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回 三喜临门同吉庆
姚凤婷自视甚高,一般的男人怎么也进不了她的眼底,她的心田。
所以,光阴虚度了,青春蹉跎了,如今的芳龄已经有两个十二三。
现在见到了沈逸川,眼波就不止一次地飘向对方,心坎里竟然泛起一股微妙的感觉。
沈逸川,他浪迹江湖,他行侠仗义,锄强济弱成了他的事业,维护正义成了他的职责,因此至今中馈犹虚。
今日里,这位鲁男子似乎已感受到那绿衣姑娘脉脉的情意。
因此,他拘束,他局促。
他身上有些燥热,他胸中感到纷乱,但也有一份难言的喜悦。
沈如婉见在眼里,乐在心里。
她悄悄地挨到姚凤婷身边,凑在姚凤婷耳边,轻声地调笑着说:“凤姊,你看我三叔他怎么样?”
姚凤婷敏感得很,了解得很,可是她假装胡羊,心不对口地说:“什么怎么样?”
“人才呀!”
“喔!当然不错。”
“那你喜欢喽?”
姚凤婷又迅速地抬眼瞟了沈逸川一下,然后螓首转回,嗔啐交加,伸出玉笋探向沈如婉说:“咤!丫头,你使坏,看我不撕你的嘴!”
沈如婉早有所备,她立即疾掠而出,口中又笑又辩地说:“哎哟!你冤枉了,怎么将我的好心当作了驴肝肺?”
“嗯!你是好心,那就让我看看你的心有多好?”
姚凤婷为解羞涩,为避难堪,她随后就追了上去。
“嘻……”
就这样,一只乳燕,一只翠鹂,她们舌转啁啾,她们掠波穿帘,在原野里追逐,在树林间迂回……麦小云不由微微一笑,他心中大致已经感觉到了,对方嚷的,对方闹的该是怎么一回事了。
“三叔……”
“唔,走!我们跟上去。”
沈逸川笨么?沈逸川呆么?他不像梁山伯,但是,他不能说什么,也不能让麦小云说什么,因为这总是属于尴尬事,就何妨来一个大智若愚!“好吧!”
麦小云也就不说了,不过,他还是朝着沈逸川含蓄地笑了一笑。
他们到了黄石山庄,挚友相见,夫妻相对,兄弟相逢,叔侄相晤,又是一番热烈的接待和欢叙。
彼此之间,只有甄宗威、甄玉珍父女和沈逸川二人不认识,沈逸裕却抢先地给双方介绍了。
因为,因为他和甄家威父女的交情,如今已经不是泛泛了。
沈如娴的目光由麦小云的俊脸上转向了沈如婉,她愉悦,她欢欣,说:“二妹,你们是怎么和三放他们相遇的呢?”
沈如婉兴高采烈,满面笑颜地说:“因为我和凤姊同病相怜,二人都曾吃过毒指毒掌的亏,所以心有不甘,一早就出去探寻幽冥教的下落,你猜结果怎么样?”
她从小娇生惯养,事事任性,处处好胜,连这种不值一提的关子竟然也在沈如娴面前卖起来了。
“结果被你们二人给找到了。”
“不错,正是如此!”沈如婉笑意不灭地说:“当我们走过莲玉峰山麓的时候,凤姊突然发现树林里有一个熟悉的影子……”
沈如娴的兴致来了。
他不由接口说:“那影子是谁?莫非就是我们几次都搜查不着的那个幽冥教主?”
“也不错,正是他!”沈如婉畅舒地说:“就这样,凤姊一跃而前,和那个幽冥教主打了起来……”
“那你呢?你也出手了?”
“是的,我正拟出手助阵的时候,脸上长毛的畜生竟然也出现了,因此,目标移转,对象更换,我就讨回上次那一指这根,奉还了他一剑。”
沈如婉口述手比,得意之状,溢于言表,欣喜这情,广布秀靥。
沈如娴略一沉吟,说:“这么说幽冥教的人仍然是在黄山之内了……”
“没有错,他们绝对隐藏在黄山之中。”
沈如婉说得肯定,说得坚毅。
麦小云并不了解幽冥教的内情,因此,他也发问了。
“如娴,这究竟是怎么的一回事呢?”
“我也是迟来后到,对此事知之不详。”沈如娴转朝姚凤婷笑笑说:“凤姊,还是劳烦你给细说一番吧。”
“好的。”
姚凤婷略加思维,遂将幽冥教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正在这个时候,周东豪忽然从外面起了进来。
他朝着老庄主黄九公躬下了身子,然后以双手呈上了一份大红拜帖,说:“师父,庄外有一伙人前来求见。”
“哦!”
黄九公立即接了过来。
他一看之下,欣然地说:“会是余总舵主,万里船帮永闽总舵的总舵主余永钦!”
姜致远听了不由喜形于色,他说:“堂主他们可有同来?”
黄九公侧目睨视了他爱徒一眼,神态既威严,语声却慈祥地说:“你不听你师弟说有一伙人么?他们当然也都来了。”
姜致远的脸上虽感赧涩,他垂下了头,但心中却是喜不自胜呢。
黄九公展着笑意朝众人说:“各位,同老朽一起出去迎接如何?”
“好啊!”
甄宗威率先地回答着。
万里船帮永闽总舵来的人有余永钦父女,有郭克民父女,还有内堂堂主程计生,和外堂堂主谢贯基。
此外尚有两个人,而这两个人并不属于万里船帮的,他们是永嘉城隍杜衡,海口城隍纪国勋。
乃是地狱门辖下的人物。
万里船帮的人怎么全都出来了呢?这一着正是麦无铭未雨绸缪,苦心安排的、敦请的。
因为他岭南约会的日期即将届到,虽然幽冥教的人踪迹不见,避之不出,但是,事情不怕一万,就用万一。
万一对方乘自己不在,出人意表地倾巢而出,唯恐黄石山庄的实力不够,应付不了,是以早先一步遣海口城隍纪国勋去了永嘉。
万里船帮这么大举出动,那总舵中不已空虚了么?话虽不错,但是,永闽总航在余永钦恩威兼施,刻意经营之下,帮务蒸蒸日上,步臻规道。
水闽总舵在众堂主同心协力,分层管理之下,弟兄皆能自爱,很少出错,是以短期之内该无问题。
再说,余永钦这次出来也存有私心,他想趁此机顺便说定姜致远和郭筱文二人的亲事。
所以带了余芬谷同来,又连袂了郭筱文同来。
英雄会聚一堂,黄石山庄今日里真是风云际会了。
筵开三桌,桌上摆的不拘形式,都是大杯的酒,大块的肉和大碗的汤……人人谈笑风生,个个痛饮不辍,他们忘却了时间,竟然连中午、晚间并在一起,二餐相联。
毕竟一个人的肚子是有限量的。
毕竟一个人的精力也是有限度的。
在华灯高点下,在日上三竿时;喔!不对,在月照西楼时,兴终于尽了,人终于散了……姑娘家可不像男人们,碍于礼貌,格在仪范,没有中途退席,只是不时进内间整饰容颜。
没有大呼小叫,只是卿卿哝哝的轻声妙语。
她们矜持,她们节制,再说他们原本就秀秀气气呀!酒沾唇即停,肴浅尝即止,既不使自己饥渴着,也不教自己燃烧着,因此仍然是精神奕奕不觉困乏。
沈如娴姊妹一进入房中,沈如婉就已经急不及待的在开口了。
“姊,这几天真把我给憋死了,但我咬紧了牙就是未敢透露出来。”
“当事的人未到,双方意态不明,又怎可随便乱说。”沈如娴缓缓地说:“假如有一方不愿呢?那我们岂不……”
“不会的啦!”沈如婉接过了口,依旧急切切地说:“起先我只是冷眼旁观,见双方都有局促感,都有窘迫感,这才忍耐不住挑逗凤姊起来了……”
沈如烟也接话接了过去说:“怎么?你还不是说了?”
“没有啊!我只是不着边际的问她三叔的人才怎么样?”
“那凤姊怎么回答呢?”
“她呀!她也溜得很,假痴假呆回答我说‘不错’。”
“你又怎么表示?”
“我说‘你可喜欢’?她就追着要撕我的嘴巴。”
“然后呢?”
“然后我逃了,一直来到了黄石山庄。”
“小云他可知道内中情由?”
沈如娴随手拿起一杯茶啜了一口,即在桌子旁的椅子上坐了下去。
“姊夫睿智,他焉会看不出来?”
沈如娴略一沉吟,说:“那你先去把小云给叫进来,我倒要探探他的口气,听听他的意见。”
“好。”
沈如婉返身朝外走去,而那关闭着的房门正在这个时候,它却自动地打了开来。
啊!说什么自动?原来是人为的,不见有一个身穿蓝衫的人,展着可掬拥的笑容站在门外么?“要探口气,要听意见,全凭你们,你们看我不是已经来了吗?”
他,他正是沈如娴姊妹想请的人,麦小云。
麦小云的脸上也找不了一丝困乏之色。
他潇洒依旧,安详恢旧。
沈如婉美目回转,白了对方一股,芬兰轻吐,定舒错愕的心神,然后樱口绽开,贝齿微露,说:“真是一说曹模,曹操就到,我没给吓着,倒还免去多跑一趟路啦!”
麦小云刻意的弯一弯腰,说:“喔!如婉,我的弟媳妇,为伯的失礼了,赔不是了。”
沈如婉啐了一口说:“去!没诚意,不稀罕!”
沈如娴见之柳眉舒了,心花开了,她说:“你别再逗了,快进来吧!”
麦小云双手一拱,口中还是轻俏地说:“小生谨领大人之命。”
这就是他和乃弟不同之处,麦无铭储蓄,循规蹈矩,而麦小云风趣,不矜细行,不过,这也是闺房之乐呀!“不知羞!”沈如娴横眸瞥了她丈夫一眼说:“你不见有二妹在此么?”
麦小云举步走进了房中,他耸耸肩说:“这没啥关系,二妹她也是过来人呀!”
“油腔滑舌,嬉皮笑脸,你给我坐下。”
沈如娴的声调虽感低沉,语气虽含谇意,但怎么也掩盖不了那温馨、亲切之情谊。
“是。”
麦小云乖得很,他就近在桌子另一边坐了下来。
一上一下,一起一落,他这一坐,沈如娴却站了起来,顺柔地替她夫婿倒上一杯茶水。
而这时,沈如婉也带上了房门,又回到了她原先的座位。
沈如娴说:“小云,以你的看法,三叔和那位姑娘二人如何?”
“不错啊!”麦小云似真不假地说:“他们两个人都很好。”
“你给我放正经一点好不好?”沈如娴神容一整说:“我是说他们彼此之间的形态与反应。”
这次,麦小云果然认真了。
他清一清喉咙说:“嗯!斯时我听如婉言外之音,又看姚姑娘羞涩之情,难道不是其中另有什么暗盘若者隐情,因此,回首正拟向三叔调笑的时候,而他……”
“他怎么样?”
“他拘束得很,显然是也有默契在心。”
“好呀!”沈如娴喜盈于色地说:“这么说来大事当告成了。”
麦小云听了心头一动,说:“莫非是要撮合他们?”
“是的。”沈如娴看了沈如婉一眼说:“我们姊妹只扮红娘,那月下老人则是你二弟麦无铭哩!”
“哦!怎么说?”
“无铭和姚凤婷,还有甄玉珍相识在先,双方并且又认了干姊弟,两位姑娘当时都给了你二弟一份见面礼。
无铭本拟不收,后来不知怎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了一丝灵光,那就是想作伐三叔和四叔他们两对,以故暂且地留下了。
他在留书出走的那一天下午,才把这件事交待了我们姊妹。”沈如娴欢愉地说:“这真是千里姻缘。”
她迅即地探手入怀,摸出了一块玉佩和一枚古钱继续地说:“喏!你看,见面礼在此,如今该移作文定的信物了。”
麦小云说:“那四叔和甄姑娘呢?”
沈如娴又睨目白了她心上的人一眼说:“你难道没看见四叔在宴席之间和甄老英雄谈得起劲,以及两相投机的模样吗?”
麦小云不由嗒然地说:“唉!二弟生性敦厚纯朴,我这个做大哥的真是自叹弗如。”
“别自叹弗如了,你就替我去请三叔、四叔他们来一趟吧!”
“是。”麦小云站了起来,他又躬身一礼说:“为丈夫的谨遵阃令。”
沈如婉未敢说的就是这件事,她原是一个心直口快的人,饭让她少吃一顿还没有什么关系,话教他嵌在心中可真会要了她的命。
奈何沈如娴一再的交待,一再的告诫,事先决决不能泄露出一字半语,不然,万一弄巧成拙,那就难以自处,难以善后了。
须臾,沈逸川和沈逸裕二人双双地来到了沈如娴姊妹的房中。
落了座,奉上茶,沈逸川也就开口说话了。
“如娴,你找我们有事?”
沈如娴啥事不提,她劈口地说:“三叔、四叙,我们沈家庄的信物,那‘松阳’小剑你们可全带在身上?”
“当然,你问这个干什么?”
沈如娴依旧不予解释,管自地说:“那就请把它给拿出来。”
“你们姊妹不也各有一支么?”
沈逸川实在感到困惑,沈逸裕也是。
“我们是我们的,而你们却是你们的。”
“二者不都一样么?”
沈如娴螓首轻摇说:“不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
沈如娴显得有些不耐,她语气坚定地说:“咳!你们拿出来就是了嘛!”
沈逸川兄弟无可奈何地各个摸了出来。
这支宝剑三寸见长,剑柄剑匣皆以纯银打造,精致、古朴。
沈如娴伸手接了过来。
她略略抽出内中的一支,其剑体竟然寒气逼人,豪光四射。
它非但是一个惹人喜爱的珍玩,也是一柄能伤人致命的暗器。
“三叔、四叔,你们现在可以走了,我和如婉还有要事待办呢!”
哈!下逐客令了,得便宜卖乖,真是有些过分。
沈逸川刚刚放下的屁股又抬了起来,他感到莫名其妙,满头雾水,不由转头看看他四弟沈逸裕。
而沈逸裕又何尝不是一样?也正瞪着眼睛在望着他哩。
不过,事情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启步走了,放心地走了。
因为,沈如娴为人小心谨慎,又是沈家庄中的女诸葛,她既然这么说,这么做,必然有其道理在、用意在,绝不会错。
是以,二话不说地走了出去。
他们一走,沈如娴也站了起来,她把桌子上的东西全给收拾妥当,然后说:“二妹,我们也走吧!”
第二天,黄石山庄非但依旧是大排筵席,而且还张灯结彩起来了。
有的人喜气洋洋,有的人则是满腹狐疑,不知所以。
喜气洋洋的人当然是了于胸中,满腹狐疑的人必也能猜测得出庄内该有喜事来临,只是不知对象是谁罢了。
果然,在筵席尚未开始之前,黄九公笑容时掬地发表说:“各位女侠,各位英雄。
老朽现在宣布一桩消息,那就是小徒姜致远和郭克民郭大侠的令媛筱文姑娘选今天为文定之日……”
“哦!这么大的喜事,怎没听庄主事先提起呢?”
“事情是临时所决定的。”黄九公笑笑说:“昨晚‘黑白双娇’姊妹夤夜找上老朽,请托老朽,老朽焉能推辞,遂应承了下来,因为这乃是一件好事。”
他停歇一下,又继续地说:“由于这件事也点上了老朽的心头,于是,就同样地走马去造访余总舵主,郭外堂主。
承他们看得起,不嫌黄山派名微门寒,慨然答允,因此择日不如撞日,大家都同意今天为喜日。““可是我们的贺礼……”
说话的人是甄宗威,他环首看了众人一眼,见大家也都有这个意思。
“咳!”黄九公说:“彼此皆属江湖同道,世交挚友,还谈什么贺礼不贺礼?有诸位在敝在一起欢聚,老朽已经是衷心感激和高兴万分了。”
“二姓珠联、桃李迪吉。”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恭喜庄主……”
“也贺喜余总舵主和的郭外堂主……”
一片的庆贺声,一片的祝颂声。
“谢谢,谢谢……”
这是余永钦的答辞。
“谢谢,谢谢……”
这是郭克民的回礼。
“谢谢各位。”黄九公清了一下喉咙又说:“列位可还记得‘黑白双娇’姊妹曾经找上老朽,请托老朽么?”
“不错。”
答话的人依旧是甄宗威,因为他的年岁在众人之间比较大,而且这段时日和黄儿公相处已经是交称莫逆。
“那列位可欲知道她们姊妹找老朽、托老朽是什么事么?”
“当然。”
如今却是大家异口同声的说着。
黄九公笑意不减,他探手入怀,一阵掏摸,首先拿出一块玉佩,继之是一枚古制钱,最后才是两枝小银剑来。
在场的人有的依旧是不明所以,有的则惊异连连了。
那是沈逸川兄弟,那是甄宗威父女,还有一个姚凤婷。
他们都不知道自己的东西怎会辗转到了黄九公的手里。
黄九公略一思维,略一细瞧,然后把那块晶莹的玉佩交给沈逸川说:“沈三侠,请你将这块玉佩收下。”
沈逸川迷惑了,迟疑了,他说:“这……”
“你收下了再说。”
沈逸川听了不得不将那块玉佩接了过来。
姚凤婷本来只是惊疑,如今震动了,不由也探手入怀,摸摸玉佩的另一块。
这玉佩原是一对,她一时兴起,把一块镶龙的给了麦无铭,如今麦无铭人影不见,而物品却再三地转换对象。
口里未敢说,心内却不安,这究竟是怎么的一回事?这时,黄九公又拿起古制钱递给了沈逸裕,沈逸裕有乃兄前例先生,他就不再发问,随手也将那枚制钱收了下来。
如今轮到了甄宗威父女在深虑了。
他们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那一枚古制钱,与自己所保存的一模一样,可真是无独有偶了。
不过,古制钱虽稀,但却难保别人没有,是以也只有疑在心中,闷在心中了。
接着,黄九公捡起其中一柄镶有“川”字的小银剑,然后转朝姚凤婷说:“凤姑娘,这把小银剑乃是沈逸川沈三侠的东西,如今请你保管,信你收藏……”
姚凤婷系是一位心智灵巧的姑娘,她一听就知道答案所属了,既喜又羞还恐慌。
不过,她毕竟是有修养、有见地的,沉稳、庄重,因此美目圆睁地说:“前辈,你这是……”
黄九公虚心地说:“凤姑娘,你要谢,别谢我,你要怪,可也别怪我,这乃是沈姑娘姊妹二人的意思,老朽只是代为转达罢了。”
“那麦无铭他……”
沈如娴立即接口说:“他还没有回来。”
姚凤婷回首转眸,说:“那块玉佩……”
“那块玉佩以及这桩事情乃是他在临走以前交待我们的。”
“你们……”姚凤婷故作生气地说:“你们彼此串通着来戏弄我、消遣我,我……”
当然,她不得不发威,遮羞嘛!“凤姊……”如娴随即靠了过去,并且伸手接过了那支银剑塞入姚凤婷的腰带内,低下声音说:“喔!如今我改口称你为凤姨吧!凤姨,请你原谅,这乃是无铭的意思。“姚凤婷螓首低垂了,粉颈通红了,她原本也只是装装样子,因此不再说话,表示已经同意了。
最后,黄九公朝甄宗威父妇二人说:“这一把乃是沈四侠的东西,也请甄姑娘收受了吧!”
任你是巾帼英雄,任你是女中豪杰,姑娘家终究是姑娘家。
甄玉珍平时大方,平时话多,如今明白了事情的意思,她哪里还敢去接?一样的低头,一样的脸红了。
甄宗威却激动地说:“姚姑娘和沈三侠正是门当户对,老朽恭喜他们,而我父女,和沈家庄岂不差之天壤?”
“甄老英雄说得言重了。”沈如娴又把话头搂了过去说:“我沈家庄一未营金屋,二没量斛珠,武林儿女凭的是江湖正义,讲的是两情相悦。”
“好一个江湖正义,好一个两情相悦。”余永钦欣然地说:“甄老英雄,你只要问问你闺女可愿意?若是,那就把小银剑给收起来吧!”
“不用问,知女莫若父,再说,以沈家庄的声誉,以沈四侠的人品,就算是打起百把盏灯笼也无处觅呀!”甄宗威竟然涕泗交流,他说:“那老朽高攀了。”
“哈哈……”余永钦朗声地笑了起来,然后说,“三喜临门,一堂吉庆,哈哈……”
杜衡好酒,他说:“人生得意须尽欢,莫教金樽空对月。”
“哈哈哈哈……”黄九公也笑了几声说:“对!喝酒去,今日里我们更是不醉不休,不醉不休呵!”
“人逢喜事精神爽。”
但是,精神太好了也是一件麻烦事。
因为男人都是酒囊,都是饭袋,他们高谈阔论,他们行拳猜令,不会约束,不知节制,是以这一喝又忘记了时间。
又是两餐相连在一起,直待玉兔高升,真待星光满天,才各自地扶醉入房安寝,连女客也被拖累了,也波感染了,喜事嘛!果真是不醉不休呵!微风在徐徐吹拂,树梢在轻轻摇动。
山兽在徜徉觅食,夏虫在振翅高鸣。
还有那经年亘月的瀑布、溪水,忽喇忽喇地在下泻,咽咽呜呜地在奔流……谷坳之景,怡人胸襟,谷坳之幽,也糜人雄心。
月亮在徘徊,星宿在跳跃,大地在沉睡,黄石山庄内的人们,全都在打着呼噜,梦着周公。
值夜者当然除外。
而这时,山谷外却有两条黑影趁虚逸了进来。
由于值夜者浑沌迷惘,由于侵入者艺业高绝,是以,霎眼之间,他们秋毫无惊地驰到了堂屋之外面。
那两条黑影一个高,一个矮,一个胖,一个瘦,犹如舞台上的王哥柳哥,犹如庙宇内的七爷八爷,两相对照,蔚然成趣。
未见他们作势,来见他们使力,高的一个像竹竿上拔,矮的一个似皮球急弹,就这样,两个人巳经轻飘飘地越上了屋脊。
一阵观望,一阵巡行,而这两个人的足下还有意无意地发出声响。
可是,屋舍内的人们依旧高卧隆中,了无警觉。
高的一个说:“姓麦的娃儿莫非是沽名钓誉,言过其实?”
“不会吧?”矮的一个迟疑片刻说:“我们都曾经会过他们,却是功力悉敌。”
“那他们怎皆作缩头乌龟,不见出来?”
“恐怕是不在山庄之内吧?”
“既然如此,我们又该怎么办?”
“给个时间,给个地点,期约他们出来也就是了。”
“好吧!”
两个人又双双地纵下了地面,又双双地掠出了谷口。
谷口旁竖有一方黄石山庄的石碑,石碑上头凸出一片平滑的峭壁,高的一个朝上望了一望,看了一看。
这次,他运气了,他作势了,身形上冲,双臂箕张犹如大鹏鸟,手脚并用,巨体附壁犹如黑猩猩。
然后,匀出右手,然后,凝直食指,就在峭壁上面书写了起来,刻画了起来。
两个姓麦的娃儿日正当中天都峰顶候见字样虽然只有二分深浅,但却是难能可贵的了。
因为,由于躯体悬空,因为,由于着力不易。
接着,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继之,再轻轻地吸入一口真气,又开始在字的右旁划上一个大圆圈,大圆圈中间两个小圆圈,小圆圈下面再加一个中圆圈。
那是什么?哈!那是一个和尚头!最后,散拳松指,与和尚头并排地印上一个手拿印。
啊!好大的手掌,这简直是蒲扇嘛!过量的酒会麻痹人的神经,过量的酒会蒙蔽人的心智。
因为这是喜酒,所以开怀畅饮,就这样,大家失聪了,大家迟钝了……麦小云也不例外,平时他很少喝酒,但今日却不能不喝,不得不喝,不为如娴和如婉,也得为三叔和四叔。
恍恍惚惚,他闻悉屋瓦上有异声。
迷迷离离,他听见广场中有人声。
那是意识,那是直觉,那是修为,那也是功能所使然。
麦小云开始振作,开始奋起,但是当他掠出室外的时候,对方已经鸿飞冥冥,鹤去杳杳了。
懊恼、自遣、踯躅、徘徊……只见月亮在天空中笑,只闻风儿在树梢间啸……他漫无主见地踱出了谷口,忽然,看见地面上散布着一层白光光的粉末,和不少亮晶晶的石屑。
麦小云心头不由动了一下,再次的凝视,再次的搜寻,当他的眼波瞟到了峭壁上字句和记号的时候,顿时大大地震撼了起来。
字句简单明了,任何人看了都会悉于心胸。
至于记号呢?别人或许不知道,麦小云兄弟当瞧得出来,当看得懂它,不然的话,对方也就不会以记号来代替姓名了。
宿酒醒了,汗毛竖了,眸子中的神光不由也本能地闪烁起来了。
那记号究竟代表着什么人?它怎会使麦小云见了震惊不已?它,和尚头乃是“矮和尚”潘松秋。
它,手掌印乃是“催魂手”廖不一。
潘松秋和廖不一乃是当今武林数一数二和绝无仅有的大怪杰,大魔头。
他们行事不论是非,只凭好恶。
因此正邪不分。
他们曾经进入过地狱门。
他门曾经为石镜涛所罗致。
因此,他们也曾经替石镜涛出力与麦小云兄弟鏖战过一场,事为一支翡翠玉如意,地在太湖桑头渚的大路上。
最后,麦小云兄弟请出了地狱门中的阎罗才阻吓了他们,驱离了他们。
如今,这两个魔头怎么又出来了?怎么又找上自己兄弟?是友么?似乎不像,是敌么?大致不差。
麦小云怔住了,对方约了自己兄弟,可是麦无铭不在。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这乃是孙子兵法中的精辟之论,中肯之词。
他衡量着情势可以不找人家,如上次撇开石家庄而先去万里船帮就是一个例子,但是,对方约他,他又焉能不前去赴约。
声誉何在?颜面何在?自尊又何在呢?“咚、咚、咚、咚……”
山庄内的护鼓已经敲出了四下,是四更天了。
麦小云略一摄神,心中也就作了决定。
那就是去,去、去,他非去不可。
如今,首先须要做的,必须刮去峭壁上的留字。
于是,他也运气,他也作势,不像大鹏鸟,而像一条龙:“云天青龙”冲天而起。
不像黑猩猩,而像一只虎:硕大的壁虎附吸在山岩上面。
照样地匀出右手,先削去上面的字句和记号。
照样地凝指成力,刻上了“黄石山庄”四个大字。
麦小云文才郁郁,是以字体苍古。
麦小云武艺赫赫,是以凿石三分。
他又回到了庄内,他又进入了房中,然后,觅纸找笔,写下了一张书笺。
天都峰就在左近,但他不愿让别人知道而担惊受怕,尤其是他的娇妻如娴,以故尽早地走了。
就这样,麦小云一同乃弟麦无铭,留书出走了。
天都峰,又是天都峰。
天都峰该是黄山群峰之最最嵯峨的峰峦了。
午时,午时初起。
午时初起的时分,麦小云就已经来到了天都峰。
在他由山脚下经过半山寺的中间一段路,似乎发现时有眼睛在偷觑着他,注意着他。
麦小云立即得高了警觉,作成了防范。
这次行程,说不定就是一生行程的尽头。
这次的会,也可以称之为死亡的约会。
可是,麦小云还是毅然地来了。
有时候,在某种场面之下,人皆抱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豪气和想法,要不然,“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或者是“风萧萧兮水易寒”的诗句也就不会相继地出现了。
“催魂手”和“矮和尚”,其中任何的一个,自已都无必胜的把握,何况二第麦无铭尚未返回,他即单刀赴会。
更何况此处是幽冥教的地盘和窠穴,可能两面受敌。
是以他心头戚戚,而且还有一个思虑未经澄清,那就是潘松秋和廖不一二人是否也加人了幽冥教?但如是的话,这次的拚斗,这次的鏖战将会更加棘手,更加艰辛。
照理说,像这种武林魔头应该不致被人支使,受人指挥,但是,事情也有万一,万一他们听了人家闲言,万一幽冥教仿效着石家庄故技把对方奉为太上,那可又另当别论了。
天都峰陡峭,它处处有悬崖,天都峰危岌,它在在是峭壁。
攀登峰巅,只有一条细狭如羊肠,嶙峋如角锥而又欲断却还续的石级或岩块聊可通行。
这何如蜀道?一般胆小的人,一般气馁的人,他门都会望而生畏。
既达峰巅,使人有出世之感。
头顶碧空朗朗,足踏白云绵绵,心清、神怡、意舒、气爽,霎时之间天人合一。
还谈什么声名?还管什么利禄?所以,列朝的圣者贤者,仁者智者,他们不都挂冠的挂冠,谢客的谢客,舍弃红尘,退隐山林了么?是谁?是谁?有张良,有范蠡。有“烟波钓徒”张志和,有“山谷道人”黄庭坚……咳!多得不胜枚举!太阳还没有爬到正中,廖不一和潘松秋也已经匆匆的掠上了天都峰的顶头。
这两个人年在古稀,但精神矍铄,体态健旺一如五十来岁的人。
麦小云见了就抱着双拳说:“前辈,久违了。”
这话虽说寒暄问候,但出自他的口中,却带有一些高傲的感觉。
“唔——我们果真有几年不见了。”
潘松秋回答的也有点冷然。
廖不一环目聊作观望,然后疑虑地说:“咦!怎么只你一人,还有一个娃儿呢?”
“还有一个尚未赶回来……”
“怪不得呢!”廖不一舒出了一口气说:“怪不得我们昨夜前去黄石山庄探候,却不见你们出来朝相,你们果真度都不在庄内呀!”
他吐这口气无非是释然的表示,但实际上乃上山脚奔急了,在调息,在匀气。
麦小云不禁暗叫“惭愧”,他不愿说明,也不予否认,口中含含糊糊地错过话锋说:“前辈找我们兄弟有事?”
潘松秋沉声地说:“不错!”
“请道其详?”
“欲取尔等兄弟的性命!”
“哦!是我们兄弟冒犯了你们?”
麦小云的心中早有所觉,所以听了并不感到意外和惊奇,只是不明其中原由,因此加以深究。
“不曾。”
“那我们兄弟得罪了你们?”
“也不曾。”
“这就奇了……”
“这并不奇怪。”潘松秋接过话头说:“如今轮到我老人家来问问你……”
麦小云正拟得知就里,是以飞快地说:“请问。”
“地狱门是否已经毁了?”
“不错。”
“老菩萨也已经遭到了毒手?”
麦小云略一迟疑说:“可以这么说。”
潘松秋脸色一凝,声音一沉说:“我们兄弟……”
“哎!慢来……”廖不一立即打岔地说:“和尚,这小娃儿虽然生就一副傲骨,但看起来却不像阴险之人呢!”
“你知道什么?”潘松秋肉眼一翻说:“谚语中可有‘书龙书虎难书骨,知人知面不知心’的说词?”
“喔!有,有。”
廖不一涩然的回答着。
潘松秋又转朝麦小云说:“你们兄弟心也忒狠,地狱门为善,曾经帮过你们,老菩萨慈悲,也曾经助过你们,而你们,竟然伙同人焚毁地狱门,怂恿人毒害老菩萨,真是禽兽不如啊!”
麦小云一听不由苦笑了起来,果然是不出所料,这两位魔头听信了闲言谄语,乾坤倒转,反咬一口。
“你们说这话可有凭据?”
“当把有。”潘松秋说:“就因为有人这么告诉我们,我们遂前来制裁你们!”
“哦!那个人的话实在么?能听么?”
“当然实在,应该能听,因为说这话的人有身份,有地位,也有权威。”
“那就请前辈说出来听听?”麦小云耐心地询问下去,他说:“这个人是谁?”
潘松秋圆睁着眼睛说:“你真想知道么?”
“当然。”
麦小云一脸坚毅。
“好,我老人家这就告诉你……”
武夷山。
武夷山位在福建省的境内。
其实,细算起来应该是三省的交界之处。
它的起头在浙江,它的西边是江西,只因为在福建的境内比率较大较广而已。
武、夷,原是结庐在这座山内一对兄弟的名字。
这对兄弟除了在此躬耕陇亩之外,还潜心修炼丹道服气之术,以此之故,他们年逾百龄,才双双羽化升天。
附近居民,争相走告,遂将该山名之为武夷。
春山缥缈白云低,万壑争流下九溪;欲溯落花寻曲径,桃源无路草萋萋。
武夷山风光秀丽,有“三三曲水六六奇峰”的景观。
三三曲水乃是溪流九曲绕山而转,因此水波荡漾,因此蜿蜒迷离,处处有处处的景象,地地有地地的风情。
六六奇峰则有大小峰峦三十六座,是以怪石鸣泉。是以松柏摇曳;峰峰有峰峰的巍峨,峦峦有峦峦的壮丽。
廖不一和潘松软自石家庄引身而退,他们就来到了此地,学武,学夷,照样的结庐修炼了。
可是,躬耕陇亩似乎不适合他们二人的个性,那这一对武林怪异又何以为生呢?这一点也正是一般写小说的漏洞,实属一件难以交待的事情,因此,此地必须要刻意的表白一番。
第一,虽然廖不一和潘松秋二人并未辟离五谷,隔绝烟火,但是却吃的不多,而且又简陋随便,什么松子野果,什么兔鼠鸟禽,在在俱是珍肴,作佯皆属佳味,取之不尽,哪惧匮乏?第二,他们养尊在石家庄福寿堂中的时候,石镜涛急剧的巴结、拢络,就一同曹操之款待关云长。
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上马金,下马银,而他们在临走之时却并未曾学着关云长桂印封金。
是以两个人都腰缠万贯,吃穿不愁。
再说,武夷山原来就是他们两人的老巢、旧地。
就在麦无铭到达岭南洪家寨的同时,武夷山也来了一个人。
这个人身材修长,肤色白皙,年纪约在五十出头。
你猜他会是谁?他乃是昔日地狱门中的第九殿殿主“平等王”,如今该恢复江湖人的身份了,那就是“子母金环”姚天送。
姚天送不是在地狱门尚未瓦解之前,在麦小云兄弟新婚之时去了沈家庄吗?可是在沈家庄未见他的人影,怎么却突然的会在此地现了身?这究竟如何?恐怕只有他自己的肚子里明白了。
看姚天送的步伐。瞧姚天送的神情,十分快捷,十分轻松,一点也不见犹豫或迟疑,原来他是老马识途。
忆当年,度化瘳不一和潘松秋二人进入地狱门,正是他和第十殿殿主“转轮王”所作成的功德。
既曾来过,那自然是轻车熟路了。
廖不一和潘松秋既是介于正邪之间,凭着好恶,或有犯行,但亦当罪衍不彰,又怎会引起地狱门的注意和不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