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天刑绝症

那走方郎中发出谄媚的笑声,道:“在下现在说出内情,那位姓秦的患有大麻疯……”

史思温当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道:“什么?你再说一遍?”

“大麻疯!”他一字一字地说,“这可是绝症,无法可治!”

史思温微微战栗一下,道:“你如何瞧得出来的?”

走方郎中道:“在下干的这一行,又比普通的大夫不同。平常讲究的是‘望、闻、问、切’四字,但我们这一行却最注意前面的两个字,就是望、闻二字。只因我们行走江湖之上,必须一眼望去,就瞧得出别人的暗病隐疾,人家才会信服。”

他说了一大堆闲话史思温大感心烦,但仍然耐心听下去。

走方郎中又道:“譬如那姓秦的,他的外貌,在各位外行的人看上去,毫无异状,但在下一看,他面上隐隐露出红云,双手见风处的皮肤颜色与常人不同。此外印堂气色晦暗,讲话时口部肌肉都与常人不同!这些都是百折不移的铁证!”

史思温眉头一皱,道:“你这话可是当真?”

走方郎中道:“千真万确,少则数日,多则一年半载,他就会发作,那时任何人一看,都可以知道是大麻疯了!”

史思温想了一阵,忽然微笑道:“此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走方郎中谄笑道:“在下知道几位都不是普通的人,焉敢骗你老的钱财,老实说这个秘密在下已经十分克己,只索回多少代价!”

史思温道:“大麻疯如何会得到的?”

走方郎中道:“此症多是传染得来,因无法可治,故此又称为‘天刑病’。通常最易传染的机会是与麻疯患者交接,或由男传与女,或由女传与男。但像你们诸位这等同住同食,是否已受此症侵害,则尚不得而知!”

史思温驳诘道:“你说一眼望去,就要能够瞧出隐疾,为何我们就看不出来?”

走方郎中怔一下,道:“话不是这样说,假如染上这等恶疾的时日太短,就是华陀重生,也无法瞧得出来。”

史思温想想也有道理,便放过这个问题,缓缓道:“现在我还得请问一句,假如你只是借词敛诈钱财,那就怎样说?”

走方郎中道:“在下决不会做出这等卑鄙下流之事,不过你老的话我可不大明白。”

史思温笑道:“这一点很显明,我们有事情要到别处去,别说一年半载之后,就算是三五日之后,我们也无处找你!”

走方郎中道:“你老不用找我,在下虽是以医术维持生计,但这等天刑症却不会医治。”

史思温微笑道:“我的话说出来有点不好意思,但目下非说不可!那就是我并非找你疗治疾病,而是数日之后才发觉上了你的当,我如何还有面目见人?更别说一年半载之后才知道上当了……”

走方郎中恼道:“说来说去你都不信,那么莫非我把这秘密免费送给你么?”

史思温道:“当然这也不行,此所以我深觉为难!你知道我的疑虑也不是无中生有,只因江湖上人心险诈,所谓逢人只说三分话,既然话也不可乱说,钱财更不可轻易付人,是也不是?”

走方郎中道:“你除非恃强把这些金银夺走,不然的话,我决不退还!”

史思温见他一手把囊压住,心中感到过意不过,道:“你虽是为了赚几个钱,但对我们来说,仍然存有好心,我这样怀疑你实在很抱歉,但是我也是情不得已之举,因为你又不能一直跟着我们”

走方郎中突然道:“你们都是武林中人,是不是?”

史思温点头道:“不错,我们都是习武之人!”

“那就好办了,假使你有法子和那姓秦的斗到精疲力尽,然后……”

史思温举起手掌,止住他的说话,接口道:“假如你是说送我一点药物,到时给他服下,就可以把麻疯征象发作出来,哼,哼,我可不会上这个当!”

那走方郎中笑道:“你老别净是疑心我,不是拿药给他吃,而是预备好一些冷水,你们大家都喝,哪怕只喝一口,如果有病的话,立刻就会感到浑身痕痒,过两个时辰之后,面上就会浮起红云。”

史思温眼睛一睁,道:“这法子敢情真好,但让我想想看……”

他沉吟一下,自言自语道:“目下未能断定真假之际,我不能贸然向别人说出,因此这一切只能由我独自安排,唔……也许可以请师母帮帮忙,但事先也不能让她晓得。……”

走方郎中在一旁等候,毫无急于离开之意,这一来又使史思温对他的话多信几分。

他沉重地想道:“那大麻疯可不是闹着玩的,任是武功再高强之人,也无法防御,秦重如果真的患上大麻疯,那就必须设法与他分手,假如狠心一点,为了别人的安全,我们应该把他杀死,退一步说,也得把他的武功废掉,把他幽禁起来,才不会传染到别人。否则他那一身武功,如果得知自己患上绝症,以他的为人,可能会发狂乱干,闹得天下大乱……且慢,目下当急之务,却是关于如何证明他当真患了大麻疯之事,就算照那郎中的话去做,也得等候适当的时机才行……”

他一转眼,只见对方正注视着自己,于是道:“你贵姓啊?”

走方郎中道:“敝姓陈……”他跟着便请教史思温,史思温教他称呼自己做玉亭观主就行。那走方郎中露出诧异之色,道:“你老敢情是玄门之士,但相貌上却看不出来,依相法来说,你老丰颐广颊,主福泽绵厚,富而多子。但是观主既然是道家修真之士,则世俗的功名利禄和妻妾儿女都得完全抛却,与相法俱不符合,当真教人惶惑。”

史思温笑一笑,道:“相法这东西到底不大靠得住,我劝你自家还是别相信的好!现在我已想出一个解决之法,那就是陈先生你目下立刻赶到前一站的鄂城等我,你投宿时可在店门右边用指甲划个交叉记号,我就会知道你投宿在那个店中。最多在两日之内,我自会找到你。假如他当真如你所说,染有这等六亲弃绝的恶疾,我见到你时另行送你重礼,但假如完全不对的话,你却是自找苦吃了。”

那走方郎中坚决地道:“我自问这双眼决不会看错,咱们一言为定!”

史思温颔首道:“就是这样决定!……”话声中蓦地伸手点在他胸前。出手虽是奇快,但指头碰到他胸口时,却十分轻柔。

他道:“我以独门点穴手法,已制住你一处穴道,假如三日以内得不到我的解救,则虽是不会送命,但以后的日子,将会痛苦无穷。我希望你相信我的话,否则你将要终身后悔。”

走方郎中道:“没关系,我在鄂城等候观主就是。”

史思温点点头,转身回到饭馆中,放目一瞥,只见朱玲坐在仙人剑秦重右边,胡猛坐在他左边。他们正在谈笑,气氛颇为融洽。

他真害怕师母及胡猛在不知不觉中被他传染上恶疾,但目下又不能提出警告,心中异常不安。

朱玲见他进来,便盈盈笑道:“你去了这么久,我们有点等得不耐烦啦!幸亏郑大叔兴致忽到,出了许多谜语教我们猜,才没有出去找你哩!”

史思温暗自苦笑,但面上却不敢露出神色,口中应道:“真对不起,我肚子好像有点不舒服,所以去了很久,现在可要动身么?”

众人纷纷离座,胡猛无意中碰了仙人剑秦重一下,史思温登时面色大变。

朱玲心细如发,注意到他面色不对,便柔声向他道:“假如你感到不舒服,那么我们就找个地方歇歇,反正我们不急于赶路。”

史思温吁口气,道:“徒儿当真有点不适,但暂时还不要紧,谢谢师母关怀。”

大家出了饭馆,魔剑郑敖道:“我记得前面还有一个较大的镇,在镇外里许处有座道观,甚是清静幽美,假如想休息的话不如到那边去,反正只有个把时辰的路程!”

朱玲望望史思温,道:“你觉得怎样,没有妨碍么?”

史思温心想如若那道观清静的话,也许可以较量武功,当下答应了。

朱玲要他到车厢内坐,他欣然答应了,只因他也正好要找个机会和朱玲密谈。

车厢内虽是挤了一点,但朱玲和史思温乃是师徒的关系,不须过于避嫌。

马车走动之后,史思温突然低声向朱玲道:“师母,我有个不情之求,希望师母能够答应!”

朱玲讶道:“你说吧,我办得到的话,当然会应允的!”

史思温深深思索一下,徐徐道:“我请求你在这两日之内,完全听从我的话,但不要询问原因,也不要和别人讨论此事!”

朱玲疑惑地眨眨眼睛,面上忽然露出淘气的笑容,道:“怎么啦!你可是想作弄谁?我一向以为你很老实呢!”

史思温沉重地道:“徒儿实在逼不得已,才请师母帮忙,请师母先答应我,好不好?”

朱玲见他不似玩笑,便道:“可以,这两日我听你的命令,又不询问原因就是了!”

史思温道:“谢谢师母,日后徒儿自会解释一切!这两日之内,假如徒儿请你带一桶水,诸如此类的事情,师母千万要办得到!”

“这个没有问题……”

史思温想了一阵,道:“从现在开始,凡是仙人剑秦重碰过的东西,你千万别再碰,也不要和他靠得太近……”

朱玲眉头一皱,正要问他这是什么意思,但随即想起诺言,只好又忍住了问话。

史思温又说:“我出任何主意之时,师母你要尽力支持,务必使我的主意成功。”

她几乎要问他这是什么用意,话到口边,却又忍了回去。

“然则你身上并非感到不舒服了,是不是?”

史思温点点头,突然见到仙人剑秦重跃上车辕,和魔剑郑敖并肩而坐,不由得面色一变。再细看时,只见马车每一颠动,秦重和郑敖两人的肩头就互相轻碰。这情形更加使他感到极度不安。

但他感到束手无策,想来想去,便低声道:“师母,我想要秦重不坐在前面,可有什么法子?”

朱玲眸子一转,道:“这个并不困难……”她随即扬声叫唤秦重,秦重果然跃下地,贴近在车厢边与车子一道走,朱玲找些话跟他瞎聊,于是秦重不再到前面去坐。

史思温瞑目寻思,车行好久之后,他忽然睁开眼睛,从窗子望出去,恰好和仙人剑秦重的眼光相触。

秦重道:“你觉得怎样啦?”

史思温道:“谢谢你,我已经完全没事!对了,我想向你请问一事,假如言语中有开罪之处,请你千万原谅!”

秦重傲然一笑,道:“你尽管问吧!”

史思温道:“你这次从海外学成剑术归来,为何至今尚不让碧螺岛主于叔初知道?”

秦重道:“我的回答如有开罪之处,你也要原谅!那就是昔年我曾经立誓,说是在未曾赢得石轩中之前,决不返师门!”

史思温道:“好一个悲壮的誓言”

秦重傲然道:“不敢,不敢,但我认为重返师门之日,为期不远了!”

史思温道:“你的剑法恰好是敝派秘传心法的克星,也许没有丝毫夸大……”

朱玲听了他们的对答,深深以史思温这等谦虚为异,只因史思温为人虽是淳朴忠厚,但如果涉及师门之事,他就会变得傲骨——,一点也不肯示弱!

本来史思温不知道秦重的过去,还是前天晚上朱玲告诉他们的。

史思温又问道:“尊夫人本也是一时高手,为何此次竟不见与你同行?”

仙人剑秦重道:“她还留在海外,没有返回中原”

史思温哦了一声,又迅速地接着问道:“前几天的晚上,你去了一夜没有返店,是不是去看伎女歌舞?我是说郑师叔酒醉的那一晚!”

秦重感得十分讶异,只因这等狎邪之行,他就算要询问自己,也不该当着他师母朱玲面前谈论。不过他觉得无须隐瞒,便点点头,道:“不错,那真是世上最美妙最刺激的歌舞,以致我流连忘返。郑兄果真没有吹牛……”

史思温紧接着问道:“你看完歌舞之后,就找个妓女相陪,直到翌晨是不是?”

秦重听他居然谈到这个问题,更感讶异。目光一扫,只见那艳丽如花的朱玲,好像有点尴尬,但又无法躲开,那种表情甚是动人。

他心中浮起一阵快感,答道:“正是这样,你可是想谴责我狎妓之不当么?”

史思温淡淡一笑,道:“难道这竟是天经地义之事么?”

秦重道:“你年纪还轻,又未曾娶妻,自然不会明白。要知一个步人中年的人,可不比少年之时,隔上一段日子,总得发泄一下……”他的目光落在朱玲面上,微笑道:“不信的话,日后问问石轩中就晓得啦!”

他因朱玲的踌躇不安而泛起快感,此时故意说些更露骨的话。

朱玲果真更形不安,秦重看在眼内,不觉朗声大笑起来!

要知朱玲她虽是时常涉足江湖的人,但从来没有男人在她面前谈论到有关性欲的问题,以那时候的风气来说,他们这种对话已经十分淫猥,任何妇人听了都非得掩耳逃开不可!她虽然没有这样做,可是芳心之不安,当真是无法掩饰。

史思温满意地嗯了一声,过了一阵,秦重已因郑敖大声叫唤而加快速度,与他说话。

史思温急速地道:“师母,请你主张在前面的道观停留一两日,假如见到我点头示意的话!”

朱玲道:“好吧,但为什么呢?”话一出口,连忙又道:“啊,我自家也忘了诺言,居然问你缘故啦,那么就是这样吧!”

史思温道:“还有一点,就是我们到僻静之地印证剑术时,假如你见到我打不过他,千万要设法命郑师叔和胡师叔也出手,甚至你也要出手,一来我想大家合力把他累得精疲力尽,二来却怕郑师叔、胡师叔一时失手,把他误伤,所以师母你参加的话,必须要两面兼顾。一是累垮秦重,二是保护他生命!”

朱玲皱眉道:“我真不懂你有什么意图,每一种安排都是毫无道理可说!”

史思温道:“师母不是答应过我的么?”

朱玲道:“是呀,如果不是已经答应了你,我不把你逼出道理才怪哩!”

史思温笑一笑,道:“刚才小徒和秦重说的一番话,以后师母就会晓得内中自有道理。对了,等到我们几个人都交起手来,务必把大家都打得筋疲力竭,连师母你自己在内……”

朱玲摇摇头,道:“你今日变得太古怪啦,若不是我素知你的为人,当真要好好开导你!”

史思温也不辩论,又道:“我们出发动身之前,师母你记得大声吩咐我带一桶冷水去,准备解渴,等到我们都筋疲力竭之时,你必须一力坚持人人都要喝几口冷水,越多越好……”

朱玲眼睛眨了几下,突然伸出玉手,按在史思温额角之上。

史思温诧道:“师母你可是想出手惩罚我?”

朱玲道:“不,我瞧瞧你是不是发高烧,故此胡言乱语!”

史思温苦笑一下道:“师母你一定感到徒儿的举动神经兮兮的了?”

朱玲道:“这个自然,假如我感到你很正常的话,那么我也无疑不是正常的人了!”

史思温道:“最后请求师母的一点,就是这件事做过之后,不论有没有令你满意的结论,也请你不要向别人谈论,师父自然例外,而迟些日子徒儿自会把一切解释清楚。当然最妙是‘事实’就能够解答师母心中的疑问!”

朱玲道:“我也希望事实能够解我疑惑……”

不久,马车突然缓慢下来,史思温跃出车厢,放目一瞥,只见数里之外有座市镇,大道的左边过去一段路,隐隐见有庙观的楼尖阁突出树林之上。

魔剑郑敖指着左边道:“那里就是凌霄观了,观中地方又大又清净,假如我们要歇息一下,最好到凌霄观去。”

史思温大声道:“刚才我有点不适之感,但现在已经好啦,我看不必休息了吧!”

白风朱玲大声道:“不,我们还是到凌霄观歇上一阵,反正我们时日尚多,大可从容徐行……”

魔剑郑敖皮鞭一挥,驱车折向左边的林径。仙人剑秦重、史思温、胡猛等三人在车后鱼贯跟着。

不一会已到了凌霄观大门前,但见此观虽是宽敞恢宏,但门庭已微有年久失修的光景。

他们进去之后,郑敖出手豪阔,捐了许多香油钱,因此观中道人们十分殷勤款待。

用过斋膳之后,朱玲提议到观后散散步,瞧瞧四周景物,大家都表示同意,一齐离开道观,向后面荒僻之地走去。

他们穿过密林野径,忽见前面有块旷地,史思温暗中向朱玲点点头。朱玲便命胡猛回去提一桶干净的冷水来。

史思温首先提起瑶台之会,说那琼瑶公主业已网罗了极多武林高手,势力强大,这次庐山瑶台之会,恐怕许多不服她的人,会遭遇不幸。

仙人剑秦重第一个表示不服气,道:“琼瑶公主虽是手下能人众多,但和她敌对的人有鬼母及家师等人,加上石轩中和我们,哼,哼,就算星宿海两老怪替她卖死力,也不见得于事有补!”

魔剑郑敖粗声道:“以我的看法,琼瑶公主只怕石大侠一个人,除了他以外,再没有任何人会被她放在心上……”

仙人剑秦重傲笑一声,道:“那也不见得,玄阴教主鬼母及家师两人一旦在瑶台出现,琼瑶公主非为之失色不可!相信到时他们见到我出手的话,惊骇之情决不比石轩中出手时为轻!”

魔剑郑敖纵声大笑,道:“我们虽是朋友,但真理还是真理,石大侠剑术武功,深不可测,你的剑法虽是诡异高强,但比起石大侠压倒武林的崆峒剑术,恐怕还差得远”

仙人剑秦重冷笑道:“你知道什么,目下石轩中心里必是将我当作最难对付的敌手……”

史思温肃容道:“那也不见得,若论目前,家师大可以命我对付你就行了!”

仙人剑秦重仰天大笑道:“你怎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崆峒山那几手剑法,碰上我仙人剑秦重,就一点也施展不开,你不信的话,可以当场一试!”

朱玲插嘴道:“思温你可以乘这良机,见识一下海外秘传剑术。不过你们如果动手,都得先答允我一事,那就是双方都是点到为止,今日决不许有流血之事发生,秦重你可答应?”

仙人剑秦重大感欢欣,只因朱玲这等说话,分明她也认为他的剑法武功,足可击败史思温,所以预先求情。

当下颔首道:“很好,我们一言为定!”

两个人各各抽出长剑,朱玲也把自己的长剑亮出,捏在手中。

秦重有点轻视史思温,是以一出手,并不施展全力便进攻过去。

史思温随手数剑,已把他攻势化解。

秦重心头一凛,忖道:“这厮功力之强,当真出乎我意料之外,今日之战,可大意不得……”

心念一动,便使出海外浮沙门剑法,数招之后,但见他的剑势宛如漫天风雨,卷罩住史思温的身形。

史思温这刻才深感自己师门剑法被对方克得有力难施的滋味真不好受,每一出手,都令他浮起飞蛾投火那种味道。

因此十余招之后,他就把伏魔剑法中大九式小九式一共十八招拆开,颠倒次序施展。

可是数招之后,又发觉此法仍然不利,只因每一剑发出之际,威力都比平常时要减退三分之多。

魔剑郑敖大惊失色,原来不但看出秦重的剑法完全克制住史思温的剑路,同时他剑上的功力,比之当日他在石谷洞内和他较量之时,高出许多倍。

这刻他才明白为何朱玲一开始时亮出长剑,敢情是预备紧急援救之意。当下也把白虹剑亮出来,但见剑气森森,映着他那张阴严的面色,登时显得气氛十分紧张。

史思温目下已今非昔比,一身武学,渊博已极,此时一感到形势不妙,立时改用“天玄秘篆”中学得来各家派的绝招应付,不一会就没有开始时那种艰难。不过他的内力显然逊于仙人剑秦重不少,是以目前全仗招数妙绝,暂时支持。

魔剑郑敖心中大急,唯恐史思温措手不及,伤在对方剑下,因此逐渐移近去,大有出手之意!

朱玲娇声喝道:“郑大叔不可插手!”

郑敖冷哼一声,道:“我如若不出手,思温伤在他的剑下,你便怎样?”

朱玲本意是想教史思温先和秦重狠干一场,然后才由郑敖接替,那时因秦重体力已消耗得差不多,郑敖就足可以和他硬拼,但郑敖这么一说,她便感到难以接口,气得她鼻子一皱,道:“你爱出手就出手,我可不管!”

仙人剑秦重试出史思温功力有限,傲气大发,叫道:“郑敖你也过来试一试我长剑的滋味!”

郑敖哼了一声,疾扑过去,白虹剑疾如风雨般急攻不休。

仙人剑秦重长笑一声,剑势一变,宛如波翻浪涌,把魔剑郑敖也卷在剑光之中。

打了一阵,胡猛挽着一桶水奔到。他一见秦重的剑圈分布得极广,把史思温和郑敖都笼罩在其中,不觉急得大吼一声,顺手把水桶扔掉,疾冲上去,举拳隔空猛击秦重。

朱玲心中叫声“糟了”,纵到水桶旁边,只见桶中之水已溢出大半,不过幸而还有小半桶,桶内的瓷碗仍然无恙,便把水桶提起,放在一旁。

那边史思温、郑敖及胡猛三人合力进攻仙人剑秦重,仍然不见得占到上风。

朱玲瞧来瞧去,也没有见到史思温发挥威力,完全没有像当晚对付天残老怪之时那样不时有功力奇高的招数出现。

她看了一阵,渐觉忧虑起来,只因那胡猛右手的“伏魔十一式”,乃是石轩中从师门剑法中变化出来,传授与他。往昔动手之际,这一路拳法当真是八面威风,无人能敌。但此刻被秦重的剑法克制,不但威力难施,而且屡呈险象。

至于史、郑两人,则尚可自保,暂时还不会出岔。她想来想去,感到这等打法,别说想教仙人剑秦重筋疲力尽,只怕再过一些时候,史、郑、胡等三人之中,会有一两个伤在对方剑下。

他们又拼了十余招,仙人剑秦重剑势越来越显威力,诡异处比魔剑郑敖的剑法还要诡异,辛辣处比史思温的剑法更见辛辣。

加之胡猛拳力虽猛,但对秦重不发生作用。直把史、郑、胡三人打得团团乱转,守多于攻。

白凤朱玲娇声道:“海外剑法名不虚传,我也试一试这路剑法的威力。”

人随声起,化为一道白光,疾然加入战圈。

仙人剑秦重傲声一笑,道:“今日索性教你们见识见识……”

话声中已尽出全力,剑光暴盛,又把白凤朱玲圈入剑光之内。

朱玲一身武功非同小可,近年更有精进。而她的剑法传自鬼母冷婀,别有奥妙之处,特别是身法飘忽神速,剑出如电。是以她一加入,尽管仙人剑秦重已将全身功力施展出来,也无法占得半分上风。

史思温始终施展“天玄秘篆”各家派的名招绝学,严密地护住全身,他一直打得平平淡淡,竟无丝毫惊人之处。但值得奇怪的是他开始时以一敌一,仍然支持得住,打得现在以四敌一,他也是那个样子。

仙人剑秦重却感到史思温宛如无法攻破的坚固城堡,但也没有大的威胁,因此他渐渐不大注意史思温,将大部分力量转移去对付郑敖及朱玲。

酣战了二十余招,秦重已感到今日之战,无法占取上风,最多打个平手。只因那魔剑郑敖和白凤朱玲一身剑术造诣,在当今武林之中,已列入一流高手之内。谁能接得住他们联手合力的攻势,已经足以震惊江湖,何况还有史思温和胡猛两人?

他一转念间,心中已升起恶毒之计,那就是先行设法重创胡猛,只因胡猛乃是四人之中最易攻破的一环,等到得手之际,他们势必分散心神,那时就可以稳操胜券,说不定还可以伺隙重伤郑敖。

他考虑之际,已感到这等打法太过吃力,如不及早实行,只怕再过不久,就变成有心无力的局面。

史思温沉稳如常,暗暗密切注意对方,忽见他眼珠连转,凶光外射,登时惕然于心。

仙人剑秦重想得满好,但事实上可不容易,只因朱玲落场出手之故,就是为了深怕胡猛一时不慎,被秦重所伤,故此这刻秦重毒计虽已想定,但一时之间却无法办到。

又剧斗了十多招,秦重突然眼露杀机,大喝一声,刷刷刷一连数剑,勇猛决荡,把郑敖、朱玲迫开六七步远。

胡猛冲上来,拳发如风,声势惊人。秦重正要他如此,倏然身剑合一,上冲迎击。

这一下把郑敖、朱玲两人都骇得魂飞魄散,他们都深知秦重剑法克死胡猛拳路,是以胡猛不可能挡得住他这一剑。但这刻相隔太远,无法驰援。

秦重剑势到处,把胡猛拳力完全冲散,心中微微一喜。突然感到一阵极为强烈的剑气偷袭而到,登时心头一震,剑势变处,先求护身自保,不遑伤害胡猛。目光一扫,敢情是史思温从侧面攻到,剑上光华强烈,功力盖世。

两人长剑一接,奇快地互拆数招。秦重忽然发觉对方功力奇高,这几剑简直难以抵御。但他天生好胜骄傲,竭尽全力,总算勉强接住。

朱玲、郑敖分抄袭到,一时剑光闪掣,光华漫空,把秦重紧紧罩住。

史思温看穿了秦重恶毒用心,登时对此人感到十分不齿,于是剑上功力陡增,时时会有功力超世的招数出现。光是他一个人,秦重已感到不易支持,何况还有朱玲、郑敖两人联手夹击。

片刻之后,秦重已发出喘声。他感到最耗损真元的,便是史思温时常出现那些功力超世的招数,幸好史思温不是每一招都这么厉害,不然的话,他早就死在乱剑之下了。

郑敖这时也感到有点力竭,但他已激发仇恨之心,因此忘命进攻,剑剑都是凶毒招数。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空隙,一剑刺入,突然被朱玲架开。他怒哼一声,向朱玲连攻数剑,意思是要把朱玲赶开。谁知他一则先行出手和秦重力拼,二则秦重一直以他为重心,压力几乎都加于他身上。是以他已感到力竭而朱玲则功力具在,他这几剑不但没把朱玲赶开,反而喘气出声。朱玲怒道:“你怎么啦?”一连数剑反攻郑敖,把他逼退七八步之远。

另一方面,玉亭观主史思温也展开猛烈攻势,他的功力显然比早先激战之际高上不少,假如他一早就表现出他的功力的话,魔剑郑敖就不会急着插手,仙人剑秦重也不至于视他如无物而出声激郑敖出手了。

他功力增加还不要紧,最惊人的是他攻出七八剑之中,总有三四剑特别凌厉,别说目前秦重业已力竭之际,大为相形见绌,就算是他未曾消耗过真力之前,史思温这种忽然特别凌厉的招数,也感到不易化解。

原来史思温自从前几日打通了“生死玄关”之后,全身功力倍增,但由于时日尚短,因此无法一直施展他这等超世绝俗的功力,只能偶然间有几剑是这样。

但这已足够仙人剑秦重消受的了,际此真力大量消耗之后,史思温的每一剑他都用尽全力抵御,是以更加感到应付维艰。

秦重和郑敖两人发出喘声之后,不久就运剑迟滞,显然已经力竭。

站在一旁的胡猛忽见朱玲和郑敖激斗起来,不觉为之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是好。

又过了一阵,白凤朱玲首先跃开,魔剑郑敖主要是早先力拼仙人剑秦重之际,消耗真力过多。其后因朱玲出手拦阻他杀死秦重而跟她打了起来,在他想法之中,朱玲既与仙人剑秦重有一手,当真是值得乱剑分尸的贱人,不过他准备留给石轩中自己处理就是。而刚才朱玲维护秦重,向自己出手,说不定会乘机把自己杀死,以除去心中疑虑,所以他和朱玲动手之际,也是用尽全力,这一来正是疲兵再战,难以支持,很快就变成筋疲力竭。

朱玲忽然退开,这一着倒是大出他意料之外,不禁以剑支地,口中直是喘个不停,凝视着朱玲。

她望一望胡猛,道:“胡大叔,烦你盛一碗水来,给郑大叔喝!”

胡猛见他们不打,心中大为高兴,雀跃而去,捧了一碗冷水米,递给郑敖。

魔剑郑敖瞠目道:“为什么要我喝水?我根本不口渴……”

朱玲收回长剑,跃到他面前,玉手一伸,扣住碗边,向郑敖口边推去,一面说道:“你先喝了再说话,你非喝不可……”

郑敖啼笑皆非地摇摇头,果真喝了几口。朱玲感到满意地把碗交给胡猛,自家转身去看仙人剑秦重和史思温的搏斗。

只见史思温出剑也较为迟滞,但比起对方,则显得有力得多。

秦重战到头昏眼花,他的上乘剑法如在功力不济之时,施展出来,不但威力大减,而且更耗真力,是以越打越感到难以支持。

史思温由反攻时起,一剑接一剑地凌厉进攻,不让对方有一线时间去换口真气。要不是这等打法,秦重只需换过一口真气,以他的修为,立时又可以恢复几成功力。不过话说回来,史思温如果不是用这种两败俱伤的打法,他自家也不致于消耗如此多的真力。

朱玲跃了过去,大声道:“秦重的剑术当真令人震惊,我再出手帮史思温一臂之力可好?”

仙人剑秦重一听此言,一方面气个半死,认为朱玲不该如此讥嘲,正所谓“士可杀而不可辱”。但另一方面真怕朱玲出手,假如她真个出手,无疑今日他们有意暗算自己,想暗地把自己除去,以免为石轩中留下他日大患。

他本来就大大不支,这时心神一乱,忽然感到史思温连发数剑,剑剑都辛辣地攻取要害。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奋起余力,急行应付。

朱玲眼见自己攻心之战已经成功,不禁微微一笑。当下故意亮出长剑,发出“呛”的一声。

秦重实在无暇去看,但耳中听到声音,已知她抽出长剑,不由得急愤交集,突然大喝一声,刷刷刷一连三剑,居然把史思温逼退。

史思温乍退又上,怎样也不肯让对方有喘息之机。朱玲却暗暗心惊地忖道:“这仙人剑秦重当真是功力深厚无比,在这等情形之下,还能奋起余威迫退思温,假如思温早一步收手,以为他已经筋疲力尽,这个当上得才大呢!”

这时史思温也是奋起全身余下的功力,硬拼硬斫,只听到一片金铁交鸣之声,已经全然不像高手相拼。

白凤朱玲留心地瞧着,隔了片刻,就提剑跃过去,举剑从中一挑。

此刻她内力充沛,又是看准了形势空隙而出手,是以这一剑挑去,立刻把秦重及史思温两人震开数步。

史思温喘气道:“师母,我们还未曾拼出胜负……”

朱玲叱道:“你非要打得两个人都倒在地下,爬不起来才算数么?”

仙人剑秦重也喘气不已,朱玲玉手一挥,胡猛捧着一碗冷水急奔而来。

朱玲亲自取过那碗冷水,道:“你们都喝口水解渴。”

她向两人分别瞧了一下,便盈盈走到仙人剑秦重面前,道:“你先喝两口。”

秦重实是疲倦欲死,但脑子仍然能够转动,他对于今日的局势,甚感奇怪,因此望一望那碗冷水,喘着气寻思。

朱玲笑一笑,道:“你可是怕疲倦之时,喝下冷水会害肚子么?那就思温你先来喝一点。”

史思温道:“启禀师母,小徒一点不感到口渴!”

朱玲不悦道:“我端着你也不喝,你胆子真不小!”

史思温连忙说两声不敢,走上来喝了两口。

秦重见史思温先喝过,便不怕水中有什么古怪,朱玲把碗送到他唇边,他犹疑一下,为了不甘示弱,也就骨嘟骨嘟地喝了三四口。

史思温大声道:“此地僻静清凉,我们打得太累了,不如就在此地歇息一阵……”

白凤朱玲附和道:“好主意,不然我们回到观中,立刻各各回房用功,观中的道士们必定感到十分讶异”

史思温目光一扫,只见仙人剑秦重毫无异状,同时又瞥见魔剑郑敖目不转睛地瞧着秦重,那种看法大异平常。

他心中微感奇怪,转眼再向秦重面上望去,但见他白玉似的面庞上没有一点和平日不同之处!

秦重走开一旁,在树荫下的草地上趺坐,调息运气。

史思温不敢怠慢,生怕秦重一旦把功力修炼回来之后,再要比剑的话,那时必吃大亏。

于是他也找处树荫,跌坐运功。

魔剑郑敖也走过来。就坐在他身侧不远之处,朱玲和胡猛两人最是正常,因此他们走来走去,闲眺景物,不须像他们那样跌坐用功。

过了一阵,史思温心有挂碍,老是忍不住要睁眼遥看仙人剑秦重的动静。

忽然发觉魔剑郑敖好像也沉不住气运功调息,他不必转头瞧看,单是从郑敖的呼吸声音之中,就可以断定他没有好好休息过。

但这刻史思温可没有心思研究郑敖之事,他一直在回想那走方郎中的话。

那走方郎中曾经说过,只要仙人剑秦重打得筋疲力尽,然后喝上一两口冷水,登时就会全身痕痒,而过了两个时辰之后,面上就会浮起红云。

史思温自信记得非常清楚,决不会错。可是此刻秦重却闭目跌坐,看上去好像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先是感到十分困惑,同时对那走方郎中极表愤怒。可是隔了一阵,他忽地欣然微笑起来,随即便安心地运功调息。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朱玲向胡猛道:“我们到那边瞧瞧去,免得在这儿扰乱他们用功……”

胡猛道:“去就去吧,不过平日他们用功时,一点也不怕侵扰。”

朱玲怔一怔,觉得胡猛这话大有道理,美眸一转,好像已想到办法,径自领着胡猛走入树林。

史思温经过半个时辰的全神运功,已感到恢复了大半。

这时四下静寂无声,他一面用功,一面想道:“适才幸而我想到那走方郎中的话如若不验,则比之应验了他的话还要令人感到安慰。所以我立刻就抛开不安的心情,灵台间迅即一片澄明,全心全意调息吐纳,以恢复功力。可是为何郑师叔好像一直都没有定下心来用功呢?”

刚刚想到此处,突然听到一阵低微的奇异的声音。好像是振衣之声,又好像是低声呻吟。

史思温本来就想着此事,那种奇异的声浪一传人耳,登时使他身躯一震,双目大睁。

眼光到处,只见两丈外的仙人剑秦重仍然瞑目跌坐,可是他的身躯不时颤抖,一望而知他身上一定感到很不舒服。

他转眼一看,郑敖仍然保持端坐用功的姿势,于是他伸手轻轻碰他一下。

郑敖好像矍然惊醒,睁眼望他。

史思温从他眼中瞧出他疲倦如旧,虽是跌坐了半个时辰有多,却没有丝毫改善。这种情形不用说也知是他一直心神分散,没有当真用功所致。

不过史思温已无暇问他,用下巴向秦重那边点一点。

郑敖转眼望去,面上浮起惊讶之容。

史思温站起身,大声问道:“你觉得不舒服么?”

秦重哼了一声,伸手在身上搔抓一阵,道:“我身上痒得难过……”

史思温心中叫声“是了”,无疑已应验了走方郎中的话。

郑敖接口道:“你看看周围有没有毒蚁恶虫之类,也许被蚁虫咬着……”

仙人剑秦重跳起身,仔细察看地上,一面向身上搔个不停。

忽然听到朱玲的声音道:“哪里有毒蚁恶虫?可是秦重被咬伤了?”

人随声现,只见她白衣飘飘,轻盈地从林中出来,后面跟着那结实壮硕的胡猛。

史思温一直密切留意那仙人剑秦重的一举一动,见他跳起身时的速度,估计出仙人剑秦重此刻只不过恢复了四五成功力而已,当下稍稍放心。

他开始考虑如何处置今日之事,譬喻秦重已经患上大麻疯,则如何对付他?杀死他?抑是把他放走?

他正在寻思之际,那边厢胡猛突然石破天惊地大吼一声。

史思温举目瞧去,只见胡猛倒跃开数步,遥遥指着秦重,好像急于要说什么但又说不出来的样子。

魔剑郑敖起身奔过去,大声道:“老胡你看见什么了?”

胡猛呐呐道:“他……他……”底下的话说不出,急得他又大吼一声。

郑敖向秦重望去,耸耸肩,道:“他没有什么呀!”

朱玲柔声道:“胡大叔,你慢慢说……”

胡猛听到朱玲温柔的声音,情绪登时松弛下来。缓缓道:“他有大麻疯!”

朱玲骇一跳,道:“什么?你说清楚一点!”

胡猛一个字一个字地道:“他是大麻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