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二 章(下)

小金宝也感叹地道:“乌家有了这么一位精明的小王爷,倒真是回民的福星,半天云想卷掉乌家牧场,恐怕很难!”

白振英忙道:“半天云要卷掉乌家牧场?”

小金宝道:“是的,半天云眼红这一块地方已经很久了,只是顾忌着乌家有回回在支持着,不敢来硬的,只好从布置内应下手,慢慢地来,把他们挤走。”

白振英倒是一怔道:“金实姑娘,这个我就不懂了,说半天云想抢夺财货还讲得过去,把乌家挤走,难道半天云还能在这儿根生立足不成………”

“为什么不可以,这儿是沙漠,什么事都可以发生。”

“但新疆已经是个行省,属于政府的辖治,怎么会允许巧取豪夺的事情公开发生呢?”

“白爷,那也是说说而已,在大漠上,谁有枪杆子,谁有人谁就得势,并不讲究那些。

何况,在内地,这个情形也差不了多少,还不是靠着枪杆子在打天下吗?”

白振英倒是为之一怔,没想到在一个风尘女子的口中,会听见这种话,事实上确如所言,国内的局势并不安定,想做皇帝的袁世凯倒了下去,但整个并未统一,除了南方几个省,略见朝气,大部份地区都是军阀割据的状态,什么直系、皖系、奉系,都是一批军人在翻云覆雨。

白振英离开北京时,刚好是黎元洪得孙传芳之支持,回京复任执政总统,但这个总统似乎并没有多大权限。

因此白振英微微一笑:“半天云难道也想在边疆打出一片天下来,也倒是挺有雄心的呀。”

小金宝轻轻叹息了一声:“他要干什么都不关我们的事,就算他在新疆当上了皇帝,我们也享不到荣华富贵。”

“你不是为他出力的吗?”

“他有枪有人,捏住我的性命,我不干行吗?”

白振英还要问什么,小金宝已道:“白爷,我说过了,到了关家牧场,我什么都说,现在我可不敢再说一个字了。”

白振英道:“难道这儿还有他的人?”

小金宝苦笑道:“半天云纵横大漠,那儿没他的人,只有这附近五百里,有两家牧场的势力压着他,使他不敢公然活动,可是难保没人会打我的冷枪。”

她说到这儿,不由地打了个冷噤,止口不说了,苦笑一声道:“白爷!您请歇着吧,我也不敢回去了,有小王爷出了面,这家店子会有人照顾的,没人敢来撒野,出了门,我就不知道是否能活得成了!”

她自顾走到屋角,找张椅子坐了下来,闭上眼睛,看样子大概准备这样子蜷上一夜了。

白振英上前道:“你就准备这样子过夜了?”

小金宝惨然道:“这儿很好,再坏的地方我也住过。”

“那怎么成,你不敢回去,可以叫店里给你开间房间。”

小金宝摇摇头:“白爷,不行的,这儿不此别的地方,客栈里是不准我们这种人借宿的,何况也没有空余的屋子了,一共才两间,是您跟巴山虎的。”

“我可以跟巴老兄挤一间,让一间给你。”

小金宝凄苦地一笑:“白爷,店里有规矩,这是招待爷们的地方,我们可以上酒座来陪客,就是不准住宿,怕脏了屋子,店里的忌讳大得很,再说我们也算不得人。”

店伙在旁边没说话,看样子确是有些忌讳。小金宝接着道:“而且我们也不敢一个人住间屋子,说不定见不着明儿的月头了,您让我们在这儿蜷着吧。”

巴山虎道:“白爷,说的也是,这儿通宵都有人看守着,安全得多。”

(此处缺文,大意可从上下文推出。OCR者按)

伙计道:“那不同,你是关小王爷的朋友,现在又是乌小王爷的客人,谁也不敢碰您,否则就是吃不了兜着走了。至于这小金宝,她要真是半天云的细作,半天云派人拔了她,那是执行家法,谁也不能干涉的。”

小金宝苦笑道:“再说像我们这种女人,死了拖出去喂狼,谁也不会为我们去追凶查问的。”

白振英却执着地道:“你到我屋里去。”

巴山虎忙道:“白爷,到了屋里还不比这儿安全。”

伙计也道:“白爷,您要是寂寞,不如干脆跟她一起上她的屋子去,有您在一起,就没人敢动她了。”

小金宝眼中射出了光芒道:“白爷,您要是不嫌弃,就移驾到我那个窝里去吧,我一定尽力侍候你,同时也好收拾一下,我那儿还有点东西好带着走。”

白振英摇摇头道:“金姑娘,你弄错我的意思了,我要你上我的屋里去,只是为了要你好好睡一宿,没有别的意思,而且我跟巴老兄陪着你,也使你能放心。”

巴山虎忙道:“白爷,你要我也挤了去?”

白振英笑道:“是的,大伙儿在一起也多个照应。”

巴山虎暧昧地一笑道:“白爷,那张坑两个人挤着还将就,三个人可就翻身都转不开了,我的睡相不好,合上眼就打呼噜,还是我一个人自己睡的好。”

白振英道:“我们俩打地铺,让金宝姑娘睡坑。”

巴山虎一怔道:“白爷,这个我可不敢从命。”

白振英道:“为什么,在野地里你都能睡?”

巴山虎道:“不错!野地里露宿是常事,可是我从来也没让个娘们儿睡得此我高一截去。

白爷,怜香惜玉得看时候地方儿,在这儿可不兴那个规矩。”

白振英淡淡地道:“巴大哥,我知道你有忌讳,在我家里情形也是一样,我虽然跟左将军同里,但家父却是李相鸿章公系下的僚属,官至四品,虽然不如左家显阀,但也是当地世家,规矩大得很,先祖母在家里被尊为大夫人,族中子孙喊她老祖宗,也不过是口头上尊敬而已,祭祖时她老人家还是没有进祠堂的份,重男轻女的观念,到处都一样,我认为很不公平,大家都是人,为什么要有高下之分?”

巴山虎突笑道:“白爷,你别跟我说这些男女平等的大道理,我都懂,但懂跟做是两码子事儿,要把小金宝带到屋里睡觉我不反对,就是别把我拉在一起。”

白振英的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好吧,金宝姑娘上我屋里去,我不知道就罢,知道了绝没有让你在这儿蜷上一夜的道理,店里,再送一份铺盖上我屋里去。”

伙计为难地道:“白爷,小店里没有多余的铺盖,这儿不像内地的客栈,客人都是自备的行李,栈里只有炕。”

白振英知道他是故意为难,也不再多说,要了毯煤油灯,把小金宝带到了房间里,果然只有一张火炕,不过这天候暖,没有烧火,白振英打开马包,也只有一床毛毯,他把毛毯给了小金宝道:“你在炕上睡!”

“白爷,你自个儿呢?”

白振英笑笑道:“我当然也在炕上睡,这炕大得很,睡四五个人都行,巴山虎这混蛋心里想歪了才不一起过来,我们昨天在水二娘那儿过夜时,水二娘在他头上跨过来跨过去,他也没那些忌讳。”

小金宝神色一动道:“白爷,昨天你们在水二娘那儿过夜的?没发生什么事吗?”

“没有啊,那个婆子太黑心了,一碗水要卖我几块大洋,幸亏遇见了巴山虎,否则我连衣服都得叫她剥了去。”

小金宝笑笑道:“她就是赚那个钱的,她本来不姓水,就因为卖水的原故,才被人叫做水二娘,专心欺侮一些外来陌生的客人,您该不是说来找关小王爷的吧?”

“先没说,后来巴山虎知道了,才把她榨去的钱要了同来,这个婆子也真狠,一个人住在荒漠野地里敲榨旅客,要是遇上个不讲理的怎么办?”

小金宝微微一笑这:“没有三分三,不敢上梁山,别看她胖得像口水缸,劲儿可大着呢,等闲三两个汉于甭想沾得了她的边儿,而且她腋下藏着技小钢铳,一-六颗子弹可以闭着眼点着人放,发发不落空。”

白振英哦了一声:“想不到她还身怀奇技………”

“那叫什么奇技,在塞上混饭吃的,谁都得有两手,白爷,没想到一个公子哥儿,居然也是个练家子,今儿打黑山熊的那几下子,干净俐落,实在是让人钦佩,难怪你敢单身一个人就出塞来闯沙漠了。”

“我是来访友的,又不是来闯天下……”

小金宝笑道:“话是这么说,但你要不是会两手,可不就要吃大亏了。黑山熊在乌家牧场也算把好手,可是他遇上您这位武当绵拳高手,可就碰上克星了。”

白振英心中一动,自己的确是学的武当拳法,那是小时候跟一个族叔练的,这位族叔又是天下第一名家柳森严的入室弟子,因为柳森严是湖南人,湘人从之习艺者很多,这时的武术已不太注重门派之分,武功流传,只有招式而不计门户了。白振英不是武当门人,但的确练过武当的拳脚,而且还是相当有成就的一个。

没想到居然被小金宝给一口叫了出来,因此他对这个风尘流妓,也换了另一种眼光:

“你也练过武?”

小金宝凄然苦笑道:“白爷,我不是说过了吗?我在风尘中流落了多少年,总会有我活下去的条件,否则早就叫人连骨头渣子都吞下肚里去了。何况半天云派出来的人,多少也总会两下子自卫的工夫。”

“可是今天你受的委屈,不像是个会武功的人。”

“你是说黑山熊打我的事,那是演就的圈套。”

“我不是指黑山熊,而是指尤四明那样对你。”

“他也没对我怎么样,不过是掴了我几个嘴巴,那也是为了要掩饰我的身份,没想到乌小王爷那么精明,我这顿打是白挨了,而且她更厉害,一面用情势挤得我无法再回到半天云那边去,一面又以白爷的侠义相责,使我咬着牙,逼得要离开半天云那一边儿。”

“你既然能看出我的拳脚家数,自己一定也很高明?”

小金宝凄然一笑:“练过几天而已,高明是谈不上的,尤其是在塞外,那一个没两下子,在半天云的几百个手下里,我连一手儿都迈不过,所以我必须要到关小王爷那边去寻求庇护,否则我绝对逃不过半天云的追杀!”

白振英想了一下道:“金宝姑娘,假如你不想去,我负责请求乌小王爷让你离开。”

“不,白爷,我已经下定决心了,我如果真要走,回到我那个破窑里,自然有办法离开的,乌小王爷这些人还拦不住我,但是我不想再在那个圈子里混下去了,我是个人,不是畜生,为情势所逼,我宁操此贱业,但是我不想永远贱下去,但是我在半天云那儿,却永远翻不了身,干到水二娘那把年纪,不还是在干吗?”

“什么,水二娘也是半天云的人?”

“要不是半天云的手下,她能在那儿安身吗?你别忘了沙漠是个人吃人的地方,半天云除了这两片牧场不敢犯之外,绝不会允许别的人在这儿立足的。”

“这么说来,他的势力是很大了?”

“可以这么说,但沙漠是维吾尔人的生长地,只有他们才是沙漠真正的主人,半天云的势力固然大,还是惹不起他们,半天云只有几百人,维吾尔却成千上万,关家跟乌家都是有着一个大部族在撑腰,才能站得稳。”

“那他并了这两家牧场又有什么用呢?”

“有用的,他只要娶了乌小王爷,就是一个部族的酋长,把他的力量加上小王爷的族人,就能扫掉关家了。”

白振英倒是深为这个消息吃惊了:“有这个可能吗?”

“谁知道呢?半天云没办砸过一件事,这次很难说,他首先要破坏两位小王爷的婚事,看来已经成功了。”

“关大哥眼乌小姐的婚约已经解除了?”

“还没有,不过将来结合的可能性不大,这倒不是他的力量,而是他们两个人本身就不投契,两家虽是紧邻,而且又有亲约,可是他们始终就没有缘份,碰上了就吵架,以前关小王爷都是让着她,但是最近………”

“最近怎么样呢?”

“白爷,很对不起,我现在不能说,到了关家牧场,我再原原本本地说出来,唉,其实您见了关小王爷,不用我说也会明白了!天候不早了,我们歇下吧。”

白振英吁了口气,和衣倒在另一边炕上,没多久,居然睡着了,小金宝原以为他会有进一步动作的,直到听见白振英轻微的鼾声,才死心地拉起毯子盖着身子睡了。

伴着一个男人,同睡在一张炕上,却一无其事,这是她解事以来从没有过的事,在她的心中,男人就是在她身上寻求满足的剥削者,今天她居然遇上了一个不剥削的男人,这是一种新奇的经验,也使她微感失望。

心里翻腾着千万复杂的思想,也为着今夜发生的一切以及将来的命运烦扰着,使她更难以入梦,由于心里烦,跟着身上热了起来,毯子盖不住了,而且薄薄的衣服也穿不住了,于是她推开毯子,翻身坐了起来?才迈步下了炕,白振英忽然问道:“金宝姑娘,你要上那儿去?”

乍然一问,倒是把小金宝吓了一跳:“你没睡着?”

“睡着了,可是我很容易惊醒,”

“真对不起,吵着你了,我………我要解手去!”

“毛房在后屋,我送你去好了。”

说着拿起了灯,小金宝本来没这个意思,见他如此认真,倒是不好意思,忸怩地道:

“怎么敢麻烦您呢?”

“没关系,这是应该的,既然我邀你上来睡,自然就有保护你的责任,不让你受到一点危险。”

小金宝心里很感动,只得跟在白振英后面出了门,来到了毛房,看着她进去,又等着她出来,回到屋子里,看看还有半盆洗脸的残水,她就在盆里洗手,故意一按盆缘,把水泼出了一半,全淋在身上,哇的一声轻呼:“糟了!这可怎么可好,我………真是该死。”

白振英笑了笑:“没关系,脱下来,很快就会干的,这又算得了什么。”

小金实心中暗暗得意,她先脱了上衣,里面只有一条细小鲜红的肚兜,豪壮的Rx房倒有一半挤在外面,她用眼角轻溜白振英,心里更得意了,因为白振英的眼睛在看着她,并没有避开去。接着她又脱下了长裤,只穿了一条过膝的短裤,露出了一截大腿,可是白振英的神情却很自然,并不见得很特别,这倒又使小金宝拿不定主意了,因为在她的经验中,她以这种姿态站在一个男人面前时,对方的动作就像头饿狼似的扑上来,从没有像白振英这样无动于衷的,她不禁泛起了一个念头:“是我不像个女人,还是他根本不是个男人?”

可是她知道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女人,而且还是个很惹火的女人,可细看白振英,唇下有着须椿,喉头核结高凸,也是个不折不扣的男人。

那是什么地方不对劲儿呢?可怜的小金宝,她实在不知道答案,,白振英,居然又和衣倒

(此处看不清)

在炕上睡了。

她只好咬咬牙:“这家伙简直不是个男人。”

她在心底咕噜着,在隔壁的巴山虎也在咀嚼着同样的一句话,和她却是完全不同,巴山虎是充满了敬意。

打从到了屋里躺下后,他就没合过眼,木板墙上有着缝,两间屋子又是紧挨着,何况这边一直亮着灯。

他看见小金宝在捣鬼,心里一边在暗骂狐狸精,一边也怦然而跳,甚至于在转着念头,怎么样等他们温存过后,把小金宝也叫过来杀杀火。在内地,这或许是不允许的事,但是在塞外,这种行为是可以原谅的,因为女人太少了。

可是白振英的平静与视若无睹,使得巴山虎万分的惭愧,巴山虎自觉从没有像今天这么正经过,在目睹这么一个活色生香的女人后,还能立刻驱走了邪念。

“这一定是个木头人!”那是小金宝不是别人所下的诠释,但是巴山虎的下一句却是:

“白爷是神。”

这一夜是怎么过去的,三个人都很迷糊,白振英早就睡着了,折腾了半夜的小金实,也无聊地睡了,巴山虎根本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的。

但醒得最早的还是小金宝,白振英睁开眼睛时,她已经把半湿的衣服穿上了,白振英翻身坐起笑道:“金姑娘早!”

一句很普通的问候,却使小金宝的眼睛润湿了。多少年来,她从没有听见有人这样问候过她,因此她也很生涩,半天才挤出一句:“白爷,您早。”

这也是她从没说过的话,因为她既然没有被人问候的机会,自然也没有问候人的习惯了。

晚上陪着生张熟魏,各种不同而又抱着同一目的男人,他们花了钱,就像是要捞足本钱似的,拼了命地折腾了,也折腾自己。而她,不管对方是什么样的人,都得打起精神应付着。

好容易磨到人累了,陪着个死猪似的男人沉沉睡去,那已是过了大半夜,隐约可闻鸡鸣了。等到真正地起来,已经是一般人用过中饭的午后了,也过了问早的时分。

昨夜是她睡得最安静的一夜,今天也是她起得最早的一个早晨,所以才有机会经历到这非常难得的问候。

白振英似乎根不知道这一句问候对她的意义,笑着看看窗纸上透过来早阳的红光说:

“这是一个好天气。”

那也是一句极为普通的寒暄,但小金宝却听得很新奇,因为她从来也没注意到天气的阴睛,笑着打开窗子,透进一股清新的空气,深吸了一口道:“在塞上,就是好天气不值钱,一年三百六十天,几乎天天都是好天气,难得有一两天是阴天,更难得老天爷高兴飘几滴雨。”

白振英哦了一声,望了那翠绿的杨柳道:“雨水这么稀罕,这些树居然还是长得这么好!”

小金宝笑了笑道:“那是因为这儿有水源,雨水虽然稀,只要根种得深,伸得远,还是能活下去的。”

白振英点点头:“是的,金宝姑娘,可见生根是多重要的事,只要把根生定了,往深处钻,那怕再困难的地方也能生存的,也能枝茂叶盛。”

小金宝看了他一眼,脸上流露出一个苦笑:“白爷,这道理我都懂,只是太迟了,环境逼得我无处着根了。”

白振英却笑道:“不,一棵树能够活下来。就一定有个扎根的地方,问题是在落根地点的好坏,只要知道了那个地方不适宜生存,立刻就挪地方,总不会嫌迟的,怕就怕在明知根生错了地方,却又没勇气迁移,慢慢地等待着枯萎,人的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

小金宝感激地望望他,没再说话,楼下登登登地一阵脚步声,是皮靴敲木板的声响,然是乌赛珍那张明朗的脸,带着明朗的笑,朝白振英点点头:“白先生早,昨夜睡得还好吗?”

那笑容中有着一丝揶揄的意味,白振英却坦然地道:“乌小姐早,昨天晚上睡得还真沉,不久前才醒。”

“那倒很难得,我想你们从内地来的大少爷,来到这简陋的客栈里,一定很不习惯。”

“没有的事,人总要随遇而安,我睡过此这更糟的客栈,床上全是臭虫,我还是一觉到天光!”

“有臭虫咬你还能睡得着?”

“它咬它的,我睡我的,不去想它就睡得着了。”

“白先生的定力真使人佩服。”

白振英微微一怔:“定力,乌小姐,这是怎么说昵?”

小金宝本来一直是低着头,这时勇敢地抬起来:“小王爷,昨夜是白爷怜悯我,让我睡在屋里,可是白爷是何等尊贵的身份,我们这种女人怎敢冒渎他呢?”

乌赛珍笑笑道:“你别解释了,我都知道,这倒不是什么身份高低的问题,主要的是人对人的看法,白爷是个有智识的人,他的眼中,你跟我完全一样,都是个人,他拿你当个人看待,一样的尊重你。”

小金宝哽咽着道:“是的,我非常感激。”

乌赛珍妩媚地一笑:“感激倒不必,白爷也不是指望你报答,只要你不辜负白爷的一片看重,今后挺起胸膛,抬起头做人就是了。白先生,是不是可以走了?”

白振英忙道:“可以,我随时都能上路,不过不能稍微耽搁一下让金宝姑娘去收拾一下东西?”

乌赛珍笑了一笑:“不必麻烦了,我已经派人代她收拾好了,钱财细软都巴上了,一点都没少。还有这个,你随身带着吧,说不定路上还用得着。”

她递过一把土名叫莲蓬头的左轮手枪,枪很新,也很小巧,连带着一条皮带,扣着廿几发子弹。

小金宝脸色变了一变,但仍道谢着接了过来,系在腰上,而且还抽出来放回去一次,试试别枪的位置,手法很熟练,动作也很快,白振英愕然道:“你会使用吗?”

小金宝淡然道:“这是我的东西,我当然会使用。”

白振英摇摇头道:“真想不到,你还有这一手。”

“在外面混的,尤其在塞上,差不多都会两手的。”

乌赛珍笑笑道:“小金宝,很抱歉我没得人允许就替你收拾东西,这是我不得已。”

小金宝笑笑道:“小王爷,这是什么话,您已经知道我跟半天云有关,没把我当犯人看待,已经很感激了,您搜我的房间也是应该的,只是您白费心了,半天云的手下都是些不识字的大老粗,一切消息都是口传的,不会有一点痕迹留下,那也是为了谨慎。”

乌赛珍笑笑:“我也不是为了要找证据,事实上你自己都承认了,还要什么证据呢?最主要的是我怕你回去有危险,那儿的人太杂,一个疏神,让你挨了一冷枪,岂不是害了你?

我把你的枪还给你,就是没有再戒备你。”

小金宝仰头道:“谢谢小王爷。”

“昨夜你不肯回自己屋里去,我就想到你害怕的是什么。昨儿一夜,你这儿就没断过巡逻的人,而且我还派了两个人澈夜没睡,守在屋子外面。”

白振英道:“我怎么没看见呢?”

乌赛珍笑笑,掠掠鬓发笑道:“白先生,要是让你看见了,还能算是埋伏的暗椿吗,这一夜虽是白忙,但是却知道你白先生是位今之柳下惠,例也是值得的。”

白振英也只有笑笑,于是大家一起下了楼,楼下已经停着一列回民装束的马队,共有七个人,每人都背着黑乌乌的长管马枪,精神抖擞,巴山虎的马已备好了,另外还有两匹马,一匹上面堆着个大包袱,想必是给小金宝准备的,另外一匹则是全身黑毛,十分英骏。

白振英一见就喜爱了,这才是他心向往之的良驹,是真正的阿拉伯驹种,不但外形好,耐力、速度一切都是上乘的,上面装着他买来的鞍子。

白振英上前拍拍那头马的颈子,笑着道:“巴老哥,这是你给我新买的马,真好,我一直就想要这么一匹马。”

巴山虎耸耸肩:“白爷?这儿找匹走沙摸的马不难,但是像这个样儿的神驹,恐怕找遍新疆,也很难找到两三头,这恐怕是小王爷给您准备的,昨夜我给您找的是这一头。”

他指指小金宝的马,白振英抬眼望着乌赛珍,她微微一笑:“它叫黑珍珠,白先生还喜欢吗?”

白振英道:“喜欢极了,可是………”

乌赛珍道:“喜欢你就骑着吧,这原是我的座骑。”

白振英一怔道:“那怎么行呢?”

“为什么不行,宝马赠英雄,白先生虽然是个读书人,但从昨天到今天,白先生的表现,够得上是个英雄,也配得上这匹马。沙漠上的好马虽多,但这种良驹却是无价之宝,因此你不必说向我买的话,我家里卖马,我的马却是不卖的,走吧,请上马,趁着天凉正好赶路。”

“乌小姐,你的马送给了我,你自己呢?”

乌赛珍撮唇发出一声哨音,远处又跑来一头骏骑,比那匹马还要雄壮,全身毛片似火般的红,跑到乌赛珍面前,摇头奋蹄,似乎十分高兴,乌赛珍上去摸着它的鬃毛笑道:“我还有一头,它叫霹霹火,本来我想把它送给你的,可是它性子太烈,不肯让陌生人骑,只好把黑珍珠送给你。”

她扳鞍上马,姿态十分轻盈美妙,那头霹雳火还没等她坐稳就撒腿跑了开来,但乌赛珍的骑术很精,她的身子任何一部份沾上了马鞍,就好像粘上去了一般,一任那匹马如何奔腾跳跃,她的身子也随着上下,直等那匹马在沙漠上飞绕了一大圈,泄了野性,才平稳地踏着碎步跑了回来,白振英忍不住笑道:“乌小姐的骑术真精。”

乌赛珍微微一笑道:“俄国的骑术是世界闻名的,可是我在莫斯科读书的四年中,包办了骑术冠军。”

白振英道:“俄国在沙皇时代,骑术是皇家贵族重要功课之一,但他们前几年闹革命,推翻了帝制,改行共产社会政体,这些贵族化的玩意儿,应该不太重视了。”

乌赛珍道:“没有的事,只是由帝国专制改独裁专制而已,驱走了旧的贵族,兴起了另一种新的贵族,依然是过着奢侈的生活,骑在老百姓头上,只是不再用那些公爵、伯爵等贵族的头街而已,老百姓的生活并没有改善。”

白振英轻轻一叹:“在北京的大学里,有些人把俄国的两次革命吹得神奇无比,把俄罗斯的共产主义社会说成了人间的天堂,看来是言过其实了。”

乌赛珍微笑道:“他们应该到俄国去看看那些老百姓真正的生活,就知道什么是天堂了,俄国老百姓也说自己是生活在天堂中,因为天堂是为人而设的。”

白振英笑了起来,他发现这个女郎不仅充满了智慧,而且还十分风趣,遗憾的是她跟关天月不能相投,否则这将是非常美妙的一对佳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