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节

孙天主顶着绪风绪雨,到了乌蒙。乌蒙坝子比米粮坝大得多。他回到了一百多年前孙家的故土,甚是激动。祖先们,你们的子孙打回来啦!我不单要打回乌蒙,还要打回南京去。把这二十多代人浪费了的六百年光阴挽回来。这六百年我们步步落荒,让发展的机会、成功的机遇都让与了别人!如今我们要把失去的机会都抓回来,发展自己!壮大自己!

孙天主尝透了当农民的苦楚。当农民就是退出竞争,将生存权、发展权交由别人掌握!如孙家这六百年中不离开古都金陵,那这六百年的发展,会是何等境界!而孙家离开了那“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来到蛮荒之地云南,来到“远在天末”的乌蒙,来到米粮坝,来到荞麦山,来到法喇,一切发展的机会都丧失了!一代比一代落后,一代比一代活得凄惨,终于落得如今这个下场!

乌蒙师专在乌蒙城南面。秋雨之中的乌蒙,楼房灰黑,道路泥泞。虽环城路上是柏油路,但泥汤不久就将他的胶鞋浸黑了。他找到学校,到了宿舍,那宿舍里其他各县的学生都早到了,只是他最后赶到。那七人见他来了,说:“你就是孙天主啊?我们等你好几天了。你这名字不错啊!连我们都想改成你一样的名字呢!”孙天主说:“何必跟着我改呢?你们不会起牛地主、马人主、张皇帝、李霸王?”住下后,当晚孙天主就筹划他的创业大计了。从今天开始,顽强拼搏,努力奋斗,成就大业。第二日,他忙去找学校图书馆,看看是何样子,能否满足他这三年的需求。没料找到图书馆,是几间又潮又湿很低矮的瓦房,跟米粮坝县图书馆一个样,隔窗往里看,藏书也不多。孙天主心就凉了。想要是像路一样考个好的大学,或许会遇到个好的图书馆。如今在这里,岂不全完了?后他又去找地区图书馆,见比米粮坝图书馆好得多,才高兴了些。

新书到手,孙天主看了近一个星期,全看完了。他再不看课本了,而是专找课本涉及的书来读,又一头扎进图书馆。天天埋头读中外文学,不再上课了。

中文系年轻的老师居多。年老的也有。老教师爱古文,什么唐诗宋词明清小说等等。中年教师爱什么近、现代文学。年轻的呢,就是什么艾略特、川端康成、马尔克斯等了。年轻教师迷信西方现代派文学,斥中国古代文学为垃圾。教古代文学的老师将要退休了,又斥西方什么“荒诞派”、“魔幻现实主义”等为粪土。但年轻教师多,西方现代的东西就稍占上方。老师们在讲台上,都在排斥对方。老教师中十之一二有时写点东西,都是赋诗填词。但孙天主看他们填的词赋的诗,不如自己高中时的水平。有的甚至念都念不通。其余十之八九,向学生教唐诗宋词却一生没填过一词赋过一诗。教书就是谋生而已。一时就把这些老师看白了。年轻教师呢,写作的多,但有很多写不成的,只能叫做习作者,像中小学生作文一样。能写者只占中文系老师的十分之一左右。令孙天主看了满意者就更少。老师们都自吹自擂,有的老师,苏轼一曲《水调歌头》竟洋洋洒洒写出《〈水调歌头〉鉴赏》、《〈水调歌头〉意境谈》等四五篇“论文”,每篇上万字,发表在某些大学的学报上,然后在课堂就叫学生鉴赏该词,非鉴赏出几千字的论文来不可,并说:“如果不会鉴赏,我在某某学报某某期的论文可以参考。”于是学生就蜂拥而去找该论文来读,一读就觉老师了不起,干出这么长的论文,真会鉴赏,对老师敬服不已。拿到教室里观摩不已。老师也激动了,吹他这论文“经某某论文奖评委评定得了某某论文奖。”只隐瞒了靠这些“论文”晋了什么职称、加了几级工资、分到什么住房。孙天主听了想,不过就是一阙词,看两眼就可以扔开了嘛,有什么值得为之大作论文的?这世界太胡扯了。

所以一到学校不满两月,孙天主就对老师们大失所望。他原以为大学老师,当是如何地厉害,其实不然。而他们上课,都是照着课本念,要学生记笔记,记了一月,也是抄课本;记了一年,也是抄课本;记了三年师专毕业,还是抄课本。孙天主想,课本发来,我才一周就看完了,我还记什么笔记呢?老师完全对这伙所谓大学生像中小学老师教书一样。凡记笔记者,期中考试就加分,期末也加分。笔记就是分数。孙天主反抗,既不记笔记,也不上课。学校的管理,也像对中、小学生一样,上课要打缺席。孙天主就成了出头鸟,首遭枪打。期中考试,孙天主看老师出的题,都是偏题怪题。如古代文学,要学生默写某诗,赏析某词等。孙天主本来就看不起那些诗词,就不默写,也不赏析,想:你这题要是出得有水平的话,就让学生写上一首诗当考试!又如写作,考试就是什么什么写作方法等等,孙天主早尝试过了,那些所谓写作方法都是骗人。也不做这试卷。所以每科都不及格。

古代文学老师教书不行,却能识人。孙天主期中考试只二十分,不及格,他在课堂上教育了孙一通,后说:“你还是不错的。我饶你了!给你打成六十分!”就将孙天主的古代文学成绩打成六十分了。其余不及格者却被他罚去补考了,孙天主惟一例外。孙天主想:哦!还有这种好事啊!写作课也是这样,老师将其他学生都揪去补考了,惟大笔一挥,即将孙天主的打及格了。

学生呢,孙天主一到校,就想找个同道同志,却找不到。是中文系的学生了,却连作文都不会作。全班六十人,写个千把字的记叙文能不出错的,只占百分之二十。能写好个说明文的就更少。孙天主想:能知道读中文系为个什么的人,怕不到百分之十吧!课堂上,每见全班学生规规矩矩,老师在讲台上照本宣科,学生在下面埋头记“笔记”,却不看自己的课本上一切早有了,孙天主就想哈哈大笑。心想:蠢啊蠢啊!中国的大学生,蠢啊!有的课堂上记不赢的,下了课才找同学的笔记来补上,在宿舍里伏在箱子上,苦得可怜。孙天主就怜惜不已。

学生当中也有忙争个官当的。班长、学生会主席、团委书记,都很积极。因为官当好了,以后优秀班干部、优秀团干部等,都是有好处的。或可以升本科,或可以分工时得照顾。有的学生,埋头苦读,欲当三好生。三好生以后也可以得到推荐。所以笔记好好地记,课好好地上,考试前好好地背,考场上努力作弊,提高成绩。这样的人占三分之一许。其余的呢,反正过混,六十分万岁,三年毕业分到某个中学,当上教师,领到工资就行了。

班上有两三人,是从民族预科班升上来的。他们先在这里一年,知此中情形了。学校有个文学社,就叫乌蒙。他们先也学着写点新诗之类。这下就在班上写诗。但写者也不多。渐渐地孙天主也就知那乌蒙文学社,是几个中文系三年级、二年级的学生在撑着。这几人在一些刊物上发过一两首新诗,就成为“著名诗人”,当社长或主编。还有写几年都不得发表一首者,就在这文学社的刊物上发上一两首,也成了“诗人”。凡是“诗人”,都有部分女生会崇拜的。“著名诗人”者,崇拜者更多。社长和主编们见哪个姑娘长得漂亮,就去发展那姑娘当“诗人”,趁机谋取好处。就像社会上某个组织、团体的领导见某女漂亮,去发展其为成员一样。

班上这几人当不了乌蒙的社长、主编,就来约孙天主办个文学社,自己当社长、主编。孙天主爱写古诗,古诗不合当今潮流,是“历史的垃圾”,该抛弃了。孙天主答应,但自忙自己的。他们就办了文学社,当了主编、社长,开始以此为鱼钩,钓姑娘了。去发展班上姑娘呢,那些姑娘多半不想写什么诗,也不想当什么“诗人”,不免碰一鼻子灰回来。想当“诗人”的姑娘呢,虚心来请教了,但又不漂亮,不中先前的“诗人”们的意。所以“诗人”们很费劲,收效却不大。

其实最幸福的,还是那些干部家庭出身的有钱的男生、女生。有钱的男生大把撒钱追女生,一追就到手。而这些穷“诗人”呢,多是农民子弟,包里没子儿,只能卖虚名,忙半天空费劲。偏那些长得漂亮的姑娘,都是干部子女。这些富裕的女生才不把农民出身的穷“诗人”看在眼里,她们也庸庸碌碌,反正混日子,并不想当“诗人”。她们看得上的,还是那些也不当“诗人”的纨绔子弟,这些人有风度,有钱,也长得雄壮,又会踢足球,也因高中时代勤于操练,精于恋爱,会玩爱情游戏,比那些只会写臭狗屎一样的诗的“诗人”们厉害多了。

对师专是不是大学,乌蒙师专的师生定义的是:“乌蒙师专是世界最日脓的大学”,意思呢,这就是大学了。反正老师也自卑,学生也自卑,就夸大其辞以获点自尊,乌蒙师专再日脓,也是最丑的大学嘛!反正是大学,就行了,我在这大学里教书,在这大学里读书,还是有点自豪感的。有人呢,就自大狂妄了,说:“这是乌蒙大学。”还有的委婉说:“乌蒙最高学府。”一提到“最高学府”,那这级别就高啦!孙天主见老师如此,学生如此,就觉可怜。这学校是大学又如何,不是大学又如何呢!关键不在学校,在人啊!但如是想的,有几人呢?

孙天主一到校就埋头学习,劲头十足;但压力不是没有,而是很大。乌蒙海拔高,两千来米,又极空旷,天气冷极了,比海拔三千米的法喇还冷。一进冬天就下雪。打饭吃时,一碗饭打到手,还没吃完,碗也冰到要将人的手指冰落下来了一样。他穿的衣单,没有毛衣,也没有毛裤,他是如今始见人们冬天穿毛衣毛裤。冷得无办法,他在教室里时,咳起来了。多加件把衣服,无济于事。要用意志克服那咳声,也不容易,那东西本身就不是用意志能克服得了的。喉咙要咳,意志起什么作用!但他一辈子迷信意志,认为意志能战胜一切。所以就用意志与之斗争,但失败了。他咳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频,搞得自己都不好意思了。下一节课,他就跑回宿舍,干脆睡在被子里。他想写信让家里带点钱来,买件毛衣,又想家里大不如前了。要是前两年,买什么都好办,牛马都在,顶多家里卖条牛或马,就一切都解决了。而牛马都死了,如今家里已将空了。他不忍心逼父母了。再怎么困难,自己坚持吧。

全班甚至全校同学,农民子女的学生占一半左右。孙天主如今算是极贫困的学生之一了。当然一些农民家庭出身的学生,都很可怜。饭吃不饱,衣穿不暖的学生,大有人在。孙天主年纪、个子不是太大,饭还勉强吃得饱。师范学生国家每月有十多元的补助,都发成了饭菜票,够吃半月左右,另半月就得靠家里提供了。一些家境好的学生,看不起家境贫寒的学生。班上就有所谓父母在某县什么局上班的学生,自以为了不起,只和父母也在某些县的部委上班的学生结在一起,看不起父母是农民的学生。父母是农民的学生,自卑者多。学生就被这么凭经济地位自然分成无数群。孙天主什么群也不是,独来独往。他不是农民子弟们结成的“诗人”团体、“扑克”团体。更不是纨绔子弟们的“麻将”团体、“足球”团体、“篮球”团体。更不是男女二人混在一处的那种情景。

因为阶层不同,宿舍里不久就吵架打架了。这一间宿舍里,农民子弟五人。有一干部子弟,父亲在某县农业局任小科员,就看不上这伙农民的儿子。他到校来,当了班上的团支部书记。仗他有钱,叫其余四人帮他做这做那,有无骨气者,他喊时就做了。有骨气者,他不敢喊。孙天主无毛衣,他就作为班干部,将他多的毛衣借孙天主穿。孙天主接受了。他就叫孙天主给他倒洗脚水。孙天主大怒,一脚将那盆踢了。他年纪个子都胜过孙,就要打孙。二人对峙。那人怯了。孙天主将那毛衣脱了掷还给他,向别的借了十元钱,去商店里买了件毛衣来穿上。这家伙后来在这宿舍里和这几名农民子弟搞不成,就和其他宿舍的人调了。这宿舍另两人呢,一个的父母在某县政府办、农工部;一个的父母在某县卫生局、小学。这二人天天和一伙其他年级的学生打麻将赌钱。因在别的宿舍和农民子弟打了架,赌场无法维持,便欺这一间宿舍里的人,将赌场移来这间宿舍。每晚从各年级拥来数十人,麻将响声直到天亮。这五人中有胆小的,也有胆大的。孙天主是胆大者之一。他们白天要上课或是如孙天主要去图书馆看书,晚上麻将不断地响,人根本睡不着觉。胆大者就抗议,叫二人不要带人进来赌。二人不理,战争就爆发了。双方各持钢筋,在宿舍里作战。孙天主等共三人,对方二人。孙天主等打胜,那二人挨了几棒,就去叫那帮赌友来帮忙,一时来了十几人。孙天主也挨了几棒,头被打晕。过后三人又报复。打了几架。那二人无奈,才和别间宿舍的调。连调几个干部子弟,孙天主等不准进来。最后调整了两个农民子弟进来,这一间才清静了,全是农民的儿子。但那一间就惨了,从此夜夜聚赌,有两个农民之子,想调宿舍,无人与之调,想惹那伙赌徒,又惹不起,景象惨不忍睹。

班主任是个二十三四岁的年轻人,姓尉。去年刚从省上的师范大学毕业,来校就当班主任。他好写作,也写得很好。他在学校里信奉民主、自由等等。如今当了班主任,在讲台上就大骂政府如何专制,官员如何腐朽。反正如何骂政府和骂官员成了时髦,骂者高明,不骂者愚蠢。那谁能不骂呢!有句话叫“坐上桌子吃肉,放下筷子骂娘”,就是形容这个时候。尉老师讲美国的三权分立如何民主,欧洲的宪政如何自由,对学生就极为民主,对班上管理不严。他说:“对大学生,怎么能像对中、小学生一样管理呢?他们学习的地点应是图书馆,而不是教室。把他们都限制在教室里,那还学什么!”他这一教学方式是对的。对孙天主就太适用了。但对其他不自觉的学生,不适用了。学生都去宿舍打扑克、打麻将去了。往图书馆跑的,只有孙天主一人。学校领导很恼火。找尉老师,尉老师说了他的理由。校长说:“你说的对不对呢?我承认对的。我刚教书时,跟你这主张一样。但我们的学生素质低了!搞不成!还是只得把这些假大学生当中、小学生对待!就像你讲的民主自由一样,好不好?谁也不说坏啊!但在中国用起来呢!国民素质低了!搞不成!必须玩专制!”但尉老师还是不管。结果这一班就成了著名的烂班。管理松弛,纪律混乱,学习下降,一无所成。自师专建校以来,中文系都是师专的顶梁柱。文艺表演、足球比赛、篮球比赛等,凡是能进行对抗的,其他系都不是中文系的对手。冠军、第一名等奖杯,通通放在中文系的会议室,从没流走过。到如今,中文系仍占着统治地位。但这新来的一级被尉老师一放松,什么都搞不起来了。中文系急了。让尉老师当完一年级的班主任,就换班主任,但已无法将这一班学生扭回来。

尉老师对孙天主不错的。孙天主刚去他那里报到,他就说:“你就是孙天主啊?你的高考作文我看到了,不错的。”说他向乌蒙文学社推荐过孙天主了。孙天主对文学社不大感兴趣。他的很多观点,如说西方现代派文学等如何好,如何深挖人性,把人性刻骨地表现出来。中国文学如何糟,表达不了人性等。孙天主并不赞同,想西方文学中,表现人性力度比得上《红楼梦》的,几乎没有。什么荷马、但丁、莎士比亚等,比曹雪芹差远啦!但尉老师听了,说:“《红楼梦》有什么价值?”孙天主自有一套。

孙天主始终只与岳英贤合得来,岳为人直率,不用什么“诗人”“画家”的头衔去骗姑娘。因生活经历基本相同,对社会的一些看法有相似之处。皆憎恶虚伪,崇尚真实,远离庸俗无聊,也皆忙于正业,不爱恋爱、打牌、下棋、看电影诸务。但二人的差别还是巨大的。首先理想不同。岳的理想是当个好诗人,好画家,好书法家。孙天主的理想是当霸主。孙天主如今对什么事都懒于评论,而岳英贤不同。有所感触,口必伐之。他在班上是三好生,也爱写诗,也喜画画,都甚不错。而失于气魄不大。如他最爱朱自清的文章,闻一多的诗,陶渊明的诗及《桃花源记》,而孙天主则认为这些人不过是中国的三流作家。孙天主只背得个《桃花源记》,就丢开了,决不再去思索不已。而他则将《桃花源记》形之书法,挂于床头;又形诸图画,悬于壁上。常与孙天主说朱自清的《背影》甚是美妙。孙天主认为《背影》再好,也是一溪一谷,决非大海。他又常与孙天主说法喇村以前每家杀猪宴请全村时的热闹场面是何等美好,说法喇村就是个在消逝的桃花源,因之怀念不已。孙天主不同意。他所知的法喇与岳所知的法喇不同。孙天主不认为法喇是什么桃花源,所谓桃花源的错觉是因对法喇的认识不深刻才造成的。孙天主绝不怀念那地方,只是可怜那地方。于是岳的诗始终怀念法喇村,写的是母亲、茅屋、土地等等。他的画也是茅屋、大山、小鸡、羊群等。表现得很优美,很诗情,在同学中引起轰动。大家都公认他是个才子。孙天主看了他的诗,他的画,也很激动,的确很不错的。但岳用力太分,无法专攻,他既要搞好学习当三好生,又要写诗,又要画画,还要搞书法,同时参与乌蒙文学社的杂事,忙得头昏眼花。孙天主认为他没抓到要害,当前的要害是读书。劝他把兴趣砍掉一两样,专攻一两样,要学画,就不写诗;要写诗,就不学画。先搞好了一样后,再来搞另一样。书法等均可休矣。参加什么文学社的俗事更是无聊。岳那性格受父辈影响甚深,求全求稳又求精工。他不像孙天主那么把读书当最重要的事来做。他在每个方面都有才能啊!觉扔了都可惜,不听。孙天主说正因为在每方面都有才能,这样就更要取舍。他始终舍不得。而孙天主的性格则不同,从不求全,也不求稳,比他更具冒险精神。

岳对孙天主“破釜沉舟”、“陷之绝地”的干法,甚是吃惊。说:“你这样干太危险了!师专每年要开除多少成绩不及格的学生啊!你以为这个师专来得容易?是我们几代人艰苦奋斗好不容易得来的一点成果。要珍惜啊!反正慢慢混满三年,一旦分工,我等就大功告成了。”但孙天主不珍惜,认为在师专混下去太窝囊,欲生不得,欲死不能。分工当老师之时,就是他失败之日。与其这样慢慢困死,不如等到开除,断绝后路,置于死地,逼着自己朝北京、上海跑。

岳英贤受一些青年教师的影响,也沾了无政府主义,认为有政府就是错的。每天大骂政府腐败无能,向往那桃花源的社会,希望远离政治。孙天主则不同。说:“我不幻想那些荒唐无稽的东西!莫说几十亿人,就是只有两人,无论夫妻还是父子,还是兄弟,只要有社会关系,就有政治关系。政治一刻也没有离开宇宙,离开世界,离开人类。猴有猴王,蜂有蜂王,何况于人?”岳英贤说:“你喜欢政治,那你就去搞政治,当个三好生,捧好校领导,弄个学生会或团支部的官来干干。毕业了好走仕途。”孙天主说:“我根本不耐烦如你所说。”岳说:“你要搞政治,先学厚黑学,我也认为抛掉厚、黑二字,无法搞政治。”孙天主说:“你这看法狭隘了!以厚、黑玩政治的,是最愚蠢的政客!我有理想当政治家,我就要用伟大的道德力量去行政,要行出政治的典范!”于是给岳看他写的有关刘备、诸葛亮数诗:

汉前君臣无三顾,亮后征伐罕七擒。

天地难比英雄襟,宇宙总输豪杰心。

刘备事迹推三顾,孔明功德数七擒。

秦汉隋唐万古誉,总输蜀汉感人深。

秦唐兵车八荒行,汉晋铁骑万里征。

残德贼义怎能比,汉相南中纵七擒。

周翦殷商封万国,秦兼天下扫六合。

韵味总输汉刘备,三顾茅庐感人多。

岳英贤读了,大吃一惊,说:“厉害厉害!着实厉害!我再也不谈什么厚、黑了!读了你这诗,才觉厚黑学淡如水,一钱不值!”孙天主说:“我这一生行径如不盖过三顾茅庐、七擒孟获,就枉来世上了!”虽岳各方面观点比不上孙。但孙能谈的也只有他了。

孙天主则什么事也不做,为了看书,他把学习甩在一边,也不参与什么文学社等,只搞一样,只图在一个方面的有成效:那就是这三年把知识努力积累以致渊博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