷子回头望望掌门人,说道:“大师兄,你看要多少时间?”

邵南山沉吟道:“依师弟之见呢?”

丁老爷子道:“依小弟看,快则三月,迟则半载,大师兄以为如何?”

邵南山轻轻叹息一声道:“师弟说得极是,如果半年之内还查不出失镖下落,咱们也只好认了!”

丁老爷子道:“那就这样决定了。”说罢,目光一抬,朝姬夫人道:“姬夫人听到了,敝师兄和老朽之意,少则三月,迟则半载,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姬夫人冷冷的道:“好,咱们就以半年为期,到时……”

她底下的话还没出口,盛世民忽然怪笑一声道:“妹子,别答应得这样快法,连镖局都不可靠,凭他丁南屏空口答应的话,如何能信?”

丁老爷子脸色微变,哼道:“老朽说的话,你们不相信,那要如何你们才能相信?”

盛世民嘿了一声道:“丁伯超是你儿子,也是武威镖局总镖头,他亲自押运的镖,竟然会在中途突然失踪,从此不知去向,这半年当中,你丁老庄主如果也突然失踪,不知下落,咱们又到那里去找你?

不错,前人说得好,走了和尚,走不了庙,如果你一旦失踪,剩下的只是一座丁家庄的大宅院,哈哈,这座大宅院,最多也不过值万把两银子,我妹子托运的镖,最少的估计,也在百万以上,光凭你丁老庄主一句话,岂非毫无保障可言?”

这话听得丁老爷子面现郁怒,双目神光暴射,沉喝道:“盛老哥把我丁南屏看作何等样人?”

盛世民阴沉一笑道:“现在人心不古,丁伯超连镖失踪,就是很好一个例子……”

丁老爷子怒不可遏,喝道:“盛世民,你欺人太盛!”

盛世民轻哼道:“兄弟说的是实话,丁老庄主为了盛某这句话,要发脾气,兄弟也还是要说,所谓人心隔肚皮,江湖上尔虞我诈,乃是常有的事,没有保证,仅凭一句话,谁能信得过谁?”

丁老爷子要待发作,但人家说的也是实情,一时竟然答不上口去。

邵南山及时说道:“依盛老哥的意思,咱们要如何才能使你相信呢?”

“哈哈!”盛世民大笑一声道:“邵老哥乃是一派掌门,自然可信,我妹子的意思,在这半年之内,想请邵掌门人屈驾敞庄作客,不知邵掌门人是否首肯,随咱们前去敝庄盘桓?”

“屈驾作客”、“前去敝庄盘桓”,这话不是说要把武功门掌门人当作人质?

况南强“砰”的一声,手掌重重击在茶几上,虎的站起身来,喝道:“盛世民,你说什么?”

盛世民傲然道:“姓况的,你这是做什么?”

况南强盛气的道:“你方才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盛世民冷笑道:“盛某怎么说的,你没听清楚?”

况南强道:“我要你再说一遍!”

盛世民道:“我妹子对你们口说无凭,无法相信,所以盛某说的是折衷办法,请贵掌门人随咱们去敝庄作客,盘桓些日子……”

丁老爷子沉声道:“盛老哥,咱们同是江湖人,古人说得好,花花轿子人抬人,你老哥居然说得出要敝掌门人去当人质,这话对敝门是极大的侮辱……”

“哈哈!”盛世民大笑一声道:“丁老庄主活了一大把年纪,竟会如此曲解人质二字,当人质会是侮辱吗?古时候,贵为皇太子还要到诸候的小国里去当人质哩,难道贵掌门人比皇太子还要尊贵?去当人质,正是表示你们胸无愧怍,能够守信,怎能按得上侮辱二字?”

“住口!”丁老爷子竖着浓眉,站起身道:“盛世民,你们如果不是藉口失镖,有意上门寻衅,那么咱们的谈话,就到此为止,老朽方才答应过你们,快则三月,迟则半载,如果找不到镖,武功门开设的武威镖局,自会照数赔偿,好了,诸位请吧!”

说完,抬抬右手,作出送客之状。

“你说得倒是稀松!”

姬夫人也站了起来,她一张白皙的脸上,罩了一层寒霜,冷然道:“丁南屏,要我们走可以,你给我马上交出丁伯超,交出我托运的镖来,否则那有这么便宜,任你说三个月、半年,我就会相信吗?”

坐在她下首的言凤姑,自从进入大厅,一直没有开过口,这时接着道:“不错,姬大姐已经说了,除非你们立时交出丁伯超和托运的镖,否则只好请邵掌门人跟咱们走一趟天南庄了!”

“无量寿佛!”

松阳子起身打了个稽首,缓缓说道:“贫道松阳子,和这位言女侠、常道兄,都是第三者,贫道是适逢其会,在丁老庄主庄上作客,本来这是托镖和运镖双方的事,不容贫道置喙,所以贫道一直不曾说话,如今双方各执一词,相争不下,说到后来,难免成为意气之争,因此贫道不揣冒昧,只好站起来跟双方作个调人……”

丁少秋眼看师父站起来说话,心想:有师父出面,双方应该卖师父一个面子了!

只听常清风没待师父说下去,就大笑一声道:“道兄不是丁老庄主巴巴的从白鹤峰搬来的帮手吗?白鹤门和武功门源出同门,自然要帮着武功门说话,道兄自称第三者,岂不自欺欺人,如何能充调人?”

松阳子给他说得一怔,双目不由得朝常清风望去,说道:“常兄说得没错,白鹤门和武功门在三百年前,确出同源,但近百年来,早巳成为两个门派,贫道和丁老施主虽是方外论交,并无偏袒之意,今晚因眼看你们双方各持巳见,难免会各走极端,届时岂不伤了两家和气?贫道……”

姬夫人冷笑道:“各走极端,难道我托保的镖,连总镖头都不知去向,武功门还想恃强不承认吗?”

松阳子道:“丁老庄主并没有不承认……”

姬夫人道:“他承认什么?一会说派人寻找,至今尚无眉目,一会又说最迟半年,如数赔偿,这些岂不全是敷衍的话,咱们今晚一走,明天只怕就找不到人了呢。道长难道没有看到,家兄说了句要他们掌门人到天南庄作客,他们就借题发挥,准备和咱们翻脸。

就是当人质,这句话,也没说错,如果武威镖局这趟保的是官家银子,追究责任,武威镖局是武功门开设的,镖局的总镖头是丁南屏的大儿子,那么邵掌门人和丁南屏就难脱关系,这两个人势必要扣押起来,先就吃上官司,直到追出镖银为止,咱们还只请邵掌门去天南庄作客,这有什么不对?道长如果不是替他们助拳来的,这调人不作也罢!”

她词锋犀利,说得松阳子一时竟哑口无言,不知如何反驳才好?

这些话,实在逼人太甚,丁老爷子平日涵养再好,听了也无法忍受,仰天长笑一声道:

“道兄不用和他们说了。”

一面朝盛世民、姬夫人沉声道:“盛老哥、姬夫人,你们信得过丁某,半年之后再来,欠钱还债,自会照数赔偿。如果你们别有居心,以失镖作藉口,来丁家庄寻衅,丁某也不是怕事的人,你们要待如何,只要划下道来,武功门也绝不含糊。”

盛世民深沉一笑道:“看来咱们今晚已经无法善了,那也好,江湖上本来就是强者为胜,咱们既然谈不拢,不妨在武技上一较胜负,咱们落败了,就依丁老庄主半年为期,届时找不到失镖,由武功门负责赔偿。如果咱们胜了,就依兄弟方才所说,请邵掌门人屈驾去天南庄一行,等半年之后,获得武功门赔偿为止,这样,不知二位认为公不公平?”

丁老爷子早已气疯了心,闻言洪笑一声道:“盛老哥既然划下道来,咱们就是接不下,也非接不可了。”

说到这里,抬头叫道:“丁乾。”

只见一名庄丁急忙走了进来,垂手道道:“老爷子有何吩咐?”

丁老爷子道:“你去叫柏长春他们进来。”

丁乾答应一声,转身退下,不多一会,就从门外走进五个劲装汉子,朝上首抱抱拳道:

“弟子柏长春、伍世贤、顾孟雄、全义兴、芮璜告进。”说完,站到左首下方。

这五人自然是武功门的门下,年龄最大的已经四十出头,最小的也有三十岁,就因南天一雕盛世民来意不善,武功门不得不作防范,这五人就是从众弟子中挑选出来的,今天,武功门的弟子,少说也动员了三十个人,一起赶来丁家庄,听候差遣。

盛世民看了五人一眼,嘿然道:“丁老庄主,咱们如何比试?”

丁老爷子道:“敝门忝为主人,自然悉凭盛老哥吩咐。”

盛世民回头朝姬夫人道:“妹子,还是由你来调度吧!”

姬夫人道:“武功门的弟子不是已经出场了吗?”说话之时,左手轻轻一抬,说道:

“第一场,你们先上去一个,向他们讨教几手。”

她左手这一抬,站在她身后的四名劲装汉子中,有人答应一声,走了出来。

这人四十出头,脸色黄中透青,腰间插一支两尺多长的铁手,只要看他脸色和使的兵刃。就可以知道此人可能练的是旁门功夫。他走到大厅中间,抱抱拳道:“武功门那位下场赐教?”

况南强道:“伍世贤,你去好了。”一面暗以“传音入密”说道:“问问他师承来历。”

伍世贤朝三师叔略为颔首,就举步走出,抱抱拳道:“在下伍世贤,这位兄台如何称呼?”

那汉子爱理不理的模样,冷冷说道:“咱们出场较艺,论的是武功高低,何用通姓道名?”

伍世贤微微一笑,右手抬了抬,说道:“这位兄台请回吧,在下抱歉,武功门下,从不和无名之人交手。”

那汉子听得一怔,怒形于色,沉声道:“我叫荀吉,可以了吧?”一手已从腰间撤出铁手,哼道:“你亮剑吧!”

伍世贤看他目露凶芒,神情大是不善,故意抱抱拳道:“厅上不是动手之处,荀兄请到外面去吧!”

荀吉没有作声,举步往厅外就走。

伍世贤跟着走出,双方的人也一起跟了出来,在阶上站定。

丁乾不待吩咐,已要庄丁在两边走廓的抱柱上,点起八盏气死风灯。

伍世贤走到荀吉身前,相对站定,呛的一声撤出长剑,抱剑道:“荀兄赐教。”

荀吉早就不耐,喝了声:“接招。”

右手铁手扬处,轻轻一转,朝伍世贤当胸直送过来。

铁手连柄长约二尺出头,四指并拢,拇指分开,自是专锁刀剑之用,不但五个指头都有尖锐的指甲,如被铁手戳上就等于被戳中五剑,尤其铁手掌沿,锋利如刀,也可作劈击之用。

这是外门兵器中最厉害的一种,有的人还在铁手中装上飞针一类的细小暗器,更是令人防不胜防。

荀吉铁手堪堪递出。伍世贤身形疾转,右手长剑一招“仙人指路”,剑势斜指,刺到对方左侧。

荀吉带转铁手,朝他剑势封出,伍世贤右脚后退,绞腿转身。长剑随着拦腰扫出。

两人这一动上手,荀吉铁手开阖,不但攻势迅猛,尤以锁击对手兵刃为主,伍世贤一手“武功剑法”,使得极为纯熟,但因对方专锁兵刃,心中不无顾忌,双方动起手,各展所长,全仗平日熟练的剑法,灵活运用,才能制敌先机,一旦心存顾忌,难免会有缚手缚脚之感!

古人有一句话,所谓:棋高一着,缚手缚脚。那是说对方比你棋高一着,你才会缚手缚脚。如今伍世贤因对荀吉使的铁手,专门锁拿兵刃,而有了缚手缚脚之感,那不是说荀吉的武功就比他高了一着?

事实上荀吉在铁手上的造诣,也确实高过伍世贤一着,这一情形,双方观战的人,很快都看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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