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凤兮凤兮栖梧桐
黑夜的森林仿佛地狱般的阴暗、死寂而凄怖,只有栖息于枝头的夜枭,时而发出吱吱怪啼,听来使人不禁自心底直冒凉气。
千手金叶苏沧海领着甘子梧和谢小莉,仗着内功精湛,黑夜视物,才不致在森林中迷失。
苏沧海走了一阵,心中十分焦急,叹道:“唉!这茫茫森林,似乎越走越长,真真急煞人也!”
甘子梧为了安慰苏沧海,笑道:“以柳傲霜在武林中的身份,绝不会跟咱们说谎,老前辈不必心急,咱们慢慢地寻找,总会把苏姑娘找到的。”
谢小莉也在旁说道:“甘相公说的一点不错,我师父虽然做事任性、偏激,说话倒很实在,咱们再找找看,一定会把苏姑娘找到。”
千手金叶苏沧海无话可说,黑暗中运足目力向四下流视,一面侧耳倾听四下的动静。
忽然谢小莉惊奇地说道:“二位请听那边是不是人声叹息?”
甘子梧侧耳一听,果然不远之处,似有极轻微的叹息声,随着微风传送过来。
在黑暗的森林中,沉寂如死,这一丝叹息之声,立刻被三人同时证实。
千手金叶苏沧海一时惊喜过望,说道:“不错,果然这不远之处有人叹息,茫茫森林,夜色茫茫,老朽一人无法找寻,烦二位代劳一下。”
甘子梧点头笑道:“老前辈不须吩咐,晚辈自应效劳!”
当下三人分成三路,向前走去,千手金叶苏沧海走了不久,已能清晰地听到一种叹息之声。
他不由精神一振,流目一看,只见一棵大树之上,绑着一个少女。
千手金叶苏沧海内力精湛,目力尖锐,一见之下,即能判断出正是自己千方百计找寻的爱女苏白丽。
这位金叶教的一代掌门,在惊喜交集之下,不由老泪纵横,慌忙飘向前去,喝道:“丽儿不要惊慌,为父来啦!”
苏白丽被天魔女柳傲霜从峨嵋一邪廖村人手中劫下,因她酷似谢小莉,故此将她带在身边。
当柳傲霜离开森林之前,将苏白丽绑在大树之上,一面吩咐她不许擅自声张。
她一个人被绑在森林之中,惊恐万状,一见爹爹到来,几乎以为置身梦中,梦呓般地说道:“是爹爹来了吗?女儿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您老人家啦!”
千手金叶苏沧海高兴得话声颤抖着说道:“儿呀!这些日子来可真苦了你了!”
说着足下更不怠慢,走至苏白丽身前,振指一拂,立将缚在她身上的一根麻索震断,苏姑娘再也抑压不住满腔的悲伤,哭着倒扑到爹爹的怀里。
苏沧海膝下只有这么一个掌珠,爱惜地抚着苏白丽的肩膀激动地说道:“儿啊!有为父在此,别再担惊受怕啦!那位甘相公也来了,还有一位跟你长得一样的姑娘,你们见见!”
苏白丽刚才一阵啼哭,已惊动甘子梧和谢小莉,二人来到近处一看,只见千手金叶苏沧海正在抚慰着一个紫衣少女。
甘子梧略一判断,即知此女正是苏白丽,心中十分高兴,转身对谢小莉说道:“这位就是苏老前辈的千金白丽姑娘,跟你长得太像了,不信你跟她比比看。”
千手金叶苏沧海这时已看见甘子梧和谢小莉,喜悦地推开爱女说:“白丽别再孩子气了,看看是谁来了?”
这时,甘子梧已从怀中取出火折子迎风一晃,拿在手中,将周围照得一片光明。
苏白丽姑娘首先看到了甘子梧,不由引起一阵羞怯,流目一看,只见在他的身侧俏立着一位黑衣少女,身材容貌和自己无一不像,也正睁大着眼睛惊看着自己。
谢小莉虽然很惊奇、意外,但因事先已经知道当今之世,有这位跟自己长得十分相似的姑娘,故此她仍然笑吟吟地上下打量着苏白丽。
甘子梧见了苏白丽笑道:“苏姑娘受惊了吧?这都是在下疏于保护之罪!”
苏白丽出神地睨视着谢小莉,觉得她跟自己长得太像了,穿着一身黑色的罗衣,亭亭玉立,心里不禁想道:“怪不得当时甘子梧会把我认作是这位谢姑娘哩!瞧他们在一起时有多高兴,唉!可惜那个叶飞桐如今不知到哪里去了……”
叶飞桐乃是第一个在她生命之中出现的男人,也是投进她那少女心湖的第一粒石子,因此当她看到甘、谢二人在一起时的情景,芳心之中不禁泛起无限的忧伤和感触,怔怔的倚着生父,默默无言。
她忘了回答甘子梧的问候,也不再留意俏立在眼前的谢小莉,只是茫然地痴立着,美丽的脸上流露出一片迷惘的神色。
千手金叶苏沧海哪知女儿的心事,以为她惊骇过度,以致行动失常,笑呵呵地说道:“白丽,还不快过去谢谢甘相公一路上护送之恩。还有谢姑娘,你看像不像你?据老朽看来,你们站在一起真像一对孪生姐妹。”
苏白丽这才如梦方醒,娇怯地走了两步,先向甘子梧深深一福,又向谢小莉流眸一笑,说道:“多谢甘相公救命护送之恩,也谢谢这位姐姐。”
甘子梧正待还礼答言,谢小莉已像一阵烟似地,走到苏白丽的身前,握着她的手,亲切地笑道:“哎呀!你一定比我小是不是?那我真该叫你一声妹妹才对,我真高兴极了,今夜能遇到你!”
苏白丽也觉得谢小莉活泼大方,美丽和霭,于是也恬和地笑道:“我也巴不得有位姐姐哩!姐姐有空时,千万请到咱们‘金叶庄’来玩!”
提到了“金叶庄”,不禁又勾起自己无限的愁思和感触,因为那俊美倜傥,充满着正义感的叶飞桐,就曾住在自己的闺房中停留过一夜。
但是对于叶飞桐的行踪,不但在苏白丽是一个谜,即使悄然和他别离的谢小莉,亦是茫然不知。
千手金叶苏沧海不住抚髯微笑,说道:“两位如无要事,何不随老朽到寒舍盘桓数日,也好叫白丽和谢姑娘多多亲近。”
谢小莉流目睨视了甘子梧一眼,芳心之中不由泛起一阵感触……
她不觉默默地忖道:“唉!我反正已是无家可归的人了,到哪儿都是一样,不知他的意见如何?”
谢小莉心中的感触,甘子梧约略可以猜料的,他不由想起了一件心事,忖道:“苏老前辈这一邀请,真给我了却了一半心思,甘、叶两家之事,岂能让外人涉足?我如不让谢小莉同行,又怕她再遭柳傲霜的毒手!”
想至此处不觉和谢小莉目光相触,眼中露出一片困惑之色。
谢小莉乃是聪明绝顶的女孩,从甘子梧的目光之中,已猜出几分他必有碍难之事,但当看千手金叶和苏白丽的面,又无法开口。
哪知甘子梧到底是血性男儿,略一沉吟,已能当机立断,向苏沧海恭敬地说道:“多承老前辈盛意,护送令嫒乃是份内之事,请千万不要放在心上。晚辈在此有一不情之请,不知老前辈能否赐允?”
千手金叶苏沧海闻言微微一怔,出口说道:“甘贤侄有事尽管请说,只要老朽力所能及,无不从命!”
甘子梧流目睨了谢小莉一眼,显出无可奈何的神色,又转向苏沧海说道:“谢姑娘被柳傲霜追杀之事,老前辈已有所知,晚辈不再赘述,所请求之事,乃是晚辈眼下即要独自处理一件极为重要之事,不便要谢姑娘随行,但让她孤身一人飘泊江湖又怕再次遭到乃师毒手,故此晚辈恳请老前辈暂为照顾谢姑娘……”
甘子梧不便说让谢小莉暂在“金叶庄”中借住,因此欲言又止。
千手金叶苏沧海听得呵呵大笑起来,说道:“贤侄跟老朽说出这种客套之言,真使我百思不解!谢姑娘如不见外,即使在我那金叶庄住上个三年五载,也自无妨,谅那天魔女柳傲霜,还不敢找到金叶庄来滋事,因此这一层甘贤侄是多虑了。”
谢小莉见甘子梧神色困惑,自忖他必有要事待办,又见他将自己托付千手金叶苏沧海照顾,不由甚是感激,当即向苏沧海行了一礼,说道:“难女已成无家可归之人,多承老伯收留,我一定好好和苏妹妹在一起多盘桓盘桓!”
苏白丽这时也一扫怅惘的脸色,柔声笑道:“姐姐,快别说这种客气话了,咱们请还来不及呢!以后妹子还要多跟姐姐学习哩!”
甘子梧见问题已然迎刃而解,心中欣慰不少,转向谢小莉说道:“谢姑娘暂请安心住在金叶庄,甘子梧此去办理一件极为重要之事,如果能有命回来,必至金叶庄相会……”
说着脸露一片坚毅之色,扭身迎着千手金叶苏沧海和苏白丽一揖,说了一声:“老前辈、苏姑娘珍重,咱们后会有期!”
话声甫落,只见他已飘然而去。谢小莉忘了耻羞地向前尖锐地说道:“你……你真要走么……”
探臂一拦,人影已失,落得粉面通红,心底惘然若失,涌起一阵落寞之感。
千手金叶苏沧海叹道:“甘子梧此去必有极其重大之事,但奇在他竟不愿他人置问,定有难言之隐,谢姑娘还是请随老朽到寒舍小住,再作计议吧!”
苏白丽见谢小莉神魂不定,当下也拉起她的手,款款说道:“姐姐别多想啦,跟咱们一道走吧!”
谢小莉到了这步田地,纵然胸中积郁万千,也是无可奈何,只得默默随着苏氏父女二人走出森林。
甘子梧突然和苏沧海等三人作别,心中有着无穷的怅惘。
那飘萍老人所说的一番隐言,分明说自己的生父死因神秘,并且,那天魔女柳傲霜似乎是其中一大关键人物,那一对中年文士形迹可疑,却又苦于无法追寻,这些复杂奥妙之事,千头万绪,疑云重重,令人百思不解。
他出了森林,漫无目的地夜行,既不想歇息,也不感到累乏,只觉胸中郁闷,无处发泄。
这一阵漫无目的地竟夜狂走,甘子梧本人也不知走了多少路,经过多少市镇,直到天色黎明之时,额角已沁出几点汗珠。
于是,甘子梧才感到累乏不堪,眼望官道甚是绵长,在清晨时分,行人甚为寥少。
甘子梧上了官道,不便再施展轻功身法,只得缓步而行,渐渐走了约有半个时辰,天空的一轮红日,已经发出炙热的强光来。
他这时不知不觉走入了洛阳境内,甘子梧向路人打听,才知道已经到了洛阳。
哪知当甘子梧进入洛阳境内之时,叶飞桐和妹妹叶稚凤也经过了长途跋涉,向归途前进。
原来岷江老人尹一波,当时被叶飞桐问及甘叶两家仇恨之事,一时竟是哑口无言。他对此事虽然略有耳闻,其中详细情形,仍是毫不知悉。
因为当初甘如石写给尹一波的信上,仅是请他代为照顾遗孤,对自己和柳傲霜之间的一段感情上的纠纷,却是只字未提。
由是,尹一波心中颇感困惑,但此事关系重大,牵涉着甘、叶两家一场流血争斗。
因此,他不便再和叶家兄妹在一起相处,当下找了一个借口,和叶氏兄妹作别,飘然而去。
叶飞桐和叶稚凤虽然有些恋恋不舍,却也无可奈何,只得赶回洛阳。
当甘子梧进了洛阳境内,这一日晌午正从一家酒楼里用了饭出来,由于心中有事,脚步不觉放慢了。
他正低着头从街头走到街尾,蓦然听见对街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哒,哒,哒……。
甘子梧不由抬头一看,只见对街街道上风驰电掣般地奔来一匹白马。
这匹白马不知何故突然发了野性,蓦然仰头长嘶,咆哮不已,放开四蹄,竞向一家店面冲去,情势非常紧急,眼看就要冲进店门了。
甘子梧立脚之处,距离对街约有三丈远近,自是被这匹惊马引起了注意。
陡见那马上坐着一个中年文士,穿着一身白绫锦袍,长得相貌堂堂,十分威严,被那发野性的白马,一阵疯狂的颠动,居然静坐不动声色,毫不惊悸。倒是旁观之人,无不暗暗替他捏一把汗。
甘子梧一身武功,虽然出道不久,对这种惊险场面,骤见之下,虽然不免微微一怔,但是略为注意之下,那马上人的面貌竟使他大为惊奇起来。
说时迟,眼见人马就要惹祸,那马上中年文士,口中大喝一声道:“畜生,敢是活得不耐烦了?”
但见他在马上陡然一勒马缰,那匹发疯的白马,顿时如被千斤铁石压在背上,再也动不得,除了口吐白沫之外,连长嘶之声也发不出来。
甘子梧见此人在马背上,露了一手“铁板桥”的功夫,脑中闪电似地浮起一个念头:“唉!此人不是那夜在木驴驿那一对中年文士吗?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由于“洛阳双英”叶之文和叶之武乃是一对孪生兄弟,故而甘子梧看不出,马背上这个中年文士,究竟是和自己动手的一个,还是在旁观战之人。
走念至此,不由一阵忿怒,他在沉思之中,虽然为时不久,哪知对街上那一骑人马,动作的转变,亦是十分的迅速。
当他再度抬头举步之际,只见对街蹄声又起,那匹白马已像一条白线般地,风驰电掣,绝尘而去。
这原是电光火石的一瞬间,甘子梧如能及时展开身法追去,或可赶上这匹白马。
但他一时感情冲动,怔思不定,等到赶至对街,人马已走得无影无踪了。
甘子梧眼看又失去了那神秘中年文士的踪迹,心中不胜懊恼,忖道:“真是该死,我刚才不该胡思乱想,坐失良机!”
这时,街道上看热闹的人,还不曾散去,连同那店中掌柜,正在七嘴八舌,纷纷议论。
只听一个短衣襟,小打扮的中年汉子,伸着舌头,向同伴说道:“你看,刚才骑马的那位主儿,不知使的什么定身法,一下就把那匹野马给定住了。”
此人身畔的同伴说道:“可不是,这真应了说时迟,那时快啦!眼看就要人马进店闯大祸了!”
这二人高声说着话,忽听那掌柜的从店中摇了出来,向大伙深深一揖,说道:“各位街坊请多多包涵,刚才那匹驽马,慢说是没撞坏了我这小号里的东西,就是撞坏了也不要紧,就凭‘洛阳双英’两位叶大侠的财富和人缘,小号就是损失点什么,人家还能少得了一分钱吗?请各位让开,好让小号做买卖!”
本店掌柜一阵作揖打躬,总算把看热闹的群众说散了不少。
甘子梧凝神侧耳倾听,群众之言,并不在意,单单打这位掌柜的最后几句话听进,不由大为困惑惊愕起来,心中忖道:“据这掌柜的所说,那一对中年文士,竟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洛阳双英’,此处正是洛阳境内,我何不向他打探一下详细情形,再作计较!”
走念至此,不觉流目一看,只见那些看热闹的观众,已逐渐散去。
只剩下那位掌柜的仍然站在店门口,脸上堆着笑容,甘子梧细细一看,原来是一间粮食行,木架上全堆着面粉、小麦、大麦。
甘子梧笑着上前打了一躬,说道:“掌柜的,你说刚才那位骑马的爷们就是鼎鼎大名的‘洛阳双英’?”
这位粮食行掌柜的,上下打量了甘子梧一阵,又怔了一会子神,笑道:“敢情你也认识这位叶大爷?”
甘子梧这才知道刚才那中年文士就是阻拦兄弟和自己动手之人,口中不觉“哦”了一声,脑中闪电似地灵机一动,笑道:“不瞒掌柜说,在下为仰慕‘洛阳双英’贤昆仲的大名,不远千里而来拜谒,可惜不知他二位的贵居,因此请教掌柜的!”
掌柜的见甘子梧衣着考究,风度翩翩,少年英俊,态度又异常谦和,心中甚是高兴,一咧嘴笑道:“啊,你相公原来是想去叶府的,你幸亏问到我,换上别人可能就准不知道,这其中有一段原因,因为叶府的粮食多半是小号供应的。”
当下就将“洛阳双英”叶之文和叶之武的住所,告诉了甘子梧。
甘子梧心中暗暗高兴,自己东奔西走总算把“洛阳双英”的行踪找到了,找到了叶氏兄弟,拼着性命不要,也要他们说出实情,自己生父是不是被彼等所害。
于是,甘子梧又向当地居民问明了去“洛阳双英”住所的方向。
看看天色尚早,当下找了一处酒馆,用过了晚饭,在郊外等到天色全黑,这才收拾妥当,展开轻功身法,向叶府方向奔去。
这洛阳城乃是北方重要都市之一,街道整齐,四通八达,甘子梧按图索攀,虽非轻车熟路,倒也并不难找,奔走了约有半个时辰,果然叶府已然在望。
夜月迷朦,四周林木森森,当中耸立着一座巨大的府第,气象甚是宏伟。
甘子梧来至叶府之前,心中可就不敢大意了,原因是这江湖上鼎鼎大名的“洛阳双英”府第附近,虽非龙潭虎穴,但如无出类拔萃的武功,却也不容泛泛之辈超越雷池一步的。
他这时鹿行鹤伏,掩至大门前一看,夜色茫茫之中,只见两面巨大的铁门已然紧紧关闭,门楼上的白铜门扣,在黑夜中闪闪发亮。
大门两旁则是高可三丈的围墙,在墙脚下秧植着一棵棵的槐树。
甘子梧舍了正门,绕着院墙潜步而行,渐渐走了一匝,抬头一看眼前的方向,不由心中一动,忖道:“此处可能是叶府的后院,还是从这里进去比较妥当!”
主意既定,流目向四下一看,远近一片昏黑,静寂无声,不由胆气一壮,一聚丹田之气,用了一式“金鲤穿波”的身法,人已飘上墙头。
他伏在墙头之上,向下一看园中草木森森,树影摇动,风声萧萧,沉寂已极,当下轻飘飘落下墙来。
当他落脚实地之后,不免又有些困惑起来,原来叶府的后院占地广大,要想找到叶氏兄弟住在何处,一时之间大有无从举步之感。
但是,自己既然来了,总无退出之理,当下蹑足潜踪,在园中掩行起来。
走了约有半盏热茶光景,眼前呈现出一道月亮形的园门,园门内灯火辉煌,和一路所见那种阴暗沉寂的景象,成了一种强烈的对比。
甘子梧倒不再前进,略一打量眼前形势,毫不犹豫地飘身而进。
又转过了几条甬道,只见一座建筑得颇为精巧俊美的楼阁,环直在苍郁的丛林之间,一阵阵的夜风,吹送过来许多不知名的花香,使人恍如身入仙境,不由自主地泛生一种心旷神怡之感。
甘子梧纵然是艺高胆大,但置身在这亨誉武林的“洛阳双英”宅院中,不觉有些心虚,正在思忖如何探听消息之际,那阁楼之中却传来响朗的人声。
甘子梧心中砰然一动,忖道:“依这座房屋的外貌看来,必是本宅主人起居之地,我何不上前一看?”
思忖之际,一眼瞥见阁楼右侧有几棵高大的梧桐树,枝干上长满了桐叶,迎风晃动,瑟瑟作响。
甘子梧触动灵机,一伏身贴在地面,用了一式“追波逐浪”的身法,闪电般地飘到树下。
之后,他立即选择了一处背光的大树,揉身而上,眨眼之间已如灵猫般的上了树顶。
这时,甘子梧居高临下,不但可以听见屋中人的谈话,且能从薄薄的羊皮窗纸棂中,隐隐约约地看到屋中闪动着的人影。
本来如照眼下屋中人物轻声的谈话,在窗外树顶之人,断无听清之理。
但甘子梧自“生死之桥”一通,内力有了惊人的进展,略一凝神定虑,已可听出屋中人的谈话。
忽听一个颇为熟悉的声音说道:“桐儿,凤儿,你们兄妹俩越大越不懂规矩了,背着父母闷声不响地离家出走,害得为父和你们叔父奔走江湖,苦苦寻找,你说,是不是去找甘家的那小畜牲去了?”
说话之人的脸容虽看不见,但从那种严厉的话声中,当可判断他正在盛怒。
甘子梧在树顶听得机伶伶打了一个寒颤,一时又恨又恼又困惑。
耳中明明听见有人骂自己小畜牲,不禁怒火上升,却又想不出被骂的原因。
停了须臾,有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这都怪孩儿不好,只因妹妹突然离家,这才在心急之下出门而去……”
此人话未说完又听一个羞怯的女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甘子梧急于想听她说话,却失望了。因为她除了一声长叹,却不敢往下说话。
蓦然,又有一个似乎熟悉的声音冷笑道:“哼!都是你这丫头不知天高地厚,一个女孩子家,竟敢私自出奔,对方又是咱们叶家的仇人,这明明是给我丢脸嘛!”
甘子梧在树上越听越奇,也格外惊怒起来,心中恨然忖道:“果然我那夜在木驴驿猜得不错,这‘洛阳双英’叶氏兄弟自认和咱们甘家有仇,父亲之死一定和叶家有关,只是叶氏兄妹为何会为自己出走呢?我和他们并不相识呀?和那叶家姑娘也只不过见了一次面……”
他正在低头胡思乱想,屋中传来女子嘤嘤的饮泣之声,显然是那少女被父亲骂哭了。
半晌,听到一个妇人说道:“你也真是的,她一个女孩子家,长大了总不免要嫁人的,她又不知道上一代的恩怨,尽拿孩子们出气,也未免太过分了!”
这妇人说完了话,那少女委屈更大了,哭得竟是没完,那一对中年人都不再说话了。
甘子梧听得如坠雾中,心中又惊又怒,明知自己这身武功,单独对付一两人尚可,要想独战“洛阳双英”,定要吃亏,想到这里不由凉了半截。
忽地,那少年又说话了:“爹爹、母亲、叔父、婶娘,孩儿知罪了。但是这件事一定要请几位老人家赐告咱们叶家怎会和甘家结仇的,如果这个仇不能解,孩子一定要去找甘家的人算账,请爹爹告诉我吧!”
甘子梧听到这里浑身又起了一个冷颤,咬牙切齿地伏在树顶上,渐渐已有些忍耐不下。
陡然,纸窗上现出一个高大的人影,似乎是愤怒极了,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接着,听到的是一声冷哼,那中年人又厉声说道:“胆大的畜牲,别说咱们老的没死,就是下了棺材,这件事也用不到你们做小辈的来置问,从今以后,谁再提一个甘字,我就打断他的双腿!”
甘子梧想往下听,不料结果如此,不由大失所望,心如万刀齐割。
甘子梧在树顶上惊出一身冷汗,胸中的忿怒不觉冲淡了不少。
他虽然血气方刚,为人却甚为冷静,遇到紧急关头还能利用理智,静静地去思考,权衡得失利害,因此他略一考虑,仍然伏在树上,不作现身的准备。
这时羊纸窗棂上的人影已然消失,不久阁楼中的灯火也熄了。
甘子梧不禁想道:“这显然都去安睡了,此事并非寻常,在真相未明,父仇未报之前,决不能白白牺牲,‘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看来今夜我不能动手了。”
经过一阵冷静的思考,立即从树上纵了下来,在黑暗中流目四看,留心了一番此处的情势,然后不再从原路退出,直奔正门而去。
一路上鹿行鹤伏,蹑足潜踪,已抵达高大的院墙之前。
他正想拧身拔上墙头,黑暗中忽见一条人影,快如轻烟般地上了墙头。
甘子梧看得心头一凛,心中困惑万分,忖道:“看此人行动不像本宅中人,难道也是窥探叶府而来的江湖人物不成?”
他正在猜忖之间,那条人影已上了墙头,弹指间已从墙头消失。
甘子梧知道这刻时机紧迫,稍纵即逝,不容自己多作猜测,当下一提真气上了墙头。
上得墙头之后,运足目力向下一看,幸好那条黑影走出不远,仍然未在目力所及之处消失,于是赶紧从墙头上飘了下来。
只见此人身材不高,轻功身法十分矫捷,以此推测绝非泛泛的江湖人物,难道也是“洛阳双英”的对头?
于是也展开身法盯住前面的人影紧紧追去,夜色十分迷朦,洛阳城街道纵横,不是在此久居之人,一时之间不易辨识道路。
但前行的那条人影,却似乎是轻车熟路,转弯过角,一路奔行如飞。
甘子梧近来内功日增,盯在此人身后,始终保持着四五丈距离,但内心却不住纳闷,心想:“我倒要看看你到底跑到哪里去?”
思忖之间,但见那条人影转了一个大弯,身法突然减慢,最后在一家颇为清净的客栈前停了下来。
甘子梧不由心头一动,暗呼“糟糕”,忖道:“容他进了客店,再见机行事吧!”
此时,这神秘的夜行客,见客栈门已紧紧关闭,转身绕至后院,闪身飘入。
甘子梧恐怕失去他的踪迹,不敢怠慢,也就越过了院墙,跟踪而行。
那神秘的夜行人进了客栈,转瞬之间走入左侧一间客房而去。甘子梧怕他发现自己的踪迹,心想:“到了屋子里就不怕他再跑啦!”
这时他想到窗外去一探,此人倒底是那一路江湖人物,当下伏身一踩,到了窗下。
屋内原是一片漆黑,片刻之后屋中人似已燃亮了一支红烛,窗纸上立刻现出一个纤长的人影。
甘子梧屏息静气,伏在窗棂之下,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忽听屋中一个清脆的声音,自言自语地叹道:“唉!到洛阳来已十多天了,叶家也去过好几次,探来探去一点结果都没有……”
说到这里,屋中人似乎十分伤心,有些欲言又止的意味,不过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话声,却把甘子梧惊得愣住了,一时张口结舌,情不自禁地惊呼起来。
他这一声惊呼,声音虽是极其轻微;却已被屋中人发觉,只听一声娇叱:“窗外是何方鼠辈!”
随着这一声娇叱,屋内的烛光忽然熄灭了。甘子梧此时约略可以判断屋中人的来历,因此也低声说:“我是甘子梧,你是何人?是否是凤妹妹?……”
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屋中的人已将甘子梧的话听得清清楚楚,打开窗棂纵了出来。
同胞兄妹自是格外熟悉,因此,虽在黑夜之中,甘子梧看见出来的人,正是自己的妹妹甘凤怡,不由惊喜交集,向前迎奔而去。
这时,甘凤怡姑娘也见到哥哥了,她自离家以来,久已未见过亲人,一见胞兄的面高兴得哭了起来,赶过来拉起甘子梧的手,委季屈屈地说道:“哥哥,你怎么会到洛阳来的?娘和尹公公他俩都好妈?真是想死我啦!”
甘凤怡满腹的委屈,无处发泄,一旦见了亲生的哥哥,不由悲从中来,那满眶的珠泪儿,就像断了线的珍珠,纷纷下坠。
甘子梧见妹妹哭得花枝乱动,几乎没了主意,略为镇静一下,说道:“我到洛阳来自有原因,你又因何故到叶家去的呢?此处是洛阳境内,叶氏兄弟在此城中的党羽甚多,咱们有话屋里说吧!”
甘凤怡听哥哥说得有理,于是含泪点头,说道:“好吧!屋子里就我一个人,咱们就屋里谈吧!”
说着兄妹二人双双进了屋子,甘姑娘取出火刀火石将桌上的红烛点亮,搬了一张椅子要哥哥坐下来,自己也在对面坐了下来。
甘子梧坐定之后,劈头就脱口问道:“你夜探叶宅也是为了咱爹的死因吗?究竟探出什么线索没有?”
甘凤怡凄然说道:“我一连去了三天,都没探出什么来,他们叶家两代的人都说与咱们甘家仇深似海,究竟是谁害了谁?又不知道,真把我急糊涂了。”
甘子梧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今夜是头一次进叶宅探视实情,其中有一少年似是‘洛阳双英’的子侄,向乃父询问甘、叶两家因何结仇之事,那厮不但不说,反而将乃子大大的斥责一顿,真是可恨之极!”
甘凤怡苦笑了一阵,站起身来。甘子梧见她衣作男装,脸上花憔柳悴,大非昔日可比,心中不由动了怜惜之念,说道:“妹妹,你不随师学艺,一个女孩子家老在江湖上流浪,总也不是个办法。”
忽见甘凤怡玉容惨淡,继之脸色一红,大有泫然欲泣之态。看得甘子梧心头一动,接道:“妹妹,你有什么心事,难道对愚兄都不告诉吗?爹爹死得早,娘只有咱们兄妹两个,有什么委屈,哥哥一定替你作主……。”
甘凤怡这才抬起头来,脸上显出一片无可奈何之色,于是含羞带怯地,将师父如何要自己去思悲寺找思悲子夺那“痛禅掌”谱,如何邂逅叶飞桐,如何女扮男装去叶宅,以致被那叶稚凤误为男子,芳心暗属……
甘于梧听至此处,不禁恍然大悟,脱口说道:“怪不得那日在柳傲霜那里,尹公公带采那位叶姑娘,把我误当是你了,原来其中还有这么一段阴错阳差、极其微妙复杂的关系,真正使人意料不到!”
他说完了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接道:“妹妹,你和那个叶飞桐既在患难中结识的,你怎么知道咱家和叶家有仇呢?”
甘凤怡忽然娇羞地一笑,说道:“刚才的话我还没说完呢!可怜那叶家姑娘竟把我当作了翩翩美男子啦,天天找机会和我亲热,被她父母看在眼里,暗中说出甘叶两家仇深似海的秘密,我当时偷偷听到,心中又惊又恨,趁夜悄然离了叶家,不料叶氏兄妹也因此离家出走了。”
甘子梧听到这里,已然知道了一些梗概,当下不再追问,默然地出了一会子神。
甘姑娘突然灵机一动,说道:“哥哥,你认识一个叫天魔女柳傲霜的女人吗?我在一座小镇上遇到她正在追擒徒弟,口口声声问我你的下落,当时把我弄得如坠五里雾中。”
甘子梧脸现困惑之色,说道:“不瞒你说,我代尹公公去蹄风岭赴约,不料却被她幽禁了好几天,一定要我做她的徒弟,若不是尹公公赶到,我还逃不出来哩!”
甘姑娘极为惊诧的说道:“这就奇了,她为什么要你做她的徒弟呢?”
甘子梧怔了半晌,说道:“这件事真难说,柳傲霜口口声声说我像爸爸,把我关在石室之中,每到夜晚偷偷地伏在窗口看我,而且眼中流下泪水,真不知道爹爹生前和她是怎么认识的?真使人百思不解!”
甘凤怡从壶中倒了一杯茶水,递给甘子梧说道:“哥哥,你先喝了这杯茶,反正咱们爹爹倒底是怎么死的,谁是罪魁祸首,咱们一定得弄它个水落石出,我虽是女孩子,也知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咱们好歹也得想个法子把这件事解决了!”
甘子梧听妹妹说得有理,不住点头表示赞同,顺手将杯中的茶水凑近唇边,一饮而尽。
然后,他缓缓站起身来,俊目之中陡然射出两道精光,倏见他轻扬右掌在八仙桌边一劈,但听“啪”的一声,一块桌木应声而落,把甘姑娘骇了一跳。
甘子梧将右腕收回,脸色凝重地说:“我甘子梧如不手刃杀父仇人,誓如此桌。”
甘姑娘看他劈桌明志,芳心不觉松下一块大石,恬和地笑道:“瞧你,好端端的把我骇了一大跳,报仇就报仇好了,干嘛发什么誓嘛?”
兄妹二人在客栈中住了一夜,这一夜他们都不曾安睡,彻夜计议明晚再探叶府的步骤。
到了第二日夜晚,甘子梧和甘凤怡早早的用了晚饭,等到夜幕深垂,这才收拾好兵刃和应用之物,出了店门径奔叶府而去。
这一次由于是轻车熟路,不一会工夫来到叶宅。甘凤怡轻轻拉了一下甘子梧的衣角,说道:“哥哥,慢点走,咱们先在这里商量商量,再进去行事。”
甘子梧点点说道:“你说得有理,省得又像以前探不出一点结果,仍是徒劳往返!”
这时,他们已来到后院,夜色深沉,天上没有一点星月,是一个阴暗的黑夜,甘姑娘一连来了三四次,对此处地形自是比甘子梧熟悉,她低头沉思了片刻,微蹙着双眉说道:“我对这里的情形比你总要熟悉些,今晚咱们最好分头进行,千万别在一起走,一则可作两路探听,二则万一有一个人被害时,还可以有一个回去报信的,到时请尹公公替我们报仇!”
甘子梧颔首说道:“你的主意甚对,事不宜迟,咱们就分头进行吧!万一能探出一些蛛丝马迹,咱们谁也不用在此处相候,径自去客栈会合好了。”
言毕,展开身法飘上墙头,翻入院墙而去,甘凤怡也不怠慢,另选了一个方向,闪身也飘入院墙。
甘子梧独自一人仍按照昨夜来时的道路,鹿行鹤伏,向前蹑行,一路上流目四看,决不放过任何房屋,走了半盏茶工夫,不知不觉转入了一条花草丛植,林木森森的小径来。
甘子梧虽在黑夜之中,因内力精湛仍能视物,一旦进了这座小花园,宛如到了另一个天地,夜风吹送过来许多不知名的花香,使人不胜陶醉。
小径上铺着细碎的彩石,两旁却是匠心独运的雕栏,小径彩石的旁边长满了奇花异草,中间矗立着一座假山,山石上流着涓涓的泉水。
甘子梧几疑置身仙境,脑中疑云阵阵,忖道:“这‘洛阳双英’不过是一介江湖武士,居住的宅院却俨然有如达官贵宦的府第,是否以在江湖上得来的不义之财建造府第,以图在此安享荣华富贵?”
他此时一心一意认定叶氏兄弟是自己的对头冤家,心目之中自是不会对“洛阳双英”发生好感。
边走边想,不知不觉又走了一箭之地,凝目一看,忽见一座精巧的房舍呈现眼前。
甘子梧不由心中一动,挪动身形,飘至近前,略一打量这间精舍,果然建造精巧。
当他扑向窗前之时,心中立刻明白,原来外间似是一间客室,里面似是卧房,刚才那线灯光就是从里面射出来的,外间却是光线微弱,无人在内。
甘子梧一心探访亡父生前死亡的秘密,当下也未考虑,用手轻轻一推窗门,不料那纸做的门窗竟被他随手移开半尺左右。
窗门虽被移开,幸得未发出声音,甘子梧于是施展缩骨法,闪入了室中。
甫入室中,立有一股浓郁的香气冲入鼻孔,似兰似麝,使人迷醉,不禁把甘子梧惊得跳了起来,心中暗暗惊愕,忖道:“糟糕,我怎么糊里糊涂地闯进女子的闺房来啦,如果被人发现,把我当作下五门的淫贼看待,那就是跳进黄河之水也洗刷不清!”
他恍恍惚惚地一阵惊恐,脑中闪电似地浮起了“速退为佳”的意念,一转身就要从窗缝中闪出。
不料他在惊惶失措之下,猛然一转身,发出一片衣袂飘风之声,却因此惊动了香闺之人。
陡闻屋内一个尖锐的女子惊呼声:“是谁不声不响闯进我屋子来……”
甘子梧闻声格外慌张,闪至窗前,竟忘了缩骨之法,“砰”的一声撞在窗棂之上,立将纸窗撞了一个大孔,在静寂无人的夜间,十分惊人。
在这间不容发的瞬间,只见屋中走出一个妙龄少女,忽忙中披了一件绛紫色的罗衫,云鬓不整,睡眼惺忪,娇如春花的脸上布满惊悸。
玉手握着一柄寒光耀眼的宝剑,娇叱一声,竟奔甘子梧直刺而来,口中厉声喝道:“何方大胆强徒,敢夜入姑娘的芳闺!”
“嗖”的一剑,已如长虹贯日刺到。甘子梧又惊又羞,慌忙中用了一式“移宫换羽”,闪过一剑。
他闪过一剑之后,十分窘迫,眼前之势,已成了进退两难之势。
略一怔神之下,对方一抖手又刺出一招“分花拂柳”,出招凌厉,直取甘子梧胸前要穴。
甘子梧被她杀得冒火,反身一探手,呼呼呼一连攻出三掌,这三招俱是极难防守的绝学,一时竟将少女迫退了三步。
眼看这妙龄少女已退至内间卧室,红红的烛光已能清晰地照出对方的面孔。
那少女眼尖,一见甘子梧立刻如中梦魔,收起长剑,惊羞的说道:“你……你不是甘……”
甘子梧这时也看出这衣履不整的妙龄少女,正是随尹公公一起在“望柳轩”相遇的叶稚凤小姑娘,不由又惊愕、又惭愧,嚅嚅说道:“你……你不是叶姑娘吗?不错。在下正是甘子梧。夤夜来此,为的是探访杀父仇人,绝无为非作歹之念,请姑娘千万不要误会……”
原来这妙龄少女正是叶稚凤,她因日来心事重重,胸中抑闷,因此早早地用完了晚饭,脱去了外衣,穿着紧身衣裤,躺在床上想心事,不想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故此,当甘子梧推开纸窗之时,叶稚凤当时并未发觉。
直到甘子梧因觉察到身入女子香闺,惊慌之下转身发出一阵衣袂之声,才将叶稚凤惊醒。
叶姑娘这时慌了手脚,一时竟不知用什么话来回答,只是低下了头,含羞带怯,默默无言。
停了半晌,她才抬起头来,偷偷地将一双剪水秋波睨了甘子梧一眼,幽幽说道:“你的胆子真大,深更半夜到咱们家来,万一教我伯父和爹爹发现,你就不易脱身啦,到了我这儿来还好些……”
说到此处,她不觉脸飞红云,低头一看手上还握着长剑,不觉羞涩地一笑,接道:“对不起!刚才不知道是你,一连劈了你两剑,请不要见怪!”
甘子梧尴尬地一笑,搓着双手说道:“不瞒姑娘说,昨夜我已经到尊府来过一趟,并已听到令尊令伯和令兄的谈话,说一句不客气的话,我甘某人到府上来没有别的目的,无非是为亡父的死因不明,甘叶两家仇深似海这句话,也是令尊和令伯亲口所说,到底是谁害了谁,我一个为人子的,决定要追它一个水落石出。”
他一时说得慷慨激昂,热血沸腾,大有不报父仇,绝难与仇人共立之势。
叶稚凤星目之中,忽然流下两滴泪水,仰天长叹一声,幽幽地说道:“唉!你说的这一番话,使我难过极了,咱们叶家到底和你们甘家有什么仇,那是上一代的事,我一个女孩子家哪会知道,所以你说的这些话,使我听了非常为难,同时你这时的处境也十分危险……”
她说着深情款款地,将一对乌黑的大眼睛,投射在甘子梧的身上,内心显出了无比的关切。
甘子梧闻言,目光射出两道坚毅的光芒,斩钉截铁般地说道:“承蒙姑娘关切,甘子梧衷心感激。不过今夜此来,如不能将这件事情弄个水落石出,就是令尊和令伯不杀我,姓甘的这辈子也不想活着走出你们叶府了!”
叶稚凤听得心头一凛,冷然说道:“哦!照你这么说,你是想杀我爹和伯父!”
甘子梧脸色凝重地说:“冤有头,债有主,大丈夫恩怨分明,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谁是我的杀父仇人,我就跟他拼命!”
叶稚凤玉容惨然变色,决然说道:“我虽然不知道你父亲被谁害死的,但是有谁敢伤害我爹和我伯父,我也要跟他拼命!”
甘子梧鼻中冷哼了一声,冷笑道:“这样最好,反正姓甘的只有一条命,迟早总是要死的,眼下我没那么多闲工夫和姑娘争论,‘洛阳双英’现在何处,请你指示一下!”
说着抽身向后疾退了三步,眼看已退至窗棂之前,脸上布满愤怒的神色。
叶稚凤听他说得冷酷无情,芳心之中既失望又忿恨,当下也冷冷地说道:“我不知道!”
甘子梧轻哼一声,忿忿说道:“好!好!你不肯告诉我也罢,我自己去找!”
说着转身就往外走,叶稚凤陡然疾声喝道:“甘子梧,你也太目中无人了,就不打听打听,‘洛阳双英’的家里,是能容得外人乱闯的吗?”
小姑娘这时也动了无明之火,柳腰一折,娇躯如行云流水般地飘至窗口,手中一扬长剑,冷若冰霜地注视着甘子梧。
甘子梧心头怦然一动,见对方大有阻拦之意,不由脸色一变,沉声说道:“怎么?姑娘不肯放行么?”
叶稚凤的花枝乱颤,紧绷着脸说道:“甘子梧,限你即刻离开咱们叶家,休谈报仇之事,等我和哥哥问明爹爹和伯父,是非黑白自会澄清,到时自会找你算账!”
甘子梧不由脸色大变,见她手握长剑,大有跃跃欲试之态,不禁嘿嘿冷笑道:“姑娘不要说这种不近人情之言,也不是我姓甘的说一句大话,府上的人物都不够资格留我甘子梧!”
说话之间,眼向窗口一瞥,陡然沉声喝道:“对不住,姓甘的要走了!”
但听“嗖”的一声,从窗隙中纵出。叶稚凤娇叱一声,竟从另一面纸窗中撞出,将羊皮纸窗撞了一个大洞,可见是情急了。
甘子梧刚刚落在院中,不料叶稚凤竟撞破纸窗追了出来,不由怦然心动。
只见叶稚凤手持长剑,娇喝道:“甘子梧,快从这边出去!”
说着用剑向右角一指。甘子梧不觉流目一看,果见那边有一道圆门。
他当下冷哼一声,说道:“你手握长剑还不好办,请赐招吧!”
叶稚凤一顿脚,娇叱一声,道:“甘子梧,别尽说大话,接招!”
剑诀一领,剑光自左向右一个盘旋,由左边斜劈而来,等到剑锋一转,剑身忽地向外一弹,反而由右边刺向甘子梧的太阳穴。
甘子梧轻声一笑,说道:“好一招‘双凤来仪’!”
当下身如临风之柳,轻飘飘地随着剑光一转,对方精奥的剑招,丝毫不能发挥效力。
叶姑娘气得脸色发白,一言不发地将丹凤剑的绝招陆续施展开来。
从“丹凤朝阳”起到“百鸟朝凤”,一路一路,一式一式,剑光如龙蛇疾走,剑招如抽丝剥茧,缕缕不绝。
这小姑娘聪明绝顶,从小就跟叶之武习剑,十年功夫已将“丹凤剑”的精奥学会。
但甘子梧却视如等闲,只以一双肉掌,展开一套伏虎掌法来,以空手入白刃的手法,横拿竖打,左冲右荡,和叶稚凤辛辣的剑招打成一片。
“洛阳双英”的府第,对于甘凤怡而言,可说是十分熟悉,当她在广大的花园中蹑足潜踪前进,一寸芳心不禁涌起无比的伤感。
记忆像一阵轻烟,轻快地浮现,却又变幻莫测地归于幻灭。
回想那时自己在叶府和叶飞桐朝夕相处,耳鬓斯磨,花前月下,常常双双慢步于幽静的林荫道上。
叶府的上下人等,也都是那般和霭,直到那天自己窃听到叶之文那可怕的一席话,自己的希望才突然之间破灭了。
眼下却是偷入叶府,探寻生父的死因,她在一阵意乱情迷之下,立即恢复了清醒,屏息静气地向前走。
一路上轻车熟路,她走了约有一盏热茶时间,已经来到内宅。
突然,甘凤怡的眼前一亮,只见一个高大的人影,从一条走廊上悄悄而来。
虽然在黑夜之间,但因那人的身材,自己是太熟悉了,因此触目之下,不禁芳心鹿撞起来。
转眼间,那条人影已从走廊缓缓走入庭院,此时夜色迷朦,微风轻吹草木,树影在地,花香袭人,景色十分幽静。
甘凤怡不禁引起一阵困惑、迷惘,忖道:“唉!不是冤家不聚头……为了上一代的仇恨,我以往的心思都算白费啦!”
她正陷入无比的烦恼之际,忽见那叶飞桐走了一阵,忽地止步不走,仰天长吁了一口气,似是想将胸中郁闷发泄出来。
甘凤怡暗地想道,“唉!原来他正有些闷闷不乐呢!”
叶飞桐仰天长叹之后,忽然自言自语道:“甘叶两家到底有何仇恨,父亲不肯说明,真令人万分困惑。我看那甘姑娘和甘子梧,早晚必至,到那时候,一言不合必要白刃相见……那以往的一段儿女之情,再也休提了!”
甘姑娘听得心中微微一动,忖道:“我那次和他绝裂之时,曾说早晚必至洛阳解决上一代恩怨,他倒不曾忘掉此事。”
想至此处,忽感进退两难,不知不觉轻轻叹息了一声。
叶飞桐内功精湛,耳聪目明大非常人可及,十丈方圆纵有风吹草动,都不能瞒过,陡然大喝道:“什么人胆敢夜入私宅!”
说话之间,探囊取出一把金钱,蓄势待发,他这举手投足的动作,都被甘凤怡看在眼中,料是自己隐藏不了,心忖:“他已发现我的行踪,再想隐匿也是白费,不如光明正大地去见他也罢!”
想至此处,不由胆气大振,从容迎着叶飞桐姗姗走去,毫无一丝惧怕之情。
叶飞桐远远看见一个纤细的人影,由于夜色迷暗,一时之间看不出是甘凤怡,于是又喝道:“阁下何人?深夜之间闯入私宅,非偷即盗,火速通报姓名来!”
甘凤怡心中有气,冷笑道:“叶公子真是贵人多忘事,咱们分手还不到一个月哩!难道忘了我甘凤怡临别之言了吗?”
叶飞桐句句入耳,觉得声音熟悉,心中陡然涌起无比的惊喜之感,情不自禁地大踏步向前,这时他已看清了甘姑娘的如花娇靥,惊道:“哦!原来是你来啦!真正令人意想不到!”
他这时心中十分矛盾,一股爱恨之情交织心胸,竟然提不起勇气来面对眼前的尴尬局面。
甘凤怡自与他绝裂之后,芳心已如枯木死灰,闻言冷冷说道:“哼!原来叶大公子竟把这等大事抛诸脑后了,可见是你们叶家理亏,杀害了我爹,就以为千了百了啦!须知欲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只怕天理难容吧!”
叶飞桐听得心头一凛,不免怒气上升,疾言厉色地说道:“姑娘说话最好要三思而行,令尊之死,在下并不知情,姑娘如果一口咬定是咱们姓叶的害死令尊,请尽管对我下手,叶飞桐绝不含糊就是!”
两人这时越来越近,甘凤怡忽然止住脚步,格格大笑起来,说道:“叶飞桐,你那点本事,甘姑娘并不是没看过,我虽是一个女孩子,却还懂得恩怨分明,咱们打开窗子说亮话,你趁早把‘洛阳双英’请出来,凭他们一言,再定是非,谁要你来越俎代疱!”
叶飞桐眼见对方今夜来者不善,绝非三言两语所能解决,当下把心一横,决然道:“姑娘可还记得叶飞桐之言,自古说得好,‘父债子还’,你要见我父亲不难,须能胜得了我这双肉掌,不然就冲这一关你也进不去!”
甘凤怡气得全身发抖,怒道:“好,好!你赶快动手,要能打败我,姑娘的父仇就不报了!”
叶飞桐冷冷一笑,道:“请你先攻三招,以尽地主之谊!”
甘凤怡只是冷笑,也不答话,陡然一拧腰飘了数步,出手就是一掌。
她已将“痛禅掌”练得十分精纯,第一招用的是“拜佛西天”,照对方“肩井穴”拍去。
叶飞桐前在那小客栈之中,已见过她以此掌法会斗天魔女柳傲霜,等到对方掌风扫来不免微微一怔,当下不敢怠慢,闪身躲过。
双方眼下已成冰炭不能同炉之势,往日情义似乎已在一瞬之间付诸东流,当下各展所学,一时之间,但见拳掌交错,衣影飘动,声势好不惊人。
甘凤怡施展的“痛禅掌法”,乃是玄真派不传的秘学,叶飞桐初时未免有些顾此失彼,手忙脚乱。
但他在数招之后,立刻调匀真气,改招易式,堪堪和甘凤怡打成平手。
在“洛阳双英”府院中,有两对青年男女忽真忽假地厮杀,和这静寂的宅院成了一个强烈的对比。
叶稚凤姑娘虽然武功甚有根底,但和甘子梧相比,又不知相差凡几。
因此两人在一起斗了约有二十招左右,叶姑娘鬓角见汗,娇喘吁吁,剑招中已是败象毕露。反观甘子梧似乎越斗越勇,内力绵绵不绝。
这时他不禁暗中忖道:“我和她动手过招,胜之不武,想来叶之文叶之武当年所做之事,她一个女孩子家哪会知道,我不如将她点倒于此,再作计较!”
思念既定,眼看叶稚凤又攻出一招,招式上已露出迟缓来,甘子梧更不加思索,用了一招“巧叩天门”之式,途中骈起食中二指,疾向对方“风府穴”点去。
他这时所用手法,全是那飘萍老人折扇上所记的武功,施展起来果然神奇莫测。
叶姑娘但觉浑身一麻,双臂一软,“哨啷”一声长剑坠地,人也倒在地上。
甘子梧一看院中绿草如茵,十分柔软,让她躺在上面,还不委屈,当下淡然一笑道:“姑娘请恕我失手,在下有不得已之事,请在此稍委屈一下,咱们后会有期!”
叶姑娘穴道虽然受制,浑身软麻,不能动弹,但神志十分清楚,眼见甘子梧就要转身而去,不禁又羞又怒,却又无可奈何。
甘子梧在院中流目一看,只见一道高有丈余的院墙阻住了去路,当下一拧身飘过墙去。
当他刚刚落脚在地,蓦然听到不远之处传来一声轻微的叱喝之声,不禁心中微微一动,忖道:“怕不是妹妹跟叶家的人动上手啦!”
走念至此,不敢怠慢,大踏步向前走去,果然是甘凤怡正在和一个书生装束的年轻人,正在拳掌交错,打得十分激烈。
原来甘凤怡仗着一套精奇无比的痛禅掌法,和叶飞桐打成平手。
叶飞桐虽然内功精湛,但他所擅长的乃是“千叶剑法”,故此和甘姑娘对拆了数十招,仍然不能取胜。
甘子梧在旁看了一刻,心中惊疑不定,从妹妹这套掌法上看来,虽然不致走下风,但此时此地,可说危机四伏,时机迫切,故应速战速决。
当下一提真气,喝道:“妹妹,你且退下来,让我来对付!”
甘凤怡姑娘知道是哥哥来了,自己正因和叶飞桐过去的一段感情,不能立下辣手,既然哥哥来了,自己正好趁机下台,袖手旁观一阵。
于是虚晃一招,柳腰一折,向后跳了数步,说道:“这就是叶飞桐,哥哥,你要打,我就让给你好了!”
叶飞桐一听来人竟是甘如石的后人甘子梧,不由心头一凛,甘叶两家究竟有什么血海深仇,自己虽然不知其内幕,但今夜一场生死血战是绝对免不了的啦:
甘子梧借着迷潆的夜色,细细打量叶飞桐,只见他面如美玉,两道剑眉黑而又俊,星目传神,显出内功已有相当造诣,果然是一个风度翩翩的佳公子。
他这时不觉睨了妹妹一眼,心中不期然地想道:“此人可谓年少英俊,风度翩翩,如非两家仇深似海,和妹妹倒是一对璧人。”
走念之间,叶飞桐亦在此时,细细打量了对方一番,觉得甘子梧很像女扮男装时的甘凤怡,但却是英气勃勃,神采俊朗。
武林之中风云诡谲,瞬息万变,恩怨情仇,常常是因果循环,无止无休。
当年叶之文和叶之武兄弟,因家门掀起轩然大波,认为甘如石乃是罪魁祸首,兄弟二人抱着孤臣孽子的决心,毅然向甘如石挑战。
那时双方动手起来,经过一场惊人的厮杀,最后是甘如石心怀愧疚,而卧剑自杀。
不想今夜两家的后人,又因上一代的仇恨而冤家路窄,面对残酷的现实。
瞬息之间,甘子梧和叶飞桐的脑际,都浮起了许多可怕的幻影,厮杀、流血、刀光、剑影……
甘子梧沉声一哼,朗朗说道:“阁下就是‘洛阳双英’的后人叶飞桐吗?今夜得瞻风采,幸会!幸会!”
叶飞桐淡然一笑,说道:“不敢!不敢!甘兄夤夜驾临贱地,不知有何见教,在下愿闻其详!”
他此时内心颇为激忿,虽然明知甘氏兄妹来者不善的目的,但却故意多此一问。
甘子梧突然脸色一沉,呵呵笑道:“叶兄,你我虽是初见,但我甘子梧虽是村野之流,却也懂得恩怨分明,阁下怪我兄妹夤夜之间,不速而来,自是有理。不过常言说得好,父兄之仇不共戴天,甘子梧今夜抱定决心,不求得水落石出,宁可流血阶前,誓死不归!”
他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显出一派大义凛然,不敢轻侮,不禁使叶飞桐听得心头发寒。
叶飞桐脑中闪电似地浮起一个念头,忖道:“古语说得好:‘善者不来,来者不善!’甘氏兄妹此来必是寻我爹和叔父清结一笔血债,我当时曾和甘凤怡说过‘父债子还’这句话,今夜我就抱定这个决心,和他拼斗一场,如果不幸丧命,或可平息这场仇恨,何苦再让父辈担惊受险!”
想罢不觉豪气大振,翻手一撩衣襟,“呛啷”一声撤出长剑,黑夜之中宛如掬起一泓寒水。
他手提长剑侃然说道:“甘兄适才那一番话似乎说得大义凛然,无懈可击,叶飞桐虽不知两家结仇原委,谁是谁非,亦不是三言两语所能解决,好在武林之中,正义尚存,今晚你我为了上一代仇恨决一生死,纵然溅血阶前,也算得上是死得其所,在下言尽于此,请甘兄亮兵刃!”
甘子梧见他方才和妹妹以拳掌搏斗,亦不过打成平手,此时撤出兵刃,谅是在剑术上下过一番工夫,当下淡淡一笑,说道:“叶兄赐教,敢不遵命!”
言毕更不怠慢,从背上撤出长剑,从容向前走了几步,已到了叶飞桐跟前。
叶飞桐此时却不回话,喝了一声道:“甘兄留神!”
话声甫落,长剑一递,“唰”的一声带起一片银芒,用“千叶剑法”中起手式“一叶知秋”,向甘子梧胸前刺去。
甘子梧见对方出手一剑,诡奇疾快,心中暗暗佩服,但却不慌不忙,托地向后一跳。
叶飞桐一剑刺出,不容对方还手,又是一连两招“黄叶舞秋”、“千叶乱舞”,取咽喉,刺两肋,其疾如风吹落叶,漫空剑光闪闪,十分惊人。
甘子梧不由微微一怔,当下不敢再存轻敌之心,丹田聚气,展开一套“扬波剑法”,跟叶飞桐斗在一起。
叶飞桐存心挫折甘子梧,替父、叔消弥一场纷争,聚精会神,将千手金叶苏沧海所授冠绝武林的“千叶剑法”尽情施展起来。
这套以气驭剑的剑法,果然不愧为方今武林一大绝技。
但甘子梧自在乱石之中,吸入夺天地造化的药草谷深雾,又得那飘萍老人替他及时打通“生死玄关”,武功内力增加何止数倍。
他又从飘萍老人所赠折扇上,记下许多武功口诀,其中包括一套“青萍剑法”,因此和叶飞桐动手互斗剑术,斗了五十数招,兀自不分胜负。
甘凤怡在旁看得惊心动魄,敬佩不已!哥哥在药草谷的奇遇,她已然知道,但却不知叶飞桐从千手金叶苏沧海学剑之事,因此不禁惊讶万分,叶飞桐“唰、唰、唰”一连攻出三剑,“剑舞千叶”、“叶落归根”、“一天桐叶”,俱是千叶剑法中的精奥绝学,当年金叶教一代掌门千手金叶苏沧海,曾以这三剑折败无数江湖人物。
这三剑快如龙蛇飞走,又如惊雷奔电,一招一式无不是攻刺甘子梧的要穴、要害。
但甘子梧胸有成竹,陡然一声长啸,一提丹田之气,凌空跃起。
叶飞桐自认难防难守的三剑,突然刺空,当下惊慌不止,在此千钧一发之际,甘子梧已在半空旋转如轮,振腕一剑,一式“万萍归一”,矫如神龙般地刺向叶飞桐双肩井穴及咽喉、锁骨诸要害。
叶飞桐正在惊慌失措之际,但觉眼前人影一闪,一缕剑光自上而下直贯而来。
想要闪避却已不及,但见红光一闪,甘子梧的剑刃已入叶飞桐的肩头,他忍痛沉声一哼,长叹了一口气,闭目等死。
甘凤怡在旁看得心惊胆颤,眼见甘子梧手起剑落,即将致叶飞桐于死命,一时感情激动,不能自己,奔向前去喝道:“哥哥……请……”
她既不忍亲见以往的情人死在胞兄的剑下,又不好意思叫甘子梧不下手。
在此间不容发的一瞬间,忽见东面奔出三条人影,头一个人厉声喝道:“什么人敢在本宅行凶?吾儿休要惊慌,为父来也!”
语音未落,只见其后一人抖手打出一把金钱,直奔甘子梧击来,黑暗之中劲头既猛,认穴又准,甘子梧慌忙闪身躲过。
甘子梧在此三人来到之时,原可杀死叶飞桐,只因内心十分困惑,不忍下手,才给叶飞桐留下性命。
此时叶宅援兵已到,而且来人分明就是在木驴驿和自己动手的那两个中年文士,无疑必是“洛阳双英”叶之文和叶之武兄弟。
随在叶氏兄弟后面的,却是被自己点中穴道的叶稚凤,气势汹汹而来。
甘子梧看得心头一凉,但继而一想:“我今夜来此,原已抱定不手刃杀父仇人,誓死不归的决心,叶氏兄弟既已出现,正好借此作一清结,岂能因此硬头软尾!”
想至此处,不禁胸中热血沸腾,豪气一振,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气概。
此时“洛阳双英”叶之文和叶之武兄弟,早已看见甘子梧和甘凤怡。
原来当叶稚凤被甘子梧制住穴道,倒卧在院中草地之上,心中越想越羞愧、越气忿,但又苦于全身软麻,不能动弹,好在院地绿草如茵,除了感到有些衣不胜寒之外,倒还不算十分痛苦。
她这时心中十分矛盾,一方面希望父亲和伯父把甘子梧擒获,却又暗暗担心他的安危。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忽听院门伊呀一声开了,侍候自己的婢女翠姑,手捧着茶盘姗姗而来。
翠姑一见小姐倒卧在地,骇得把茶盘和一杯茶都甩了,惊慌地问了原因,叶姑娘叫她赶快到中院去请叶二老爷,这才惊动叶之文和叶之武。
叶之文一见自己的儿子肩部流血不止,狠狠地看了甘子梧一眼,转身向叶飞桐叱道:“无能的畜牲,还要站在这里替我现眼,还不赶快给我退下去,自行疗伤!”
叶飞桐忍着痛,咬牙切齿地看了甘氏兄妹一眼,满脸羞愧地奔向内间而去。
叶之武抢行了几步,走至甘子梧之前,厉声道:“甘子梧,听说你为报父仇而来此,夜闯我女深闺,又剑伤飞桐侄儿,莫非吃了熊心豹胆不成?我看你这分明是飞蛾扑火,自寻死路,可怪不得姓叶的心狠手辣,识趣的快些自缚受死吧!”
甘子梧闻言忽地仰天大笑,侃然说道:“叶之文叶之武,实不相瞒,姓甘的今夜到此,早存了不想活的念头。当年我父亲怎么死的?想你们在江湖上薄有虚名,定能据实相告,反正不管谁是谁非,只要能把我兄妹两人都杀了,那也只怨咱们学艺不精,命该如此!”
叶之文叶之武兄弟二人,听到甘子梧之言顿时面现难色,一时呆苦木鸡,神态尴尬。
被甘子梧看在眼中,见二人神态暖昧,似有难言之隐,不由更加疑心,心中越发认为叶氏兄弟必是杀父仇人了。
于是不禁悲愤填膺,怒道:“怎么?二位不肯承认吗?”
叶之文和叶之武被逼不过,不觉神色大变,异口同声地说道:“这个……无知畜牲,就凭你这点能耐,岂能过问此事?……”
叶之武向前大跨一步,冷笑道:“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你那败德的父亲,死有余辜,慢说你父并非我兄弟杀死,即使我等手刃此贼,也是罪有应得!”
甘子梧闻言气得浑身发抖,更不答话,振腕对准叶之武就是一剑。
叶之武微然一怔,急忙向后疾退两步,从衣襟下抽出自己成名江湖的兵刃盘龙玉箫,厉声道:“小畜牲,上次在木驴驿是手下留情,略施薄惩,今夜是饶你不得了!”
说毕一扬手中玉箫,“风舞弱柳”,直朝甘子梧“气海穴”点去,一代高手出招果然不凡,短小的玉箫就像一条小白龙,白光闪闪,疾走如飞。
但时事变幻不定,此时甘子梧已大非昔日的甘子梧了,眼见对方玉箫即到,不由嘿嘿一阵冷笑,大喝了一声道:“来得好!看甘子梧报那一箫之仇!”
言毕攻出一招,“萍踪万里”,剑光起处,宛如洒下了一天的星斗,奔叶之武胸前刺到。
叶之武见他出剑奇奥,玄机莫测,和那次所用剑法大不相同,不由大为惊奇,不料对方一剑攻出之后,第二招又快如闪电般地直刺而到。
这一招甘子梧虽然仍用扬波剑法中那招“怒海扬波”,但由于内力大增,攻势之凌厉大非昔日可比,一时来得奇兀,几乎将叶之武逼退。
叶之武被甘子梧数招疾攻,几乎弄得手忙脚乱,惊怒之下,这才收起轻敌之心。
他陡然怒喝一声,随着猛转之势,玉箫如怪蟒出洞,竟挟着一阵狂啸,倏地向甘子梧“志堂穴”上猛点而去。
这一招攻势,既猛又急,甘子梧被他攻得性起,当下弯身塌腰,右脚随着矮身之式,向后一探,“嗖”的一声,已被他抽身出来。
于是手中长剑更不留情,猛吸一口真气,抖手刺出一招“海天狂浪”,直向对方肋骨劈去。
叶之武手中这柄玉箫,乃是乃师南海一鹗萧次恭早年的成名兵刃,施展开来不但打人身上三十六处大穴,暗中还能按着三十六路巧打应用。
这一施展开来,如惊雷闪电,龙蛇疾走,真是神鬼莫测,点、打、封、吞、吐、劈、戮,忽前忽后,时进时退,着着抢攻对方要害、要穴。
但此时的甘子梧不但剑法精奥,招招式式蕴含着无限玄机,而且内力绵绵不绝,对叶之武那种如狂风骤雨般的攻击,似乎毫不畏惧。
此时“洛阳双英”大爷叶之文,在旁看得惊讶不已,他做梦也料不到,这位甘如石的后人在短短数月之中,武功剑法能有此种惊人的增进。
照这样看来,自己兄弟的这身武功,最多能和他打成平手,此子不除,将来叶家后患无穷!
走念至此,内心陡然泛起一阵寒意,不料当他正在思忖之间,场中情势已变。
原来叶之武和甘子梧双方拼了五十数招,起先是箫影剑光,盘旋如飞,斗到后来反而渐渐缓慢。
不是武功极有造诣之人,还以为双方已斗得精疲力尽,但叶之文乃是武术行家,看此两人都在以本身真气贯注在兵刃之上,作性命交关的拼斗。
眨眼间,但觉两条人影倏地撞在一起,乍合又分,甘子梧和叶之武同时闷哼一声,各自跳出一丈以外,场中叶之文、叶稚凤和甘凤怡,惊悸地看去,只见两人都已身负重伤。
叶之武脸色惨白,右臂下垂,满面羞愧地对乃兄叶之文叹道:“大哥,罢了!小弟元气已伤,右臂从此可能将成残废,这畜牲也讨不了好去!”
甘凤怡此时已奔至甘子梧面前,见他面如白纸,气喘吁吁,料是元气大为受损,她不禁惊呼道:“哥哥,你……你怎么啦?伤在哪里?咱们快走吧!……”
忽见甘子梧“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额角上流下两点豆大的汗珠,断断续续地说道:“妹妹,你别怕!我还死不了!等我把这口气缓过来,再跟他们决一死战,反正我已抱定必死之心,如不能手刃杀父仇人,我甘子梧有何面目活在天地之间?”
他说完了话闭起双目,盘膝坐了下来,调匀真气,运导体内真气,一时如老僧入定一般,似乎对外界事物毫无所知,毫无所念。
甘凤怡这时芳心痛苦,充满关切之情,只怕哥哥因此受了重伤,出不得叶宅。
但她因兄妹情重,仍然含着眼泪,横剑在手,侃然地说道:“想你们‘洛阳双英’,也是在武林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如果不愿趁人于危,请等我哥哥运功完毕之后再战。谁敢上前一步,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说罢移步走至甘子梧的身前,采了一个夜战八方的姿态,蓄势待变。
此时,叶之文和叶稚凤,眼见自己的亲人身负内伤,心中十分怜惜,叶姑娘早已扑至爹爹身前,恸急地搀扶着乃父,说道:“爹……你……你的伤势重不重?……”
叶之武折在一个后生晚辈的手里,心中异常难过,此刻他正在咬牙运功调匀真气,无暇回答女儿的问话,只是紧蹙着双眉,摇头叹息。
叶之文到底是久经大敌之人,略略冷静下来,走至乃弟身后,以右掌抵在他的“将台穴”上,将本身一口真气,导入他的体内,助他疗伤复元。
经过了一场激烈的拼斗,院中又恢复以往原有的宁静,但在场诸人的内心之中,都充满着一种紧迫的情绪,因为他们知道,在这阵短暂的沉静之后,继之而来的,将是一场更为可怕的暴风雨。
叶之文不惜消耗本身真气,助叶之武疗伤,大约过了半盏热茶的光景,叶之武缓缓睁开眼来,扫视了一下仍在盘膝静坐的甘子梧,不由脸色一变,说道:“大哥,这个小畜牲不除,对咱们叶家终是大患,让我再与他决一死战!”
叶之文抢前一步,淡然笑道:“二弟不可,你内伤未复,手臂麻木,岂可再战?再说他此刻正在运功之际,毫无反抗之力,以你我在江湖上的一点声誉,岂能趁人之危?还是等他起来之后,由我对付他吧!”
不料他话声甫落,忽听树影之中,有人轻轻一笑,叶之文内功精湛,立刻发觉有人在此院中隐伏,惊愕之下,大声说道:“还有哪位高人也赶来凑热闹?何不请出一见?”
只听树影之中又是一声长笑,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好,好!都怪我老头子忍耐不住,偏要笑这么一笑,看来是再也隐藏不了啦!出来就出来吧!省得人家说我不够光明磊落!”
但见树影之间闪起一条人影,快如风驰电掣,众人不禁惊悸地看去。
只见一个仙风道骨,鹤发童颜的老者,穿着一袭褐色麻布长袍,双目神光如炬,脸上不怒而含威,看得叶氏兄弟诸人暗暗心惊。
叶之文看罢心中一动,说道:“前辈高姓大名?夜入寒舍有何指教?”
老人笑而不答,气闲神定,潇洒自如地走至甘凤怡身前笑道:“小姑娘,别怕!你哥哥死不了。让开点,待老朽把他叫起来好说话!”
说着走至甘子梧身前,用手在他顶门“百会穴”上一拍,疾声说道:“甘子梧,还不睁开眼来!”
说也奇怪,甘子梧被他举掌一拍,-陡然睁开双目挺身站了起来,一见来人竟是药草谷的飘萍老人,不禁又惊又喜,说道:“原来是您老人家到啦,请替晚辈作主,洗雪亡父不白之冤!”
说毕纳头便拜,长跪不起。飘萍老人平胸扬掌,立有一股罡气将甘子梧拉起,说道:“甘子梧,你起来,听我说话!”
这刻叶氏兄弟似已想起老人的来历,双双抢步上前、躬身长揖,齐声道:“晚辈等不知前辈仙驾到此,罪该万死!尚请前辈海涵勿责!”
飘萍老人慨然道:“老朽今夜来此,纯为解决你们甘叶两家一段恩怨纠缠,首先老朽要代表令堂说几句公道话!”
叶之文和叶之武不由脸上一红,嚅嚅道:“老前辈最近遇见过家母?”
飘萍老人微微点头,说道:“当初你兄弟忍痛向甘如石寻仇,自有不得已之苦衷,但老朽可以扪心奉告,当年令堂和甘如石之间,虽然有过一段不寻常的感情,但彼此之间却是十分清白、纯洁,绝非外界传闻的那般伤风败俗……”
叶之文和叶之武听得心头一凛,脱口说道:“老前辈所说的话完全确实吗?”
飘萍老人脸色凝重地说道:“我岂能跟你们说谎?当年人言可畏,你兄弟才双双向甘如石寻仇!”
甘子梧听至此处,胸中交织着愤怒和痛苦,正想发话,叶之文说道:“老前辈,当着甘如石后人之前,晚辈不得不将事实真象表白一番,以免误会愈演愈深……”
当下就将当年如何误会生母柳傲霜和甘如石之间,有不可告人的暖昧关系,如何导致寻仇,甘如石如何引恨以剑自决的种种前因后果,忍痛细述一番。甘子梧和甘凤怡听得唉声叹气,却又无可奈何。
飘萍老人怕甘氏兄妹不信,沉声道:“甘子梧,叶氏兄弟绝不敢在老朽面前说谎,冤家宜解不宜结,自今而后,你们甘叶两家仍是通家世好,切不可再存芥蒂,妄动刀兵,老朽言尽于此,咱们后会有期!”
说毕人影已杳,飘萍老人如神龙见首不见尾,众人不禁齐声嗟叹。
甘子梧略一沉思,意念已决,对叶氏双英说道:“二位先进,咱们甘、叶两代瓜葛,到此终决,以前多有开罪之处,容甘子梧异日有机会再来负荆,你我后会有期!”
说毕一拉甘凤怡,掉头飞奔而去。叶之文和叶之武兄弟二人面面相觑,默立无言。
这时叶飞桐已裹伤而出,一见甘凤怡走了,情不自禁地追踪而去。
叶稚凤见哥哥追了出去,当下也不顾一切地向外追去。叶之武正要出面阻止,忽听叶之文叹道:“二弟,算了!儿女们的事还是由他们自己去处理罢,你我何苦再多此一举呢?”
叶之武闻言垂头不语,兄弟二人不觉流目向树影深处望去,但见夜色深沉,树木森森,一望无际,哪里还有两对小儿女们的影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