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节

下一学期,陈福九到二年级学习,学习仍是很好。谢家伙子见陈福九从自己班上走了,大为着急。上课下课,就跑到二年级门口欲和陈福九攀谈,陈福九不理;写情书给陈福九,陈福九不接。按陈福九性格,这样纠缠不休,早就骂人了。但谢吉林是校长,陈福九要读书,所以忍辱负重,只是不睬。谢家伙子见事不成,越发强横。这日放学,追上陈福九,说:“我跟你去看看大爸大婶!”陈福九兀自走。谢家伙子紧追不舍。陈福九说:“你搞哪样?”谢家伙子说:“我去看大爸大婶。”陈福九说:“我爹我妈要你怎么看?”谢家伙子说:“看看大爸大婶喜不喜欢我做姑爷。”陈福九大怒,扬手就赏其一个耳光,骂道:“老子警告你:再纠缠不休,你走着看。暂时给你个耳光让你醒醒。你醒了算你洪福,不醒的话你再来试。”谢家伙子大陈福九七八岁,高出陈福九一倍,被一个耳光打了,不敢出声,不敢还手,甚至弄不清自己是怎么逃回家的。甚而觉这一耳光很光荣,毕竟是陈福九打的啊!

谢家大为光火。责骂谢家伙子日脓,二十零头的伙子竟被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打了个“独挞儿”。说谢家到法喇一百四十多年七代人,无一人被妇女打过“独挞儿”。法喇人的习俗,被妇女打耳光,叫打“独挞儿”,以后只能生独儿子,是奇耻大辱;被姑娘打“独挞儿”,等于绝后。被女的打了耳光,无论如何也要打对方耳光,叫“打了还掉”。谢家自作自受,不敢上陈家的门,就支谢家老母,到学校来,扭住陈福九,骂道:“你这个骚货!来学校裹野汉子!老娘今天不把这‘独挞儿’还掉,就不活人了。”要打陈福九耳光。陈福九也骂:“你爹来教书,你在家闲不住了,跑来学校裹你爹?”与其厮打起来。谢家老母占不到便宜,就叫儿子:“你手头捧起碎银子?老娘拉住这个骚货了,你还不来打了还掉?”陈福九瞅到机会,又给其谢家老母一耳光。谢家老母又哭又叫,又抓又咬。陈福九见其老态龙钟,怕以死来揣,若死了自己说不清楚,忙挣脱了就跑。

谢家老母还“独挞儿”不成,又挨一“独挞儿”,成了全村的新闻,全村公谓陈福九厉害。谢家举族商议,决定找陈家算账。陈家见陈福九连胜两场,大扬陈家风采,大喜过望,也聚中商议。决定拉陈福九到荞麦山卫生院去医,就说被谢家老母打伤。同时宣扬要告谢吉林治校不严,唯亲戚是用,致其侄子在校打伤学生。并作好与谢家武斗的准备。谢家也拉了那老母到荞麦山医,言被陈福九打伤。但终归是谢家自知无理,怕谢吉林吃亏,斗也不一定斗得过陈家。考虑再三,只得求和。陈家的目的,不过是巩固胜利,防止事态扩大,见谢家求和,即言同意,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

但陈福九的书也就读不成了。陈家、谢家谈判时虽未言不许陈福九读书,但陈家本身就不欲让陈福九读,事后即借机向陈福九施压:“事情闹到这一步了,还读什么书!”谢家知陈家不许陈福九读书,欲挽回点面子,就宣传说陈家既得罪谢家,谢家掌着学校权力,便不许陈福九读书。陈家得知,也不和谢家计较,倒对陈福九说:“你听谢家已不许你读书了。好耐他妈脏烦!硬气点!他不准读,就莫去读了。免得还以为要去求他谢家!老子们陈家耐烦求人?”陈福九说:“谢家也是说点堂皇冠冕的话挽回点面子罢了。我要去读,他敢不准?”但终究心灰意冷,几天没去上学。陈家赶紧安排农活给她做,使她抽不开身。陈福九虽不时又起重新回校上学的念头,但看环境不谐,家里反对,渐渐就淡漠了读书之念。

这场风波又为陈明珠增添了理由,陈明珠据此又骂陈福九。陈福九随即还骂。事情越闹越僵,无论陈家、戴家,均知这场小婚表面维系,实际上已不可能。陈家除陈明贺外,均不理陈明珠。戴宝雄则见陈家都喊,陈家知过不在他身上,都和他打招呼,但已无补于事态好转。

孙富民人小,哪里会放什么羊!孙平玉无奈何,不过是有人随着羊罢了,至于羊放得好丑,就管不了。这一天,孙平玉在地里忙活。忽然电闪雷鸣,狂风暴雨,河坝里满河的水。孙平玉见状,直为孙富民担忧:“糟了!糟了!富民麻烦了。”陈福英说:“你赶快去瞧!这么大的雨!小娃娃憨不憨痴不痴的,要是不会躲雨,冻都怕冻废掉了!”孙平玉冒雨朝山上跑。跑上大红山,到处问人们看见孙富民没有,都说没有看见。孙平玉已被淋湿,风一吹,冷得发抖。他更叫“糟糕!糟糕!我都抖成这样子,小娃娃也怕不行了。即使在,也冻得差不多了。”问到下午,才问到了,有人说:“下雨之前我见在杀人坪子。雨后就不知了。”孙平玉忙朝杀人坪子跑。到坪子上面,就看见自家的羊。他边跑边喊“富民”,一直无回应。到了,羊群都呆立着。孙平玉到处找孙富民,不见。天晚了,孙平玉更慌成一团,忙要赶着羊去找孙富民。赶羊时,一只羊一走,下面突露个人出来。孙平玉见是孙富民,已人事不知。一声“富民”,就哭出声来,以为儿子已死。抱进怀中,大声号哭。半天才发现儿子尚有微弱气息,羊也不要了,抱起孙富民就朝山下跑。他自己也是全身湿透,无法为儿子换上干的衣服,只好用自己的体温来焐孙富民了。别人见孙平玉如同疯了,大声惊问:“孙平玉,你怎么了?”孙平玉听不见,仍是跑。陈明贺、陈明益去找柴,刚翻山过来,见孙平玉大声号哭,抱着一物狂奔,便问旁人:“孙平玉在搞哪样?男子汉巴差的,也不怕害体失羞?”旁人说:“听说孙平玉的儿子冻死了。”陈明贺一听,泪“啪”地掉下,丢了柴就边追边喊孙平玉。孙平玉在狂奔,根本听不见。陈明贺上了年纪,追不上,脖子都喊哑了,就是喊不应,只得干着急。见孙平玉越去越远,只得喊前面的:“请你们帮我短住孙平玉!请你们帮我短住孙平玉!”别人忙拦孙平玉,孙平玉大骂:“我有急事!快让!耽误我的事我和他拼命!”六七个人连番拦,都拦不住。但陈明贺也就追上了。把孙富民抱过来问:“脱气没有?”孙平玉说:“还有一小点气。早点跑回村子可能还有希望。”陈明贺骂道:“你孙家这个娃儿憨眉日眼的!跑回村子?还有十几里,你怎么跑?老子先不和你讲!过一阵再说!”即流泪抱了孙富民朝伙房跑。孙平玉跟在后面。到了伙房羊圈,陈明贺命孙平玉将羊粪扒出一个坑,便将孙富民的湿衣服脱去,放入坑内,又扒羊粪焐上。孙平玉才恍然大悟,连说自己人急失智。陈明贺才说:“你是急了,不会想办法。小娃娃已冷得不行了,你还抱着他跑,让风吹。再吹一阵,问题就大了。村子还有七八里远,你哪时候跑得到?跑回去你又怎么办?什么东西也没有这羊粪好!我们以前冬天在大红山放羊,外面大雪,我们在羊圈楼上,衣服脱光了还在淌汗水。”二人坐看一阵,见在羊粪的作用下,孙富民脸色已由惨白色变为稍微红润,陈明贺说:“没事了。”才叫孙平玉:“小娃娃由他在这里,你赶快回家拿两件干衣服来,给他换上才带他回去。”孙平玉忙回家,带了衣服来。孙富民已醒来,换了衣服,孙平玉才背上孙富民回家。

陈明贺背柴到家,已是半夜,又和丁家芬带了两盒红糖来说:“熬点红糖给他喝下去。”后又教育孙平玉:“你这个羊,能找人放就找人放。找不到,干脆把它卖了。这种小娃娃拿去放羊子,怎么放心?莫说他才七八岁,福九十一二岁了,我都不放心她去放。”

孙平玉决心卖羊了。一来孙富民太小,还放不住羊,二来他现在牛马多了,没有羊,关键时刻也可以卖牛马。再者夫妻俩先见富民不想上学,也就依了孙富民,后孙富民真不读书了,见富民每天牧羊,而同龄的孙国军、孙国达、孙家文都在读书,越为难过。尤其孙天俦和孙富民,同样弟兄,一个回来牧羊,处境可怜;一个学业有成,日渐上进,不消别人说,就是孙平玉夫妇,所谓手板手背都是自己手上的肉,何尝不望儿子个个成器?因是心内更为难过。决定无论如何还是送孙富民到校,他学也罢,混也罢,让他去混,也免得日后有怨言。

和孙富民不同,孙富华脾气和孙天俦差不多,极为好动。小时经常受伤,面上、手上尽是伤痕。某年全家出工,他在家煮早饭,上楼去拣洋芋,洋芋堆得很满,他脚踩上去,洋芋就滚,因无抓拿,就栽下三丈高的楼来,砸在堂屋中的碗上,唯把脸划破。众人言:算命大了!还算人小,栽下来不咋个,要是大人,下来就完了。孙平玉背了他到左角塘,请一赤脚医生缝。因是脸上的伤口,医生说:“不要打麻药针。打得不好,对脑筋有影响。”孙平玉同意,撇开了脸不敢看。孙富华毫无畏怯。医生穿针引线时,直朝牙缝里吸气:“这小娃儿好劲量,好像肉不是长在身上的。”后一年,孙富华去割草途中捏了镰刀跑,一跤跌下去,手掌正按在刀刃上,把右手掌心的肉全割了下来。王元富是赤脚医生,说:“手掌上神经多,一半多的肉被割下来,这只手多半要残废。”因忙将已被割下的手掌缝了。大家叫富华别开眼,但富华只管看。后来这些伤虽都好了,但留下了永难消除的痕迹。

孙富华早就盼望读书了。但他一去读书,就没人扯猪草,大家一直哄着他扯猪草。到六岁,他就慌着要书包了。孙平玉说:“你用右手伸过头顶摸你的左耳,摸得到就送你去读。”他伸手摸,摸不到。后不断摸,有一天摸到了,便来摸与孙平玉看,说:“我可以去读书了。”但孙平玉还是不送他去读。他压抑不住读书的欲望,便自发地学供桌上“天地君亲师位”几个大字。今天向孙平玉汇报:“我会写那个‘天’字了。”明天又汇报:“我会写那个‘地’字了。”到后来他汇报:“我会写我的名字了。”又汇报:“我会算一加一等于二了。”孙平玉、陈福英大喜:“富华去读书,肯定行。”孙平玉先前见孙天俦是个急性子,办事毛躁,常出岔事,总觉不好,骂:“我看你冲天不望路的冲!你要冲出祸来的!”后来孙天俦读书很行。孙富民则是个慢性子,循规蹈矩,一点岔事不出。孙平玉原以为好,当孙天俦做了错事时,就叫孙天俦看孙富民平时怎么做的。而后见孙富民学不走,却无办法,才说:“还是急性子的好。犯错误快,一旦发觉,改正错误也快。最怕这种皮性子人,平时少犯错误,但一犯了,要他改就难了,说不说耳皮翻卷,不会改。真拿这种人无法。”孙富华又是个急性子,闯了不少祸。孙平玉生平最怕事,又觉急性子不好,爱惹事,皮性子虽别方面不如急性子,但不惹事就是好事,因此天天骂孙富华。

如今且说天俦在校,时常到秦光朝处借书看。秦光朝虽比任老师观念要新些,但也新不到哪里去。开学之初秦光朝布置作文《一件小事》,天俦却作了一篇《我要像太阳》,写他和父亲大红山顶看日出的情景,文尾云:“我要像太阳,在天地间不借任何力量,仅凭自身信念和自发伟力,挑战命运,永远升腾;我要像太阳活得最鲜艳、最壮烈、最赤忱,飒爽豪迈,慷慨悲壮;我要像太阳,曙色千里,光芒万道,大公无私,彻照人类。我要像云海,洁白无瑕,纤尘不染,做道德之典范,宇宙之完人。”

秦光朝见其擅改作文题,虽然作文不错,还是不悦,想:怪不得到处惹事!原来如此。也不把天俦的作文当好作文。课后,秦光朝问:“你怎么擅改作文题?”孙天俦说:“写小事无意思,我想写大事。”秦光朝不悦,又说:“你那作文不通:应该是‘我要像太阳一样’,而不是‘我要像太阳’!”孙天俦说:“既像太阳了,就是‘一样’了!为何多此一举呢?”秦光朝更不悦,抽身就离去。

孙天俦愈觉无论人生还是作文,都要为所欲为,抒所欲抒,才叫人生,才是作文。他更不顾秦光朝布置的作文题,擅自发挥。《我的理想》写道:“人类太渺小!相较无限的时间,如电光火花;相较无限的空间,如飞灰微尘。正因一己之小和微,才要拼命去图大和巨。即使所谋不成,尚可得到永恒的精神!我之所欲,我之所图,即此精神也!得此精神则人生的目的、意义尽得。我生为此精神而来,死为此精神而去。人生只有一次。茫茫过去、漫漫未来均是死寂。短短的几十年,必须得拼尽所有的才力和意志,拼命地战斗,拼命地放光。像恒星把世界照亮。甚至单一恒星的光也太微弱,要聚宇宙间所有的星体为一,放出光来,才能表达英雄的欲念、豪杰的襟怀。恒星们循规蹈矩,不值得效仿!甚至如太阳,它每天就带这么几颗行星,以二万光年一周的缓慢速度绕银河系转,无聊之至!我必须打破一切束缚,摧毁一切格局,扫除一切障碍,成为天地间永恒的中心。”

又一些文章里他写道:“我要集人类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政治家、军事家、战略家、诗人、作家、画家、音乐家于一身!凡是世上有的,我都要尽尝;世上没有的,我都要创造!人生如此,始无遗憾!”

全校学生早称孙天俦“孙疯子”、“孙狂人”。孙天俦说:“这叫狂?这才是本分!连这点起码的精神都没有,还能叫人?我觉得自己一点不疯,一点不狂!我只恨自己平凡得出奇,不是伟大的英雄!我恨人只是人,而不是神!”

转眼到孙天俦生日,十二岁已成历史,十三岁开始了。天俦大愤:来世已十三年,一事无成。他于是拼命读书,图书室的书都被看完了。天俦开始为找书苦恼。各位老师的书,他都尽其所有,拼命地借来,不舍昼夜地读。眼睛终于耐不住,连见一张纸都要流泪,他只得罢书休息。又恨不能多长几只眼睛,这只看疼了,换那只来看。一时诗经、楚辞、唐诗、宋词、元曲等均大量背诵。

教历史的王老师,是个老高中生,打过国民党军。每天上课就叫学生拿出笔记本来,跟他抄“资料”。他在黑板上,全照着课本,一黑板一黑板地写。抄完,就讲起他当年如何冲锋在前,英勇杀敌。天俦甚觉无味,但又不敢走掉,因为班上要打缺席。天俦就背唐诗。历史老师对天俦很是不满,觉损了他的威严。因天俦历史成绩又特好,他才对天俦宽容些,独不卡天俦。这天他检查笔记,走到孙天俦身边,见孙天俦正埋头悄声念念有词,他以为孙天俦在背历史,将书拿起一看,是李白的诗。历史老师大怒,喝道:“站起来!”孙天俦站起来。历史老师说:“你在干什么?”天俦不想再添无聊的是非,说:“我在背历史。”历史老师火道:“竟敢当面撒谎!站到前面去!”天俦被迫站到讲台前。历史老师冀天俦改正说法,又问:“你刚才干什么?”孙天俦说:“我真的在背历史!”历史老师扬手中的李白诗道:“这是什么?”天俦说:“刚好拿着它!我真的在背历史。不信老师考我。”历史老师说:“那好。我刚才讲了隋朝大运河,你就背出隋朝开通大运河的伟大功绩。”孙天俦想按历史书上背下来,但那是史家的观点,不是他孙天俦的观点,就答:“老师,允不允许我在历史书的观点之外有所发挥?”历史老师说:“你称你在背历史,你就把你背的说出来!谁要你发挥?”孙天俦坚决不背历史书的观点,而说他的观点,便说:“我刚才背的是我的观点!我认为隋运河没有功绩!隋朝眼光太浅,史家眼光更浅!史家称大运河沟通了几大水系,那东海沟通了多少水系?隋帝若有眼光,开拓海上航线,这才是真正的大运河!海洋联通世界,而运河只联通几条小河!”话未完,历史老师已将那李白的书朝孙天俦打来,骂道:“对牛弹琴!我成天教的是牛!不耐烦教了!另请高明!”扬长而去。

事情反映到秦光朝处。秦光朝忙请历史老师莫反映到校长处,他保证解决。历史老师不管,又到校长处讲明:“这样的学生我不教!若留他在,请学校另请高明。”校长听又是孙天俦,烦了,当即答应历史老师:“开除!”

校长已懒于叫孙天俦来问话,直接叫了秦光朝来:“孙天俦上次的处分尚未消,现又犯事,怎么办?”秦光朝无法答言。校长说:“只得开除了。无论他是什么天才!我来承担扼杀天才的罪名!”秦光朝说:“能否给他个开除学籍、留校察看?他不同那些赌博、斗殴、偷盗的学生,品德相当好。他挨处分是因为他坚持他的观点。实在地说,他的很多观点是对的。”校长沉思一阵,说:“那要做做王老师的工作!他不同意不好办!”秦光朝说:“要请校长做做他的工作。”校长说:“你先去做。做不通再说。”秦光朝于是叫了孙天俦来,骂了一通,叫他去向王老师认错。王老师不理。秦光朝自去找王老师。王老师说:“称我们的母亲河黄河、长江为‘几条小河’,这比中国历史上任何一个卖国贼都可耻!秦桧、汪精卫也不敢称黄河、长江为‘几条小河’。可悲啊可悲,我校竟出了中国历史上最大的卖国贼!”

秦光朝见王老师把问题无限上纲,竟称孙天俦为卖国贼,急了,忙说:“王老师,这样恐怕不妥,怎么将孙天俦跟秦桧、汪精卫比?”王老师说:“好。如果他是爱国者,我诬陷爱国者,我就是卖国贼。我俩没有说的了!请学校决定!秦老师,我要睡觉了!怎么办?”秦光朝吃了闭门羹,丧气而回,又骂孙天俦,决定不管了,开除就开除吧。

下午教职工会议。校长传达县教育工作会议精神。王老师天生的婆婆妈妈,在校长讲完开会事项后,把这问题就扯到教职工会议上来了,说:“校长传达的精神很好,我们要深入贯彻。荞麦山中学出了一桩天大的丑闻!比卖国贼还可耻!秦桧、汪精卫敢称黄河、长江为‘几条小河’吗?”校长见他不识时务,把这鸡毛蒜皮的事也扯到这么严肃的会上来,有些不满,不欲其扰乱会场秩序,说:“老王,还有其他的要说的没有?没有的话,就散会了。”王老师立作委屈状,说:“校长,我为共产主义、为中华民族奋斗了一生,没想到结局这样寒心!要说的多啊!像这样下去,我们这个民族,危险啊!”校长本意逼王老师结束题外话,见他不识抬举,火了,说:“好啊!把这问题升格,提到教职工会上来讨论!那就大家都来看看该如何来对待这一教育现象!”

老师们莫名其妙,不知怎么回事。校长说:“王老师,你先说情况。”王老师说了,校长说:“下面开始讨论,大家畅所欲言。”有的老师说:“这个学生可是可以,但考试他要吃大亏。按他那个答上去,绝对不得分。”校长说:“问题是这学生说的是对的还是错的?”对方说:“说对嘛,跟历史定论不同。说错嘛,也有他的道理。”王老师急了:“称黄河长江是‘几条小河’,还不错?你们还爱国不?”

讨论渐渐深入,肯定孙天俦意见的老师多起来。有的老师说:“大运河的功绩,从我们读书时书上就这么讲,历来无人敢将它驳倒。敢将教科书上的定论打倒,既有勇气又有眼光。”有的说:“这个观点如果发表,历史教科书可能就要被修改!”王老师面急红了,不断站起振臂而呼:“称黄河、长江是‘几条小河’,这是什么样的行为?这是卖国行为!请大家就这是爱国还是卖国行为进行讨论!我相信各位老师都是爱国的!”

但王老师的呼吁不起作用,讨论继续深入。后来副校长发言,说:“这个学生能提出这个大胆、新颖的观点,勇气和眼光都不同寻常。以后好好培养,当个优秀的历史学家看来不成问题。”党委书记又发言:“看来我们的学生,不乏眼光、勇气、创造力,我们要好好培养。”校长见状,立即提出:“大家讨论一下,该如何发落这个学生?”王老师见大势已去,愤恨而去。立即有的说该表扬,有的说既该表扬又该批评,有的说该批评。校长说:“看来是三种意见!我们发扬民主,当场表决。同意表扬的举手。”有人举了手。校长数过,说:“同意既表扬又批评的举手。”绝大多数老师举了手。校长道:“同意批评的举手!”也有人举了手。校长说:“看来是第二种意见居多。学校四套班子根据大家意见,再作研究决定。散会。”

后经做了王老师工作,王老师同意给孙天俦开除学籍、留校察看处分。于是全校学生大会上,孙天俦再次被“判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