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蛾眉杏眼小蛮靴
头戴太岁小银盔,身穿百彩战裙,脚下一双鹿皮蛮靴,腰肢细细,衬着肋边一朵颤颤红缨,仙姿逸貌,幽步窈窕—一时美娇这身装扮,可真俊俏。
将一面飘香令旗高举空中,挥了一挥,转交身边的无音,这才转身落座。
舱面上俨然已是大军待阵,三百名门下弟子,一色的青布扎头,手持长刀,左弓右箭,整齐划一,较诸对方的正规军容,并不含糊。
简昆仑在无音的带领之下,恰于这时来到眼前。
十二面彩色大旗,在风势里猎猎起舞劈啪作响,饶有气势。以寒梅、金兰、杜鹃、牡丹、木兰、芍药、月季、翠荷、扶桑、山茶、秋菊、水仙所显示的十二花名,其实正是万花飘香这个庞大的黑道组织素来所标榜,由于主人柳蝶衣的爱花成痴,举凡一切,无不显示出与花有关,乃至两军对垒打出来的旗帜,竟然也是十二花名,未免天真好笑。
时美娇居中而坐,身边是飞花堂的两名副堂主海客刘青和玉弹金弓马福全。正是昨日焚草舍时,出现于时美娇身边一高一矮的两个华服男子。
简昆仑被安置在正中核心,在四个主座之一的一张空位上坐下来。
隆隆炮声里,对面铁甲战船犹自发炮不已,只是炮位既定,射程终不能远越,仍然也只是落在先前地位,平白搅起了一天狂涛,声势固然惊人,却是于敌无损。
江面上巨浪时掀,浪拍金舟,卷起千堆雪,声势好不惊人。
时美娇指挥若定,神色从容,丝毫也不慌张。双目以下那一袭薄薄玄纱,纱质极薄,一如蝉翼,透衬着她神姿冰清的绝世芳容,高秀超逸,风神独艳。
时有飞奔而来的号子,由她手上接过显示号令的三角小旗,这类小小的旗帜,色泽各异,满插在她面前沙盘之内,每一支都似有独特的意义。
号子接过之后,即行转发下去。
大船两弦,满是劲装水靠的卒子,接令后跃身江水,置身于碧波骇浪,极快的时间内,即能将号令转示别船,机动快速,显示着丰富熟练的战斗经验。
一阵紧凑的传令之后,才似稍有空闲,时美娇这才转目简昆仑,略略点头道:“简兄来了?伤势可好了些?”
简昆仑说:“不碍事,姑娘召见是……”
“没什么!”嘴角轻轻牵起一丝微笑:“怕你一个人间得慌,放着眼前这等热闹,错过了岂不可惜?才想到让你出来瞧瞧!”
随即指向身边高矮二人,为之介绍。
海客刘青瘦高白皙。玉弹金弓马福全黧黑矮壮。前者一身雪白缎质长衣,其上满绣梅花,神采斐然,颇有几分书卷气息。后者却穿着绣有大朵金兰的一袭火红袍子,衬以绕嘴的浓密落腮黑髯,一如画上的钟馗。
两个人既能身任飞花堂副座职位,当然绝非等闲,即使初一照面的当儿,简昆仑亦能感觉出他二人凌人气势。
却见雪白长衫的海客刘青,微微一笑,向着简昆仑道:“今日之事,未始与阁下没有关系,是以才请你出来,等一会少侠就知道了。”
说话之间,隆隆炮声又起,又是一排落弹,坠向船前,激起滔天巨浪。
海客刘青长眉微挑,向时美娇道:“对方的排炮未免过于嚣张,请示堂主可要还以颜色?”
时美娇微微点了一下头:“时候倒也差不多了,依我之见,何妨再等片刻,料想着他们定将耐不住,这就要靠近了。”
貌似钟馗的另一位副堂主玉弹金弓马福全,聆听之下,频频点头道:“堂主所料不差,我算计他们也差不多了。”
时美娇目注刘青道:“话虽如此,却也不可掉以轻心,刘副座你就暂时偏劳指挥一阵吧!”
海客刘青应了声:“遵令。”即向沙盘中拔起一支水仙四角小旗,转向正前待令的号子吩咐一声:“八音号角响起,吩咐各船鸳鸯炮待命!”
号子接过旗令,转身传令。
一霎间,主船上吹起了颇似海螺的号音,其声嘹亮,却是层次分明地响起了八个音节。
八音号角方自响起,包括主船在内的五艘大船,顿时各有异动。四名身着鲜亮红衣的炮手,倏地自两侧船舷飞步快出,二人一组,分两起,于极快的一瞬,已在两侧船舱板上安好了移动火炮的机动铁轨,紧接着轧轧的声响中,两门所谓的鸳鸯炮,已自推出,却是罩着红色炮衣,暂时看它不见。
海客刘青奉令指挥,已自离座站起,神态从容地步向大船船首,在一张铺有软垫的太师椅上坐下来,两侧十二名飞花堂职司,雁翅排开,望之神勇,各有气势。
对方在一阵紧密的炮火之后,转趋寂静。江面上散置着一层淡淡白烟,随着徐徐江风,传散着浓重的硝磺气味。
时美娇秀眉轻起,向着对方船阵打量一眼,笑道:“刘副座的一番布置,看来正是时候,他们果然是沉不住气了。”
说话之间,即听得哗啦啦锁链声响,一条粗若儿臂的长长锁链,已自对方船首抽起。
原来对方铁甲船阵,一字横江,皆由一条极长锁链由船头钢环串联而过,乃得一字横江,排成固定不移船阵,这一霎锁链抽起,当是显示有所异动。
黧黑矮壮的马福全嘿嘿笑了两声:“他们的炮多。若是让他们来近了,怕是不妥!”
时美娇道:“刘副座心里有数,大可放心!”
果然,话声方落,海客刘青已颁下号令,主船一面已发炮还击。
简昆仑坐处居中,视野辽阔,主客两方,正可一览无遗,乃将此一番战况,看得甚是清楚。
先者,对方以贯穿船阵的铁链一经收起,铁甲战船便有所异动。就在这一霎,万花飘香一面已发动炮击。却是极清脆的一发两响,自各船相继而起。十声炮响,虽是响自各船,却是密如贯珠,宛若一气。极短的一霎,已完成发射过程。
简昆仑在炮手褪却炮衣的一霎,乃得窥见,那是一组两门金色小巧炮座,看来机动小巧,甚是玲珑,所发铅丸,亦不甚大,却是粒粒沉实,漆以朱红,十分醒目。
金色小炮虽是看来小巧,射程却也不差。随着一阵紧密急迫的炮火之后,铁甲船阵内立时传过来一阵混乱之声,顷刻间,已有两艘着弹,燃烧起来。
海客刘青颇是知兵善战,一次开炮之后,随即二次颁下急令,五艘大船在极短的一霎,纷纷收起了铁锚,循着指示的号令,在江面上机动而快速地排开了一个阵势。瞬息间,主船超越,四舟殿后,成了一二二之势,对方在一阵混乱之后,也自变了阵势,看起来已不若先时从容镇定。却有一艘铁甲快船,乘风破浪直趋而前。
站立在快船之首的一名将士,手竖大旗,作势左右挥舞,嘴里大声呼叫不已。
时美娇冷笑道:“我只当有什么了不起的阵仗,不过如此而已。”
说话时海客刘青已自回转道:“他们要见堂主,是否赐见?”
时美娇冷冷道:“我以为他们伎俩不只如此,且不可过于大意,叫他们过来吧!”
刘青代传令后随即归座。
主船这边立刻向对方传活过去。眼看着那艘铁甲战船乘风破浪直趋当前,双方距离,约在丈许左右,来船才忽然停在江上。
水波乍兴,涌起了小山般的一个巨浪。
却自来船上现出一个武职军官,大声吆喝道:“滇东总兵孙大人使者二人,求见贵派主人!”
说声方顿,即由来船上倏地腾起一双人影,身形绝快,宛若一双海鸟,起落之间,已落向主方大船之上。
来者二人,一个年过六旬的瘦削老者,一个赤眉壮叟,均着便服,亦不曾留着发辫,却是精神抖擞,染有浓重的一身江湖风尘气息,望之即知出身黑道,绝非善类。
二人亦不曾携带兵刃,想是专为传话而来。
站定之后,瘦削老者上前一步,双手抱拳,打着一口鄂省官话,沉声道:“平西王邸尚扬飞、金大开,求见柳先生,有密事相商。”
说声方顿,即见大船这面闪出一人——黑瘦的块头,浓眉大眼,正是当日打劫永历帝不成,铩羽而归的九尾桑弧。
“柳先生不在这里,眼前是我家时堂主,你二人小心答话,还不上前见过?”
双方过去几度交往,颇似相识。
瘦前老者聆听之下,鹰也似的一声怪笑,打量着面前的桑弧道:“桑朋友么?我们见过……好说,好说,此前足下曾经关照过我们一位老兄弟,隆情待报……这是后话,贵派柳先生虽然不在,时姑娘也是一样。”
话声未辍,桑弧已一声断喝道:“住口!”紧接着跨前一步,凌声道:“时姑娘也是你叫得的?”
自称尚扬飞的瘦削老者,却也不是好相与,聆听之下,陡地后退一步,脸上神色不佳。
他身边的赤眉壮叟金大开,更似桀骜不驯,嘿嘿一笑,待将发言,主座上却已传过话来。
“桑门主暂且退下,堂主有请,尚、金二使者上前答话!”说话的是飞花堂的副堂主玉弹金弓马福全,话声出口,随即冷冷落座,不再多说。
九尾桑弧自感僭越,聆听之下,躬身退后。
尚、金二人对看一眼,才自注意到,对方飞花堂主时美娇,就在当前。他二人久走江湖,经历老道,玉手罗刹时美娇的大名,焉能不知?先时狂态,顿时大为收敛,谛听之下,互看一眼,匆匆趋前。
“尚扬飞、金大开,参见姑娘……”
两个人各自报了姓名,向着主座的时美娇双双抱拳,打了一躬。
时美娇冷冷说道:“万花飘香与平西王邸,并无冤仇过节,为什么大举兴兵,拦江不容?滇东总兵姓孙的又是什么人?”
瘦削老者尚扬飞,嘿嘿笑了两声:“姑娘见问,敢不据实敬告?平西王邸与贵门原是谈不上什么仇恨过节……即使有那么一点,冲着姑娘眼前一句话,也不难化解……孙总兵,为王爷所差,做官的就是这一套,喜欢讲排场,因此如有冒犯,还请多多海涵!”
“那也不是!”时美娇语态变得十分轻松,“方才情形,你们都看见了,讲打,我们可不在乎,可以随时奉陪!”
赤眉壮叟金大开嘿嘿笑了两声,颇似尴尬地道:“在下二人奉有王爷的旨意,有要事与姑娘取个商量,请摒退左右,才好说话。”
时美娇摇摇头说:“万花飘香一切行事,俱称无私,你二人有话,就当面明说吧!”
尚、金二人对看一眼,不自在地笑了笑。
仍由尚扬飞发言道:“姑娘快人快语,老朽钦佩万分,既然如此,我们也就实话实说了。”
顿了一下,他才冷冷道:“姑娘面前不说假话,孙总兵这一趟奉差,是向姑娘讨人来的……”
“要人?”
“去年在肇庆即位称帝的朱由榔!”
尚扬飞微微笑着:“当然是有条件的,只要姑娘这面点头答应,王爷那边愿以黄金十万两奉送,人到货到,绝不食言,眼前就可成交,姑娘意下如何?”
时美娇侧过眼来,向身边的简昆仑瞧了一眼,透过脸上的一袭轻纱,隐约可以窥见她盈盈的笑脸。
“这话说得好极了……”她微微笑着,“你们的消息可真灵,怎么会知道那位朱皇帝在我这里?”
“好说!”尚扬飞沉声笑道:“难道不是?”
脸上堆满了笑,金大开在一旁插口道:“我们甚至知道,那位朱先生就在眼前姑娘的座船之上。”
时美娇笑道:“你们既已认定,我也就不再多说了。”
“姑娘快人快语,在下钦敬万分。”
瘦削老人尚扬飞一脸世故地笑着:“十万两黄金,不是个小数目……只要姑娘这面点头放人,老朽即可马上安排专人送到。”
金大开睁圆了眼道:“而且……以后有关贵门一切,王爷那一面大可有个担待!”
“你们王爷真是太客气了!”时美娇的声音忽似变得冷了,隐约的美娇笑靥,一霎间也自脸上消失。
“这场交易可真不小!”她缓缓说道,“可是黄金呢,我还没有看见!”
尚扬飞抱拳道:“一手交人,一手交货,姑娘这边先放人,黄金随后就到。”
“哼,说得好!”时美娇又似笑了,“不要忘了,眼前是你们有求于我,可不是我求你们……我的规矩是,先要钱,然后放人……”
尚扬飞怔了一怔,嘿嘿笑了两声:“姑娘这就有些强人所难了!”
金大开指了一下丈许外的金甲快船:“黄金就在船上,决计是错不了的。”
“很好!”时美娇一笑,指向自己的大船说:“人也在船上,决计是跑不了的。”
尚、金二人聆听之下,互看了一眼,一时默不吭声。
紧接着尚扬飞呵呵笑道:“姑娘所说,倒也不无道理,就依着姑娘,且先把大箱黄金运来这边船上,姑娘先行过目,总可信得过把人交过来了?”
飞花堂副堂主之一的玉弹金弓马福全,呵呵一笑说:“这个主意不差,堂主就准了吧!”
时美娇点点头说:“那就偏劳了。”
尚、金二人应了声:“遵命!”双双抱拳而退。一如来时模样,施展杰出轻功,倏地纵身而起,有如一双剪波燕子,起落间,已落向来船。
玉弹金弓马福全冷冷笑声:“久闻吴三桂手下七个人各有异能,这个尚扬飞,人称展翅金雕,最是老奸巨猾,堂主却要防着他一点儿。”
海客刘青微微一笑:“这还用说?回头你我各自照顾一个,叫他来得去不得。”
时美娇道:“这个姓尚的诡计多端,不过这样正好……”
微微一笑,她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向着身边的简昆仑瞟了一瞟:“这么一来,正好给我们一个机会,可以好好教训他们一下,万花飘香的人,一向心存忠厚,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谁要是先惹了我们,那可是他们自取灭亡,也就怨不得谁。”
简昆仑听在耳里,微微一笑,却不禁对于眼前这个时美娇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一面是平西王手下鹰犬,一面是名重江湖的黑道组织,针锋相对,看来确是难得一见的好戏登场。平西王一面误认永历帝已在万花飘香手里,由于当日老瞎子——无眼太岁公冶平的败退而误导,尚在情理之中。妙在时美娇的将错就错不与说明,更似棋高一着。
简昆仑把眼前情形了然胸中,正可从容观战,对于时美娇调侃的眼光,也就视而不见。
秋阳如金,在水面上交织出一片灿灿金光,时有微风斜吹着翩舞当空的小小翠鸟,方才的凌厉炮火,并不曾为它们带来恐惧,或许只是它们的健忘吧,人若要追寻快乐,远避恐惧,看来也似乎只有健忘之一途,错在人太聪明,便不若鸟儿或其它任何禽兽那般安于现实,自得其乐。
铁甲快船缓缓靠近。
双方剑拔弩张,都做了必要准备。
两船之间,搭了一道桥,尚、金二人首先走了过来,随即指挥身后六名清兵,吃力地把一个沉重的檀木箱子抬过来,放在舱板上,又自转回,待将抬起另一个箱子时,却为时美娇手势止住。
“够了。”
“还有几个!”尚扬飞说,“就一总抬过来啊!”挥挥手,六名清兵待将再抬时,玉弹金弓马福全却已闪身而前。
“不必,一个就够了!”
展翅金雕尚扬飞一笑道:“也好!”
再次挥手,铁甲快船抽回搭板,向后缓缓离开。
尚扬飞指着眼前箱子:“十足的成色,请姑娘亲自验看吧……”
说话时,向着一旁的金大开看了一眼,双双向后退了一步。
玉弹金弓马福全哼了一声:“那倒不必,一事不烦二主,就请二位自行开箱吧!”
说话时,尚、金二人神色各异却又退了一步。却听得眼前檀木箱内微有异音,像是嗤嗤作响。
尚扬飞、金大开聆听之下,陡地神色大变,待将返身而退,眼前人影乍现,已为那位飞花堂的副堂主海客刘青拦在眼前。
“无耻之徒!”
话声出口,双手排山运掌发出了凌人的极大劲力,直向人人身前逼来。
事发仓猝,瞬息万变。
海客刘青人虽斯文,功力却是了得,双掌力运之下,巨力无匹,尚扬飞、金大开吃他功力一逼,仓猝间无以招架,双双向后倒退。
这一霎,其实凶险万分。
海客刘青掌退尚、金的一瞬,玉弹金弓马福全早已闪身而前,欺近到嗤嗤作响的木箱旁边,双手向下一抓,已把那个沉重的檀木箱子抡了起来,随着他的一声大喝,霍地飞掷出手,却不是飞向江里,竟是向着丈许开外,对方那具铁甲快船上落去。
这一手简直出人意外。
即在众人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之前,耳听得轰然一声大响,宛若鸣雷的一声大震,整个木箱已自爆炸开来。
原来木箱里贮置着强烈的炸药,由一根燃着的火捻为引,是以尚、金二人才自匆匆思退。可是这番措施,早已为时美娇一面所窥穿。
玉弹金弓马福全这一手原物奉还,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高明之至,敌人害人不成,自身反受其害,情况绝惨。
原来敌人处心积虑,备有炸药数箱,原指望全数搬到对方船上,一旦引爆,即可予对方毁灭性的致命打击,是时时美娇等一干主力非但全数歼灭,连同藏匿在对方舱内的永历帝亦将命丧黄泉,一石二鸟,端的是再好不过。
却不知害人不成,自身反受其报。
一炸之威,原已够瞧,更何况放置甲板上的另外几箱炸药,一并为之引爆开来,霎时间,响起了震天价的连串霹雳。
眼看着对方这艘铁甲战船,在一连串的爆炸里,爆发出漫天大火,肢体破碎,流焰星飞,船上清军,固是无一幸免,即连这有铁甲外壳的船身,亦难以保全,流焰里片碎星飞,剩下的半截船身,亦为之缓缓下沉。
尚扬飞、金大开自睹之下,早已吓得面无人色,一时瞠目结舌,不知所措。
强烈的爆炸,掀起了如山巨浪,时美娇坐镇的大船,虽因距离较远,未曾殃及,却也情势极险,舱板上到处散落的都是敌船破碎物什,更不言敌人血淋淋的断体残肢,真个惨不忍睹。
尚、金二人原来打算能在爆炸前,从容撤身落向己方快船,可是眼前这么一来,却成了丧家之犬,竟是后退无门,说不得只有抵死一拼。
像是猝然由噩梦中惊醒。
展翅金雕尚扬飞发出了凄厉的一声狂笑,怒叱中,直向着当前海客刘青扑了过去。
事实上海客刘青却也放不过他。
两只手掌猝然接触之下,强弱立判。
这位飞花堂的副堂主,毕竟武功高强,尚扬飞已算是难见的好手,比较之下,竟是难以抗衡,相差何止一截?
随着海客刘青掌力的一吐,尚扬飞陡地神色大变,通通通……一连向后退了三步,依然未能站稳脚步,一口怒血,竟是再也吞忍不住,噗地喷了出来。
老头儿却是倔强得很,宁死不屈,仗恃着轻功不弱,竟向着散飘于水面的破船板上落去。
只是却有人容他不得。
随着他落下的身子,方自站定的当儿,主座上的时美娇纤手突扬,已自发了暗器散花飞针。
也只有坐在近处的简昆仑,才有所见。
不过是极其细微几点流光,微微一现,便自消失无踪。
其时尚扬飞身形方坠,简直看不出任何反应,一脚踏下,连同整个躯体,扑通沉入水底,便再也不曾浮起。
时美娇的即时出手,也只有紧邻其侧的简昆仑才有所窥,别人根本无所体会。妙在出手的散花飞针,在主人举手之间,已自命中对方要穴,便是在平地上,尚扬飞也活不了,更何况眼前这般。
剩下的那个金大开,却也一样。
这样的事发仓猝,对任何人来说都不免惊心动魄。
金大开其时已为对方另一强者玉弹金弓马福全,困于强大的气势战圈之内。
这位飞花堂的第二流人物,功力高绝,其实对付尚、金这等身手,万花飘香一面只需出动两个二三流人物,便足以打发,又何需劳动刘青、马福全这类身尊位高角色。
眼前胜负,其实不问可知。
金大开一面,无疑使出了浑身解数,奈何实力悬殊,马福全根本不把他看在眼里,三五个照面之后,败像十分显著。
论及过天星金大开的武功,实已相当不错,眼前拼命关头,更不惜全力以赴,一口弧形剑点、挑、崩、劈,运施得霍霍生风。
只是他的对手玉弹金弓马福全,却是以一双肉掌来应付他。马福全施展的是一套落英散花掌法,随着他转动的身子,时左时右,倏忽来去,金大开饶是舞起了一天剑影,却连对方的衣边也沾不上。
忽然啪一声,落下的弧形剑,夹在马福全的一双肉掌之内。
金大开施出了全身之力,却未能把剑夺出,随着马福全的一声冷笑,猝然间脚下前踏,双掌力合之处,硬生生把一口弧形剑夺了过来。
“啊!”金大开虎口挣裂,淌了一手的血。
将一口弧形剑平托掌上,马福全那张黑脸上,显示着鄙夷的笑,右掌比式若刀,直向掌上剑身切去。硬生生将之切为三截,叮当抛落地上。
金大开呆了一呆,直惊得面色如土。
玉弹金弓马福全展示了一手碎玉功,将对方兵刃力折为三,待将施展辣手,将对方毙之掌下,却为身后的时美娇传声呼止。
“算了吧!”
马福全闻声而止,回首听令。
时美娇其时已缓缓步下位来。
金大开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上,败军之将,早已锐气全消。眼看着时美娇的来到,一是祸福难测,由不住脸色惨变。
“别害怕,我留着你一条活命,放心回去!”
“这……”金大开这才缓过气来,抱着一双染满鲜血的手,“姑娘的意思是……”
“我要你回去实话实说!”
“是……”
“去告诉吴三桂!”时美娇锋利的目光,狠狠地盯着他:“第一,他要的人根本就不在我们这里。第二,我们对他想要的那个人,也很有兴趣。第三,凡是万花飘香想要做的事,谁也阻拦不住,别看他平西王今日高高在上。如果他有意跟我们过不去,那可就是他的死期到了……”
说到这里,她微微地笑了。
“刚才的事怪不了我们,你应该心里有数。这只是给他一个见面礼……下一次可就没有这么便宜了……”
金大开只是频频苦笑了,确实也无话可说。
他总算保住了一条活命,乃得纵返船阵。
万花飘香五艘大船随即启航。浩浩荡荡通过眼前水道时,再没有一艘敌船敢予以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