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七 回 前仇未解衅 起毫末再启祸端

罗小侠身战四寇,也不过就是五六个照面,四个打一个,反而弄个两死一伤一丢兵刃,他的身手剑术震慑了群匪胆子,连青面狮子也抱住两柄钩镰刀,站在那儿发楞。

罗雁秋一顺手中白霜剑,冷笑道:“姓仇的,你不要驱使这些亡命党徒白白地上来送死,大丈夫就该亲自和罗某人斗上几百个回合,我闻你仗师父荫庇,大雪山十二连环峰上专门欺侮小同门,今天该是你恶贯满盈、报应临头的忌辰,罗雁秋不取你这条狗命,如何能对得住我的义妹……”

他话未住口,青面狮子仇大鹏突然一声狂吼道:“姓罗的原来是你,成都青云观一笔血帐已记到雪山派总堂帐上,前仇未结,今天又结上一笔新债,仇爷今天要看看扬威成都和大巴山中的罗雁秋,究竟狠到什么程度?”

他说完话,猛展双手钩镰刀,连环进招,左手刀一招“五丁劈石”,右手刀一着“鸿雁舒翼”,两招并进,迅如电光石火,罗雁秋错身避过左手刀,白霜剑一招“金丝缠腕”,反削仇大鹏右小臂。

青面狮子武功得自双飞环郑元甲亲传,在十二连环峰天龙堂中也算是一流好手,而且他经四寇试招后,看雁秋手中是一柄宝刀,遂步步留心,不使双刀碰上宝剑,收招发招,全求快速,只见他尽展所学,双刀如狂风骤雨,滚滚化一团白光猛攻雁秋,罗小侠挥剑迎上,俩人打在一处。

两人缠斗到要紧处,只看到一团白光飞滚,再看余蚊、樊建尸体横陈,石雄断腿哀号不绝,这情景勾起群匪狂性,他们立时分成两路,一半亮兵刃围着雁秋,准备接应仇大鹏,一半拿出硫磺火折子,准备放火。

群寇这一分头发动,假山顶上立时冲下来小白猿李福和余姑娘栖霞。李福单刀,姑娘铁琵琶,分冲贼群,群贼只得分出一部分人围战俩人,余栖霞连连挑动铁琵琶机弦,铮铮几声弦声,月光里飞起几道极细的银线,三个贼人抛了兵刀,两手蒙着脸凄然惨叫,这时有两个贼人,奋不顾身,逼近姑娘,余栖霞只得倒转铁琵琶接敌迎战。那边李福也和另外两个贼人拼上了命,雪山匪徒全不讲江湖规矩,对女子也是两个打一个。

定远镖局后园里,刀光剑影,展开一场龙争虎斗,另两个雪山党徒却抽空想放火烧毁镖局,他们刚走近厅房丈余远处,猛然由暗处传出一声打字,两支钢镖挟着努箭,从窗内流星般射来,箭密镖速,两寇各中一支弩箭,但这两个亡命之徒并不因中箭后退,反而亮兵刃,拨打箭雨硬往上冲。

猛然箭住,暗影中飞出来定远镖局两位镖头邓中和曹刚,两柄刀迎住双寇,缠斗在一起,一霎时,一座幽静的花园中,杀气弥漫,兵刃交击。

罗雁秋和仇大鹏这一对打得最狠也最热闹,剑发若游龙戏水,怪蟒翻腾,刀光似翩翩飞凤,蝴蝶穿花,闪闪金风,隐闻风雷,俩人交手已有二十余个回合,罗小侠杀出真火,仰天一声长啸,啸破夜空,剑法疾变,身剑合一,施出悟玄子密技“太乙五行剑法”,光凝打闪,剑摇千点寒芒,蓦然剑化长虹,冷风过处,仇大鹏的钩镰刀剩下了半截,雁秋沉腕送剑,使一招“云龙抖甲”,仇大鹏藏身缩头,狠命向旁一闪,尽管躲避迅速也被削下包头青帕和一大片头发。

猛见斜刺里飞过来三点寒星,分打雁秋咽喉、前胸、小腹,猝然发难,全出意外,距离近,来势又狠,若非雁秋定遭暗算不可,小侠回手旋剑,打落下盘钢镖,顺手疾伸,接过飞来咽喉暗器,身子再向左轻闪,中盘镖擦衣服打过。

突然又是一声断喝:“雪山党徒,跳梁小丑,总会以多打少暗算谋人……”

人随声起,箭一般射向发镖贼人。小吊客李龙断刀后隐在旁边,看雁秋正和仇大鹏分神讲话,猝然发镖偷袭,他这镖都经过毒药淬炼,中人在十二个时辰内必死,他想三镖先后出手,又是出其不意,必能击中雁秋。哪知雁秋内功精深,五丈内能辨落叶,更何况镖带轻风,李龙偷袭未着,雁秋人剑齐到,他一声惊叫尚未出口,剑过身首异处,李龙应声倒地。

小侠剑劈李龙,回头挺剑,进袭围战李福两贼,剑光闪起,两个贼一断臂、一断刀,狼狈败退。

仇大鹏手扣双环,惨笑一声说道:“姓罗的,我们这笔帐,以后哪里见面哪里算,雪山掌门师祖的神威,决不放过你,姓罗的,三个月内,仇大爷要眼看着你碎尸万段……”

他说话时目露凶光,眼神死盯着雁秋,形如魔鬼,罗小侠暗中戒备,气纳丹田,抱元守一。

仇大鹏又枭鸣似的一声长笑过:“姓罗的自鸣道义人物,为什么诱拐雪山派中叛逃女徒……”说到这里,他又看了下余姑娘,继道:“余栖霞,你竟敢勾引男人与本派作对……”

雁秋哪里还听得下去,蓦然挺剑,进身发招,罗小侠身子刚一发动,余姑娘猛然惊叫:

“秋哥哥,当心他的飞环……”

姑娘话出口,仇大鹏已双环连着出手,骤然间风起五步,两环大如轮月,带着呼呼响声,并取雁秋。罗小侠自出世以来哪见过这种暗器,威力实在大的吓人。幸得小侠临危不乱,白霜剑舞起一片寒光,使一招“八步回旋”,人跟着飞起空中,剑劈金环,一片虎啸龙吟,借力长身,又一招“嫦娥奔月”身子飞离丈余,第一个金环被宝剑劈开,力尽落地,第二个从雁秋侧飞过,带走小侠左臂上一片衣袖,真够危险,差一点就要斩断雁秋一条左臂。

环过百步,劲力不尽,落下去应声惨叫,把邓中镖头一个脑袋劈成两半,余姑娘、小白猿全吓的魂飞天外,两个人不顾生死向前扑,罗雁秋惊仇填胸,剑身齐落,光如打闪,仇大鹏见双环未中雁秋,心知力穷,转身拔步向外狂奔,小侠一声断喝道:“仇大鹏你还想走!”

声出口,施展轻功绝技,一招“飞龙掠波”身剑凝合,一道白光如影随形,仇大鹏刚刚一脚踏上围墙,罗雁秋已追到身后,剑化一招“红霞贯日”,闪闪冷茫由背后透穿仇大鹏前胸,抽剑喷血,青面狮子尸体由围墙上倒摔下来。

雁秋脚落实地,血溅半身,看左臂衣袖破处,被飞环划破了一道二寸多长的血口,鲜血隐见。

余姑娘妙目蕴泪,两手抱住了雁秋左臂,低声咽着说:“哥哥,你受了伤……”

罗小侠看她惊慌神色,微笑道:“不要紧,哥哥总算泄了妹妹满腔积愤。”

姑娘摇头应道:“我宁可让狮子逃命,不愿哥哥受伤……”话到这儿,李福和曹镖头也赶到雁秋跟前,姑娘只得咽下去没有说完的话。曹镖头生死好友邓中虽然丧命仇大鹏飞环之下,但这时他不得不强忍悲痛,对雁秋拱手说道:“罗公子勇绝尘寰,不是公子一支剑独战群寇,定远镖局今晚上定要闹个房毁人亡。”

雁秋摇头笑道:“自己人何须说这种客气话,恨雁秋技不高明,使镖局中镖头伙计死伤不少。”

收拾残躯、清扫血污,自然有曹刚派人办理,余姑娘、李福送雁秋进入静室,罗小侠口虽不讲,心里却对雪山派中人武功暗暗钦佩。仇大鹏在十二连环峰上,不过是一个小卒,双环飞掷竟有这样大的威力,今后再遇上雪山人物可要得当心。

罗雁在定远镖局中又住了半月,雷振天伤势已大部复元,已全部知道半月前发生的大事。邓中丧命,使老镖头非常伤心,也使他心灰意冷,伤势初愈,立刻拿出历年大部积蓄,遣散镖伙。凡是那夜死伤的伙计,家属特别多给银子,不过三天时间,定远镖局已经人去室空,只余下雷振天、曹刚和雁秋、余姑娘、李福,雷振天受伤后,早派人把猫眼夜眼珠送回江苏督府,这次镖局既然停业,当然不用再管这笔闲帐。

罗小侠眼看舅父诸事办好,立催舅父连夜离开徐州,五骑马在徐州效外分手,雷振天和曹刚轻骑远走,隐居安徽青风集,埋名田园,罗雁秋拜别舅父时说:“秋儿寻着姊姊,报了父母大仇后,定当随侍身侧,养老尽孝。”

老镖头挥泪如雨,说道:“不管如何,三年内望你能到青风集一行,免我想念……”

话到这里,已说不下去,偏偏又勉强说句:“最好能和余姑娘联骑并来。”

雁秋看姑娘带羞含泪,心里一机灵,滚下马鞍,拜伏荒郊,对舅父说道:“余姑娘是秋儿义妹,她可怜身世,薄命红颜,舅父年高无子何不收姑娘作个义女……”

老镖头带着泪笑起来道:“余姑娘花枝人样,我怎么能有这样好福气。”

姑娘呜咽出声,跳下马盈盈下拜,道:“栖霞幼丧父母,长失亲兄,不是秋哥哥援助,我早作了九泉之鬼,老镖头如能收我薄命弱女,霞儿自当侍奉终身。”

姑娘在荒郊拜了三拜,雷振天跳下马,扶起姑娘,呵呵大笑,一幕收女认父的大礼就在荒野匆匆完成。

罗雁秋见事已办成,起身对舅父说道:“余姑娘一时不便随舅父同隐青风集去,秋儿和她已答允赴约武当山,朝拜武当派掌门松溪真人张慧龙,俟事完后,自会和姑娘同去尽孝膝前。”

雷振天点点头,挥手告别,和曹刚两骑马,风驰电掣绝尘而去。

雁秋看舅父两人两骑消失荒野,才和余姑娘、李福联辔并驰往武当山去。

不过两天工夫,罗雁秋已入河南永城县境。罗小侠深知仇大鹏授首定远镖局,雪山党徒决不会甘心罢休,必然一面向十二连环峰总堂飞鸽报警,一面派人追寻他们行踪,所以他坚劝舅父早日离开徐州,想趁他们铩羽后不及重整旗鼓之前,迅速脱离苏北,以避追踪敌骑,这一着果被雁秋料着,就在他们离开定远镖局次日,雪山江南总分堂已接得十二连环峰飞鸽令谕,着江南分堂方面倾全力对付定远镖局,务必活捉剑毙仇大鹏的罗雁秋和雷振天等,解押总堂,并动员江南总分堂全部弟子,夺取猫眼夜明珠,总堂方面也派了掌堂师祖大弟子黑神君吴兆麟率内三堂好手多人,兼程赶来相助。

雪山派江南总分堂,设在淮阴县境内靠洪泽湖滨一座孤立的豪华庄园里,主持人是二十年前名满大江南北绿林道上的一位大盗,这人姓徐双名子真,他中年横行江湖,发了几笔大财,老年洗手,归隐洪泽湖滨,出资购了一大块土地,建筑一座豪华的庄院,名为“龙湖别堡”,自号龙湖居士。

这个徐子真昔年和另一个假披玄门羽士外衣的大盗神火真人邵文风,臭气相投,交情不惜,后来神火真人邵文风被雪山派掌门师祖紫虚道人罗致大雪山十二连环峰上,掌了外三堂中的地虎堂,雪山派为了扩大实力地盘,到处专设分堂,邵文风猛然忆及昔年老友徐子真,遂亲自晋谒掌门师祖紫虚道人,一力保荐徐子真才堪重任,并愿亲往游说,使他投入雪山门下,随答允他出掌雪山派江南总分堂,南七省各地雪山派的分堂均划归他管辖,直接听命于十二连环峰。

邵文风接命下山,找到徐子真一谈,徐子真立即一口答应下来,从此他重入江湖,出掌江南总分堂。

这次雪山派夺猫眼夜明珠,因为是总堂直接派人主其事,徐子真自不便再出面过问。

哪知偏巧遇上了小煞星罗雁秋,群寇几乎闹个全军覆没,连总堂的主持人也战死在定远镖局。

几个漏网党徒见事情闹得太大了,随用仇大鹏带来总堂联络的信鸽,一下子飞鸽函报大雪山十二连环峰总堂,郑元甲接获飞鸽带来噩音,知弟子丧命徐州,悲恸之余,亲赴逍遥山庄请命下山替徒弟报仇。谈笑书生诸葛胆细阅飞鸽函报,见又是罗雁秋,料定他有一身出奇的本领武功,只是找不出他的根底来路,究竟出身何人门下,他本想亲自下山一趟,看看罗雁秋是何许人物,不过他正在筹划并吞各派,独霸武林的谋略,忙得没法子离开总堂一步,郑元甲掌着外三堂中的天龙堂,自然也没有时间让他下山,追寻罗雁秋给徒弟报仇。

诸葛胆想了一阵,才决定改派掌门师祖大弟子黑神君吴兆麟,带了玉皇堂下三位高手,兼程下山,赶往江南,会同江南总分堂堂主龙湖居士徐子真,务求寻着罗雁秋,把他擒获押来总堂,最不济也要查出他的出身来历,师承门派。诸葛胆一方面由总堂派人下山,一方面先用信鸽指示江南总分堂,令其立时派人监视定远镖局雷振天、罗雁秋等的行动,俟总堂派人到达后,再合力下手。

徐子真在龙湖别堡接到了十二连环峰飞鸽指示之后,立时在江南总分堂中选了四个武功最好的堂主,他亲自率领,五骑疾发,直扑徐州。

徐子真到达徐州之后,定远镖局只余下一座空屋,不要说雷振天等人不见,连镖局中的伙计、趟子手也走的一个不留,徐子真见定远镖局歇业星散,只得暂时寻了个客店住下,暗中派人探听雷、罗的去向,并派飞马传令各地分堂注意雷振天、罗雁秋这一行人的行踪。徐子真则坐镇徐州等候总堂派人到达之后,再合力追寻。

单说罗雁秋、余栖霞和小白猿等三人到永城县境之后,天色已入掌灯时分,三个人寻了客店住下,店名合盛号,在永城县是几十年的老字号,雁秋等住的是第二进院中间上房,三人刚要了酒饭,尚未及动筷,蓦然间外面一阵喧哗,接着听到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喊道:

“瞎眼的东西,走路不看人,横冲直闯,你找死。”

罗雁秋闻声离坐,打起软帘向外一看,见二进院站了五六个短打扮的中年汉子,一个个歪带帽子,高卷衣袖,围着一个全身青衣的少女,那少女昂然而立,柳眉怒挑,离少女三四步远,站着一个身穿蓝缎子长衫的少年。少年呆如木鸡,一动也不动,手里还拿着一把折扇,半举半扬,样子很可笑。

罗雁秋目光如电,暮色中仍能看出那少年獐头鼠目,那少女却异常娇美,六个跟班模样的汉子,腰中似乎都带着铁尺匕首一类的家伙,围着少女横眉竖目,似是要动手,但又好像有什么顾忌似的趑趄不前。

这当儿一个店伙计匆匆的走到那少女跟前,深深一揖道:“姑娘请息怒,这位爷是县大爷的大公子,姑娘出门人,何苦多惹麻烦,再说如果真闹出事,小店也担当不起。”

店伙计话未完,少女冷笑一声,接道:“无怪他敢这样胡作非为,原来仗着他父亲那点势力,小小的一个知县,有什么了不起……”

少女话至此处,站在离少女较近的一个大汉,蓦然一声虎吼,抽出铁尺,猛向青衣姑娘打去,罗雁秋心中一惊,正想飞身相救,忽见那青衣少女玉腕轻扬一下子扣住那汉子右手脉门,莲足起处,娇叱一声:“你找死。”

大汉身躯应声飞起,直跌出一丈开外,少女收拾那个大汉不过是眨眼工夫,这一瞬间另五个汉子的匕首铁尺,同时向姑娘打去,青衣少女不避不闪,疾挫柳腰,右腿一个旋风扫雪,扑扑通通几声连响,五个大汉全都摔到地上。少女似乎是动了真火,翻手一掌,向那位呆站着的少年打去,这一掌力大势猛,那少年已被姑娘点了麻穴,再加上这一掌,八成要送命。

正在万分危急的当儿,猛闻一声:“使不得。”

声起人至,飒飒一阵风响,破空落下一个长发碧眼道人,他道袍轻拂,按住了青衣少女手掌,口中却笑对那少女道:“你怎么这样大的火气,忘记了师父告诫你的话吗?这种人略施薄惩即可,你何苦要他的命。”

少女吃道人一挡之势,整个娇躯一连向后退了几步,才拿桩站稳,她妙目蕴泪,望着道人嗔喊道:“大师兄,你不知道他们多坏……”

那道人不等少女说完,接口笑道:“我知你受了委屈,不过这地方无论如何不得下辣手,死了个知县劣子不算什么,可是人家合盛客栈是否能再开下去?你这一掌不知要株连多少人填命受罪,小师妹你何苦呢?”

道人说着话,替那位县大爷的公子活了血脉穴道,并扶起六个跟班恶奴,厉声叱道:

“你们这般狗仗人势的奴才,到处胡作胡为,贫道念上天有好生之德,今天略施薄惩,放你们一条生路,如仍怙恶不悛,需知报应当头,悔之晚矣!”

道人说完话,挥挥手,几个受伤恶奴扶着半死的大少爷,狼狈逃去。

这一阵吵闹,二进院子中客人大部都出来看热闹,碧眼道人又对那青衣少女笑道:“好啦,回房休息去吧,你如怨气难平,大师兄甘愿受罚如何?”

少女被道人拿话一逗,绷得紧紧的脸蛋渐渐透出笑客,扭转娇躯,回自己住的房中去了。

看热闹的人见事情已完,也都各回屋去,朗星暮色中,却站着一个人在发呆出神,那碧眼道人的音容笑貌,勾起雁秋潜藏在胸中的复仇怒火,七年前抢走姊姊寒瑛,又把他推下断崖的道人不是和今日所见这道人的相貌一样吗?蓦然,他眼前幻生出父母战死衡山雁鸣峰下的悲惨景象,峨眉山摩云峰上六度寒暑,随恩师悟玄子苦习剑术,最大的心愿无非是想报杀死父母的血海深仇。

今天无意中在旅邸发现仇踪,如何不勾起他满腔悲愤,恨不得立时仗剑动手,迫道人说出姊姊罗寒瑛的下落。不过他已看出那道人确有极好的武功,那青衣少女亦非弱手,何况事隔七年,他只是看人家面貌行态相像而已,是否就是昔年仇人还拿不准,万一弄错了,事非小可,雁秋一时定不下主意呆在屋外暗影处发怔……

门上软帘轻启,走出来栖霞姑娘,轻步走到雁秋身边,说道:“哥哥,客店中人多混杂,什么样人物都有,打架斗殴事属平常,我们急着赶路,不便招意外麻烦,你是不是又动了侠义心肠,想伸手管人家闲事?回房去吃饭吧!酒都快冷了。”

余姑娘温柔得像一池春水,她睁大眼盯住秋哥哥,罗小侠回头看义妹的关怀神情,仰天叹口气,和姑娘走回房中,一餐饭匆匆用毕,罗雁秋心有所思,一语不发,余姑娘和李福也闹个六神无主,猜不透他为什么骤然间变得那样沉默冷峻。余姑娘想问他,可是几次话到口边又咽下肚去,她的悲惨身世磨成了一种持重性格,看雁秋不愿说,也就强忍着没有追问。

余姑娘不问,李福更是不敢问,小主人今天异样神色,这是他自追随雁秋以来从未见过的,当然是有什么特殊事故,可是什么事呢?余姑娘和李福如坠五里云雾中,弄得糊糊涂涂。

第二天早晨,永城县发生一件大事,县太爷的儿子昨夜在府中丢了人头,县太爷也被人割去了一只耳朵,这在永城县是破天荒的事,事情闹的太大,全城沸腾,大家猜测纷纭,有人说是菩萨显灵为民除害,县太爷大公子平时仗势欺人,奸淫好人家妻女,遭了天报,稍有头脑的人则说是县太爷平日纵子,被过路的江湖豪客访着恶迹下手,替被害平民们雪恨。

这事原是昨晚宿在合盛客店的那个青衣少女所为,她投宿客店,那被位嗜色如命的县太爷公子发现了行踪,带了六名恶奴追入客店,借机调戏,谁知碰上了耍命的女阎王,举手投足间,当场制住七人,幸得那位碧眼道人现身解围,劝那少女放了几人逃走。

但那青衣少女是山东崂山灵水崖六指仙翁白元化的掌上明珠。白元化夫妇均是武林中杰出奇人,武功自成一派,以五鬼阴风掌独步江湖,霸居崂山四十年,未逢敌手,不过,他们夫妇抱定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宗旨,除了性格孤僻略显刚愎自用外,并无恶迹,收徒非常谨严,除了他们夫妇及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外,就只收有三个徒弟,另外就是他们家中的佣人、仆女。每人都练了一身功夫,但白元化对这些人的约束极严,平时没有他的命令,根本不准离山一步,所以江湖中很少白家门人行踪,他们也不与别人来往,一家人悠游林泉,过着无忧无虑的隐士生活。

那青衣少女芳名素棠,家学渊源,自然练成了一身超凡拔俗的武功,她尤受母亲龙拐婆婆宠爱,遂得了母亲赖以成名的不传之密十二式连环飞拐和追魂燕子镖暗器。她从小在灵水崖下长大,十九年可以说没有出山一次,这次白元化派大弟子碧眼神雕胡天衢到岭南去看望一个昔年老友,白素棠静极思动,哭闹着要和大师兄一块儿到岭南一行,白元化夫妇禁不住爱女一阵缠闹,也就答应她出山一次,不过凡事均得听命大师兄胡天衢的吩咐,否则回山后,必要受责。

胡天衢少年时情场失意,一气之下只身天涯访求名师,心想练成超人绝技,再找情敌一决生死,夺回恋人。他心痴情深,自立重誓入身玄门,在没有夺回情人前决不还俗,后来听闻了崂山灵水崖六指仙翁白元化五鬼阴风掌技压江湖,随不避艰辛,在崂山万峰千山中到处寻找灵水崖,费时半年,终被他寻到了灵水崖下,可是白元化却拒收他为徒,胡天衢一念至诚,竟在灵水崖沉鹅潭下面跪了三天三夜,滴水未进,诚心感动了六指仙翁,才把他收到门下,那时白元化尚未收过弟子。

白元化看他资质不坏又肯用心学习,随把独门密技五鬼阴风掌也传授了他,以后白无化又一连收了两个徒弟,但都未能学到五鬼阴风掌法。

胡天衢在灵水崖一住二十年,不但成就一身绝技,连五鬼阴风掌也能运用自如,伤人于两丈之内,这二十年中他只偷跑了一次,那就是寻找昔年自己苦恋的情人雷湘兰,他年余苦找,终于找到衡山雁鸣峰下罗九峰隐居的地方。

恰巧赶上追命阎罗马百武纠集了川湘黔滇四省绿林和苗疆三魔向罗九峰寻仇,苦战不下,胡天衢现身动手想劫走青衣女侠雷湘兰以了心愿,哪知女侠性情真烈,用匕首断咽喉,溅血而死,他又用五鬼阴风掌打伤了神梭罗九峰,使一代名镖师丧命马百武生死判下。

随后又用点穴法抢走罗寒瑛,运用罡风把罗雁秋打下悬崖,这才又回崂山灵水崖去。白元化并不知道胡天衢做的事,他自然也不对师父说,六指仙翁对他偷下山一回事,轻轻斥责一顿,也就了事。

但对寒瑛的来历却追查甚严,故天衢伪称路过衡山,无意教得一个遇难镖师的女儿。可怜寒瑛哪里会知道其中的原委,反而对胡天衢感激异常。

小姑娘又美丽又聪明,感人家相救大恩就认胡天衢作了义父,他问义父秋弟弟生死下落,胡天衢内心愧疚,含糊答应:“他可能已遭人毒手……”

寒瑛听完话,认定了弟弟已死,哭了个死去活来,胡天衢百般劝慰,罗寒瑛勉止哭声,从此也跟着胡天衢苦习武技。

碧眼神雕却也把对湘兰的一片痴情化成慈爱,对寒瑛照顾无微不至,义父女间的感情年久日渐加深。

在胡天衢的想法,罗九峰已双双死去,罗雁秋葬身百丈悬崖中,罗家一门除寒瑛外无一生还,这个秘密自然是永无揭穿之日,寒瑛又生得酷似乃母,碧眼神雕除了把寒瑛当作女儿爱护之外,另外又潜在着一种心愿,就是把对湘兰的一点痴情从寒瑛身上获得精神上的补偿,这并不是说他对罗寒瑛存了什么邪念,而是寒瑛的音容笑貌一举一动都能填补他心灵上的空虚。

寒瑛在胡天衢百般爱护之下,秀眉瑶鼻,星目朱唇,美得像一朵出水莲花。她和白元化爱女白素堂私交甚密,二女年龄相当,一般儿婀娜美艳,性投意合,连楼而居,罗寒瑛除了和义父胡天衢学技以外,总是和白素棠一块儿戏耍,论辈份寒瑛比白姑娘低了一辈,但事实上,她们却要好得像姊妹一样。

这次碧眼神雕奉命到岭南一行,白素棠与大师兄一起偕往,他们岭南归来在永城县旅邸中,遇上寻死的知县公子仗势调戏姑娘,白姑娘哪肯受这个屈辱,夜入县衙中,剑斩狗子和几个恶奴,割耳留柬,警告县太爷不准他追查这件案子,否则要诛灭全家,鸡犬不留。

县太爷怕死,真的不敢认真追查。

天色还未大亮,胡天衢和白素棠已离城远走,这件事自然永远变成悬案了。

正当永城县为县太爷大公子被杀血案传言沸腾的时候,合盛号客店中小白猿李福和余姑娘栖霞也急得如热锅上蚂蚁一样,他们并不是为这件血案所震惊,而是他们起床后发现,不见了罗雁秋,姑娘心急如焚,追查义兄卧室,桌旁边一颗银莲子下压着一张白色便笺。

笺上大意说:我发现了昔年劫走寒瑛姊姊的仇踪,自己决心匹马一剑,追踪天涯,寻访姊姊下落,劝余姑娘和李福应快马兼程赶往武当山,雪山派党徒遍布江湖,俩人实在不宜旅途多留,仇踪无定,劝俩人不必盲目追寻,一年内他自会到武当山去,并让余姑娘代向几位盟兄致意……

俩人看完了罗雁秋留下的信,小白猿忍不住对姑娘说道:“我主人既已追寻仇踪,小的身为人仆自应随主人赴汤蹈火,姑娘可照我主人信上所嘱,飞马武当山去找主人盟兄铁书生肖相公,小的此行见不到我主人的面,我们只有来生再见了。”

李福说毕转身抓起单刀往外就走,猛听余姑娘颤声道:“李福!

站住,听我说。”

小白猿回头,见姑娘杏目泪落,带着泪道:“你主人武功剑术均达炉火纯青之境,追寻仇踪必求隐秘,你去反而没有什么好处,何况天涯茫茫,你哪里去找他呢?再说雪山派势力遍及各地,你就是追上他,我们俩势单力孤,战死事小,可怜我义兄行踪也没有人转告他几位盟兄,我看肖相公等均是义重如山的人,武当派又是武林中正大门户,见了肖相公面再说,万一铁书生置之不理,我亦要拼出这条命,和你一起踏遍江湖上每寸土地去找他下落,找不着他,我们一起死……”

余姑娘说到此,已咽难成声,两手蒙面,泪若泉涌。李福近月来冷眼旁观,他已看出余姑娘对自己小主人钟情极深,她这时内心的痛苦决不会比自己浅,看她这一阵激动模样,已猜到大半,那番话入情入理,不由得使李福佩服姑娘的超人机智,竟能在极端悲痛中不为所乱,他点点头对姑娘说:“姑娘几句话,使我李福茅塞顿开,铁书生义薄云天,决不会袖手旁观。如果他们真的不闻不问,我李福自有办法去请更高明的人出来,这个人称得上是瑶池仙品,人间奇才,大巴山中雪山、崆峒两派能人不少,可是在她看去无异是三岁孩童,举手投足,即可闹它个天翻地覆。”

姑娘猛的放下蒙面双手追着问:“这个人是谁,告诉我是男子,还是女人……”

小白猿被姑娘急话一下挤住,心里面打个转,醒悟到说露了嘴,看她凄惶惶神色,实在不忍欺骗她,不如对她说了实话,也好让她早作主意,随点点头说道:“她是位巾帼女杰,绝丽人寰,技盖天人,她救了我主人和我的性命,看样子她对小主人好像有情……”

余姑娘咬着下唇,又问:“她姓什么,现在人在哪里。”

李福摇摇头答道:“我不过只见一面,个中详情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我可以到大巴山翠华山庄,去找伏虎大王问她下落。”

余姑娘眼盯着李福,又问:“她美得比万姑娘翠苹如何?”

李福摇摇头道:“她比当空皓月,万姑娘黯然小星……”

余栖霞说:“李福,我不信,难道她不是人吗,万翠苹人间佳丽,绝代姿容……”

李福被姑娘话锋逼住,脱口答道:“万小姐和姑娘均为人间丽质,可她是瑶宫嫦娥,天上仙子……”

余栖霞听完后,低头不语。小白猿猛想起自己话越说越不对劲,赶忙赔笑道:“我主人追索仇踪,他虽然勇武绝伦,究竟是一个人,力量单薄,我们既然要上武当山,事不宜迟,现在就走吧!”

余栖霞点点头没有说话,小白猿喘口气,转身唤店伙计去牵坐马,俩人算过店钱,离了永城,快马加鞭,昼夜兼程,直达鄂西。

十余天疾马如箭,侥幸一路上未发生枝节。

一天中午时候,俩人已近武当山下,抬头看山凝翠色,景物如画,名山胜景,果然雄伟秀奇。俩人向樵夫探询了入武当山三元观的路径,沿山道曲径纵骑狂奔,渐渐的山高路险,马儿已无法攀登。

俩人只得弃马步行翻山。越过几座山后,望前面山峰起伏,天山相接,真不知有多高多远。余栖霞和李福虽都有一身很好的轻功,但究竟是血肉之躯,一连翻了几座山峰实觉有点累,看天色将晚,心中都有点发急起来,没法子只得各尽全力,向前疾跑。

他们又越过两道峰岭,俩人脸上全见了汗珠,峰回路转,几个拐弯,忽然境界一变,横阻去路一座高峰,苍松环绕中现出了一座庙宇,两声钟响破空传来,音绕峰谷,荡漾不绝。

俩人一高兴,顿忘倦意,前面既有庙宇,料想离三元观不会太远,低头看两峰相隔断涧,深有百丈,余姑娘首先施展轻功,提纵身法向下飞去,从那突出山石上接脚急下,小白猿跟在姑娘身后在下去,大约有两盏热茶工夫,两个人先后落入谷底,略为喘息一下,又向前面拦路高峰上攀登,俩人手足并用,刚刚倒了峰腰,猛听一声哨音尖鸣,跟着峰上传来声音问道:“什么人黑夜登山,请报上姓名来,好禀报本观住持,开门迎客。”

李福听声音异常宏亮,知非平常的人,慌忙停住身子,高声应道:“在下李福,由徐州来朝宝山。”

峰腰发话人又接口问道:“朝山会期已过,两位既是远道来此,自应接待,但为什么不走大道,黑夜越峰来此,当然另有来意,尚望明示,以便请示本观住持定夺,否则,暂请两位在峰下委屈一宵,明天从大道登山,本观自会依规接迎客人大驾。”

李福慌忙答道:“我们确非一般朝山进香的客人,黑夜登峰因有急事,欲寻一位姓肖的英雄。”

上面又问道:“肖什么,报个名来。”

李福答道:“铁书生肖俊。”

峰上经过半晌沉寂后,又有人发话道:“两位既是寻人而来,就请上来吧。”

小白猿和余栖霞听有了回声,才重展身法,向峰上攀登,又过了一阵工夫,登上峰顶,抬头看峰边苍松下,站着四个少年,一身道装,而且身上都带兵刀,李福抢先拱拱手,笑道:“在下初入宝山,一切规矩全都不懂,请问这可是三元观吗?”

四人眼光集中,把李福和余姑娘从头到脚看了一阵,一个道装少年才合掌答道:“二位中可有姓罗的吗。”

李福接口应道:“是罗雁秋吗?是在下主人,我叫李福,这是余姑娘余栖霞。”

道装少年点点头道:“罗相公没有来!”

这一问李福心里一酸,差一点要落泪,他勉强笑道:“我们疾马到宝山见肖相公,也正为此事……”

道装少年怔了下神,应道:“那么两位跟我入观吧!”

说完话转身带路,李福、余姑娘先后随行,绕过一排苍松,走了一段碎石小径,才进入观门。进了二门,松柏夹峙着一条青石甬道,走完甬道,又登上九层石级,大殿上点燃着两支巨烛,中间供着紫檀木雕刻的一座高大神像。

香烟缭绕,宝像庄严,道装少年带俩人拜过了吕祖法身,从旁侧小门中出去,又带俩人进了一个跨院静室,室中松木桌旁坐一个长须中年道人,他合掌让李福和余姑娘在案侧木凳上坐下,笑道:“二位一路风尘,想必劳累,三元观离此尚有二十余里之遥,且山路崎岖,夜行不便,恰好铁书生约好今夜和贫道对奕,二位不妨在此用茶稍候一时……”

忽闻窗外有人大笑道:“肖师兄近两天忙的连吃饭睡觉的工夫都没有,哪还有心情陪你下棋,特派我来通知你一声……”

话没有说完,人已走进了屋内,李福和余姑娘转头看来人,霍然离坐,小白猿长揖,姑娘万福,同声请安问好,那人见李福、余栖霞,一面拱手还礼,一面带着惊讶神色问道:

“你们啥时候到的,为什么雁秋没来。”

问话人正是罗小侠结拜二哥欧阳鹤。小白猿凄楚答道:“我主人在永城旅邸巧遇仇人行踪,半夜留柬,单人一剑追索下去,小的和余姑娘遵主人留函吩咐,疾马赶来此地。”

说着话把雁秋留下的信,双手送到欧阳鹤面前,欧阳鹤接过信,迫不及待的在烛光下看了一遍,一跺脚口里喊糟,回头对中年道人说:“两位远来佳客请师兄费心款待,我去请肖师兄来此再说。”说完拔足穿出室外而去。

欧阳鹤走后,那中年道士陪着李福、余姑娘闲谈了一阵,不到一个更次,铁书生单人先至,接着来了欧阳鹤、梁文龙、玉虎儿和翠苹姑娘,大家见了面,行了礼,各自落座,肖俊问李福雁秋独走的情形。李福喘口气,把三人巴东和肖俊等分手后的经过,凡是他知道的,全部说了一遍。

肖俊道:“秋弟涉足江湖不久,虽然他身怀绝技,究竟经验欠缺,江湖中一切阴谋诡计,恐难勘破,我们要早日设法寻出他的行踪才好……”

说此略顿一下,又对欧阳鹤笑道:“目前师父和万、胜两位师叔都在忙着准备应付未来大事,愚兄一时亦无法脱身,二弟三弟都有职司,只有四弟目前无事,可是他和秋弟一样毫无江湖阅历……”

肖俊话未完,玉虎儿已挺身答道:“小弟愿拼出这条性命,也要寻找秋弟的下落,再说他发现仇踪,极可能是昔年进犯衡山的匪徒。小弟身受罗恩师数年培养,正欲和秋弟携手联肩,共报大仇,大哥如因我缺少江湖阅历,不准我去寻找秋弟下落,我死亦含恨九泉了。”

玉虎儿语声未落,窗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哈哈大笑道:“肖师兄不用为难,我小要饭的愿和玉师兄走一趟,如何?”

话落人现,飒飒两声微风,静室门外走进来小乞侠诸坤和一个面如锅底的小黑和尚,和尚黑得像煤炭,穿一件涂满油污的浅灰僧袍,一颗光秃秃的大脑袋,五短身体,赤足僧鞋,衬着小乞侠乱蓬蓬一头短发,过膝白绽大褂,俩人并着站在一块儿,活似两个小鬼,那样子真叫人一见就要笑掉牙。

小乞侠不等别人开口,抢着又说道:“这位就是我在巴东提过的酒肉和尚黑罗汉三宝。”

说着话他给肖俊等全部引见一遍。

铁书生笑问诸坤道:“小要饭的你从哪里来,找到了柳师叔吗?”

小乞侠点头笑道:“小要饭偷酒寻人,是拿手的好戏,找不到疯师叔我也不敢回来见我老要饭的师父,黑罗汉和尚的师父、一心大师和疯师叔联袂于今夜到来,我们俩先来报信。”

小乞侠说完拉着玉虎儿、三宝和尚往外就走,万翠苹、余姑娘、小白猿全起身跟着就追,铁书生纵身疾跃,拦住众人去路道:“大家慢走……听小兄一言,诸贤弟等三人此去,只求探明雁秋行踪去处,如果大家都不辞而别,偷跑下山,将来师父责问下来,非同小可,而且人一多,反不易隐秘行踪,目前先让诸贤弟等三人先走,十日之内,小兄定当设法使各位一起离山,去寻秋弟。”

平日大家对肖俊都异常敬佩,知他说得出,定然能做得到,他这样一谈,别人自无话可说。肖俊又告诉了诸坤雁秋在永城独追仇踪的经过情形,并和小乞侠约好了沿途指示前进方向的暗记,才让小乞侠、玉虎儿、三宝和尚等连夜下山而去。

铁书生安排了李福和余姑娘的住处,留翠苹住前山给余姑娘做伴。他和欧阳鹤、梁文龙又急急回后山三元观去。

哪晓得万翠苹等肖俊走后,死缠着余栖霞,两个人又偷偷溜下了山。主持前山白鹤观的道人法名静玄,他是追风侠秃头胜卫的大弟子,梁文龙的同门师兄,他比肖俊入门早,可是武功不及肖俊,而且他非掌门人亲传弟子,武林中年龄并不是排行的首要条件,张慧龙立肖俊为首徒,那意思就是存了传授衣体的想法,所以尽管他年龄比肖俊大的多,但他也称肖俊师兄。

静玄发觉二女私逃下山时,天色已是大亮,心中一惊,立时亲到后山七星峰三元观告诉肖俊。

张慧龙、万永沧、胜卫三老忙于准备应付未来和雪山派争斗大事,埋头后山风月洞中苦研几种绝技,除了和几位助拳而来的老朋友谈几句话外,其他事一概交由有肖俊代管代行。

铁书生闻报后,顿时又急又气,勉强控制住激动心情,装出镇静的样子,淡然一笑道:

“万师妹和余姑娘都是聪明人,她们出走,无非是一时间热情激荡,前山白鹤观事情繁忙,师弟你先请回去,我这就想法子派人追她们回来。”

静玄合掌一礼,答道:“师兄雅量,不予见责,贫道防护疏忽,自知感愧!”说完转身退出。

铁书生送走静玄,呆站在室外出神。

突闻一阵步履轻响,肖俊急回头一看,通往大殿一道小圆门中走进来两个人,前一位蓝衫朱履,头戴方巾,面如古月,长须飘胸,手中拿着一把一尺六寸的折扇,面上挂着一丝和蔼微笑;后一位五短身材,大头环目,天蓝色破大褂长仅及膝,赤足草履,满脸油光,颚下留着稀疏的花白短须。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看样子很不相称,一个像落第秀才,一派老夫子斯文样子,一个像吃不完残肴剩饭的老叫化儿,破衫草履,却养了一身细皮白肉。

肖俊一见俩人,慌忙镇定下纷乱心情,抢前几步,迎着俩人躬身一礼道:“弟子不知两位师叔大驾降临,恕未恭迎……”

那位叫化头儿装束的人已大声嚷道:“我说你们这般孩子都叫牛鼻子给你们教坏了,每人都学了一身酸礼,我这老要饭的江湖草莽,不懂得这个,你要是不欢迎我,干脆挡驾!”

说到这里,停一下,又对那位斯文老夫子模样儿说道:“喂!华老大,你不要装着听不懂,我这叫指着和尚骂秃驴,明着是骂牛鼻子,事实上可是讲给你听哩!”

一语刚毕,那小圆门外忽有人接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出家人什么地方得罪了你这老要饭的,背着人骂我和尚秃驴。”

接着又听小圆门外面另一个声音笑道:“你这和尚自己找骂挨,人家老要饭的在骂牛鼻子,你硬往自己身上揽,大概不骂你,你有点不舒服吧!”

谈笑声中,小圆门外又走过来一个高大僧人,光秃秃头顶上烙了九颗戒疤,长眉凤目,庄严中带着和蔼,后面跟着蓬发毛腿,疯疯颠颠的一个人。

铁书生一看,心里暗想,这倒好,怎么今天他们全到三元观来啦。四个人他认识三个,长衫朱履的是云梦双侠的老大儒侠华元,大头环眼破大褂、细皮白肉的是江南神乞尚乾露,蓬发毛腿的是巴东分手,昨夜才回武当山的疯侠柳梦台,只有那个大和尚他不认识,不过已想到一定是黑罗汉三宝的师父、荆山枫林寺方丈一心大师。

肖俊心里打个转,赶忙把四位武林前辈往屋里让,儒侠华元迈着斯文步子,领头进了房门。

这间屋子原是张慧龙打坐的静室,小院中翠竹千竿,红砖围墙,环境异常清幽,房子用青石、红砖堆砌而成,大有四间,古色古香,一派庄严,靠东的一间是铁书生卧房,用松木板从中间分开。

疯侠先笑着问道:“你近来代师父主持三元观一切事务,听说相当劳碌,老要饭的徒弟和老和尚教的黑罗汉都来了,这两个家伙都是没事找事做的人,你不妨给他们干点事。”

江南神乞尚乾露晃晃大脑袋,冷笑道:“柳老二,你不要在我面前绕圈子耍花枪,老要饭的不吃这个,你带我徒弟去大巴山时,我可是面对面交给你带走,现在他回来没有,我不知道,你可没当面交给我,我徒弟假如出了事,咱们这笔帐决不能含糊拉倒,你们云梦双侠对我老要饭的总得有个交代。”

柳梦台听完话,笑道:“你这个老要饭的,撒赖撒到我疯子头上了,听你口气,好像你那位小要饭的徒弟是什么明珠宝石,你放心吧!就是有姑娘找婆家,还找不到他头上。”

说毕仰面大笑起来,柳梦台一语双头,铁书生心里面暗地打鼓,这位疯疯颠颠的柳师叔,要是一高兴,包不准会说出来他和梅影仙闹的一档事,他心里正在惊疑不定,尚乾露又喊道:“华老大,你得评评这个理,说几句公道话,一个劲坐那里,摆着冷面孔叫谁看!”

儒侠华元摇着手中一尺六寸的“铁骨扇”,笑道:“你这老叫化子装的什么糊涂,放着正经不谈,一个劲抬杠子磕闲牙。”

儒侠说完话,柳梦台、一心大师不约而同都转头看尚乾露,疯侠笑道:“我说呢!老要饭的今天顶神气的不得了,原来装有一肚子牛黄狗宝。你先别活神话现的做给我们看,讲出来我们听听你的鬼画符再说。”

尚乾露又摇摇大脑袋,笑道:“本来我和你们华老大来找铁书生有正经事谈,被你们两个赶到这里,一打扰只得停下来,你还在逞能,挤着我和人家大和尚说话,其实呢,我那小要饭的徒弟和大和尚带来的小和尚早就离开武当山,走的没有影啦。”

尚乾露说完话,铁书生心里吃了一惊,一心大师却一皱眉道:“这东西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竟敢背了我偷走……”

尚乾露截住了大和尚未完的话,笑道:“大和尚你不要错怪他,小和尚要不是我那个小要饭徒儿勾引,量他也不敢这样做,这里面另有文章,小一辈的自然有他们的看法做法,你这老和尚何苦去狗咬耗子多管闲事。”

一心大师急道:“佛门人慈悲为主,他却是性嗜残杀,离开我无异是出山疯虎,这东西再见我的面时,要罚去两条狗腿,替佛门中保留点好生之德。”

大和尚每一句话,都像是支支利箭穿入肖俊胸中,他急急抢前几步,扑的一声,跪到大师跟前说:“弟子肖俊愿替三宝师兄受责,望大师网开一面,恕三宝师兄下山之罪。三宝师兄和诸兄弟等下山,全是弟子越权私派,家师门规虽然有处置弟子的明文刑典,但弟子既为罪魁祸首,自应一身承受,实在不愿再连累三宝师兄无辜受责。”

肖俊一篇话语重心长,俊目放光,字字感人,铁书生话刚住,尚乾露仰面一阵狂笑道:

“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胜旧人,牛鼻子衣钵得人矣!肖俊你起来,大和尚要是伤了小和尚一根毫毛,你割下我要饭的人头抵帐。”

柳梦台不理他,却一把拉起肖俊问道:“你又弄出什么花样,快点告诉我。”

肖俊就把余栖霞、小白猿飞马传警,罗雁秋只身追仇踪,黑罗汉、小乞侠、玉虎儿连夜下山,连万翠苹、余姑娘偷走的事都一五一十的全说出未。

疯侠听完后,道:“这点小事也值得大惊小怪,疯师叔一手全包,牛鼻子真要翻脸怪罪,柳老二和他划地绝交,割袍断义。”

尚乾露竖起大拇指笑道:“柳老二真有你的,我老要饭的绝不置身事外,真要闹翻了咱们索性窝里翻,老要饭的跟着你走。”

柳梦台接口问肖俊道:“余栖霞是什么人,我怎么从未听过。”

铁书生没法子,硬着头皮说出在巴东义救栖霞的经过,四位风尘豪客听完,全部皱起眉头,尚乾露点点头说:“事情做的没错,错在她是雪山派中缉拿的叛逃弟子,这件事你师父恐怕不能容忍。”

肖俊躬身道:“弟子亦知事非小可,无奈当时情景,迫得她无路可走,势成骑虎,无法两全,救人自当救活,弟子只得出此下策,即受责骂惩罚,亦不敢有所怨恨。”

尚乾露听毕,猛地离坐起身,道:“肖贤侄,你不愧铁书生雅号,有胆气。我这老要饭的铁石心肠,冲着你也要重入江湖一趟,你师父管得住你们武当派门下弟子,可是管不住我们一老一少两个要饭化子,你放心,我追上余栖霞收她做弟子,巴东救人你就说是诸坤一手所为,牛鼻子要追查,叫他找我算帐……”

他话未说完,门外面人声接道:“你这老要饭的专在背后骂街,什么事不能明讲,武当山玄门重地,你骂我个人事少,骂别人不怕造孽。”

说着话进来了道袍长须、仙风童颜的松溪真人,蚕眉风目,方面大耳,庄严中带着和蔼,身后边跟着小弟子严燕儿。孩子不过十三四岁,头上分梳着两个小辫,穿一身玄色裹身短装,白袜子薄底快鞋,小腰里鼓鼓围着蚊筋龙舌枪,唇红齿白面如敷粉,两个清澈大眼珠儿来回转动着,清秀中透出一股顽皮劲儿。

张慧龙步入室内,铁书生抢几步迎到门边,扑身下拜,松溪真人挥手命肖俊起立,合掌为礼,笑对一心大师道:“贫道昨夜闻及大师佛驾莅山,一时间无法分身,不克亲迎,今天特来面致歉疚。”

大和尚合掌答道:“张道人世外高人,掌武门正宗门户,侠名蜚声江湖,贫僧早慕仙颜,恨无缘拜会,今承云梦柳二侠引见,得亲睹丰采,实慰和尚生平之念。”

张慧龙还未来及答话,柳梦台抢先说道:“我的和尚,你哪来得这么多客套话,酸溜溜的叫人听着难过。”

说到这转头,又对张慧龙道:“你刚才不是说老要饭的背后骂你牛鼻子吗?这不是无因而发,现在我干脆给你讲明白,不过你听了不准发脾气,柳老二认了疯命,我这堆穷骨头决定为你武当派拼出去。这次入川窥察所得,紫虚道人和公孙明都似下定了决心,也许人家已经在逐步行动了,你们不愿放手干,最后也非逼得趟混水不可。目前江湖上道消魔长,武林中道义规忌早已瓦解冰消,你就是想讲道理,别人也不会跟你讲道理。”

说着,他把肖俊巴东义救余栖霞,私派小乞侠诸坤、黑罗汉下山及万翠苹等偷下山的事全说了出来。

铁书生一面听,一面暗里偷看师父神色,他想张慧龙听过之后,定然色变,自己决难逃一顿责罚。哪知出乎意料之外,师父一边听,一边笑着,毫无愠色,这和松溪真人平常性格,处事态度完全两样,反而使肖俊心中更觉害怕。

张慧龙点点头,笑道:“事情虽然是做得不错,可是他回山后竟一直没有给我说明,这算不算欺师呢?”

说着话,张慧龙闪电似的目光扫看肖俊,铁书生骤觉背后冷汗涔涔而下,低头却见站在师父身后边的小师弟严燕儿轻轻的摇着头微笑,那意思是暗示肖俊不要害怕。

果然松溪真人满面和色,继道:“要说呢!他身为首徒竟背师诫,应该从严惩办才对,姑念他自入师门从无过失,此次又系出于激愤尚可原谅,就冲着你和老要饭的一番唇舌,我也不便再行究办,你们两位总不致于在背后骂贫道牛鼻子长牛鼻子短了吧!”

张慧龙说完话,移步含笑就坐,他这样轻轻松松放过肖俊,不要说铁书生感到奇怪,就是疯侠和尚乾露也感事出意外,连儒侠华元也看着张慧龙发怔,大家都对这位素来严谨,铁面无私的武当派掌门人的反常态度感到惊愕。

哪晓得事情有着更奇怪的变化,张慧龙就坐后,问肖俊道:“我听你三师叔说你们在成都认识一位姓罗的朋友,这次追索仇踪的人,可是你们结识的那位姓罗的吗?”

铁书生垂手答道:“弟子自知罪大孽深,又因师父近来钻研神功,火候正紧,一时不敢禀告,准备师父功力完成之后,自行负荆请罪。”

张慧龙摇头说道:“我问你那位姓罗的在什么地方,你们结识经过。”

肖俊忙躬身答道:“欧阳师弟和梁师弟在成都遭雪山党徒围击,罗雁秋仗义解围,他们结伴东行,通江城中遇上弟子和师弟及翠苹师妹,半夕长谈,意投情合,焚香结盟,暂共患难,他是玉师弟初传思师圣手神梭罗九峰之子。弟子等结盟之后,同入大巴山勘查雪山、崆峒两派在川东形势,遭人阴谋围击,多亏柳师叔和诸兄弟侦破敌谋,合力破围出险,罗雁秋追贼失踪……”

接着,又把巴东重聚,义救栖霞,疯侠访友入荆山,罗雁秋徐州探舅父,定约拜山,合盛客栈路遇仇踪只身索敌,余姑娘千里飞马报警等凡是知道的都说了一遍。只是把自己和梅影仙闹的一段情债纠纷含糊过去。松溪真人听过点点头笑道:“你很胆大,代我主持一下三元观就敢代师发号施令,派人家客居的人下山找你们义弟下落,自己躲在山上享福。”

几句话肖俊面现愧色,扑在地上答道:“弟子知错,甘愿受责。”

松溪真人又笑道:“责罚你是一件事,你们结盟,自喻古人誓同患难,盟弟只身索仇天涯,你们这几个结盟义兄,却守在山上派人家客居的人下山追寻卖命,我问你,你们是不是怕死?”

肖俊抬头,含泪答道:“弟子幼秉恩师慈训,颇知信义所在,乱刃碎骨亦无反顾,只是因弟子代师父主理山务,不敢有弃职守。”

张慧龙点点头道:“这事容易,从现在起,三元观事我另行派人代理,你该怎么办?”

肖俊道:“弟子即时动身离山,遍踏天涯追寻盟弟。”

张慧龙回头对严燕儿说道:“去请你欧阳师兄和梁师兄来。”

严燕儿躬身应命退去。不大工夫带着欧阳鹤、梁文龙俩人进来,俩人见肖俊跪伏地上,心里一慌一齐跪倒,松溪真人喝道:“武林中讲究守信重义,一诺千金,罗雁秋为你们树敌结仇卖命,别人有了事故你们却逍遥事外,拉另外的人代你们奔走受苦。”

俩人已得小师弟严燕儿告知了大概情形,慌忙一齐应道:“弟子因奉大师兄令谕,派有职守不敢擅离。”

松溪真人和颜道:“肖俊和你们俩人的职责我自会另行派人接替。你们下山去吧。”

三人起身对在座各位前辈每人一礼,然后匆匆收拾兵刃行囊,到前山会合了小白猿李福下山而去。

张慧龙处理这件事,一切全都出人意料之外,儒侠华元等看得呆在一旁出神,直到肖俊等走后,柳梦台带着惊奇之色,问道:“我的道士爷,你今天怎么一下子大彻大悟了,这件事办的全出我想像之外。”

张慧龙哈哈一阵大笑,道:“你们不是说我是食古不化的老古董吗?我今天要不这样办,江南神乞、云梦疯侠恐怕真要和我翻脸绝交了。”

尚乾露接口笑道:“牛鼻子,你不要把天大的人情加到我老要饭的和柳老二身上,你这不过是顺水人情,谁有这样大的面子我不知道,可是我老要饭的心里有数,武当派掌门人自然非凡,讲运筹帷幄推机断理,我是甘拜下风,铁书生肖贤侄机智过人,侠胆忠心,事实上他本身并没有一点错误,他将来如能接你掌武当门户,我保证我那要饭的徒弟会为他竭尽绵力,不死不休,和我这老要饭的一样,自愿替你卖命出力一辈子。”

张慧龙叹口气道:“肖俊的胆识魄力都不能算错,我这做师父的对他也已尽到了心力,以后成败全在他自为。雪山、崆峒两派确已有发动迹象,东海三侠中一萍生昨夜来访,据他说这次大巴山雪山、崆峒逢挫败之后,原定全面发动,横扫武林同道的阴谋也因而推迟,尽出能人灵鸽寻遍大巴山一草一木,竟找不到和他们暗中做时的人。一萍生由大巴山又转去大雪山,巧遇我们武当派一位前辈,带来口信说他老人家近日就可以回来……”

疯侠不等张慧龙说完,插嘴道:“那位前辈想一定是万里游龙吕老前辈了。”

张慧龙点点头道:“正是我武当派中仅有的一位长辈了。”

疯侠又接口道:“我昨夜回来太晚,今天本想去找你,告诉你我在大巴山所见所闻,因为你们都在风月洞中练功夫,我又不便去打扰你,心想过一天再告诉你。”

说着他把在大巴山苦战恶狼坪,遇异人相救,翠华山庄巧逢伏虎大王杨霸宇,小乞侠幽谷遇万里游龙吕九皋,托带信给张慧龙的经过又详细说了一遍。

张慧龙笑着点头道:“中间还有这种离奇遇合,诸坤只告诉我大略情形。”

尚乾露接口道:“不详细告诉你,还不是怕你拿肖俊出气,另外有一件事柳老二还没有说明,到时候还望你赏给我和柳老二一个薄面,现在我没工夫给你们再谈,老要饭的不能对晚辈们失信。我这就动身下山,一来给他们这些孩子打个接应,二则看那些魑魅魍魉在中原一带有什么阴谋,柳老二去了一次大巴山,老要饭的不能留给他话柄儿。我走了。”

走字刚出口,飒然风响,人已离室,快的像一缕轻烟。

华元点点头道:“老叫化子的轻功越来越高明了。”

张慧龙叹口气道:“为我们武当派的门户存亡,又劳你们重入江湖,手沾杀孽,贫道内心惭愧极矣!”

柳梦台笑道:“牛鼻子,你不要装模做样的叫人看了难过,老要饭的和疯子都是天生的践骨头。我们这条命虽不值钱,但要看卖给谁。”

张慧龙感激地看了看云梦双侠,不再讲话。柳梦台又指着一心大师笑道:“这位和尚大哥被我拖下了水,也和崆峒派的人动上了手,要不然我早赶去巴东和肖贤侄们一起回山了,用不着小要饭的再去荆山枫林寺找我了。”

松溪真人赶忙起身,对一心大师合掌一礼道:“为我们武当派事,害大师不能清修,重历尘劫,贫道感愧得无地自容了。”

一心还礼笑道:“你不要听疯子胡说八道,其实我过去和崆峒派八臂哪叱周金鹏原有过节,这次不过是适逢其巧罢了。”

柳梦台点点头说:“事情经过相当热闹,大和尚动了真火,周金鹏受创逃去,你们要想听,不妨快拿酒来,我疯子肚里酒虫直打架,再不喂喂,恐怕连一个时辰也顶不过去啦。”

张慧龙吩咐严燕儿命厨下摆下了一席精致的素斋。几个人一面吃酒,一面由疯侠说出他到枫林寺的经过。

原来疯侠赶到枫林寺后的第二天晚上,正赶上崆峒掌门一字神剑公孙明的五师弟八臂哪吒高金鹏上山寻仇,一心大师面壁二十年,心如止水,但周金鹏苦苦相逼,一心大师为求自保,用大劈碑手重伤周金鹏,周金鹏临走扔下一句话:“两个月内再来枫林寺……”

一心大师看江湖劫难已成,这才随同疯侠柳梦台离了枫林寺,同赴武当山,为除魔卫道再入江湖。

柳梦台说完经过,举杯连连狂饮。张慧龙对这位热血朋友,心中蕴有说不出的感激,一席酒大家都吃得痛快。

酒宴散后,一心大师被松溪真人招待到后山风月洞边静室中暂息行踪。

再说铁书生在三元观静室中受师父一顿教训,带着欧阳鹤、梁文龙匆匆赶到前山七星峰会同小白猿李福,四个人急风般下了武当山,日夜兼程向河南永城赶去。

他们一方面是想早日找出罗雁秋的行踪.再者还想赶上万翠苹和余栖霞两位姑娘,劝她俩回三元观。到了谷城,肖俊选购了四匹好马,四人四骑快马疾发。

李福轻车熟路带肖俊等又住进了合盛客店。

店伙计见四人衣着讲究,而且都带着兵刃,知道不是绿林豪客,定是保镖的镖头。

经上次白素棠闹事之后,伙计再看到带刀挂剑的人心里就有点害怕。

可怕是可怕,他可不敢形露于外,匆匆迎上来接住马缰绳笑道:“四位客爷是打尖还是住店?”

铁面书生看天色还早,点头道:“你先找一所清静的房间,送一桌上好的酒席,住不住留着房子,马匹喂好,等一下一并算钱。”

店伙计答应着,把肖俊等让到三进院中的房里,这是合盛客店最后的一进院子,五间上房敞厅明窗,很大也很清静。

店伙计替四人安了坐位,送上名茗,两眼却不住地打量李福,铁书生喝口茶,笑问店伙道:“伙计你贵姓,看样子你好像认识他。”

伙计打躬陪笑说道:“小的姓刘叫小五,这位爷有点面善,好像是目前在敞店住过,不过敝店过往行客很多,也许是小的看错了人。”

小白猿李福接口笑道:“你眼力不错,住了一夜店竟认清了我的长相,我问你,这两天中可有两位姑娘来这里打尖?她们问过你什么话没有?”

店伙计道:“数天前敝店确有两位女客人在这里打尖,其中有一位姑娘还是前一个月出事那天住过本店的客人,她们探询的又是连累敝店东案子的疑犯,一位道爷和一位姑娘的行踪,今天你们几位……”

铁书生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送在刘小五手中,笑道:“伙计,这点小意思你收下,还有话问你。”

店伙计接过银子,肖俊又说道:“我们并不是什么坏人,只要你照实答复我们的问话,决不会给你添什么麻烦。一月前住在贵店的道爷和一位姑娘是哪里人?前天过去的两位姑娘形貌装束什么样子,她们往哪个方向走的?”

刘小五回头看没外人,酒菜尚未来,才低声答道:“敝店东从衙门保释回来后,曾交待伙计们不准对客人们再谈起这件事,但小的看四位都不像平常的人,大概都是江湖道上的爷们。”

“这三四天中除了前天在敝店用饭的两位姑娘打听那道爷们的行踪以外,另外还有三个客人也是追问这件事情,这三位有和尚、有讨饭化子、还有一位阔公子样的人物,他们比那两位姑娘早到一天,不过一月前住在敝店的那位道爷和姑娘并没留下姓名地址,他们又是半夜里走的,走哪个方向我是没有看见,我似乎听到那位姑娘说过什么回到崂山灵水崖这句话,那位道爷又叫那位姑娘什么白师妹……”

肖俊蓦然剑眉轻皱,崂山灵水崖惊震了驰名江湖的铁书生。

他忆起师父提起武林中一代奇人时,就说过六指仙翁白元化夫妇的大名。

崂山灵水崖不是那位风尘奇客隐居的地方吗?如果不错,秋弟弟定然要遭危难。

白元化性格孤僻,决不容别人进犯他灵水崖寸地尺土,罗雁秋心高气傲,自然是没有缓和的余地。

他愈想愈觉得事态严重,回头催店家赶紧送酒饭,并代为备马,肖俊的焦急神色使欧阳鹤等跟着紧张起来。

酒菜送到,谁也没有心情再细斟慢饮,四个人匆匆地吃过饭,立即起身赶路。

四骑马沿着去山东大道纵骑如飞,十余天快马兼程,经沂州渡沂水,经诸城来到高密。

沿途果然发现小乞侠等留下的暗记,肖俊等追得够快,可是仍然没有追上玉虎儿和万翠苹两批人的行踪,这就是说大家都是在兼程疾进。

到高密天已是暮色苍茫,人虽然都没有累的感觉,可是四匹马已不能再支持下去,肖俊寻个大客店四人暂息风尘。

十几天大家急着赶路,都没有好吃好喝,这晚上既决定不再走,随叫了一桌丰盛的酒席大吃一顿。吃过饭,大家才分头安寝。

第二天四人又继续赶路。

途中发现小乞侠留的路标暗记愈来愈多。

差不多每隔十里八里就有一个,这自然使肖俊等省了不少麻烦,沿途索记,渡莱河直扑莱阳,又紧赶了两天多,来到莱阳县城。

莱阳城距崂山不过几十里路,抬头远望山势,绵连千岭万岭,这又使铁书生愁锁眉尖,灵水崖究竟在崂山什么地方?

几个人都没有去过,那么多的峰洞,一时间往哪里寻找?

肖俊遥望过山势,不由长长叹了口气,四匹马穿过县城,直对着前面起伏的峰岭走去。

渐渐的行人稀少,路也愈走愈荒凉,两边尽都是乱石土丘,盈尺野草,肖俊一马领先,边走边留意四周形势。

翻过一个土坡,下面是一个三叉路口,肖俊停马细看,这三条叉道各奔向一个山口而去。

奇怪的是这三个叉道上都留有和小乞侠等约好的路标暗记,铁书生不由咦了一声,纠身下马。细看暗记一模一样,完全分不出真伪来,心知有异,料想是对方故意模仿暗记图像,以伪乱真。

但可恨的是人家做的太像,竟叫人分不出真假来。

自然小乞侠等三人的行踪已为对方发觉,说不定自己一行四人也早已在人家眼线监视下了。

铁书生站在路边上发怔出神,欧阳鹤、梁文龙、李福等三人也跟着跳下马来,看见那三个分指三个不同方向的暗记,全都了解到是怎么回事了。

欧阳鹤伏身细看了一阵,也是一样的辨别不清,肖俊出了一会子神,才回过头对三人道:“对方故作暗记路标,自然是已发现我等行踪,目前一时分不出哪是真假,我们只有选择其中一条路走,但这无疑大海捞针,万一找错方向,便会着了人家的道儿。愚兄想不如先折返莱阳县城寻店住下,也许诸贤弟发现了对方隐迹的地址后,会返莱阳找我们,万一等几天仍无消息,我们可以设法打听出来灵水崖的方向,然后再进山搜寻,这样比瞎撞乱走要好一点,各位兄弟如有什么高见,说出来,我们大家就地商量一下。”

铁书生说完后,两道眼神直视着三个人,那意思是让他们提出意见。

欧阳鹤皱着眉头,说道:“秋弟只身涉险,危在旦夕,救人如同救火,晚一步抱恨终生。对方故布疑阵,自非无因而起,照目前情形论断,八成证明秋弟已入崂山,我虽不能料定灵水崖在哪个方向,但推想得到定是崂山千崖深处一个风景极佳之区,莱阳县城也未必定有人知道这个地方,往返费时,且毫无把握,与其守在县城等候消息,还不如我们先进山中,从樵夫猎人口中探询来的妥当,况诸贤弟等三人既已入山,多少总有些蛛丝马迹可寻,大哥以为如何呢?”

肖俊点点头答道:“你的话自然是有一番道理,不过小兄所疑者是人家既然预布圈套,必有阴谋。白元化一代奇人,灵水崖比大巴山危险千倍,小乞侠、黑罗汉都是江湖上出了名的鬼精灵,别看他们游戏三昧,其实智谋细心都高人一等,沿途路标暗记都无异样,为什么在入山重要的所在竟发生这样的变化,这证明他们行踪早已在人暗中监视之下而不自觉,同时对方一样的在暗中监视着我们。这人智谋武功比我们只高不低,伪记乱人耳口,另含有示警的意思,小兄还有一个极不幸的想法,小乞侠等三人和苹妹、余姑娘也早已陷入谋算之中,说不定已遭人暗算……”

肖俊一席话如透骨寒风,听得欧阳鹏、梁文龙、小白猿几个人激灵灵打了个冷颤,六只眼不约而同茫然四顾。

好像在他们身后都有着一个幽灵的魔影似的。

蓦然,铁书生转身一阵哈哈大笑,星目神光直逼视三丈远处一堆乱石杂草。

肖俊笑声顿住后,朗声说道:“四海皆兄弟,天涯若毗邻。朋友如果有事赐教,肖某等自当洗耳恭听,何苦要藏头露尾,隐在石草之中。”

肖俊话音刚落,骤闻一声长笑,接着石堆四周两尺多高杂草一阵轻响,随着草动做声,跳出来一个白面虎目挺鼻的英俊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