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笋行

君不见,益州城西门,

陌上石笋双高蹲。

古来相传是海眼,

苔藓食尽波涛痕。

雨多往往得瑟瑟,

此事恍惚难明论。

恐是昔时卿相墓,

立石为表今仍存。

……

嗟尔石笋擅虚名,

后来来识犹骏奔。

安得壮士掷天外,

使人不疑见本根。

杜甫:《石笋行》

石笋,这是成都市历史上的遗迹,是过去的象征。

星际之间高级智慧生物的联系,这是科学的设想,是未来的象征。

然而在我最近的一项工作中,这两者却不可思议地结合起来了。

现在,我按照这件事发生的顺序,把这个故事告诉你们。

让我先从石笋的来历讲起。

石笋的发现

成都,古老而又富于文化传统的成都!在它2000多年的历史中,留下了多少名胜古迹,记下了多少诗人的吟咏。而这两者之间,又往往是互为因果的:附会着动人传说的古迹往往能激发诗人的灵感;而诗人的华章,又更加使这些古迹名扬天下。无怪有人将成都称为古迹之城,诗人之城。

在这种以古迹作为题材的诗歌中,最著名的,恐怕就是唐代大诗人杜甫所写的《石笋行》了。

石笋是成都古城最古老的一处遗迹。在晋代(公元5世纪左右)的一部历史书籍《华阳国记》中,就有了记载,据说当时成都共有石笋“三株”。到了唐代(公元8世纪左右),石笋只剩下了两株。根据杜甫亲眼看到的情况,他的描绘是:“成都子城①西金容坊有石二株,挺然耸峭,高丈余。”谁都知道,成都所在的川西平原,是由岷江、沱江及其支流冲积而成的平原,绝对没有自然的巨石。这样,高耸的石笋就成了人们的神奇附会的对象。在唐代,民间流传最广的说法是石笋底下有“海眼”,如果有人搬动了石笋,那么洪水就会从“海眼”中冲出来,毁灭整个成都。杜甫是不相信这种无稽之谈的,所以他写了这一首《石笋行》,推测石笋可能是古代卿相坟墓前面的标记,他希望有壮土能将它掷到天外去,来破除这个迷信。但是,雨后往往从石笋下面冲出一些碧珠(瑟瑟),杜甫也认为难以解释。

①古代成都城分大城和少城(子城)两部分。大城在东,子城在西。

根据另一部名叫《道教灵验记》的古书记载,唐代末年,有一个名叫刘胜的太尉,“好奇尚异”,想叫工人凿下一块石笋来做石砚。“椎琢之际,电闪雷鸣,工人倒地不起,如此者三,公知其灵物,乃已之,以粗铁链将二石笋相连。至今所刻之迹在焉。”

到了宋代,石笋似乎就不见了。当时有一个文人名叫何培度,他曾经专门去调查过石笋的下落,但是没有结果。在他所写的《成都记》中,有这样的记载:“子美(杜甫字子美)《石笋行》云:在成都西门陌上……今遍问故老于西门外,竟无有也。”

自此以后,再也没有人看到过石笋。除了历史记载以外,现在只剩下成都西门的一条“石笋街”,叫人回忆起这古代的遗迹。

我之所以对石笋的情况如此清楚,是因为我曾经写过一篇名叫《成都石笋考》的论文。在这篇文章里,我根据解放以后我们在川西平原发掘周代蜀国大基的规律,发现蜀国的统治者确实有在墓前树立大石的习惯。加上《华阳国记》又说:“蜀有五丁力士能移山,举万钧①。每王薨②,辄立大石,长三丈,重千钧,为墓志。今石笋是也。”这样,我就完全同意杜甫的推测,肯定石笋就是古代蜀国王公贵族墓前的“墓志”,也就是纪念碑的意思。雨后冲出来的碧珠(瑟瑟),我认为是墓里随葬的装饰品。至于五丁力士,不过是指蜀国的广大奴隶,他们从邛峡山中将巨石开采出来,运到成都,这工程是十分浩大的。天长日久,他们的劳动成果成了神话,他们自己也就成了神话中的人物了。论文发表以后,学术界也都认为这是一个合理的推测。我自以为石笋之谜,已经可以说是解决了。

①钧是古代重量单位,一钧等于15公斤。

②薨(hong),古代皇帝或大官死了叫薨。

198X年4月4日,我记得是个星期日,我在书屋里和一位老朋友闲谈。他姓贾,是我的同行,也是搞考古工作的,是研究部的主任。老贾平日不大修边幅——这是考古学家的通病。戴深度近视眼镜,瘦削的脸颊,门齿有点外露,经常是胡子拉碴的,不分冬夏都穿一件褪了色的蓝布工作服,看样子更像一个老师傅而不像一个老学者。其实他是一个极有野外发掘经验的实干家,又是国内有数的研究战国文字的专家。当时我们的话题,又扯到了石笋。这是因为老贾刚从青川县发掘了一座西汉墓回来,在墓中出土了一批竹简①,据估计,是一部早已佚失的古书。老贾曾经在野外粗略地看过一遍,发现其中提到了石笋的传说。听到这里,我当然十分高兴,希望他尽快让我看看这宝贵的资料。老贾说技术室刚好把竹简的照片印了一套出来,他回去就叫人送来给我过目。

①在纸张发明以前,中国的文字是写在竹片或木片上的,这种写着字的竹片叫“竹简”,木片叫“木牍”。

事情就像编小说似的凑巧,我们刚谈到这里,外面就有人敲门。我去把门打开,一个头发蓬松、脸色黝黑、敦笃结实的小伙子就冲了进来。他穿了一件染满尘土的卡其布中山装,不过这衣服的穿法就像别人穿夹克衫一般,领口大敞着,那上面两颗纽扣是从来不扣的。此人是我过去的学生小叶,现在和老贾在同一个单位工作。

最近成都市重新规划,在西城进行街道建设,这一带恰好就是杜甫诗中“子城”的所在地,古物很多,所以文物考古部门派出了一些干部,经常住在工地,准备配合基建工程,随时处理发现的文物古迹。我知道近来小叶一直在参加这项工作。不过他星期日急如星火地来找我,却是为了什么?

都当了几年的干部了,可是这青年人急躁的脾气似乎依然如故。他人还没有坐定,就兴奋地叫起来,那嗓子震得人耳朵发响:

“老师,我们找到石笋了!”

我没有回答,皱起了眉头。凡是我的学生都知道这是一种警告,意思是说:“别先下结论,证据呢?”

“老师,我……我的意思是说,这极可能是石笋。”小叶改口了,在他写毕业论文时,曾经多次接受过这种警告,“不过地点、形状确实都和记载相符合。”

老贾开口道:“什么时候发现的?”

小叶这才看清老贾在座:“啊,贾主任,你也在这里。我们是昨天发现的,弄了一天才把周围的土清理干净。”

“哦,怪不得我都不清楚。谈谈情况吧!”老贾说。

小叶搔搔头:“我们只找到了一座,是横倒在土里的。我觉得周围的现象有点反常,你们最好能去看看。”

现场之谜

我们很快赶到了现场。

这里原来是石笋街的中段。新规划中的两条大街正好在这里相交,所以周围100多米的旧民房都被拆除了,准备修一座漂亮的街心花园。“石笋”就是在清理地基时发现的。它被埋在2米深的土里,底下压着秦汉时代的文化层①。小叶的工作效率很高,现在周围20米的土都用推土机推开了,所以“石笋”已经全部暴露出来,躺在土坑的底部。它实际上是一根粗大的石柱,不过一端尖锐,一端齐平,长约6米,直径1.5米,看样子确实像一根庞大的石笋,杜甫说它“高丈余”,可能是指露出地面的部分。

①“文化层”是考古学上的术语,这是包括古代人类活动面留下来的痕迹、遗物和有机物所形成的堆积层。

我们下到土坑的底部,蹲在“石笋”旁边仔细观察了一番。首先使我感到惊讶的是,它的表面令人难以置信地光滑。在我20年的考古生涯中,尽管古代人民的智慧和创造力不止一次地使我感到意外,但是这一次我仍然无法想象这种表面是如何加工出来的。其次,它的石质致密,呈灰白色,看上去有点像花岗岩,这又是罕见的现象。因为在蜀国的时代,人们使用的工具都是青铜器,不能加工坚硬的石头,所以我们过去发现的“墓志”都是红砂石的,像这种坚硬的石头,确实是头一次见到。我用询问的眼光看看老贾,他摇摇头,表示无法解释。

小叶把我领到“石笋”的另一侧,指着一个被凿坏的洞给我们看。这个洞位于靠近底端约2米的地方,长约30厘米,宽10厘米,形状很不规则,看来就是唐代那位刘太尉干的事。从位置上看,它当年刚好在露出地面的部分。现在我可以同意小叶的判断了,这的确是古代的石笋。

洞里面塞满了积土。我做了一个手势,根据野外工作的默契,小叶立刻知道了我的意思,他拿来一柄手铲,很快地将洞里的积土掏出来。看来这个洞深超过10厘米。土掏干净以后,小叶还伸手进去摸了一下,就在这时,只听见他大叫一声,就像劈头挨了一棒似的摔倒在地。

我和老贾吓了一大跳,赶紧上去将他扶起来,幸好他还没有受到其他的伤害,只是脸色苍白,浑身颤抖。我们问他是怎么回事,他也说不清楚,只说自己是触了电,我们在周围检查了一下,没有发现任何电源。

我怀疑问题还是出在石笋上。因此弯下腰去,再一次检查了那个凿开的洞,土掏完以后,在它的底部,露出了黑色的里层,闪着一种金属的光泽。难道石笋是双层?只有外面是石质的,里面是金属的?

我试探着将手伸进去,老贾和小叶担心地望着我。我先摸摸石壁,没有什么感觉。再将手往里伸,一接触到黑色的里层,顿时一种强烈的电击感觉传遍了我的全身。我不由得“哎呀”一声,幸好小叶扶住了我,才没有跌倒。

我们几个人满腹疑团,面面相觑。这石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这种神秘的力量究竟从何而来呢?

还有一个问题,如果这真是杜甫诗中的石笋(我对此已经不再怀疑了),那么,另外一座又在哪里?既然刘太尉曾经用铁链将它们相连接,那么彼此间的距离就不会太远。

还是小叶打破了沉默:“老师,你再来看看这里。”

小叶把我们领到离石笋20米左右的一处地方,指着一块刚清理出来的地面说:“这个现象也是不好解释的。”

这是一块直径5米左右的凹地,虽然刚刚从地底下暴露出来,但平整、光滑,看上去就像表面涂了一层釉质似的。但是等我用手铲吃力地撬开它旁边的一块泥上,从剖面去观察时,我发现这不是涂抹的什么东西,而是直接由高温烧成的。看来这块地面曾经历过极高的温度,以致表面的土壤、砂石都熔化了,以后就凝结成了一整块。在离表层5厘米以下,还看得出一些半熔化的砂石。甚至连30厘米以下的土,都被烧成了砖红色。没有3000℃以上的高温,哪能将土壤烧成这样子?而古代的人们又是怎样获得这种高温的?他们究竟在这里烧过什么东西?

在凹地的周围,我发现了一些大小不一,形状也不规则的绿色的釉珠。原来在这一带,密布着一些秦汉时代的绿色釉陶片,其中有一些似乎是被烧化了,又被什么力量喷射到空中,落下来后,在砂土中凝固,就成了这种样子。

我看了一下罗盘,这块凹地和横倒的石笋在正南北线上。无论从方向、从距离来看,如果另外一根石笋确实曾经存在的话,它就应当竖立在这块凹地的位置上。要是情况真是如此,它又到哪里去了呢?这样大的石柱,即使破坏了,也该留下点痕迹吧?

我只感到这现场充满了难解的谜。我过去自以为解决了石笋之谜,但是,当石笋真正出现在我眼前时,它却引出了更多的谜。

无论如何,这些问题并不是现在我所能回答的。小叶征求我们的意见,下一步该怎么办。老贾和我商量以后,决定先将石笋竖立在原来的位置上,再请各方面的专家来共同研究。根据我们多年的经验,任何文物古迹,只有在尽可能恢复当年的状态的情况下去研究它,才是最有效的。小叶与星期日还在加班的建筑工人联系了一下,他们处理这样的事情很有办法。在一辆大吊车的帮助下,一个小时以后,石笋就稳稳当当地直立起来了。

分手的时候,老贾戏谑地对我说:“以后的事,与考古无关,这是你们这些科学幻想小说作家发挥灵感的时候了。”

讲句很不好意思的话,我虽然是一个大学讲师,但是在业余时候,却爱写点科学幻想小说。如果我的业余爱好是种花、养鸟、下棋,甚至养蟋蟀,在旁人看来都是正常的;如果我仅仅写点小说,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小说之前还要加上“科学幻想”四个字,似乎就有点“那个”了。在同行的朋友中,我经常是要成为善意的嘲笑对象的。

我只有笑而不答。在离开土坑之前,我最后看了石笋一眼,此刻它那灰白色的身影映在夕阳的余晖之中,真是“挺然耸峭”,不像古代的遗迹,倒有点像一枚即将破空飞去的火箭。

虽然这印象在我的脑中仅仅是一闪而过,但是当时我并不知道,正因为我在这个星期日的下午缺少了一点科学幻想,我已经错过了可能是人类科学史上最大的一次发现,铸成了工作中的一次大错!

石笋的失踪

我回到家时已经很累,浑身灰尘。我洗了一个澡,随便吃了点晚饭。刚刚放下碗,老贾已派人送来了一叠新发现的竹简的照片。这个人的作风是绝对科学的:说一不二,一丝不苟。

我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开始研究照片。看来老贾在野外已经作了初步的整理工作。竹筒是按顺序排列摄影的,虽然经过了2000多年,墨写的古隶①倒还清晰。

①古隶是西汉时流行的一种书写体。

略一浏览,我就知道这确实是一部早已佚失的书,名叫《汉流星行事占验》。记载西汉历史的《汉书》在《艺文志》部分①记有《汉流星行事占验》八卷,将它列入“天文”一项,并且说:“天文者,序二十八宿,步五星日月,以记吉凶之象。”正因为中国古代的天文学家是将天文现象和人世祸福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所以他们的观察就特别细致。《汉流星行事占验》是一部根据流星的方向、颜色来判断吉凶的书,所以也保留了汉代以前很多流星的记载,在天文学上无疑有重要的价值。不过我最感兴趣的,却是下面这几句话:

成都石笋,其数有十,周懿王时流星堕地所化。二百年亡其一。人不可触,触之不祥。耆老相传云:石笋来自天河。去至天河也。

①《艺文志》就是当时的图书目录。

整整有几分钟之久,我坐在桌前,只感到浮想联翩,整理不出一个头绪来。石笋是“流星堕地所化”,我想起了它那光滑的外壳和流线型的形状。“人不可触,触之不祥”,我想起唐代刘太尉叫工人去凿取它时,“电闪雷鸣,工人倒地不起”,还有我和小叶都体验到了的那种强烈的触电感觉。石笋本有10座,“二百年亡其一”,而根据记载,公元5世纪时还有3座,公元8世纪时有2座,现在只剩下了1座。当然,从唐代到现在并不止200年,这又是什么缘故?石笋“来自天河,去至天河”,我想起了那高温的烧过的地面……

一种最大胆、最不可思议的设想突然攫住了我。我喘了一口气,暗中告诫自己,不,这不可能,千万不能往那方面去想。朋友们的嘲笑是对的,我是科学幻想入迷了,而且别人还会说这不但不是科学,甚至不是科学幻想,这是胡思乱想。我会受到世人讥笑的。

但是这种念头一经出现,就顽固地在我头脑中盘旋不去。它像夏天里一只讨厌的蚊子,赶走了又飞回来,赶走了又飞回来……

我上床时已经快12点了。我终于决定明天约几位搞自然科学的朋友去看看石笋,这并不是要证明什么假设,仅仅是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带着这种自我安慰的心情,我入睡了。

我被小叶吵醒的时候,天还没有大亮。他那捶门(不是敲门)的声音,恐怕把我们这幢楼房的居民全惊动了。我以为是哪里失火了,赶快披衣开门。

小叶冲了进来,衣服只扣了一颗纽扣,头发是直竖着的。他一看见我,张口就说:

“老师,石笋不见了!”

“什么?!”我怀疑我听错了。

“石笋不见了,失踪了!”

“怎么会失踪的?”

“不知道。”

“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不知道。是一个上早班的建筑工人告诉我的。他发现昨天竖起来的石笋不见了。我跑到现场一看,果真不见了。我通知贾主任以后,拔腿就赶到你这儿来了。”

我到达石笋街时,老贾已经在那里等我。虽然时间还早,工地上已经聚集了很多人,七嘴八舌,都在议论这旷古未有的怪事。老贾找了几位建筑工人当纠察,不许闲人走下土坑。

其实只要站在坑边一瞧,事情就清清楚楚的了。石笋已经无影无踪,原来竖立它的地面,已经凹了下去,泥石全烧化了,成了一层釉质,就像另一座失踪的石笋留下的痕迹一样。

那么,昨天晚上这附近有没有发生异常的现象呢?周围的居民很快就提供了情况:虽然离石笋最近的几座民房都在100米以外,但是凌晨2时左右,这一带的居民都感觉到了地面震动,窗外闪起了一片白光,然后听到了一阵轰轰的声音。有的居民以为发生了地震,曾经走出房子观察过,他们看到了一个迅速离去的飞行体尾部喷出的火花。

银河茫茫

当我和老贾、小叶再一次谈起石笋的时候,那已经是两个月以后的事了。在这两个月中,老贾又接受了一项紧急任务,出去抢救一座石墓,前几天才回来。而我和小叶则夜以继日地守在曾经保存过石笋的现场,和工人们一道用细网筛筛选从石笋旁边推开的浮土;这种浮土堆得就像一座小山似的,要一筐一筐地仔细检查,真有点大海捞针的味道。但是我知道如果找不到证据,那么我们对石笋研究的结论就永远会留下一个缺陷。这真是一场拼意志、拼耐力的工作,我们每天在炎炎的烈日下,在尘土飞扬之中,一筐又一筐地筛着土,把最后剩下的小石块、碎砖全捡出来,用放大镜一块一块地检验。也算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吧,经过一个多月单调而繁重的劳动,我们终于找到了我所想要找的东西,并且很快就收到了化验的结果,这结果与我事先的推测是符合的。现在我们终于可以说,真正解决石笋之谜的一切证据,都已经搜集齐全了。

老贾回到成都的当晚,就跑到我这儿来打听我们的工作有什么新的进展,刚好小叶也在我家商量写科学报告的事,因此我将各方面汇集来的情况作了一次介绍。

我们都坐在书房外的凉台上,宁静的夜空如同一面黑色的天鹅绒的天幕,覆盖着我们这个孤独的地球,覆盖着我们这些在占有的时间和空间两方面都十分渺小的人类。闪烁的星星,就像嵌在天幕上的一颗颗晶莹的钻石;若隐若现的银河,仿佛是被从天幕背后射来的神秘的光芒所照亮的微微波动的飘带。凉台上放着的几盆茉莉花,散发着沁人心脾的幽香。于是,我开始了我的叙述:

“所谓成都的石笋,不过是从宇宙空间向地球发射的10台自动观测器。看来确实是每隔200年自动飞回去一台,将它搜集的资料带到某一颗星球上的高级智慧生物那里去。每飞走一台,就留下一块烧坏的地面,还有熔化以后又被喷射气流冲开的绿釉陶粒,这就成了杜甫误会的碧珠。在公元8世纪中期,杜甫还亲眼看见了最后剩下的2台,在这以前,已经飞走了8台,这就是说,它们已经在地球上经历了1600年。从8世纪初期往前推1600年,大约是公元前900年,正是西周懿王的时代。这与《汉流星行事占验》的记载是相符合的。”

“这种自动观测器,实际上是装在一枚自动火箭上的。这种火箭里层是金属,外层是某种耐高温的材料,这是抵抗火箭穿过地球大气层产生的高热所必需的。由于它的颜色、质地都像石头,所以人们一直误认‘石笋’是石质的。关于这一点本来极难证明,但是感谢那位刘太尉,他叫人凿坏了一枚火箭的外壳。只是由于金属机体带有电荷,才避免了进一步的破坏。这种电击的滋味,我和小叶都尝过了。我想,当年凿下的碎屑,一定还保留在石笋附近的泥土中,所以我们干了一个多月的笨活,硬是把几块残片找了出来。经过化验,证明这是一种有机硅的材料,目前我们地球上的科学技术水平还难以复制。它可以耐高温,但却比较脆,所以用普通的钢凿可以凿下来。”

小叶说:“当老师最初向我谈到这一推测时,我根本不相信。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从唐代到现在已经是1000多年,为什么最后一枚火箭延至现在才飞走呢?”

我接着讲下去:“我承认这也是使我最迷惑不解的一点。但是当我回忆我们发现石笋的情况时,有一点很重要,那就是当时石笋是横躺着的。看起来,这种火箭里面有一台水平控制仪,只有当火箭与地面垂直时,它才能发射。我们将它竖立起来了,这就帮了它一个大忙,而让我们失去了一个最好的研究宇宙信息的机会。”

“看起来我们真该多读点科学幻想小说。这种事有谁想得到呢?”小叶开了一句玩笑。

回忆起发现石笋那天,老贾确实提到过科学幻想小说,大家笑了一阵。

老贾把话拉回到了正题:“如果发射火箭的生物有这样高的智慧,难道他们不会采取什么预防措施,使火箭不致倾倒?因为只要发生了这种事,火箭就飞不回去,他们的努力也就自费了。”

我回答说:“当火箭降落时,自动仪器一定保持它是直立的,这没有问题。但是你忘了吗?刘太尉在凿坏石笋以后,曾经‘以粗铁链将二笋相连’,这样,当其中一枚火箭起飞时,就牵动了另外一枚。虽然铁链很快就被拉断了,但是这猛烈的力量已经足以使它倾倒下去,这当然是火箭设计者原来估计不到的。从时间上推算,这一次发射,大约是在公元10世纪初,那是五代十国的时代,四川正是前蜀王建割据称王,情况混乱,所以历史上没有留下记载。石笋倒下以后,很快就被尘土封没。到了宋代,人们自然就找不到它的痕迹了。”

“那天下午我们将它竖立起来以后,为什么它没有当场飞走,而要等到夜深人静呢?难道自动仪器也会故作神秘吗?”老贾又问。

“据火箭专家的意见,这么重一枚火箭的起飞,也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特别是隔了这么长的时间,仪器的调整,某些部件的预热、润滑,机件的测试,都是需要一定的时间的。”

“这真是不可思议!”老贾摇摇头。

“这一点你是无法怀疑的,”我笑了,“4月5日凌晨2时,全世界的雷达站都观察到了一枚火箭在成都地区升空的情景。这两个月来,国外科学单位议论纷纷,一直在猜测我们为什么会在大城市里发射火箭,由于研究工作没有结束,我们的新闻报导一直保持沉默。此外,我们还化验了火箭发射地点的泥土,发现其中的放射性很强,证明了这种火箭,至少是在地球大气层这一段旅途中,启动的是原子发动机。还有那被火箭尾喷管喷出的高温烧化了的泥土,这不是可以说‘证据确凿’了吗?三天以后,科学院就将在成都举行一次盛大的科学报告会,正式向世界宣布这一惊人的消息了。”

“我不是怀疑这个。我只是想,在这万点繁星之中,是哪个星球上的人在作这种观察?他们是什么样子?他们的思想又是怎样的?2000年的时间,对他们而言,仅仅是一个观察周期,那么他们的计算时间的单位又是怎样的?谜,这宇宙间充满了多少未知之谜啊!”老贾举目望着夜空,他的眼中有一种迷惘和惶惑的神色。多少个世纪以来,当人类想到宇宙,想到永恒,想到人生的有涯和时间的无涯等等难以解答的问题时,通常都是要露出这种神色来的。

当我再开口说话时,这种情绪似乎也感染了我。我的声音变轻了。我似乎是在讲给旁人听,也像是讲给这幽静的夜空听:

“迄今为止,我们都是用爱因斯坦的相对论来理解时间和空间的关系的。但是我们当前所理解的时间和空间,是不是就足以概括宇宙的全部真实呢?是不是在另外一个世界里,或者用科学的名词来说,在‘超太空’里,存在着另外一种时空观念?譬如说地球上的2000年,可能只相当于他们的一个多月;若干光年的距离,可能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可以超越。现在科学家正在研究的‘时空场共振理论’,至少已经证明这种现象是可能存在的。说不定正在观察地球的智慧生物,就是这样来超越时间和空间的。宇宙间的奥秘太多了,有谁知道呢?”

沉默。大家都怀着肃穆而又期待的心情,遥望太空。

银河茫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