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鬼”倒底有没有?

这个问题正如哲学上其他问题如:宇宙是否永恒?是有限抑无限?最初从何而来?难道有“神”创造?为甚么?

自古以来这些问题存在人间迄至今口,尚未解决。

“鬼”有与没有亦无定论。

如果换一个问法,人类除肉体外是否有灵魂?

我看这个问题既含糊笼统又不具意义。除非你问人类的神识是否能进人另一“时空”层次?答案是既肯定又否定。既是既能够亦可能不行。为甚么呢?

煮沙不能成饭,煮一千万年也还是沙决不会熟。同样的“磨砖不会成针”。

脍灸人口的古谚语说:只要功夫深,钦杵磨成针。请你注意那是“铁杵”,不是“砖块”。

所以如果方法路子甚至“命运”不对头不恰好的话,人的神识不能进入另一层次“时空”。但如果你已使自已由“砖块”转变成“铁杵”,你就可以了。

又例如“梦”。人人皆有,绝无例外。李后主说:“梦里不知身是客”。晏小山说:

“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蹭杨花过谢桥。”此外如“爱丽丝梦游记”,中国的“南柯一梦,黄粱未熟”。不论梦见以前或将来或从所未见之境,但做梦者当其时都厉厉如真。如果你在梦中尚能思考,并且思考的是回醒之“时空”。你绝对不认为“醒之空间”是在你头上(正如我们现在幻想的另一世界空间亦即神鬼世界)。同时你亦知道梦中的时间与醒时完全不同。

因此我们一想到神,就向天空遥望,又设想“他们”的时间亦与我们一样,岂非荒谬可笑?

“梦”应该是较低层次的时空,而“神鬼”则是较高(比我们现存的)层次。所以我们的神识进入“梦境”易,进入“神境”便很困难。

小辛一路寻思“鬼”的问题,甚至看见一个乡村妇人揪住男孩子耳朵嗔声喝道:“看你的鬼样子。”

小辛连忙挨近睁大眼睛瞧看。那男孩子倒也端正清秀,只不过由脸孔以至衣服都很脏。

但小辛可以肯定他是人,连一丝一毫“鬼”味都没有。他不觉哑然失笑,笑自己过度敏感,这骂孩子骂人的话天下都听得到,岂可当真?

他曾看见鬼魂,听见地狱异响。所以沉浸于玄奥复杂的冥思中不足为奇。也因此有所疑忽便亦不足为奇。

饭馆内人头涌涌,锅勺声伙记喝声以及客人斗酒声组成烟雾腾腾酒肉香气四溢的热闹。

小辛居然没有看见门外的六匹骏马,以及一辆马车。

马车没有特别之处,但车夫都显出几点与众不同之处。一是这车夫年轻力壮不说,穿著齐整干净,好像刚沐浴更衣出来的大爷(神气也您大爷)。二是他腰间佩刀。三是他屹立车厢边,好像下了决心永不移开一步。

那六匹马表面上也不怎样。只不过若是小心观察之下,也不难瞧出每匹马固然很娇健,同时鞍垫都是最上等皮革质料,款式美观,而又都旧了。绝对不是暴发户刚刚订制眩耀财富的。

小辛每年苦诵忆的二千四百句口诀中,有一句是“打尖投店先看内外,车马丐常势分明”。

观察饭店或旅店,必须山外由向内观察,首先是车及马。所谓,“武大郎玩夜猫子,甚么人玩甚么样的鸟。”

从代步的车马大概已可测知乘者身份。同时还要观察“车夫”及“乞丐”。车夫属于马转部份很易了解,至于乞丐则是显示饭店旅社势力情况。

任何人都不喜欢在兴头上碰上乞丐缠扰,所以有办法有势力的店堂,乞丐不敢挨近。

“口诀”所谓“常势分明”,意思就是说普通寻常或很有势力一眼就分得清清楚楚。

但无论如何小辛已经在闹哄哄的饭馆内,甚至辖对面也是单身的客人是怎生长样亦不知道——因为他只顾想那些问题。

一盘切牛肉,一大碗鸡丝凉面以及四两白干用不了多久就通通进了小辛肚了。肚子还未饱,怎么办呢?再来一百个饺子,一盘牛肉。对面的客人是个精壮汉子,直瞧他轻松愉快吃个干净才长长透口气,拿起自己的酒壶,给小辛倒满一大盅。

“请喝,如果你还能吃,兄弟作东。”

小辛心神回到人世间(我们的时空),然后马上明白对方意思。他暗中摸摸肚子,哈哈,再夹两百个饺子三盘牛肉也吃得下。不过何必害人家破钞呢?

那汉子拿起酒壶等他喝,道:“请,尽客吃尽客喝。”

小辛笑一下,一连喝光五壶酒三斤牛肉才道:“再来二百个饺子如何?”

那汉子道:“你想吃的话兄弟一定请客。但如果并不想吃,不如再喝几盅?”

小辛点点头,立到如今才真真正正打量对方。及后突然问道:“你贵姓名?世上有鬼没有?如果有你亲眼见过吗?”

那汉子道:“我姓郝名问。”他不觉笑一下,因为“郝问”的字音在国语读起来就等于“好问”。而他的样子果然也像喜欢问东问西的人。

郝问道:“关于‘鬼’的事有机会再谈,眼前连人也谈不了。”

小辛道:“人有甚么好谈的?”

郝问道:“有,你且瞧瞧那边三桌筵。喝!人才济济谈之不尽。”

小辛举目望去,很快收回眼光,道:“的确人才济济,此地不过是合肥与舒城之间一个大镇,何以有如此景象?”

郝问道:“老兄你贵姓名?如果等到我们分手之后我还不知道你姓名,那我的名字也得改上一改了。”

小辛道:“小弟姓申,申公豹的申,你叫我小申就行啦。申公豹是封神榜著名人物,天下无人不知。而小辛与小申声音相同(附注广东读者而已),果然是讹人妙法。

小辛又道:“只不知郝兄改个甚么名字?”

郝问道:“把问字改成笨字就行啦。”好问变成好笨,当然把一切都说明白说清楚了。

小辛笑道:“郝兄,你为何不去问一问他们,那些高踞府上意气风发的人,何以在此镇市落脚?”

郝问道:“我先问你。你何以经过此地?何以走入这间饭馆?就算瞎子也看得见他们的高车骏马。你不是瞎子对不对?”

小辛道:“有意思,果然擅长问话,可惜碰到我。”

郝问道:“你与旁人有何不同?”

小辛道:“不同处很多一时也说之不尽。但最多不同的是我最近碰见‘鬼’。”

郝问道:“鬼?你说鬼话才是真的。”

小辛道:“不,真碰见鬼。”

郝问道:“因为你碰见鬼,拼命想鬼的事,所以连门口的高车骏马都看不见?你是不是想这样告诉我?”

小辛道:“正是。”

郝问道:“好,算你过了一关,但现在你看看。”他只用下巴指点方向。“小辛”连忙望去,用“连忙”字眼形容并不过火。一来吃了人家不少酒肉,应该给人家一点面子装出热心模样才够意思。二来小辛也真想看看有甚么事?

三张巨大圆桌坐满了人,每席八个一共二十四人。由于每个人都一派大马金刀的坐姿(有点像螃蟹)。所以可容十二人的大圆桌居然显得“拥挤”。

每个人说话声音都很大,内容却不外一些互相的场面话,以及互相敬酒。

小辛摇头道:“我看不出甚么道理。你究竟要我看甚么?”

郝问叹气道:“兄弟你一定是初入江湖,居然连那个人都看不见。”

小辛忙道:“我看见,是不是左席一个三十岁左右穿黄衣服的人?”

郝问简直唉声叹气以表示失望不满道:“不是。绝对不是。他只不过沾主人的光才坐到席上,射人先射马,你应该睁大眼睛先看当中一席才对啊。”

小辛道:“当今那席最惹人注意的自然是下首那愁眉苦脸拿着旱烟袋的老头子?我从未见过有人喝酒吃肉快活之时还显得如此愁苦烦恼的样子的。”

郝问道:“不对。”

小辛道:“那一定是嘴巴叭啦叭啦不停的老太婆?”

郝问道:“也不对,而且她不是老太婆,她才四十岁左右,保养得很好,细皮白肉腰肢像黄蜂般。她要是听见你叫她老太婆,包你满门牙齿一下子都掉得光光。”

小辛道:“那么你意思说当中主位的锦衣老者最有看头?他是谁?”

郝问道:“讲出来骇你一跳。他就是这儿三府十六县武功第一,无人不服的‘种拳无敌’赵真。现在你如果能拜在他门下,这一辈子都不愁喝不愁穿。”

小辛道:“郝兄你晓得这么多为甚么?”

郝问道:“因为我天生就是多管闲事脾气。老实说亦靠这点本领走江湖混饭吃。只要你出价钱我认为满意,任何事情都包打听查得一清二楚。”

小辛掏出一张银票(仅有的一张),推到他面前。

郝问一瞧眼睛都亮了,道:“一千两?而是通合老钱庄的银标,可比真的银子还值钱。

你想知道甚么?”

小辛道:“两件事情。第一件花解语、雷绿野、阎晓雅三个女孩子的下落。”

郝问伸伸舌头,道:“这三个美女都大有来历你知不知道?惹上任何一个你都吃不了兜着走。现在你还想不想知道?”

小辛只点点头,接着又道:“第二件是横行刀的下落。”

郝问一手把银票推回他面前道:“这两个消息连我也愿出多一倍价钱收买。”

郝问道:“我的朋友。他此刻本应坐在你现在的位子上。但他居然迟迟未到,我也不明白为甚么?”

小辛道:“你朋友是谁?”

郝问道:“他是正正经经的人。但你却越看越多古怪觉得很不可靠。”

小辛苦笑道:“这张银票是谁的?你想不想知道?”

郝问道:“当然想知道。”

小辛道:“是花解语的。所以我想知道她们现在在甚么地方?有没有危险?”

郝问道:“她们现下在合肥,但也可能不在。如果不在就是到安居镇了。”

小辛内心充满讶异,道:“你……你何以得知?你跟她们很熟?”

郝问傲然道:“我外号不大可听,叫做‘狗拿耗子’。所以天下间事我都管那么一下。

花解语跟绿野。阎晓雅最近已是武林人所共知的美女。她们第一天抵达合肥,我就知道并且赶去瞧过。兄弟,她们真是天下少见的美女,个个都美。怪不得很多地方的一流人物都布下罗网想得到她们。”

郝问伸手拍拍小辛肩头,又道:“既然你见过花解语,凭良心说,她是不是很美?美得无法形容?你说。”

小辛道:“的确很美。不过我只关心她们是否平安。”

郝问道:“你开甚么玩笑?这三个美女那一个不是身怀绝技而又大有来头?惹得起她们的人也得想想看可惹得起横行刀小辛?不必替她们发愁,这儿的事情更要紧。”

小辛咕哝道:“有很多一流的人物布下罗网的话也是你说的。”

郝问道:“人家布下罗网是软功夫,如果男女问你情我愿,谁能干涉?”

小辛拈起银票,道:“你真不赚这笔钱。”

郝问道:“迟一步再说。那些家伙好像光是喝酒已喝出默契。我那朋友的情况越来越危险啦。”

小辛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的朋友是谁?为何得罪这许多人?”

他停一下又道:“这三桌二十四人至少来自十五六个地方,你的朋友一定是惹祸精,到处结仇结怨。我看这种朋友少交为妙。”

郝问眼睛一瞪,道:“别胡说,朋友交上就永远是朋友。”你的想法简直没有人味。你一定很少朋友。”

小辛苦笑道:“对,很少。算来只有一个。你管闲事可以,但先不要管我。因为有个小伙子匆匆奔人来,而大家都很注意等他报告消息。”

郝问扭头一瞧,道:“这小子是两头蛇陈光最得意手下,人称两头虫小孙。”

“两头虫”小孙凑近“神拳无敌”赵真耳边说了一些话,赵真面露喜色,大声道:“回去上覆令师,这个消息非同小可,我赵某人十分感激,自然有所报答。”

人人都定睛望住赵真。在席中一个胖大和尚突然宏声道:“究竟甚么消息?是不是已查明‘飞天鹞子’吴不忍的下落?”

赵真站起身,整间饭馆大厅忽然静下来,连其他的酒客也不敢喧闹斗酒弄出声音。

赵真摇头微笑,道:“吴不忍的消息下落固然重要。但这个人比他更重要。兄弟既然得知,理当向诸位奉告。此人就是“魔鬼”横行刀小辛。”

三桌所有的人都立即不谈论说话,全极力沉住气以待赵真未了之言。

赵真又道:“小辛的方向如不改变,必定经过本镇。若以飞鸽传书和步行速度推测,他最快还须一个时辰,慢则等到傍晚时分才到达亦有可能。”

他一坐下大家才开始谈论,出于“小辛”是日前天下武林最瞩目神秘人物,所以成为最热门话题。

郝问竖起耳朵听他们谈论好一阵,才向小辛道:“都是道听途说消息,不值得听。假如我碰见小辛而又有机会跟他说话,我一定要问他一句话。”

小辛道:“如果机会难得何不多问几句?”

郝问道:“这个兄弟你就外行啦。小辛现在已是大人物,所过之处若被人知,不是巴结攀交情就是找他决斗。他忙都忙死了那有工夫跟我聊天?”

他分析颇有道理,因为那三桌筵席之人已有这等现象。而且有那几个人想出手亦一望而知。

赫问讶道:“奇怪,一共四个人露出耀耀欲试神情,其中居然有三个是你刚才提到的。

那穿黄衣的家伙本是跟随“神拳元敌”赵真前来,一副随从或门人弟子样子。但既然他也想向小辛挑战,当然真正身份就不是赵真手下了。”

小辛问道:“飞天鹞子”吴不忍是谁?”

郝问道:“现在他已不重要啦。但你到底走过江湖没有?连‘飞天鹞子’吴不忍的名头也未听过?”

小辛道:“我真不知道。他武功很高?跟很多人结仇?”

郝问道:“听说他剑法精奇,轻功尤其高明。但为人却不大怎样了。因为他七年前刚有点名气就做了一件大大错事。他不该学人家偷东西,他的竟是峨嵋派镇山之宝‘天女散花剑’。这还不打紧,他老兄竟又偷走峨嵋派一个妙龄女尼。于是远于少林武当也都派出高手助阵,不久抓住吴不忍且人赃并获。但吴不忍不是简单之辈,居然从峨嵋石牢逃出。不过从那时开始天下武林中有点名气的人都不放过他。几年下来已有三十五名家高手毁手吴不忍剑下。”

他简简单单几句话就把吴不忍惊心动魄的生平描述出来。小辛心想此人应该改名为“答”,因为他答得比“问”更好。

忽然赵真洪亮声音说道:“诸位,一个时辰内小辛若是路过,便先邀他入席喝几盅。然后那一位有意思露一手不必客气。这叫做以武会友,是江湖规矩。哈,哈,喝酒,请,各位请!

饭馆内似乎更热闹了,原先的客人虽然走了一些,但来者更多,看来都是练家子,也许是府上那些名家的门人弟子等。本来在外面别处都闻风赶来了。

连郝问的朋友也来了。是个略嫌矮肥,脚步蹒跚的中年人。面孔没有表情而又发青发白,不大好看。

他不食东西也不喝酒,眼睛一立瞪着小辛。

小辛机灵地道:“郝兄,你这朋友不知是正正经经的?抑是‘情况危险’的?如果是危险人物小弟就马上躲开。”

郝问说道:“你慌慌张张一躲包你出事。不如豁出去喝几盅等小辛来了再说。”

小辛当然是假装的。他不但对这胖子有兴趣,对郝问也很欣赏。此外对那三桌筵席中四个想出手之人亦颇有兴趣(事实上只对那三个他提起过的有兴趣。)小辛咕哝道:“一定是‘情况危险’的朋友了。人家全是响当当的人物,人数又多,唉,我以后也不能再混啦;一露面准被活活打死。”

郝问道:“别抱怨,问题还没那么严重。”

矮胖中年人眼睛不离小辛。郝问道:“他脸上没有图画,有啥好看?”

矮胖子道:“你不懂,比图画好看得多。”

小辛摸摸脸,道:“真的?是不是弄脏了?但至少我知道没有绣花。而男人看男人这种事很恶心,你不觉得?”

郝问道:“你们扯到那儿去了?吴哥一定不是喜欢寻调调儿的人,我可以保证。”

矮胖子道:“小郝,我打赌他绝对已知道我是谁。”

小辛道:“你是吴哥。我刚刚才听说一个姓吴的事迹,对这个人我不只佩眼他的狂妄和武功,更佩服的是机智毅力。”

吴哥眼中闪动异采,使他死板青白面孔有了生机。道:“机智毅力从何说起?但你绝对是天下第一个人作此评论。”

小辛:“人能偷‘天女散花剑’能偷‘尼姑’,此人之狂妄大胆及武功不在话下。但如果其中不是别有内情,他在七年来被追捕生涯中怎敢毁了三十五个名家两手之多?毁掉三十五位名家的纪录显然证明他不仅只逃命求生。而是大大的怨愤不平。”

眼见得吴哥郝问都傻住发楞。小辛又道“机智是说能逃过无穷尽追捕围攻反操胜算。毅力是说至今沿不屈不挠想打赢最后一仗。”

过一阵吴哥才叹口气,道:“小郝,你可曾注意?我坐下来至今还未见到这位朋友全貌。不是用手掌就用拳头遮掩面部一部分。所以我一直看他,看甚么时候才可以看见全貌。”

小辛放下手,笑道:“现在,不久你就发觉图画比面孔好看得多。”

郝问轻轻道:“我知道他不是普通人,否则不会泻点秘密以便留住他等吴哥你赶到这里。但却万万想不到他居然‘不普通’得超过我的智慧。”

吴哥道:“命运终于转向我这一边。要不然我也怕挺熬不下去了。”

小辛似乎完全明白他们对话的含意。他道:“郝兄,你不是想问一个人一句话?问吧!”

郝问道:“我叫小郝。你的刀可以横行天下。你敢面对任何最厉害可怕船敌人。但你却怕‘感情’么?”

小辛深深叹口气,道:“现在我还不知道。将来才答覆好么?”

三个人第一次齐齐举杯,一齐干杯。没有说任何话,已经是不须言语之境界。

郝问压低声音道:“小辛哥好眼力,第一个就提到黄衣人。其实那黄衣人是乘坐马车来的,他一定早已跟‘神拳无敌’赵真讲好,故意坐在偏席下首。他带来一名随从,却反而坐于中间主席位。”

小辛笑笑道:“有你这对眼睛,吴哥出手时就不至于本末倒置。小郝,黄衣人来历既未查出,我们来猜猜如何?”

他寻思一下,又道:“第一,此人虽然昂首踞坐态很横。但其实时时会会俯首闭口一下,显然习惯这种动作。二,他对极鲜的鱼虾海参等筷子碰也不碰一下。北方有些地方的人不吃水里长的东西,可知此人本籍北方。他的衣虽然很干净却已很旧,鞋袜亦然。可见得此人天生极为俭朴,此是山西人特色。更证明他原籍北方人。第四,他虽然持筷拿匙都用右手,但其实他是左撇子。这一点从他衣带所系之结以两只靴底厚薄之间可以观测得知。第五,此人所练功大与众不问,竟然是以硬功及轻功见长。”

他一口气分析至此,吴哥和郝问都听得呆了。

然后还是吴哥叹口气,道:“无怪有人形容你是‘魔鬼’。除了魔鬼之外,谁能于顷刻间把对手观察得如此透澈?”

郝问亦叹气道:“兄弟观察之下,连口音包括在内,也不过能断定此人从北方来的。但他是左撇子以及擅长硬功轻功却无论如何瞧不出了。”

小辛肚子里苦笑一下。你只要不是白痴,而又在“幽冥世界”活上十五年。又像北京填鸭一样填了二千四百句“秘传”口决。还要烂熟得倒背如流。这世上还有什么人物事情观察不出呢?

吴哥道:“小辛哥,此人应该如何对付方是呢?”

小辛道:“此人显然出身于某一帮会或者门规极严门派。因为他傲岸矜持中却又不免时时露出俯首闭目以尊敬某人的姿态习惯。”

加上他沉着气概和举动中显示的深厚功力来看,此人在任何帮会门派中都居于一人之下众人之上地位。这些资料加起来,你们能不能想出是谁?”

郝问叹声不绝,道:“连一个俯首闭目的动作习惯也透露如许多秘密。将来我永远不笑不说话甚至不睁眼睛,看你还有甚么办法?”当然这话不能认真不能相信。他若是不笑不说不睁眼,与死人何异?谁还要猜测他的来历?

他又道:“有一个人很符合。他是左撇子,以硬功轻功见长,北方人大概原籍山西吧。

泰山派威震山左名闻天下乃是武林有数名门大派,而他便是泰山派三大弟子之首,姓段名钧。”

吴哥道:“泰山派三大弟子之一的玉蜻蜒崔迅前年被我砍断一只左臂。怪不得铁燕子亲自出马南下找我了。”

郝问接着道:“铁燕子段钧虽是泰山派三大弟子之首。但少到江湖走动,声名远不及坐在中间筵席上的师侄胡铜铃。在山东省他那特别铜铃声在仇家的耳中等如死亡。”

小辛深深凝视中间筵席一个大汉。此人名副其实“山东大汉”,只坐着不着不动就显得比旁人高大一半都不止。

小辛道:“怪不得铁燕子段钧选中胡铜铃做助手。这个大汉不简单。”

郝问又道:“中间筵席那愁眉苦脸老头八成是“憎富嫌穷”杨贵。如果是他应该坐在上首。

至少应该比‘小樱桃’李香香高一头。但他何以坐在下首?”

小辛道:“右边府上那大和尚呢?”

郝问道:“此人现下在江南大大有名,乃是广东曲江南华寺,广州六榕寺以及西湖灵隐寺三大寺林的总住持。你随便打听一下,很少人没听过无嗔上人大名。武林中也恐怕只有小辛哥你不知道!”

小辛道:“胡说,从来没听过几间佛寺请一个总住持。这话谁能相信?”

郝问道:“信不信由你。但这三大寺林都向外间承认有这么一个主持。又说已云游在外。除非你敢而又有本事把他抓到那三寺教和尚们认人。否则你只好相信。尤其是拳头在近之时谁也不敢不信。”

但显然很多人怀疑三寺“总住持”这个衍头。否则无嗔上人就不会屈居右席了。

小辛道:“这几个人一个比一个有趣。不过吴哥你如果碰上泰山派的铁燕子段钧,最要提防的是他的硬功。泰山派秘传‘石敢当’神功,比金钟罩铁布衫厉害几倍。‘石敢当’神功最高十层,以孔夫子注解易经的‘十翼’分高低层次。这门绝世武学非同小可,先刚后柔,山柔返刚,最后刚柔并济。只要炼到第八层‘说卦’,天下无人能够杀伤。”

郝问瞠日道:“如果段钩已炼到第八层怎么办?”

小辛道:“不必到第八层,只要超过第六层‘下击’,吴哥最擅长的‘天龙抓’就一点用处都没有。”

郝问骇然道:“你怎知吴哥练过‘天龙抓’功夫?”

小辛笑一下,道:“因为我也练过,所以一望而知。”

他眼光转向吴哥青白没有表情的面孔,又道:“但你放心,我们绝对不会是同门。我只不过凑巧练过这门功夫。”

吴哥喃喃道:“可惜我们不是同门,不然我将以你为荣,就算被那些竖子鼠辈杀死也可以放心瞑目。”

小辛坚决道:“不是同门。那些落叶早已化腐朽为尘土。”

谁也不明白他所谓“落叶”是甚么?化尘土又是甚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