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八 章

他挽着上官红来到外面,恰好闻人杰又陪着一个矮矮——的人进来,那个-子黄脸膛,一付滑稽相,见了他们,老远就笑着一拱手道:“哈!司马大爷,听说你终于跟这位美娇娘成了亲,这下子才是真正的梁鸿接了孟光案,金童配玉女,我柳麻子不远千里,由江南赶来此地,就是为了贺一声喜。”

他从肋窝里取出一枝吊着铜钱的连翘,簌簌地一抖,拉就开始唱喜歌:“一进门来满眼光,乌鸦终于配凤凰………”

司马青笑笑打住了他的胡诨道:“柳麻子,别忙着唱喜歌,麻烦你到附近左近,各处转一趟,打起你的莲花落,传出一个消息,一个时辰后,在社公祠前的广场上,我司马青约斗你的本家。”

柳麻子一怔:“我们姓柳的有那一处坟上风水上了气,居然出了一个能跟你司马大剑客约斗的大英雄。”

“柳无非,外号铁钵和尚!”

“柳无非,他就是那个铁钵和尚?”

“不错,他逛窑子欠了一屁股风流债,向卫天风借了万两黄金去还债,现在叫人逼急了,又拿我的脑袋去抵债。”

“这个秃驴如此的混帐。”

“正因为他混帐,我才要好好的揍他一顿。”

“该揍,这王八蛋,回头我柳麻子就先给他两脚。”

“那就免了,他一身气功无敌,你的两脚只不过给他抓抓痒而已,还是口角春风,好好地臭他几句吧。”

“大爷!真有这回子事儿,你不会弄错吧?”

“你柳麻子终日放狗屁,错了也没人会计较。”

“但愿这次我又是放狗屁,否则我这个柳字都姓不下去了,铁钵和尚真他妈的不是玩意儿。”

说完一转身,一溜烟似的走了。

上官红愕然道:“这个人又是何方神圣?”

“这个人来历不小,他的祖父叫柳敬亭,在金陵是个很有名的说书的,他叫柳小亭,传了祖父的业,也用柳麻子的名号说书,有一项绝学,无人能及。”

“什么绝学?”

“骂人,他骂人的时候,不带一个脏字,可是能把人祖宗八代气得从地下跳起来。”

闻人杰却深以为忧地道:“司马大侠,铁钵和尚乃旷代奇人,一身武功………”

司马青一笑道:“我不能因为他的武功高,就乖乖地把脑袋让他摘下给卫天风去抵债吧?”

闻人杰还要说什么,司马青摆摆手道:“柳麻子的莲花落是江南一绝,人生难得几回闻,你我不可不听,还是去听听他的骂人绝学吧,不过我得先吃饱肚子,因为我还得打一场狠架呢。”

闻人杰倒是很快地把饭菜送上来,他自己也被邀作陪,却愁眉苦脸地食不下咽,倒是司马青笑啖自如,吃了没多久,酒楼中已经陆陆续续地来了不少人,全部是江湖中人,而且都是听到了那个消息来问讯的。

但是到了酒楼,他们又都不开口了,从闻人杰的愁苦神色上,他们知道这是个真确的消息。

快近一个时辰,司马青与上官红站了起来。

大家连忙纷纷付帐,跟着离开,遥遥地跟在后面,每个人的脸色都很沉重,可见此战的凶危,但是也有人在暗中高兴的。

那些感到高兴的人倒并不完全是卫天风的党羽,有些是吃过铁钵和尚暗亏的,他们很庆幸终于有人出来为他们出口气了,虽然他们并不以为司马青能够击败铁钵和尚,但是他们知道司马青娶了上官红,也知道武林盟主上官嵩虽然身故,但身后仍有不少忠心耿耿的部属与肝瞻相照的朋友,而司马青本人在江南更有不少的朋友,这些人都不会放过杀死司马青的凶手的。

还有一些人则是迷惑于上官红的美色的,当年上官红与司马青被江湖上渲染成一对天成佳偶,他们心中自然不服气,可是见到司马青后,他们自惭形秽,只有认了。

现在司马青居然找上这个恶名昭著的大凶僧,可见是死定了,司马青一死,他们自感又有希望了。

上官红还年轻,而且她还需要找人帮助复仇,绝不可能守身如玉,他们就有了献殷勤的机会了。

这是一些相当具有实力的人,为数不多,他们也知道要想得到上官红,就得准备与卫天风为敌,但他们却不在乎,为了已故的上官嵩去与卫天风结怨,他们觉得不上算,为了得到这个武林公认的第一美人,就另作别论了。

当司马青与上官红落身长辛店的消息传出时,他们就悄悄地来了,甚至于还乔装易容掩饰了自己的身份,前来看热闹,也希望看看能否捡个机会。

这是最可恶的一帮人,目前他们虽是绝对地中立,谁也不会帮,要等司马青一死,他们才会协助上官红,所以这些人的嘴脸最可恨,幸灾乐祸之色溢于言表。

也许正因为他们表现得太高兴了,自然会引起一些人的注意,就在司马青等将要食毕起身时,闻人杰已经悄悄地过来,低声道:“司马兄,你有没有注意到,左边第四张桌子上的四个人,右边第六张桌上五个人,来路摸不清楚。”

司马青淡淡地掠了一眼道:“左边的是北海飞云岛少岛主东方如玉,率同东海门下有名的三大铁卫。右边的是口外武林大豪哈元甲,率着四大金刚,早有朋友告诉我了。”

“是这两家子,卫天风的势力居然这么大。”

司马青淡淡一笑道:“据我所知,这两家都是一方之雄,虽然未必能强过卫天风去,但也不会屈膝于卫天风。”

“可是看他们的态度,似乎对大侠敌意颇深。”

上官红已经愤然道:“是这两个狗头,他们怎么变了样儿了?”

司马青笑道:“东方如玉装上了胡子,却叫门下三大铁卫剃掉了胡子,哈元甲装成了买卖人,四大金刚扮成伴当,自以为掩去了行藏,但是逃不过我那些朋友的眼睛,我跟他们无怨无仇,他们没有敌视我的理由呀?”

上官红冷笑道:“我知道他们怀着什么鬼胎而来。”

闻人杰愕然道:“怎么了,上宫女侠认识他们?”

上官红的脸色微微有点羞赧道:“三年前他们都到过嵩云别庄来求亲,被我爹婉言拒绝了,现在大概还不死心。”

闻人杰道:“女侠于归司马兄的消息已经遍传武林,他们还有什么好指望的?”

上官红怒道:“我知道他们打的主意,先父噩讯传出时,他们还着人暗中透示过,愿意全力相助,可是先父发丧后,先父的旧属去请他们协助,他们又推三阻四,现在又………”

司马青微笑道:“我晓得了,他们打算等你做了寡妇后,再来雪中送炭,帮助你复仇的。”

“做梦!我现在就给他们一个钉子碰回去。”

语毕已愤然起立,司马青连忙道:“红红!坐下你莫非也巴着我被铁钵和尚宰了。”

上官红一急道:“青哥,你怎么这样说呢。”

司马青笑道:“那你又何必去理会他们呢,你应相信我能胜过铁钵和尚的,只要我不死,他们就没有指望了。”

上官红这才现出了忧急道:“青哥!你对这一战究竟有多少把握?”

司马青笑笑道:“我说有十分的把握你会不会相信?我说毫无把握你又会不会相信?”

“我不知道,这一战本来已经可以取消了,但是你又把它给挑起来,大概是有几分把握,因为你并不是那种拿性命当儿戏的人,可是………我看周围的人,似乎没有一个人看好你的。”

司马青微笑道:“所以你又担心起来了。”

“难道我不该担心吗,你是我的丈夫,对于你的生死安危,我比任何一个人都关心。”

“原先你不是对我很有信心的吗?”

“是的,可是这些人都认为你死定了似的。”

“红红,两个人在未战之前就预测其胜负存亡,多少总该有点根据是不是?”

“所以我才担心,每一个人都持有你必败的看法,总不会毫无根据的。”

“测定胜负的根据是对双方武功深浅的了解,他们之认为我必败,是因为他们有的人在铁钵和尚手下吃过亏,有人则根据铁钵和尚以往的事迹与凶名而作的直觉,却并没有多大的根据的,因为这些人没有一个跟我交过手,对我的武功都一无所知。正如有人说一个人单独走在山野间,突然跳出一头大虫,听的人都会为之一惊,开始为那个遇虎的人担心了,没有人会替老虎担心的,但实际的情形并不如此,徒手搏虎的勇士多得很。”

上官红却道:“青哥,我不管有多少徒手搏虎的勇士,我只关心你,别人都认为你必败是根据什么我不知道,但即便每个人都认为你必胜,我仍然是为你担虑。”

司马青笑了起来:“红红,你那里像个江湖的侠女。”

“江湖侠女该是什么样子的,我不相信别的江湖女子在丈夫与人决斗时能无动于衷。”

“至少人家不会像你这样,既然身为江湖人,就当有提得起放得开的心胸,随时准备接受凶险的来临。”

上官红笑了起来:“青哥,我是问你有几分把握,却没有要求你不去赴约。”

司马青道:“如果我的回答是毫无把握呢?”

上官红道:“如果这一战是无可避免,有把握要去,没把握也耍去,我就不会问了,因为我认为这一战并非必要,才要问问清楚!”

“怎见得这一战是并非必要呢?”

“铁钵和尚在别人心目中是凶僧,但你我知道他并非如此,他只是受了卫天风的逼迫而已………”

“是的,大丈夫有所必为,也有所不为,他就是这一点没有弄清楚,我要他把这一点想明白!”

“这个理由你已经说过了,但是我觉得不够充份,铁钵和尚既是本人尚有是非之心,再坏也坏不到那儿去,为了点化他这个人,你不值得冒这个险,因为你此刻一身所寄,还承担着天下的安危。”

司马青道:“红红,你把我看得太重了,正如铁钵和尚把他自己看得太重一样。”

“不!青哥,卫天风阴谋夺霸武林,掀起一天血雨腥风,很多人都屈于其威势,敢于站出来跟他公然作对的只有你一个,这不是我看重你,别的人都是如此看。”

“我倒不如此想,事情总是会有人做的,如果杀死我就没人敢反抗卫天风了,我就活不到今天,以卫天风现有的实方,集中对付我并非难事,他没有这么做,是因为看准了你我的力量还威胁不了他的霸业,而且,在情理上你我有正大光明对付他的理由,所以他才容忍一二;但他真正顾忌的不是你我,而是一些真正握有实力的人。”

“他既然不重视我们,为什么又耍弄出个铁钵和尚来杀你呢?”

“因为铁钵和尚并不是他的党羽,只是受了他的挟制-而已,而且他知道铁钵和尚并不想杀我,也杀不了我,所以才来上这一手,主要是想铁钵和尚死在我手里,好利用十大天魔出而为助。”

“那你为什么还要上他的当呢?”

司马青笑道:“有一个很特殊的理由,我现在无法告诉你,等我斗过铁钵和尚后,你就知道了,你放心好了,这一战是无可避免的,而且卫天风会后悔他安排下的这个圈套,最后套进去的一定是他自己。”

上官红望着司马青道:“青哥,你好像身上带着很多秘密,我们虽已结为夫妇,但是我一点都不了解你。”

可马青淡然地道:“那是难怪的,我们虽然很早就被人们配成一对了,可是我们真正在一起的时间还是太短,不可能一下子就完全了解的,不过我的一切并不想瞒你,只是希望你一步步地从事实上去了解,才容易接受一点。”

上官红叹了口气,看看东方如玉与哈元甲的桌上,那两个人仍是望着她,充满了火热的眼光,心中忽地一动,含笑向司马青道:“青哥,我去向他们两边打个招呼,你不会反对吧。”

司马青道:“那当然不会,可是我希望你稍微克制一下自己的性子,不要给人太难堪,那两方面都是一方之雄,无故地开罪他们,把他们逼向卫天风那儿去,实在是得不偿失。”

上官红笑道:“不会的,我现在是司马青的妻子,不是武林盟主的女儿了,行事也不会像以前那么暴躁了,你的朋友能摸清他们的底子,卫天风的人也一定知道他们的身份,故意不加揭穿,目的也是想在设法拉拢他们,我去拉拢他们一下,使他们的立场表明,也好杜绝卫天风对他们的笼络之途。”

“你假如以司马青的妻子身份前去拉拢他们,恐怕效果会适得其反,你看他们的眼中对你充满了思慕之情………”

上官红笑了一笑:“那倒不尽然,情势之运用,存乎一心,不管他们心里存着什么邪念头,但我会叫他们明白地站出来的。”

说着移步走向左边的桌上,那正是飞云少岛主东方如玉的座位,他看见上官红过来,似乎颇为不安,低下了头,但是上官红却不肯放过他,浅浅一躬笑道:“东方兄,别来无恙。”

东方如玉很尴尬,讷讷地道:“姑………姑娘,你认错人了。”

上官红笑道:“飞云岛的东方如玉少岛主,小妹怎么会认错呢,我知道东方兄故掩形迹,是为了怕引起一些人的误会,但是我觉得这大可不必,天风堡的势力虽大,未必就能优过飞云岛去,东方兄如此谨慎,不是太长卫天风的气势了吗?”

东方如玉更为窘迫,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上官红一敛笑容道:“东方兄!前蒙错爱,小妹因为先父已与外子司马青缔婚了,乃憾以婉却,但小妹对飞云岛的盛情以及东方兄的人品才华,仍是十分钦敬的,现在看起来,倒是令小妹十分失望了,如果东方兄是真的怕卫天凤不敢承认,小妹也就承认看错了人好了。”

语毕转身走向哈元甲的桌上道:“哈大哥!你我同属北方武林一脉,再加上先人两代的交情,小妹有难,我知道你不会坐视的?你果然来了,小妹深感庆幸,北地武林毕竟不是藏头缩尾之辈。”

哈元甲先是一怔,但是被上官红的明眸一逼视,毅然地站起来,哈哈笑道:“上官姑娘的眼睛真厉害,我换了装束,原是想悄悄地来给你帮帮忙的,那知还是被你认了出来。”

他见到东方如玉被上官红挤得那种狼狈之状,心中十分得意,遂也不再掩饰,干脆坦白地承认。

上官红嫣然一笑道:“哈大哥,你我是两代世交,何必还这么客气呢,你叫我一声妹子好了,小妹新遭父丧,为情势所逼,遵照先父遗嘱,与外子司马青仓促成礼,诸亲好友都没有通知,而且也怕给人找麻烦,不敢去向一些旧日故友攀交情,但是哈大哥却不同,我就知道你不会嫌弃我的;也幸亏大哥捧小妹的场,否则,小妹真要惭愧得无地自容了,青哥,你过来见见哈大哥,证明我没有看错人。”

她一面招呼司马青过来,一面道:“我认出了你们,告诉外子后,就想过来打招呼,可是外子叫我不要造次,说我们正在难中,别人乔装而已,分明是有所顾忌,不要自讨没趣,我却不相信人情势利会凉薄如此,偏要过来试一试,哈大哥,你刚才一答应,不知道我心中多么感激与高兴。”

司马青见上官红已明白招呼了,只得过来拱手道:“哈兄!你我虽是初会,小弟却久闻盛名,只因为哈兄掩了形迹,兄弟唯恐哈兄另有要务在身,不敢打扰,但是内子过于任性,还是叫了出来。”

哈元甲这时已为众目所注视,一挺胸膛道:“那有什么关系,兄弟这次就是来给上官姑………妹子助拳来的,故盟主上官伯父与先父又情同手足,我们是两代交情,何况还是有关北地武林的事,兄弟责无旁贷。”

上官红连忙道:“谢谢你,哈大哥,近日来小妹已经接触到很多先父旧日故交,虽然有的已屈于卫天风威势,反而要打击小妹的,有的装作漠不相识,但也有几位义薄云天,挺身相助,使小妹万分感动。”

司马青皱眉道:“红红,各人有各人的立场,这是不能勉强的。”

上官红却一庄神色道:“不!青哥,当着哈大哥的面我要把话说明白,因为哈大哥是最清楚我家与卫天风恩怨的,说我爹死于卫天风的陷害,我没有确切的证据,不敢胡说,因为爹死的时候,我并不在旁边,但卫天风谋夺我爹武林盟主的地位,却是显而明见的事,今天我找上卫天风,不是报仇,而是为了武林道的公义,武林盟主是大家公推的,不是家传事业,我爹死后并没有把武林盟主的地位传给我,但是把他武林盟主的未完成的责任传给了我,武林盟主的责任是维护武林道统,使武林同道和平相处,光大武学,绝不允许任何一个人以武力威胁同道,抹杀正义,使是非分明,冤者伸,曲者直。其实这是每一个人的责任,也是为了每一个人好,只因为我爹很遗憾,在他有生之年,未能善尽所责,致使这一股邪恶的势力坐大,死而未能瞑目,才遗嘱要我克尽其志。其实整个事情,与我有什么好处,击倒了卫天风,上官家没有子孙,我已下嫁外姓,武林盟主再也不会落到我上官家来,我为的是什么?

我向他们求助只是为了客气,说得不好听一点,这是我在帮他们的忙,结果倒变成我在求他们了,我如果自私一点,放手不管,跟着你到江南去,卫天风不会再去找我们麻烦的,看看到底是谁遭殃倒楣呢。”

谁也没想到上官红的言词会如此犀利,说出来的话针针见血,却又振振有力,酒楼上坐得满满的江湖群众有的大声叫好-采,有的却低下了头。

司马青叹了一声道:“红红,你能这样吗?”

上官红目中闪着泪光:“我爹是上官嵩,我是上官嵩的女儿,所以我不能。爹为了北地武林献出了一生,最后赔上性命不说,还把责任交给了他唯一的女儿,我献出了自己不说,还把自己新婚的丈夫,从江南拖来冒险拚命。我没有别的目的,只是为了武林正义两个字,我的牺牲已经够多了,耿耿此心,也对得起天下人。诚心帮助我的,不但我感激,也会得到武林同道的公道,谁要是认为帮助我是对我市恩,要提什么条件,那就是猪狗不如的畜生,比卫天风更可杀。”

这番话则是有所指而发了,哈元甲只是脸上微微一红,因为他已经表明了态度与立场,所以只是内疚一下,随即坦然道:“上官妹子,骂得好,骂得好。”

那边的飞云岛人却坐不住了,飞云三卫愤然起立,哈元甲身后的四大金刚却感到大为光荣,因为他们的主人没有丢脸,见状忙向前移了两步,只要飞云三卫有伸手之意,他们就准备接下来。

东方如玉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但是他却挥挥手止住了三铁卫,然后沉声道:“伙计算帐。”

闻人杰过去道:“今天这一餐是小号款待武林朋友,概不收费。”

东方如玉淡淡地道:“我们是生意人,不是江湖好汉,因此不敢接受款待。”

闻人杰道:“那几位客官就随意赏吧,因为掌柜的交代过了,帐房上也没有上帐,更不知道各位用了多少,您照着给好了,那怕是赏一个小钱儿,小号也是多赚了。”

东方如玉冷笑道:“宝号这样做生意,要多少本钱来赔的?”

闻人杰笑笑道:“客官,前两天有天风堡的人来到小号,已经摆明了话,小号的东家早先的事业比这家店大上千百倍呢,叫天风堡给斗散了,敝东家还会在乎这点子生计吗?尽赔光最好,总算还招待了朋友,要是等天风堡再插一手,岂不是白便宜了龟孙子。客官,您所好是生意人,如果您是江湖人,除了给天风堡当奴才听候使唤,要不您的那些家私迟早也会并入天风堡的帐上去。”

东方如玉淡淡地道:“天风堡真有那么蛮横吗?”

闻人杰笑笑道:“那当然要照您的身家而定,您如果是小家小业,倒是平安无事,就怕的是家业太大,天风堡绝对不会放过的,他们要独霸北边这份天下,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东方如玉神色一动:“店家,你后面那两句话是什么意思?”

闻人杰道:“没什么,我只是想到我们东家以前的情形,知道几个朋友受了天风堡的欺凌,总以为自己跟天风堡隔着行道,他不会伸手过来,不愿意结冤家,伸援手,那知道天风堡把东家的朋友一个个吞掉后,仍然吞到东家头上来了。”

东方如玉点点头道:“店家!你说得不错,我虽然不是江湖人,但我有几个朋友是江湖人,我会把你的话转告他们的,今天我没有带银子,但我们不会白吃你这一顿,拿着这个,随时随地你都可以来要帐的。”

“笃”的一声,他丢下一块铜牌在桌上,铜牌的面上镂着飞云两个篆字,真正是驰名北海的飞云令牌,凭此一块令牌,可以向飞云岛提出任何要求与支持。

他被上官红那一骂,羞恶之心顿发,但是因为当众承认了自己的身份,不便改口,只有借这个机会,表明飞云岛的立场,这番举动把大家都震住了,闻人杰呐呐地道:“客官,这………太重了,小号担受不起。”

东方如玉笑道:“没关系,多了你留着,你这位店家很和气,咱们交个朋友,我虽是个生意人,却有个毛病,不喜欢吃白食占人便宜,更不喜欢跟人合股,自己本钱够,自己做才痛快,只要是正正当当的做买卖,不一定要跟着人家一起凑热闹是不是?该做的事儿,自己凭良心做就是了,用不着大呼小叫,往自己脸上贴金,泼妇骂大街,把别人贬得一钱不值。”

四座静悄悄的,都望着他,东方如玉昂着头,雄赳赳地出门而去,飞云三卫也都挺直了胸,深以他们的少主为傲,因为东方如玉献出的这一手更漂亮。

他们都没望上官红一眼,等他们出门后,大家的目光才移到上官红脸上,上官红居然脸泛微笑,毫不在意。

倒是哈元甲感到十分难堪,他先前所挣来的光采,被东方如玉这一手盖了下去,显得黯然无光。

苦的是东方如玉借题发挥没有明说,他也不便上前理论,只有愤愤地朝上官红道:“上官妹子,这家伙分明是被你一骂,自觉无颜,才挤出这番做作,你怎么忍得下他这种侮蔑。”

上官红笑道:“哈大哥,人家也没有怎么样呀,而且他教训我很对。刚才我的话是太过份一点。何况他作了这番表示,以后总得做点什么出来让人瞧瞧,才显得他不是空口说白话,而他只要做了点什么,就不会再向天风堡屈膝了,小妹祈求也不过如此,又何必去作无谓的意气之争呢。”

哈元甲反倒有点讪然地道:“妹子,你以前的脾气不是这样子的?”

上官红叹了口气道:“是的,照我以前的脾气绝对忍不下有人这样子对我的,那怕是理屈在我,我也会拔剑找他拚个死活不可,但自从于归外子后,我才学会了很多。行侠仗义,不光是杀两个恶徒而已,所谓侠,也不是逞血气之勇,因一时之愤而激动出的行为,而是一种对大是大非的辨别,是一种大义当先,对自己心性私欲的克制与修养。严格的说起来,先父并不是一个很称职的武林盟主,就是因为他自我抑制及修养不足,才为武林结下今日之患。

照理我不应该如此批评泉下的父亲,但是我仍然愿意说出来让大家知道,我尊敬他老人家,他是个勇于负责,私德无亏的大丈夫,但他不是一个完人,否则他就该在生前揭发卫天风之奸。”

举座更为默然,但大家看向上官红的眼光中却充满了尊敬,哈元甲看看她,再看看如玉树临风的司马青,忽然有自惭形秽的感觉,跟他们在一起,他觉得很不安,于是拱拱手道:

“司马兄,你跟铁钵和尚约斗的时间快到了,这一战上兄弟帮不上忙,只有先去为你巡巡场子,呐喊助威了。”

他带了手下四大金刚先行出门,座上的群众也就先后地跟着出门,一下子跑得空空的。

闻人杰捧着那块飞云令,恭敬地道:“上宫女侠,你实在了不起,居然把这两个人一正一反,都激得表明了立场,挺身而出,有了飞云岛与哈家堡这两大世家为后盾,对天风堡将是一个打击。”

他要把飞云令呈上来。上官红笑道:“闻人兄,这是人家送给你的。”

“上官女侠,你别开玩笑了,我算是那棵葱,人家会把飞云令符给我,这分明是给你的,只是借我转个手而已。在座那么多的人,谁不明白他的意思。”

上官红笑道:“也许他是这个意思,但也非借重闻人兄不可,因为他已经把话放了出去,不愿意跟我们合作。”

“那是场面话,飞云岛或许能自保,但绝不可能独自拚得过卫天风,否则他就不必把飞云令交出来了。”

上官红道:“他交出飞云令,因为要求群力为助,但是他把飞云令交给闻人兄,却是表示透过闻人兄才肯接受合作,我们又何必使他为难呢。”

闻人杰想想才道:“那兄弟就暂为保管,二位要如何使用这块令符,随时吩咐好了,司马兄,时间也差不了,您也好动身了。”

由酒楼到约斗的社公祠,不过才里许路,司马青与上官红慢慢地逛了去,才一转弯,就看见了黑压压的人潮,聚集了差不多有近千人之多,而且大部份都是有头有脸的江湖人,慢慢走近了,他又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组合。

社公祠后有一个大园子,地方很空旷,四面是一人高的围墙,围了一片平坦的空地。

因为长辛店的镖局多,武朋友多,动意气,逞狠拚斗的机会也多了,大家都养成了一个默契“到社公祠去。”

摆不开的问题,都到这儿来解决,打完出门,事情就算揭开了,不得再在别处另生是非。

所以这个地方,无形中成为了江湖人私斗的公开场合了。

今天的局面很微妙,四周站了四堆人,天风堡那边的人一堆,是最多的,里里外外好几层,连墙头上都坐满了,相对的一边是守着中立的两不帮,人数也不少。

最少的一边是哈元甲带了四大金刚,飞云岛少主带三铁卫,他们都现出了本来面目,各据一头,却互不开口说话。夹在他们中间则是镇远镖局的总镖头赵振纲,带着局子里的十几个镖头。

这三起人最少,是明显地站在司马青与上官红这一边的,人数虽少,但飞云岛与哈家堡的名头很响亮,而镇远镖局是北京第一家,气势上并不弱。

最乱的一边是些来凑热闹,看打架的闲人,形形色色,什么样儿都有,司马青却认得不少,那都是由江南赶来为他助拳的朋友以及空空门中弟子,个个名不见经传,但每个人都有一身巧妙功夫与绝技。

铁钵和尚打扮得怪里怪气,光着头,手里托着那口大铁钵,身上披着那件破袈裟,脚上却穿了一双新靴子,僧袍里面穿了条新绸裤子,说不上像什么。

他的神情很不安,眼睛一直瞟向那一堆无名市井隐侠,这里面有他不少的朋友,他希望争取到一点同情与谅解,可是他显然地失望了,人堆里不少向他骂山门的。

有人骂他不伦不类,有坏佛门清规,一定是个酒肉和尚;有人骂他出了家还要约人打架,绝不是个好东西;有的更绝,说他既做了和尚,却又穿绸裤子,一定是赌输了钱,把裤子给押掉了,不知道从那个偷和尚的骚婊子那儿借了条花裤子来丢人现眼。

这些人藉藉无名,穿着平常,一付市井贩夫走卒状,谈吐粗鄙,看不出有一点高人的样子,但是损起人来,却尖酸刻薄到了家,骂得铁钵和尚低下了头,不敢作声,也引起了听的人哄然大笑。

但奇怪的是铁钵和尚默默受了,他身后那些属于天风堡门下的人,也都个个不声不响,恍如未闻。

虽然那些开口骂街的人把他们和在铁钵和尚一块儿损了,他们也听如未闻,不予理睬。

司马青却为这个现象皱上了眉头,心里很不安,这些朋友的盛情他很感激,他们是怕自己吃亏,故意在惹是生非,想把局面搅乱,好搅散那一战,要不就是把铁钵和尚骂火了,先干了起来。

铁钵和尚内疚于心,这些骂人的有些是他的知己好友,他只有听的份儿,可是那些天风堡的党翼却不认识这些人是何方神圣,没理由受这个的,而他们居然也忍住了,显见得是有人指示过了。

那个指示的人,显然地已经摸清了这些人的底细,是以才忍气吞声,不敢多惹是非,以激众怒。

这不是表示他们有涵养,在天风堡所属的人,都是些心胸狭隘之徒,他们不会容忍这口气的,指示者一定答应了他们另谋报复的途径,这是相当可怕的,那些人所用的方法,一定是很阴刁毒辣的方法。

司马青觉得必须要设法提醒他们一声,但是想了一想,又忍住了。他深深了解这些朋友,虽然藉藉无名,却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而且还有一付臭脾气,越扶越醉,越碰越硬,提醒他们一声,他们会闹得更起劲。

因此最好的办法只有暂不理会,也装作没在意的样子,暗中设法化解了。于是他信步入场,一下大嘈杂都静了下来。

司马青淡淡地道:“有请铁钵大师一会。”

铁钵和尚满心不情愿地走了出来,躬身施礼道:“柳无非在此应命。”

“大和尚不要说应命,这次挑战是你先发起的。”

“贫僧无状,受尊夫人濯足之恩,已自泥淖中拔足而出,还俗了愿,此战本已可免,是施主又要坚持的。”

“不错!你以为还俗叫柳无非就可以不还债了?”

“铁钵和尚欠的债,与柳无非无关。”

“笑话,你怎么想得出这个妙法子的,就算对方被你混赖过去了,你也对不起传你道业的无名上人,他一生慈悲济世渡人,只收了一个传人,却是个赖债的和尚。”

柳无非低下了头,司马青庄容道:“事有该为与不该为,你连这点都弄不清楚,还充什么好汉英雄,夸什么气节傲骨,所以,我要你别还俗,恢复铁钵和尚的身份,把人间的债务了清,才谈还俗的事。”

“施主,要还清债必须要施主的人头。”

“头颅在此,你得有本事拿了去。”

柳无非痛苦地道:“施主,你何苦一定要叫贫僧杀人。”

司马青淡淡一笑道:“你未必杀得了我,说不定被杀的是你自己。”

“施主,柳无非可以死,铁钵和尚却杀不得,否则贫僧早已自求了断,多年来贫僧为此事所苦而无排解之策,好容易得尊夫人之启示,使贫僧能脱去僧袍,摆脱铁钵和尚的身份,自求一死,施主奈何不谅。”

司马青道:“我当然不能谅解,因为你对于是是非非,始终不能弄清楚,主要的原因,是为了你那一身武功,自以为无敌,由此才造成你的邪性,你永远也成不了正果,因此我要为人间除害,为无名上人清理门户,杀了你这邪和尚。”

柳无非沉声道:“施主,贫僧如以铁钵和尚的身份应战,动手的时候就会全力以赴,绝不稍留分寸。”

“理应如此,你如不以铁钵和尚的身份应战,杀了我也还不了债,何况柳无非没做过坏事,铁钵和尚却满手腥血,恶迹昭彰,我的剑只为邪恶者才出鞘。”

“司马青!你别欺人太甚,铁钵和尚做了什么坏事?”

司马青笑道:“别的不说,我知道就有两件,一件是欠了债替人当杀手还债,另一件事是出卖朋友。”

“胡说,前一件贫僧尚可勉强认罪,后一件贫僧绝不认罪,贫僧什么时候出卖过朋友?”

“就是现在,有许多朋友把你当知己,在你面前开诚布公,你却把他们的底细全部卖给了你的债主了。”

“胡说八道,贫僧没有做过这件事。”

“要不是你泄了底,这些天风堡的爪牙走狗们怎么会有这么好的涵养,让人指着鼻子骂而不动声色。”

柳无非怔住了,半晌才道:“贫僧是为了他们好,因为这些朋友的口舌太利,骂人不留余地,那些家伙当时就想上前干起来,贫僧只是拦住了他们,可没有泄什么底。”

“大和尚是用什么禅机,启发得这些顽石点头的?”

“贫僧什么也没有说,只警告他们说贫僧自省有愧,该受朋友骂的,如果,谁要是得罪了我的朋友,和尚跟他没完没了,这难道也算是泄密吗?”

“真要冲突了起来,你想这些朋友会吃亏吗?你无非是怕那些狐群狗党受了折损、,对你的主子不好交代而已。”

柳无非急道:“放你妈的屁,和尚会是这种人,我知道这些王八蛋现在在我手里讨不了好,可是天风堡还潜伏了不少好手在此,阴谋暗算起来,一定是我那些朋友吃亏,所以才把他们给拦了下来,你小子不要血口喷人。”

司马青哈哈一笑:“你也知道天风堡惯使这一套,那我问你,现在这批狐犬都不响了,是不是你大和尚的威风吓住了他们呢?”

柳无非一怔,司马青继续道:“你铁钵和尚如果也跟着闹闹,这些朋友还不至于跟你计较,可是你闷声不响地认了,还不准人家得罪你的朋友,能够让你铁钵和尚看中的人,一定是卫天风很感兴趣的人,贼和尚,你这算是捧朋友的场呢,还是存心要拖朋友下水去孝敬你的主子,你倒是说说看?”

铁钵和尚怔住了,呆了半天,忽地大叫一声。举起手中的铁钵,对准自己的头上砸下去。

当铁钵和尚高举起铁钵的时候,只有司马青一个人提高了警觉,因为他是约斗的对手,随时都要注意对方的行动的,防备他突袭时能招架开,因此铁钵和尚要想用铁钵砸自己时,也只有司马青能挡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