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芳心难测

突然间一个女子纵落他面前,裴淳定睛一瞧,敢情是紫燕杨岚,她手持铁琵琶,挡住去路。裴淳厉声道:“杨姑娘闪开!”

杨岚不知怎的心胆皆寒,颤声道:“好,我闪开……”说时,侧身闪避,顺手把郭隐农也拉开了,道:“师兄不要阻挡,他当真要杀人的!”

她这么一说,胡二麻子也不敢上前。告天子挥剑横截他去路。裴淳骈指点去,使出天机指七种指法之中的“斗力”法门。但听指力破空之时,发出金刃劈风之声,尖锐刺耳。

告天子不知他杀机盈胸之际,恰好把这一门“斗力”指法发挥出最大威力,此时大吃一惊,急急侧身闪避,一面挥剑封挡那股指力。但觉剑身一震,如被大铁锤砸中,虎口一热,几乎握持不住。

裴淳攻出一指之后,继即一掌劈去。掌力排空生啸,凶猛无俦。告天子手忙脚乱,封挡不及,但觉胸口一阵剧疼,连退六七步,张口吐出一口鲜血。

别的人见裴淳比朴日升还要凶猛凌厉,哪敢上前,马延和彭逸等赶快参加截击朴日升的阵营,裴淳带了完颜楚奔出重围,直向树林扑去。

朴日升眼见裴淳冲出,急得大喝一声,左手一招“将军披甲”,护住全身,右手施展出先天无极门的绝学“解连环”之式,掌势绵绵不断的划圈推出。

李不净、病僧二人各被一阵潜力推得脚下不稳,分向左右歪开,他们越是用力想站稳身子,就越发侧歪开去,原来先天无极门最擅长借力之道,因此他们越用力就越糟,瞧起来生像是有意奔开一般,朴日升第二个掌圈已套住了马延和褚扬,趁这两人分开之际,迅速跃出战圈之外。

马延功力稍逊于褚扬,但觉一股潜力压到,身子便即歪侧,心中大惊,连忙运集功力抗拒,不料又有一股无形暗劲涌袭上身,但觉胸胀欲裂,两眼发黑,终于支持不住,大叫一声,喷血而死。

原来朴日升这一招“解连环”出手之际,暗藏两重潜劲阴力,第一次迫开李不净、病僧二人之时,掌势尚未使足,第二次圈住马、褚二人才发挥出全力,褚扬功深力强,不曾受伤,可是也被那两重阴柔劲道压得眼前金星直冒。

朴日升展开身法,风驰电掣一般赶上了裴淳,辛黑姑冷笑之声遥遥传来,他们毫不理会,一径冲入林内。

树林内光线黯淡,他们疾冲数丈,朴日升叫声不好,首先停住脚步。

裴淳几乎赶不上他们,这时喘一口气,道:“怎么啦?”

朴日升道:“咱们又陷入另一种阵法之内,恐怕不易找到门路出去。”

裴淳道:“在下尝闻家师讲究过奇门遁甲之学,说是诸葛武侯在四川奉节县以石头摆设的八阵图,暗藏奇门遁甲之法,人人其中,便生感应,知觉迷乱,自家以为直走,其实却绕石而行……”

他说的这些朴日升自然晓得,但完颜楚却未听过,因此大感兴趣。

裴淳又道:“家师说,咱们练武之人,修习过上乘内功,神智较常人坚定,目力强锐,若是误陷阵法之内,可以……”底下的话尚未说出,数缕锐风同时分袭他们,来势极是阴毒狠辣。

裴淳自顾不暇,猛可倒地滚开数尺,朴日升一招“大衍如环”,双手各各发出一股劲道,不但护住自身,连完颜楚也在圈内。

三条人影各持刀剑偷袭了这一招,迅即散开隐入树后,紧接着四五样暗器破空之声传入耳中,朴日升双掌忽劈忽扫,把袭击他和完颜楚的暗器尽行击落,裴淳或跃或滚,也通通避过。

但人影又现,分袭他们,都是攻出一招之后就隐入树后,继之便是暗器。

裴淳好不容易稳住身形,使出天机指迎击偷袭的敌人,可是偷空环顾四下时,发觉朴日升、完颜楚已经失去踪影,他晓得双方也许相隔得很近,不过眼下是没有法子再行会合的了,心念一转,决定先行逃出,再另想法子。

他迅快地掣出七宝诛心剑,用左手握着,右手运足天机指力,防备敌人侵袭。

转眼瞧时,但见右侧有株大树相隔最近,当下跃到树边,伸手一摸,果然是真的大树,便以左边身子挨贴树身,左手的宝剑运足暗劲斜削出去,那七宝诛心剑乃是商公直护身宝物之一,极是珍贵,锋快无比,那么粗的树身,裴淳只运了两次劲力,便斜斜削断。

裴淳肩膀用力一顶,但听“哗啦啦”一声暴响,那株巨树向外倒下,把好几株较细的树也压倒了,裴淳但觉眼前一亮,瞧清楚敢情离湖边不远,迥非早先宛如置身在古森林之内的光景。

裴淳心中一阵大喜,提脚向湖边奔去,霎时间己冲出树林,耳中听到后面有人追赶的声响,暗念自己左手左脚被细链缚紧,既不能拼命,又不能快走,须得想个什么法子逃生。

这时他己奔到堤边,眼前一片碧波,突然间记起了那一日被紫燕杨岚迫落河中之事,更不迟疑,噗通一声跃人湖内,转眼间沉在水底。

告天子、彭逸等四五个人赶到堤边,但见绿水粼粼,碧波荡漾,再也不见裴淳冒上水面。

人人都不敢落水找寻,第一是不知那裴淳水性如何?第二是他持有七宝诛心剑,此剑较常剑短小,在水中的威力比在陆上更大。

因此他们分出一人奔回去向辛黑姑报告,其余的人则在湖边巡视。

朴日升和完颜楚二人一见裴淳失去踪迹,大为吃惊,但也只好再向前走,这一回他们可不敢分散,以防散失。

走了数丈,完颜楚暴躁起来,叫道:“咱们放把野火烧他娘的!”

朴日升道:“此计不是不可行,但只怕咱们也被烧死。”

完颜楚道:“我宁可烧死也胜却这样闷死累死……”

朴日升道:“好,咱们放火!”

话声方歇,前面陡然出现了六七个人,南奸商公直嘿嘿冷笑道:“两位最好早早认输,反正辛姑娘也不会加害你们。”

完颜楚骂道:“放你的狗屁,三爷宁死不屈!”

商公直冷笑道:“话说得容易,我老奸要是光火的话,那就先把你手中的人抢夺过来,在你眼前慢慢地弄死……”

完颜楚喝道:“谁怕你不成,有种的就上来动手!”

商公直疾跃上来,出手猛攻,三招之中倒有两招向闵淳身上击去,完颜楚腾揶闪避,闹个手忙脚乱,朴日升喝道:“商公直罪该万死,待本爵取你狗命!”喝声中举步奔去,但见人影连闪,褚扬、李不净、病僧等四五个人一齐扑到,拦住他去路。

朴日升出手猛攻,一面喝道:“咱们朝原来方向冲去,定可脱困!”

原来他见对方忽然成群出现,虽说是有意阻止他们放火,但亦可推测出定是离出林之处不远,所以有人布伏拦截。

商公直突然哎的一叫,迅速退闪开去,一只左手已抬不起来,原来完颜楚怀中僵卧如死的闵淳突然一掌劈在他腕骨之上,只疼得商公直冷汗直冒。

闵淳劈出一掌之后,便即跃落地上,与完颜楚两人掣出长刀,迅猛奋冲。

他们两把刀加上朴日升双掌,杀开一条道路,向前疾奔。朴日升在最前面,忽见一人阻住去路,一瞥之下,已瞧出是云秋心。他一跃落在她身边,道:“你没事么?”

云秋心道:“没事。”

左侧有个女子口音说道:“本姑娘特地送给你一个负累,瞧你还能不能强冲?”

这个发话的女子自然就是辛黑姑了。朴日升等人大吃一惊,心想她此计果然十分恶毒,须知他们虽是冲出一条道路,可是辛黑姑本人还未出手,若是她亲自出手,刚才只怕就不易冲出重围,何况目下又多了云秋心这个负累,更是无法运武用强。

朴日升伸手抱起云秋心,朗声道:“纵是难以冲出此阵,但朴某仍然不甘束手就缚。”

他回眸瞥视闵淳二人一眼,道:“两位兄台意下如何?”

闵淳微微一笑,道:“自然要试上一试啦!”

辛黑姑的声音从右侧树后传出来,道:“既然如此,你们就试一试。”

她忽然换了地方,原本是在正前方,现在已到了右侧,朴日升纵是智广谋多,这刻也不敢断定正前方是不是出林最近的通路了。

辛黑姑又道:“闵淳你在宇外五雄之中是智囊,刚才诈昏之计果然骗过了我,可惜终未能如愿,在最后一刻出手突围逃走,现在我明白了朴日升是用传声之法把内情告诉裴淳和完颜楚,所以他们才没有向他动手……”

她的话声忽左忽右,或前或后,这么几句话就换了四五处地方,朴日升等人虽是用尽耳目之聪,仍然查不出她移动时的踪迹,这一来对付她的轻功更加惕凛,都想以她这等奇快身法,若是搏斗之时,根本就找不到她的所在,如此焉有取胜之理。

朴日升咬一咬牙,道:“咱们冲吧!”

举步奔去,闵淳、完颜楚随后紧跟。

转眼间奔出数丈,前面仍然是无际的密林。朴日升不禁停住脚步,但听身侧数尺远的树后传来一声冷笑,接着辛黑姑的声音说道:“怎么不向前冲了?”

朴日升瞧瞧臂中的云秋心,便道:“辛姑娘不是说过要把本爵收为奴仆的么?”

辛黑姑道:“不错!”

朴日升道:“假如本爵心中不服,辛姑娘心愿恐怕不易达到。”

辛黑姑道:“我自有法子使你唯命是从,生死不辞。”

朴日升道:“姑娘这话叫人难以置信,这且不提,先说本爵服不服气之事,要知姑娘若是利用云姑娘负累本爵,以致被擒,本爵决不心服,假使姑娘不用武力,本爵始终出不了此阵,力尽被擒,那就不能不服气了。”

辛黑姑道:“你服不服气我都不要紧,不过你既是这么说,我就不派人拦截偷袭,瞧你可出得此阵?”

闵淳大声道:“在下心中有个疑问,只不知姑娘敢不敢坦诚面答?”

辛黑姑道:“什么疑问?”

闵淳道:“刚才姑娘用云姑娘阻挡了我们一阵,可是趁这机会布置阵法,在下若是猜得不错,当时我们脚下不停地向前冲,便可出阵了。”

辛黑姑笑道:“果然不愧是智囊,猜得一点不错,现下你们机会已失,再也冲不出此阵了!”

朴日升跌足道:“可惜咱们当时不曾悟出此理,白白放过了良机……”

他歇一下,又道:“辛姑娘……辛姑娘……”

四下寂然无声,不知那辛黑姑真的走了抑是故意不出声。

朴日升道:“闵兄有没有出阵之法?”

闵淳道:“兄弟只知中原有此绝学,却不懂得个中奥秘。”

完颜楚道:“管他的,咱们硬是向前走,终有出阵之时。”

闵淳道:“话不是这么说,若是一直走就可以脱困,就算不得是秘学绝艺了,咱们在阵中虽是一直地走,但其实正在大兜圈子也说不定。”

朴日升叹一口气,道:“咱们难道就此认输不成?早先裴淳正要说出破阵之法,可惜被敌人偷袭,打断了他的话。”

三人茫然四顾,但见四面八方都是绵密茂盛的树林,景物相似,纵然走过几次,也不易辨认。

他们正束手无策之时,云秋心突然轻轻道:“我或者找得到出阵的门户。”

朴日升闻言大喜,他乃是十分机警之人,面上神气丝毫不变,低声道:“你捏住我的手掌,若是向左,就捏小指,若是向右,就捏一下大拇指,如果向前,便捏我中指,向后则捏我掌心,你轻咳一声,我们就停步,现在走吧!”

他生怕对方得知云秋心识得此阵破法的秘密,派遣高手拦截,所以用这等方式传递意思。

云秋心默然瞧看着四周,暗暗借他的手掌指示前行的方向,二个人转来弯去,但觉总是在十余株树中间兜圈。

完颜楚首先叫道:“这样走法一辈子也别想出得此阵,咱们用不着走啦!”

闵淳道:“跟着走,少废话!”

完颜楚只好闭口,跟在后面。

又绕了六七个圈子,云秋心轻咳一声,朴日升便停下脚步,云秋心闭眼想了一阵,又睁眼四看,如此又想又看的过了许久,朴日升才接到指示,再向前奔。

他发觉云秋心捏得很重,便知道一定是到了要紧关头,脚下奔得十分迅快。

蓦然间眼前一亮,放眼一瞥,已经处身在树林之外,正是那片草坪边缘。这刻酒席犹在,但人影全无,四下寂静如死。

穷家帮之人不见,还不稀奇,他的部属居然通通走了,这就使他十分莫名其妙。

一眼瞧见自己的那一席似是有人躺在地上,定睛瞧时,闵淳已道:“那是权军师的尸首,朴兄竟忘了么?”

朴日升讶道:“什么忘了?谁加害他的?”

完颜楚道:“你呀!”

朴日升道:“别开玩笑,权军师乃是兄弟的臂膀,怎会加害他?”

闵淳道:“那就不是你了?”

随即把详细情形说出,朴日升道:“兄弟自从入林之后,就一直在营救云姑娘,从未出过此林。”

树林内静寂无声,先前围绕在外面的布幔也不知何时收起,偌大的一片草坪,本来是震动江湖的英雄宴所在,场面惊险热烈,这刻却只剩下他们三人踯躅在秋风夕阳之下,倍觉凄清。

朴日升定一定神,内心中的惊涛骇浪渐渐平静,恢复了一向机智沉毅,首先开口道:

“闵兄、完颜兄,目下若未有别的打算,便请一道踏勘这片树林四周,瞧瞧可有破绽没有?”

闵淳应道:“如此甚好。”

他们宇外五雄之中有三人不见踪迹,加之裴淳和淳于靖等都是他们要帮助的人,此刻亦是下落不明,自然要设法查个明白。

三人联袂绕林而走,密林内黝暗寂静,瞧不出是人都走了,抑是潜匿不动?

云秋心口中微微发出呻吟之声,朴日升大惊道:“你可是感到不舒服?”

云秋心道:“我还支持得住。”

朴日升一按她的脉息,但觉虚弱之极,心念一转,道:“这片树林占地甚大,可容千人之众,咱们若是入林查看,又怕陷入埋伏,如若单在外面查看,绝无所得。”

闵淳道:“朴兄之意可是打算暂时离开?”

朴日升轻叹一声,道:“不错,兄弟一直把穷家帮列为大敌,谁知今日却败在一个女子手中,俱是全军覆没,实在是料想不到之事。”

他仿佛听到树林内传出低微声息,内心大为震动,但面上不露形色,淡然一笑,道:

“兄弟还有卷土重来的实力,两位若是拔刀加盟,甚为欢迎,若是不愿,那就各行其道。”

说罢,转身便走,闵淳本来有意答应合力对付辛黑姑,但瞧他不等自己回答便走,似是没有诚意,便不哼声。转眼间朴日升己经隐没不见,闵淳叹一口气,道:“三弟,咱们虽是势孤力单,但决不能舍下大哥和四弟五弟而去,你怎么说?”

完颜楚道:“但凭三哥吩咐。”

闵淳道:“咱们再入林查看,纵是被擒,但咱们五兄弟仍然在一块儿。”

完颜楚道:“好!”

两人便并肩挺刀朝林内奔入。

朴日升抱着云秋心飞驰而去,才走出莫愁湖,但见大路上一个人拦在中心,一瞥之下,已瞧出是南奸商公直。

朴日升心知有异,去势立缓,一面暗暗查看周围可还有敌人潜伏,奔到切近,商公直嘻嘻而笑,道:“请朴国舅留步,兄弟有话奉闻。”

他似是有恃无恐,朴日升恶从胆边生,心想本爵目下虽是全军覆没,但单用一掌之力,也能够取他性命,当即暗暗提聚功力,目光先转到三丈外树下的一辆马车上,估计距离,知道马车内纵是藏匿得有高手,但等到扑出援助之时,已有击毙这商公直的机会。

南奸商公直面色微变,道:“朴国舅切切不可出手,常言道是:两国相争,不斩来使,兄弟是奉辛姑娘之命做说客来的。”

朴日升冷冷道:“回去告诉那女孩子,就说本爵误中奸谋,决不干休。”

商公直道:“兄弟一定把这话转告与辛姑娘,眼下朴国舅为了云秋心的性命,最好把她交给兄弟带回。”

朴日升平生哪曾遭遇过这等四面楚歌、有力难施的困境,只气得他虎目圆睁,满面俱是凶煞之气。

商公直道:“兄弟奉命传话,朴国舅须怪不到我头上,辛姑娘说:云秋心身上暗藏的五毒瓜子已经搜去,博勒被擒,她若是跟随国舅前去,定然有死无生,这话大概很有道理。”

朴日升想到云秋心如此果然无法活命,不禁长叹一声,道:“辛黑姑步步紧迫,今日本爵己无还手之力了。”

云秋心眼见他英雄气短的情状,突然泛涌起无限同情,低声道:“不要理他,我们走吧!”

朴日升一怔,道:“你能活么?”

云秋心微微一笑,笑容中仍然孕含着悒郁的味道,凄艳之极。

她道:“我虽是活不成,但宁可死掉,也不愿意见你被人挟持。”

朴日升不禁呆了,心想她这话说得如此的多情体贴,可见得自己毕竟已赢取了她的芳心,不由得一阵狂喜,耳中但听商公直道:“辛姑娘因见云秋心竟能指点破阵之法,所以对她大加重视,改变了把她送给朴国舅之意。”

云秋心道:“她真是厉害不过,我们出阵之时,没有开口说话,仍然被她瞧了出来。”

朴日升威严地道:“本爵先跟秋心说几句话,请商兄暂行回避。”

商公直不知不觉退开两丈,才站住脚,朴日升低头凝望云秋心,眼中射出温柔的光芒。

云秋心轻轻道:“你还是要把我交给他们?”

朴日升凛然道:“不错,你的好意使我更加振奋,我们暂时分离忍受耻辰,但我一定要打败辛黑姑,把你平平安安接回来,并且请梁药王为你医治。”

他的口气十分坚决自信,云秋心也不禁精神一振,道:“我相信你办得到,好吧!那么我就回去。”

朴日升大步奔到马车边,车内空无一人,他让她舒服地坐稳了,退开两步,陡然间一阵生离死别的伤感涌起,云秋心似乎比他还要敏感,美眸中已充满了泪光。

他们何尝不知世间之事十分难说,纵是盖世英雄,有时也无法扭转命运,此时此际,朴日升体会到楚霸王与虞姬诀别的沉衷怆痛,一阵心酸,仰天悲壮地长啸一声。

啸声中那商公直跃上马车,疾驶而去,转瞬之间,已隐没在茫茫暮色之中。

不久,朴日升回到府邸,但见只剩下十余侍从碑仆,那药王梁康也不知去向,他迅即决定赶返大都,重新召集高手,于是传令下去,片刻间整座府邸空寂无人。

裴淳跳入湖中之后,便沉在水底不动,隔了不知多久,浮上水面一瞧,已经是深夜时分,四周寂无声息,湖上已没有游人。

裴淳无法查出岸边到底有没有敌人潜伏,踌躇良久,缓缓跑向岸上走去,越走越浅,靠近岸边时,湖水只及腹部。

那条细链紧紧的系住他的手脚,使他觉得甚是难受,而且有力难施,走动之时也十分不方便,原来他早先入林之时,很快就陷入一个阵法之内,转得头昏脑胀,其时他不曾悟出陷身奇门阵法之内,所以想不起斫树破阵之法,正当头脑昏迷之时,四周高手涌出,四五把刀剑抵住他身上数处要害,接着郭隐农上前用这条细链系在他手脚之上。

然后就由商公直和郭隐农二人押他前去一处地方,走到一片平坦草地上,裴淳已经恢复神智和气力,便设法逃遁,商、郭二人一齐出手拦阻,斗得正烈,朴日升等人恰恰赶到。

他上岸之后,便设法要弄掉这条细链,发觉细链上有一把小锁头,必须把锁头弄掉才能解得开,可是这个小锁头极是坚牢,无法拧毁。

突然间两丈外的树影中走出一道人影,裴淳立刻运聚功力戒备。

那人冷笑道:“我早就料定你会出现,此地虽然只有我一个人,但是我大声一叫,便有许多高手赶来接应。”

裴淳从他口音中辨认出乃是紫燕杨岚,不禁暗暗叹气,但也没有早先那般紧张了。

杨岚又道:“我劝你还是弃械投降的好,免得多吃苦头。”

裴淳道:“杨姑娘打算怎生处置在下?”

杨岚道:“把你交给辛姐姐呀!”

裴淳道:“她在哪里?我自己去见她。”

杨岚道:“不行,你想拼命是不是?我们非得把你捆起来才送给她。”

裴淳想起一事,问道:“姑娘怎知在下会在此处上岸的?”

杨岚道:“以前你曾经被我追得跳河,你也是沉在水底,匿伏许久才上岸,所以我知道你仍然会在原来跳水之处上岸,果然被我猜中。”

说话之时,已走到他身边,她目光不时投在裴淳手中的七宝诛心剑上,又道:“把剑给我。”

裴淳道:“姑娘敢是很喜爱此剑?”

杨岚道:“我又不是使剑的人,要此剑何用?”

裴淳暗念此次实在很难脱身,不如前往见一见辛黑姑,瞧她有什么手段能够使自己甘愿为奴仆,便道:“剑给你也可以,但我自己走去见辛姑娘。”

杨岚沉吟一下,道:“好吧,剑拿过来。”

她伸出手,裴淳把剑给她,杨岚接过七宝诛心剑,迅即退开数步,细细地瞧了几眼,道:

“好剑!好剑!可惜在不识货的人手中,有如明珠暗投。”

裴淳道:“在下虽然不才,但也不致于不识此剑好处。”

杨岚冷笑道:“既然识得,为何不晓得用此剑削断细链脱身出困?”

裴淳道:“此链原是札特大喇嘛的宝物,前些时候在下被此链缚住,用过那七宝诛心剑去削,全无用处,难道说这一回就削得断!”

杨岚嗤道:“当然啦,只怪你没有去试。”

裴淳道:“谁说在下未曾试过,正因削不动才认出这是札特大师的宝物。”

杨岚忍不住道:“链子自然削不动,但那个小锁头也是札特之物?你有没有试?”

裴淳怔一怔,道:“原来你说的是这个小锁头,唉!这只能怪我自己疏忽了。”

杨岚道:“现在自怨自艾也不中用啦!我只要把宝剑骗到手,你再也弄不掉那锁头,我问你一句话,你须得据实答复。”

裴淳道:“若然在下不回答呢!”

杨岚道:“那我就把你击倒,然后捆缚起来送给辛姐姐。”

裴淳道:“不据实回答的话,不能怪你生气,可是据实回答了,姑娘又如何对待我?”

杨岚沉吟片刻,道:“那要瞧一瞧你怎生答法才能决定。”

裴淳大感迷惑,想不出她要问的是什么话,不过这刻他已没有选择余地,当下点头道:

“好,姑娘问吧!”

杨岚道:“你可是很……”

她忽然停口,莫说是裴淳,即使换了一个擅长测度别人心意的人,也无法猜测得出她想问什么话。

过了一会,裴淳催道:“姑娘要问就快问,不然天都快亮了。”

其实这刻才是三更左右,离天亮还早,他乃是故意这么说的。

杨岚咬一咬牙,问道:“你可是很爱云秋心?”

裴淳失笑道:“姑娘怎的提起这种不相干的话?”

杨岚嗔道:“我高兴问……”

耳听裴淳还在轻笑,气得冲上去给他一个嘴巴,裴淳没有躲闪,双眼却望住她手中的宝剑,很想出手去夺过来。

他心有所思,面上仍然是傻傻地笑着,杨岚以为他故意讽笑,气得连连顿足娇嗔。

裴淳见她身躯微侧,剑在外面,不敢确信出手便能夺到,便竭力忍耐,这时才发觉面颊上热辣辣的,余痛犹在,可知她用的气力真不小。

他道:“姑娘出手甚重,幸亏在下皮粗肉厚才挺得住,碰上普通的人,千万不可随便出手。”

杨岚怒道:“关你什么事,赶明儿我上路之时,见到人就打,瞧你能不能奈何我?”

裴淳触动侠义之心,凛然道:“这不是开玩笑的事,姑娘万万不可任性胡来!”

她跺脚叫道:“我高兴怎样就怎样,用不着你说。”

裴淳不禁有气,道:“人命关天,岂容你随便加害的?姑娘若是不听良言相劝,在下第一个不能饶你。”

杨岚一巴掌掴去,发出清脆的响声,口中骂道:“放屁,你是什么东西,竟敢管我!”

这本是千载一时的良机,裴淳只须突然出手扣拿住她的脉门,就可以夺过宝剑,但他为了人命关天,忘了自身安危,竟没有出手,愤愤道:“在下再三容让,并非害怕姑娘。”

杨岚突然笑一笑,气恼之色全消,道:“那你为什么再三容让?”

裴淳道:“好男不与女斗,所以在下不肯还手。”

杨岚笑容登时隐没,换上怒色,狠狠道:“你敢瞧不起女人?”

裴淳一愣,道:“谁瞧不起女人?”

杨岚剑交左手,右手取下铁琵琶,怒声道:“先把你打倒再说!”

左手宝剑一晃,光华闪掣,右手铁琵琶疾撞出去,劲道急猛。

她的铁琵琶可以射出毒针,裴淳目下已没有了“辟毒珠”,甚是忌惮,再者她左手的七宝诛心剑锋利无匹,也不敢挨近碰上。

这刻已失去夺剑的机会,裴淳猛然想起这一点,怒恨得几乎不会躲避。

他横跃数尺,顺势还击了一掌,喝道:“姑娘且慢动手,在下回答你的问话就是。”

杨岚不理不睬的连攻四五招,迫得裴淳手忙脚乱,险险挨上一剑,正在危急之际,杨岚斗然退开,冷笑道:“你还敢瞧不起女人么?哼!今日的英雄宴何等赫盛?但还不是被一个女人搅得七零八落!”

裴淳不能否认她这话,无言可答,杨岚又道:“若不是辛姐姐要收你做奴仆,我刚才非取你性命不可,你的回答快点说出,我可不耐烦久等。”

她示威似的扬一扬宝剑,裴淳心想若是当真拼命的话,你还没有杀死我的本事,不过这个想法可不敢说出,生怕又惹恼了她,动起手来,终究吃亏,要知裴淳天性仁厚,若不是有深仇大恨之人,实难使出拼命的毒辣手法,何况对方又是个女子,更加下不了毒手。

他缓缓道:“在下愿意为云姑娘做种种令她欢喜之事,但目下似乎还谈不到很爱或是不爱的话。”

这话确是出自真心,他根本不晓得怎样才是很爱一个女人。

杨岚面上毫无表情,窥测不出她心中有何想法,她大声道:“那么你对薛飞光呢?”

裴淳毫不迟疑,答道:“也是一样。”

杨岚道:“那么……”

她本是继续发问之意,可是只说了那么这两个字,便突然改变了心意,说道:“好吧,我已知道那一日云秋心若是死在我手底,你和朴日升两人到底谁伤心的答案了。”

裴淳微微一笑,心想这等事还是不要当真试验的好,当下说道:“辛姑娘现下在什么地方?”

杨岚道:“我不知道,反正不在此地。”

裴淳道:“她把穷家帮的人怎样处置?”

杨岚道:“通通都放走,朴日升的手下也一样办理,不过双方的高手都被她留下,只要这些人通通服从她的命令,天下便没有能够抗拒她的人了。”

裴淳惊道:“我淳于大哥、穷家帮五老,和普奇兄他们也被她留下了?”

杨岚道:“这个我可就不大清楚。”

她注意到裴淳不断地投注在她手中的宝剑,便笑道:“你打算抢回此剑是不是?”

裴淳不惯说谎,只好点点头,她道:“那你为什么不动手?”

裴淳讶道:“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杨岚道:“我问你为什么不动手抢?”

裴淳道:“姑娘并非凡庸之辈,在下自知不易成功。”

杨岚道:“但你总得试一试啊!”

裴淳振起雄心,大声应道:“好吧,姑娘小心了!”纵身跃去,伸手疾抓。

他一伸手就拿住了她的脉门,轻而易举的夺回七宝诛心剑当即放手退开,错愕地瞧着她,道:“姑娘竟是有意相让,在下实是不解。”

杨岚道:“你迟早都是辛姐姐的奴仆,我放不放你都是一样。”

话虽如此,却等如承认有意相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