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异途同归

天魔帮是一个邪恶的组织,惟一与它对立的是侠林同盟,但侠林领袖凌云峰已死,王伯虎倒戈,使得侠林的力量变得不可靠了。

尤其是古秋萍浏览过那份泄漏的名单后,知道侠林中有力的人士,多半在单上有名,这些人纵或不受天魔帮的笼络,也不敢正面与天魔帮作对了。

唏嘘良久,钱斯同不禁慨然长叹道:“这是武林一次真正的劫运,邪恶的势力似乎庞大得令人难以相信。”

林绰约道:“这倒未必,侠林只是一群无门无派的武林人组织,天魔帮的势力还没有达到各大门派中,他们才是真正的武林主力,我们是否可以跟各大门派联络一下。”

古秋萍一叹道:“没有用的,方今所谓五大门派,已是名存实亡,他们抱定各扫门前雪的宗旨,除非是天魔帮侵犯到他们头上去,否则他们绝不肯多惹是非的。”

钱斯同点头道:“古兄弟的话不错,所谓五大门派,目前只有少林、武当与昆仑是够得上门户二字,峨嵋与云台早已势微了,而那三大门派也处于对敌状态中,各自为政,谁也不愿轻掷实力去对付天魔帮的。”

林绰约道:“他们究竟是标榜侠义的武林宗派,难道会坐视邪恶当道而不予理会吗?”

钱斯同叹道:“林仙子,三大天魔过去虽然恶迹昭彰,但成立天魔帮后,还没有什么过分的举动,除了古兄弟一人是激于义愤之外,我们这儿的人,跟天魔帮只有私怨,因此即使我们去求援,五大门派也不会置理的。”

林绰约道:“我不信,我倒要试试看,武当的汉阳分院玄真观住持玉真子是我的手帕交,我上次在火窟余生,曾经带着小芙在那儿避难三年,她为人很慷慨。”

钱斯同笑道:“林仙子,江湖人情薄,交情要看情形的,你与四大天魔作对,他敢收留你,你与天魔帮作对,他就要慎重考虑了。”

“那有什么不同,天魔帮还是三大天魔在领头。”

“绝对不同,旧时的四大天魔只是四个声名狼藉的恶徒,现在的天魔帮却是一股庞大的势力,擎天柱凌云峰与三大门派的掌门人都有交情,但凌庄主死了一个多月,三大门派对天魔帮迄无动静,从这一点你就可以想到了。”

林绰约虽然有些气沮,但仍不相信地道:“我一定要去试试看,我不相信他们会自私到这个程度。”

古秋萍忽然道:“林前辈要去求援倒不妨一试,这总是个机会,目前我们不能放过任何机会。”

许君武道:“我也去找找人看,焦山枯松禅院的枯松禅师是少林长老,与我是棋酒之交,前两年他还托人带信邀去小住,因为事忙而未能如约,既然你要到汉阳去,我们刚好同路,大家分头求援,有一边成功了就好。”

他始终想争取作跟伴的机会。

古秋萍道:“这样很好,林前辈与陶小姐在路上也有个照应。”

陶芙却不愿跟古秋萍分开,忙道:“古大哥,你呢?”

古秋萍道:“我没有人找,但我到处都有一些人,他们在实力上帮不了忙,耳目却最灵通,我想四处走动一下,打听天魔帮的动态,随时了解他们的状况。”

钱斯同道:“也好,大家株守一地也不是办法,我们也想四下去拜访一些快林同道,我想总不会每个人都与火魔帮同流合污,找到一两个人也是好的。”

古秋萍道:“这也是的,钱兄可以将准备去访问的人列一个名单,给小弟过目一下,在三魔名单上有份的人,就不必去麻烦了,他们很可能已经是天魔帮的一分子了。”

钱斯同道:“干脆你把名单开出来,给我一看不是更省事了吗?我还可以叫别的人小心防备。”

晏小倩立刻道:“不可,凌庄主就是为这个而死的,凌庄主的档案外泄是一件憾事,我们不应该再去知道。”

古秋萍道:“凌庄主宁可请二位毁了档案也不愿二位经手,他倒不是不信任二位,而是怕二位知道了反惹上更多的麻烦,所以小弟也不想给兄嫂增加困扰,即使小弟删去的人,也不见得全是名单上的,有些是小弟认为他们身家之累很重,不忍心拖他们卷入漩涡。”

钱斯同笑道:“老弟对侠林中人似乎比我们还清楚。”

古秋萍道:“凌庄主五十寿辰,小弟在凌云山庄做客三天,兄嫂却与这些人阔别多年,自然不如小弟清楚了。”

晏小倩道:“那不如由古兄开份名单,叫我们去找那些人吧!这样我们也少些麻烦。”

古秋萍点点头道:“这固然好,但是小弟不知道兄嫂跟哪些人有过节,列出来怕二位有不便之处。”

钱斯同一叹道:“当年我们夫妇太好管闲事,得罪了人固然不少,但最多是负气争胜,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仇怨,小弟只要认为那些人值得一找,我们夫妇情愿登门赔罪去,这是个生死的关头,不能再计较那些小节了。”

古秋萍笑道:“那就最好了,我觉得二位老是躲着人也不是办法,借这个机会跟一些老朋友化除仇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尤其是凌庄主的死与王伯虎的变节,这两件大事都是侠林最关心的,二位身与其秘,那些人看在这两件事情上,也不能再对二位误会了。”

凌芳芳却道:“古大侠,我们姐妹呢?”

古秋萍沉思片刻道:“你们最好到黄山去。”

众人又是一怔。

古秋萍接着说道:“令堂的种种都是受王伯虎陷害,你们应该去告诉令堂,叫她坚定意志,万不可再与三魔周旋了,往者已矣,来者可追,至少不能再做使今尊在泉下不能瞑目的事。”

钱斯同道:“这不是叫她们投入虎口吗?”

古秋萍道:“有尤新贵在那里,我相信能保护她们的,还有,小桃,你也跟她们一块儿去吧!”

李小桃愕然道:“我为什么要去呢?”

古秋萍道:“李光祖是你的伯父,他对你有利用之意,你去不会有危险的,何况花素秋也会照顾你,你去是为了一个很重的使命,对你也是一个很好的历练。”

李小桃渐渐被引起兴趣了,忙问道:“什么使命?”

古秋萍笑笑道:“回头我单独告诉你,假如你的使命能达成,即使没有外援,我相信也能将天魔帮击溃。”

李小桃听说有这么大的使命,精神振奋起来了。

但她又不愿意离开古秋萍,想想道:“古大哥,我娘是叫我一直跟着你的,她要我一步也不离开你。”

古秋萍道:“你并不是离开我,我答应了老夫人,绝不食言,芳芳他们到了黄山后,可能活动的机会不多,你却可以自由行动,你们得到了什么重要消息,只有你可以出来告诉,所以我才要你去。”

李小桃道:“你也在黄山吗?”

古秋萍道:“我要盯住天魔帮,自然必须守在附近,只是不能给天魔帮的人发现就是了。”

李小桃听说古秋萍也在附近,自然不再反对了。

崔妙妙这时才道:“古大侠,我们母女该往哪儿去呢?”

古秋萍道:“你们留在这儿。”

崔可清立表反对道:“怎么要我们留在此地呢?”

钱斯同道:“大嫂,大哥虽然入赘尊府,但这儿也是他的家,你们自然可以留在此地,而且我相信古兄弟必然有工作要你们担任,不会是留在这儿休息的。”

古秋萍笑道:“对了,你们母女与钱二先生留在此地的工作很重要,这儿是我们惟一可栖身的据点,如果外援顺利,我们邀集的帮手都要在这儿集中,各地搜集得来的资料,也要在这儿请钱二先生研判。”

钱斯民笑道:“我只是个刑名师爷,可不擅长这一套。”

古秋萍道:“二先生不必客气,正因为你在公门中历练过,分析事情一定十分清楚,且能当机立断。”

钱斯民刚要开口,古秋萍递过一个眼色,他立刻会意不再争辩了。

于是大家又谈了一下,各自回房休息。

等了两天,王伯虎的家里始终没动静,火魔帮的人也没有来骚扰过,大概是刘光远吓破了胆,把他们都带到黄山去了。

第三天,各人分批上路。

许君武、林绰约、罗秋远、陶芙走了一路,绿杨侠侣夫妇又走了一路,李小桃和凌芳芳凌美美走第三批。

古秋萍把这三批人都送走了之后,才跟钱斯民两个人辟室秘谈良久。最后带了聂红线出门而去。

聂红线忍不住问道:“相公,我们上哪儿去?”

古秋萍道:“线娘,我们怕要分手一段时间。”

聂红线道:“不!我说过绝不离开你的。”

古秋萍一叹道:“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本来可以带你一起去,但你必须到黄山跟小桃联络,过几天就把我的信给她一封,使她以为我仍在黄山。”

聂红线奇道:“这是为什么?”

古秋萍道:“小桃是个不更事的女孩子,叫她去做内应根本不能胜任,我必须经常给她指示,但又不能让她知道我不在黄山,所以必须借重你去联络。”

聂红线道:“我也觉得她靠不住,但是我替你联络也不行,只要一次,我的行踪就会被人盯住了。”

古秋萍笑道:“那是免不了的,但你可以放心。”

聂红线道:“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因为我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但我落入李光祖手中,那罪可难受了!”

古秋萍笑笑道:“李光祖一定会发现你的,但他会想尽方法掩护你,使你不受到别人的伤害。”

聂红线愕然道:“相公,你在开玩笑?”

古秋萍道:“我说的是实话。”

聂红线不信道:“这老杀才恨死我了,他抓到我,不把我剥皮抽筋才怪!”

古秋萍笑笑道:“我说不会就不会,你有护身符,我把那本天魔毒经交给小桃,带去偷偷地给李光祖了!”

聂红线叫道:“什么?你这是……”

古秋萍一笑道:“没多大的关系,那上面虽有七十二种的炼毒之法,但都是杀不死人的,何况我已知解法,对我们没有损害。

后面被王大光涂去的部分,我撕了下来,叫小桃告诉他说只偷到半本,李光祖为了要得到另外的半本,一定要保护你的安全,想在你身上引出我的下落……”

“相公,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呢?”

“叫他们自起内乱,只有他们自起内乱,我们才能一举击垮他们,李光祖得到毒经之后,一定不肯给刘光远知道,等时机成熟后,我再设计透露给刘光远晓得……”

聂红线不禁笑道;“相公,你真会耍手段!”

古秋萍道:“没办法,天魔帮的势力太大了,不从几方面进行打击,绝无法使他们崩溃的!”

聂红线想想道:“你跟钱斯民商量了半天,又是什么计划呢?是不是要他派人在铁板铜琶之后,到武当与少林去闹点事,然后嫁祸在天魔帮的头上。”

古秋萍愕然道:“你怎么会知道的?”

聂红线笑道:“钱斯民是干刑名师爷的,这种工作他最在行,你跟他秘密商量,一定不出这范围!”

古秋萍一叹道:“线娘,你也相当厉害。”

聂红线微微一笑道:“这个办法是不错,能把少林武当拖下水,对天魔是一个重大的打击的,但是你要小心,万一被人发觉了,岂不是弄巧成拙,这个办法连我都想得到,狡猾的刘光远,岂会想不到!”

古秋萍道:“他想到也没关系,而且我的安排不是嫁祸,是诱使刘光远自己去作飞蛾扑火,我们的人不会冒名去暗袭那两处,是真正天魔帮的人去下手。”

聂红线道:“可能吗?刘光远不会上这个当的!”

古秋萍笑道:“他一定会的,你等着看吧!”

聂红线又问道:“那么相公自己要干什么呢?”

古秋萍沉思片刻,才道:“我虽然布了这么多的暗棋,但是我认为最后还是靠自己。”

“靠自己!”

“不错!”

“相公是要在武功上去胜过三魔?”

“是的,即使能挑动三魔内江,最后一定是刘光远剩留下来,要除去此僚,只有靠真才实学了。”

“可是你凭什么去胜过他呢?”

“你还记得我的武功是在哪儿学的吗?”

“那个教你武功的怪女人不是已经死了吗?”

“是的!但她指点我一条明路,让我可以学成更高的武功,我本来是不愿意的,最后没法子,只好由此求进了。”

聂红线道:“她虽然指点你可以去找人,但并没有指明在什么地方,人海茫茫,你上哪儿去找呢?”

古秋萍想想道:“耐着性子找,总会找到的。”

聂红线道:“天魔帮的事刻不容缓,你那有时间慢慢地找,难道你把这里的事统统丢下不管?”

古秋萍笑道:“怎么会不管呢,我不会跑远,总在安徽境内,随时都可以和你联络。”

聂红线看了他一眼道:“古相公,我相信你心中一定有一个底子要到哪里去,你告诉我好了,我发誓不泄漏给任何人知道,我必须晓得你的准确去处,万一有什么急事……”

古秋萍一叹道:“好吧,如果有非常紧急的情况,你可以到九华山下来找我,九华山脚下有一处玄真观,观里的老道士叫知一堂,找到他就知道我在何处了。”

“你要找的人在九华山吗?”

“不知道,但我曾经在九华山的玄真观中跟那个老道士下过棋,无意间发现了他藏有一幅画像,画像中人极似传我武功的那个怪女人……”

“你怎么不问他?”

“我问了,但他反问我是否认识画中之人,我当时就说不认识,他也不肯细谈,但我推想他必然与那怪女人有点渊源,或许能给我一点指示。”

聂红线道:“你有把握吗?”

“碰一碰再说。”

“那你是一定要去了?”

“是的,反正九华山与黄山相距不远,何况那里我有熟人,对江湖的动态我会很清楚,你还记得我在黄山联络的那家饭店,把你的动态告诉店中的掌柜,消息就会很快地传到我的耳中,只是你要谨慎点,别牵累到他,人家可是个规规矩矩的生意人,只因受过我的好处,才替我卖命办事。”

聂红线道:“我懂得,我是在江湖中混出来的,最近跟相公更学了不少,这点事我还办得了。”

古秋萍拍拍她的肩道:“线娘,你是我最知己的一个人,所以才要你去担任这些冒险的工作,你要多加珍重,如果你有了不测,我会终生负疚不安的。”

聂红线感动得泪下无语。

古秋萍忽又笑笑说道;“假如在九华山一无所获,我会立刻就前来找你的,现在我们就分手吧!虽然可以同路一程,但是两个人走在一起,目标较为明显,对你我都不便,我不想增加你的危险。”

聂红线凄然望着他点点头,喉中轻吐出:“相公,再见,您自己也多保重,我是为了您而活着的。”

但这些话只能在默默中靠心底的灵感去传递给古秋萍知道了,古秋萍说完自己的话后,就拍马折向一条小路。

蹄尘扬处,很快就消失了。

飘萍剑客的人如飘萍,行踪更如变幻莫测的秋云。

离开聂红线后,他闯入一个城市中,拣热闹处转了一转,已经变换成另一种身份了,高骏的坐骑也换成了一头健骡。

就这样一路变换形貌,相信早已摆脱了天魔帮眼线的追踪。

等他在九华山下,恢复本来的面目上山时,已是半个月之后了。先在他的联络人处打听一下消息,知道聂红线已抵黄山,没有什么特殊的变动,他才放心地直登山腰,在满山晚霞中轻敲玄真观的山门。

玄真观是一所私庙,由私产兴建以作修真之用,山门虽设而常闭,并不接受十方信士的香火,观里除了老道士知一堂外,还有两个小道士清风明月,观里不供三清祖师,也没有什么早晚经课,地方很幽静。

古秋萍敲了半天的门,来应门的是小道童清风,开门后看见他就笑着道:“古相公,你这么早就来了!”

古秋萍微微一怔道:“老道爷晓得我会来?”

清风微微一笑道:“祖师爷算准你迟早会来的,只是没想到您这么早就来,所以您来得不凑巧。”

古秋萍心中一动,又有点讶异地问道:“道爷不在观?”

清风道:“前两个月祖师爷一直在等您,以为您会来的,上个月才说您一时不会来的,带了明月入山采药去了,哪知您却来了,请进来吧,您的客房都预备好了!”

古秋萍心中很纳闷,看情形那老道士竟有点未卜先知之能,居然算准了自己再度前来,把房间都准备好了。

但是,古秋萍又有点失望,这老道士一采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自己可不能在这儿苦等着。

清风笑道:“祖师爷临走时吩咐下了,说您万一要是来了,无论如何要请您留下等他。”

古秋萍摇摇头道:“不行,我的事情很忙,不能一直等他,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呢,我还是过两天再……”

清风连忙道:“等不了几天的,今儿是什么日子?”

古秋萍道:“你怎么连什么日子都忘了?”

清风一笑道:“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我们在这儿从来不计日子,只知道月圆是望,月缺是朔,连春夏秋冬四季都不去理会,哪里记得几月几日呢?”

古秋萍道:“那你问今儿是几时又干吗?”

“祖师爷每年何仙姑生日一定要赶回观来,我算算日子快到了,所以才问一问。”

古秋萍给他一间,自己也糊涂了。

因为这一阵子他也把日子过忘了,鼻中闻见一阵梅花清香,寒梅送芳,时序该是二月,而且昨夜无眠,曾见新月如钩。

古秋萍想想才道:“梅花正浓月如钩,两年前我也是这个时候来的,不是初三就是初四,总不会超过这两天。”

清风笑道:“不错,我想来也差不多,那您就住下吧!祖师爷今儿个不回,明儿准到,何仙姑生日是二月初六。”

古秋萍一笑道:“八仙中只有人供吕祖,最多带上个跛仙李铁拐,从没有供何仙姑,而且何仙姑的生日更是无从考起,你们祖师爷是按哪一本经推断的?”

清风笑道:“这可不知道,祖师爷从不烧香礼拜,只有仙姑生日那一天,他才规规矩矩地在仙姑像前上香。”

古秋萍问道:“仙姑的像供在哪儿?”

“在祖师爷的丹房中,平常从不让我们进去的,只有在上香的时候,才要我们帮着收拾一下,祖师爷对仙姑可虔诚得很,连打扫都是自己动手,我们只管递递仙果……”

古秋萍心中又是一动,忙问道:“是不是尺来高的一幅平身像,画着一个拈梅微笑的女人?”

“您也瞧过了?就是那一幅。”

古秋萍心中更怀疑了。

这幅画像中人,分明就是传他武功,而又极度折磨他的那个怪女子,只是与他相处时,已经花容憔悴,不如画中人年轻美丽了。

他心中存疑,口中却笑笑道:“八仙中的何仙姑是捧荷花的,哪有拈梅花的呢,你别弄错了!”

“不会错!祖师爷说她就是何仙姑,古相公,您既然瞧过画像,就知道除了天上的仙女,人间哪有这么美的女人。”

古秋萍不禁点点头,旧时的记忆又涌到心头。

虽然那个女人已经死了,虽然那个女人曾极度无情地折磨过他,但她美绝人寰的形象,仍然留在他的记忆中,把一切凡俗的女子都比下去了,显得黯然无色,因此,他不由自主哺哺地道:“不错,尘世间再也找不到这么美的人了。”

清风道:“二月初六是何仙姑的生日,祖师爷一定会赶回来上香的,古相公,您就住下等等吧!”

听见了这番话,古秋萍倒是不急着走了。

老道士对画中人如此虔敬,必然有很深的渊源,只憾上次没有问一问,否则一定能问个清楚的。

于是,他牵马进门,观里有很大的一片空地,栽种着千树梅花,山中春迟,这时正是花如海的季节。

古秋萍心中又想起一件事,那就是观中除了梅花外,不见其他花木,而画中人拈梅而笑,必然也是有缘故的。

清风把古秋萍的马牵去喂饲了,观中没有其他的人,他走到自己的屋子里,也就是老道士为他准备的客房。

那是一点不错,被褥都设好了,浆洗得干干净净,架子上放着他喜读的李清照《漱玉词》与白乐天的《花间集》。

案上摆着他最欣赏的一具小盆景,这盆景的装设极似他追随那怪女人习艺三年的山景,上次来时,他曾把玩再三,赞不绝口,老道士立刻搬了进来,这次又给他布设妥了,连石上的小树也照他的意思做,重新移植过了。

可见老道士是真的等待他前来。

对着盆景,他出神再三,峰口的小洞就是他曾栖身的石室,洞外的孤松下两具石墩,他曾与那女人终夜长坐,等待日出时练习吐纳运气之法,上次来时,他曾说某些地方不对,老道士很详细地记下来,都修改过来。

清风送了一杯茶进来,见他正对盆景出神,笑问道:“古相公,这盆景可对您的意思吧?

上次您走了之后,祖师爷立刻照着修改了,后来他又出门一次,回来后又作了一番修改,说这回跟您所想象的完全一样了!”

古秋萍哦了一声道:“是吗?道爷可真细心。”

清风道:“祖师爷对别的事都不经心,惟独对这盆景可下了一番功夫,足足费了一个月的时间,慢慢地雕,慢慢地磨,而且还刻意地刻了一条小溪,好像是真有这地方,古相公,您一定到过这地方。”

古秋萍道:“是的,我到过,正因为我瞧着像一个我曾去过的地方,才随口说了一下。”

清风笑道:“您随口一说,祖师爷可认了真,而且还巴巴地去了趟,回来后才着手修改;有很多地方,您没说详细,祖师爷都改过了,您瞧现在可像?”

古秋萍一叹道:“像极了,简直就像搬了过来似的。”

清风一听却微有忧色道:“古相公,如果是真的像,您可千万别对祖师爷说,因为祖师爷正准备搬到那儿去。”

古秋萍微笑笑道:“那儿也不错,不比这儿差。”

清风苦着脸道:“祖师爷并不带我们去,他只是一个人去,而且一去就不回来了,我求求您。”

沉默了一会儿,古秋萍问道:“你怎么晓得的?”

清风道:“祖师爷把庙产地契都过到我跟明月的名下了,而且他自己还偷偷地雕了一样东西,您瞧,就是这个。”

他在衣袖内取出一个小包,打开后,里面竟是十几块翠玉,都雕成一个形状,古秋萍看了一眼,心中大异。

原来那都是一座座的小形墓冢,冢前还有石碑,冢小如豆,碑细似针,却极为精致,冢墓一共是两座。

只有一座的碑上刻了字:“罪人俞觉非之墓。”

另一种型式的墓冢碑上却是空白的,两种墓冢的外形差不多,只是刻字的一座较为小矮。

古秋萍微愕道:“这是祖师爷自己设计的墓冢,他老人家俗家的名字就叫俞觉非,后来才改为知一堂的。”

古秋萍心中又是一动道:“他刻这么多的墓冢干吗?”

清风道:“祖师爷为自己只刻了一座,其余都是为另一个人刻的,他刻另外一座可真是仔细,坏了就丢弃不要了,这都是他刻坏后叫我拿去丢掉的,真正的成品他自己藏在怀里,没事就把两座墓拿出来,在盆景上安放,然后又自己摇头,连声说不是不是。”

古秋萍忙道:“什么不是呢?”

清风道:“起先我们也不知道,后来才听出一个端倪,大概是指地点不对,古相公!您看呢?”

“我不知道!”

清风硬咽道:“您一定知道,祖师爷就等着您来指定一个正确的地点,他说您才能告诉他在什么地方,我想这盆景所示的地方,一定有一个人死了。

祖师爷要知道那个人埋在什么地方后,在那儿造两座坟,一座是他自己的,造好之后,他就准备死在那个地方了。”

古秋萍笑了一下道:“你们祖师爷倒是有情义。”

清风急了道:“那我猜想的完全是真的了?”

古秋萍笑笑道:“真假我不知道,因为我还没见到你们祖师爷,但我可以保证他不会搬到那儿去,也不会死在那儿,你尽管放心好了。”

清风这才破涕为笑道:“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何必骗你小孩子,即使他真有这个意思,我也会劝他打消的。”

清风作了一揖道:“那真谢谢您了,我可实在担心,我们都舍不得离开祖师爷,他老人家对我们太好了。”

古秋萍益发证实了老道士与那怪女人之间的关系不寻常,他要静静的思考,便把清风打发走了。

过了一天,老道士仍然没回来。

古秋萍颇感不耐地问道:“清风,道爷究竟去采什么药,这山上有什么药好采的,而且我也从没见他炼过药。”

清风笑着回答道:“祖师爷哪里是去采药,多半是上游仙庄探访朋友去了,您放心,他一定会回来的。”

“游仙庄在什么地方?”

清风一笑道:“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古秋萍不乐道:“我问你正经话,你别开玩笑!”

清风着急道:“是真的,游仙庄我也跟祖师爷去过,知道是在九华山中,但怎么走我始终不知道,那儿的路很复杂,需要穿云雾而过,只有祖师爷一个人认识!每年他都要去一两趟,有时带我,有时带明月,去了就住一两个月,那儿好玩极了,有花有草,有鹿有鹤,也不避人,像是神仙住的地方。

还有,那儿的人也像神仙似的,能飘来飘去,在树顶上走路,过河不用桥,就在水面上踏波而行。”

古秋萍神色又是一动问道:“游仙庄上有些什么?”

“人可多着呢!大部分是仆人,主人是一对夫妇,有两个女儿,大的叫瑛姑,小的叫作梅姑,瑛姑跟你年纪差不多大,梅站大概是十七八岁,都长得很美。

那女主人叫何兰仙,生得也美极了,就像祖师爷丹室中所供的何仙姑一样,乍看以为就是她的画像呢!”

古秋萍心中的疑团更接近解答了。

当时那个怪女人对他的态度突然转好了,感到对他很负疚,未能好好地传他武功,叫他再去找一个女子,继续求深造,这个何兰仙八成儿就是他要找的人了。

口中古秋萍却表示不经心地道:“也许你们祖师爷画中的何仙姑,就是那位女主人吧,她姓何……”

清风却摇头道:“不!不是的,兰仙夫人好像是画中的何仙姑,但仔细看看却又不太像,虽然大概的轮廊差不多,但画中的是神仙,兰夫人跟她一比,仍然差一点!”

“何夫人年纪已不小了,也许是她年轻时的画像呢!”

“不是的。”

“你怎么知道?”

“兰夫人虽然是瑛姑的母亲,但看起来两个如同姊妹一般,仍然年轻得很,再说,游仙庄上也供着一张何仙姑的画像,与祖师爷供的完全一样,据说是祖师爷描了送给他们的,兰夫人供奉更虔,每天早上都要去上一炷香,她总不会拜自己的画像吧?”

古秋萍一顿道:“那男主人叫什么?”

“叫陆游仙,游仙庄就是用他的名字,他的年纪不大,大概是三四十岁,跟祖师爷一样,也穿着道袍,很有点仙风道骨的样子,只是不像祖师爷那么忧郁,整天嘻嘻哈哈,喝酒、弹琴,有时也舞舞剑。”

“他们的武功一定很高了?”

“不错!高极了!连他们的仆人都很高,能够踏波而行,祖师爷的武功也很高,每次到游仙庄去,都抱着我,十几丈的山沟,一纵就过去了,只是不肯教我们。

“还是瑛姑跟梅姑私底下教我们一点,爬爬山还行,走水面就非得靠东西借力不可,不像他们能踏水过去。”

古秋萍觉得要知道的事情都差不多了,就差不知道那怪女人的底细与何以一人孤身独居荒山,以及为什么对男人如此痛恨?

但古秋萍相信,只要找到老道士知一堂后,一切都会有明确的答案,因此他盼望之心更为急切了。

由于清风的那番话,他在床上折腾了一夜,反复思索,很迟才睡去,但并没有睡多久,就被一阵吵杂的雀语所惊醒。

这是玄真观中的特色,也是老道士知一堂的早课。

每天清晨用谷米喂雀子,天一亮,差不多山上的鸟儿都集合到院子里来进食,这些鸟已被训练得很乖,来时默默地啄食谷粒,最多发出一两声低低的鸟鸣。

老道士不在,清风也会如常喂食,从没有像今天这么吵过。

古秋萍起先还在朦胧中用被子蒙上了头,但雀鸟声越吵越厉害,使他无法再入睡,只好披衣起身了。

天也不过微露曙色。

满山朝霞映得一片辉丽,满院子都是彩色辉煌的各种雀鸟,在屋上树间跳跃舌噪着,大概是为了失常的一次进食而抗议。

古秋萍想,一定是清风忘了喂它们,有事到别处去了。

见它们吵得可怜,乃进入厨房,想找点米粒代喂一次。

但厨房里并没有喂鸟的食品,他只好循着屋子一间间找去,找到老道士的丹室,居然有一缕香味透出。

这是老道士供仙姑的地方,平时闭得很紧,古秋萍只无意间闯入一次,因而才看见了那张画像。

屋中飘出的是檀香的气味,那表示里面有人,莫非是老道士回来了?”

古秋萍一阵兴奋,连忙走过去。

刚接近门口,里面突然传出一声清叱:“站住,别乱闯!”

居然是女子的声音,古秋萍心中一怔。

但他仍然往前走去,离门才一步时,门突然开了,闪出一条人影,挟着一股劲厉的寒风,朝他近面袭到。

古秋萍听出是剑刃劈风之声,因为来势太急,不敢硬接,一个倒翻退后出去,可是那出袭的人影却毫不放松,跟出来,仍举剑向他攻来。

古秋萍已看出这人影是年轻的女子,本想开口招呼,却因为她攻得太急,看着凶险,只得打点精神应付。

十几个回合后,他才有机会抽出自己的剑来,架住那女子的剑道:“姑娘,我们素无仇隙,你为什么这么凶呢?”

那女子不答理,抽回剑又攻出一招,势子十分凌厉。

幸好秋萍对这一招还熟练,连忙化解开了。

但不等他开口问第二句话,那女子的攻势又到了!

古秋萍一赌气,干脆不开口了,凝神一志,专心与她交上手缠战起来。

那女子的剑法不但精熟,而且招招极其奥奇,古秋萍幸好仗着内力比她足,两剑交触时,往往以腕劲震偏她的剑,影响到她变招的速度,才没有伤在她的剑下,就这样交战了五十来招,古秋萍已渐渐由被动转为平手,也能递回几招了。

可是那女子凶悍之性未减,依然拼命抢攻,想把古秋萍杀伤在剑下。

古秋萍并无伤人之意,见她所采的战法竟是拼命,置本身的安危于不顾,存心要两败俱伤,他不愿莫名其妙地和这女子同归于尽,乃由平手转为守势。

交手到八十招后,那女子似乎气力不继,一个失手,被古秋萍荡开长剑,直取向她的前胸处。

古秋萍不想杀死她,只想用剑威胁住她问个明白。

哪知那个女子反而挺胸撞了过来,古秋萍忙一收手,背后突然伸来一只手,一把夺去了他的剑。

而面前这个女子一挺长剑,直刺他的咽喉,古秋萍眼见躲不过,干脆闭目待死,背后却有个清脆的声音道:“妹妹,等一下,你也得问问清楚。”

面前的女子手是停了,长剑仍然比着他的咽喉道:“俞伯伯的观里从来不留外人,这家伙一定不是好人。”

背后那女子的声音却道:“那也不见得,他的剑法跟我们很相近,也许就是俞伯伯所说的那个人。”

说着话,人转到了前面,古秋萍这才看清楚了,她约莫二十三四,而先前跟他动手的女子只有十八九。

两个人都长得很美,也很相似,眉目之间,极酷似那个传他武功的女子,也知道她们是什么人了。

古秋萍遂道:“二位姑娘可是游仙庄的陆小姐?”

二女一怔。

年长的女子道:“你怎么认识我们的?”

古秋萍笑道:“我不但认识二位,还知道你叫陆瑛姑,令妹叫陆梅姑,在下古秋萍。”

陆瑛姑哦了一声道:“你果然是俞伯伯说的那个人。”

陆梅姑却道:“不对,就算他是俞伯伯说的那个人,也不知道我们的名字,我看他一定是黑虎庄的人。”

古秋萍微愕道:“黑虎庄是什么地方?”

陆瑛姑冷笑道:“你别装蒜,崇黑虎那老杀才派你跟在我们后面,一定不怀好意,我非杀了你不可。”

古秋萍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叫古秋萍,到这儿来找知一堂老道爷的,我根本不认识谁是崇黑虎。”

陆瑛姑一皱眉道:“你怎么知道我们的名字呢?俞伯伯提过有个叫古秋萍的,但他什么也没告诉你,你怎么知道游仙庄这地方,更怎么认识我们?”

古秋萍笑道:“那是清风说的。”

陆梅姑恨恨地道:“原来是这小鬼嚼舌根子,回头我非敲掉他的大牙不可,这种事怎么可以随便乱说。”

陆瑛姑微笑道:“假如你真是古秋萍,告诉你也没关系,问题是你怎么证明就是古秋萍呢?”

古秋萍道:“这个,我从来没有想到要向人证明我自己,但清风明月与知一堂道爷,都认识我的。”

陆梅姑道:“你分明是满口胡说,俞伯伯被崇黑虎打伤了留在山上,明月没下来,清风给俞伯伯送药去了,你明知道没有人能证明,才冒充古秋萍,想叫我们带你上山去,刺探我们的秘密,我非杀了你不可。”

古秋萍愕然道:“老道爷受了伤,是什么伤?”

陆梅姑厉叱道:“少废话,你最好快点提出证明来,否则我就一剑宰了你,再去找崇黑虎算账。”

古秋萍急得一叹道:“这叫我如何证明呢?我们从没见过面,你们根本不知道古秋萍是什么样子。”

陆瑛姑眼珠一转道:“对了,就算你从清风口中听过我们的名字,没见过我们的面,怎么知道是我们呢?”

古秋萍道;“这是因为清风说你们长得跟这里的何仙姑很相像,我一见到你们,自然就知道了。”

瑛姑忙道:“你见过那张画像?”

古秋萍道:“见过一次。”

“我们像画中人吗?”

“有点像,但画中人比你们高,至少高半个头。”

陆瑛姑道:“胡说,画中只是半身像,你怎么知高矮?”

古秋萍笑笑道:“我不但见过画中本人,还跟她相处几年,自然知道高矮。”

陆梅姑道:“那就不会错了,梅仙姨是比娘高出半个头,我们的身体跟娘差不多,崇黑虎没见过梅仙姨,这一点是胡编不来的,姐姐!他真是古秋萍了!”

说着放下了剑。

陆瑛姑笑道:“我也知道他是古秋萍,他跟你交手时,所用的剑法都是我们家路数,崇黑虎的人也许能偷学一两招,可不会学得这么精。”

陆梅姑嘟着嘴,埋怨地道:“你怎么不早说呢?要是我一剑杀死了他,岂不是做下大错了?”

陆瑛姑笑道:“你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他的剑法是梅仙姨教的,你怎么杀得死他?刚才要不是我帮忙,你恐怕还会被人家杀死呢!”

陆梅姑脸上一红,又有点不服气地道:“我的精招还没有使出来,否则绝不会输给他,要不我们再试试。”

陆瑛姑脸色一沉道:“胡闹,古大哥既然是梅仙姨的弟子,就是自己人了,你争个什么强?”

陆梅姑这才不做声了。

陆瑛姑把剑还给古秋萍道:“古大哥,你也不对,你既然是梅仙姨的传人,上次见到俞伯伯为什么不说呢?俞伯伯问你还不肯承认,害得他跟在你后面足足大半年,详细地观察你的武功剑法,才确定你是梅仙姨的弟子。”

古秋萍一怔道:“俞道爷曾暗中跟踪过我?”

“当然了!”

“我怎么完全不知道?”

“哼……要不然清风也不会把我们的情形告诉你,古大哥,梅仙姨为什么不让你说出来呢?是不是她还在记恨着我爹跟俞伯伯,其实这全是她的误会,俞伯伯对她至情,到现在还没改变,他改了一个道号叫‘知一堂’,就是表示在他的心中只有梅仙姨一人,至于说我爹就……”

古秋萍忙摇手道:“瑛姑娘,别跟我谈这些,我是完全不知道,我甚至连你说的梅仙姨是谁,都不知道。”

两女均是猛一怔。

陆梅姑忙问道:“你不是她的弟子吗?”

古秋萍道:“不是,我没投过师。”

“那你的武功剑法是跟谁学的?”

“是跟一个女子,她传我剑法,教我武功,但并没有收我做弟子,早些年她是我的主人,后来她要我改口做她的朋友,我连她的姓名出身来历一概不知,但你说的梅仙姨如是画中的人,就可能是同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