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三 章 寒玉宝扇

厅内不少人听了俊面一郎的笑声,而出厅观看,这时高阶上,有男有女,有丑有俊,数十道炯炯目光,齐向凌壮志和万绿萍望来。

凌壮志举目一看,竟没看到铁钩婆,想必是先进厅去了。

万绿萍娇靥生晕,略感到羞涩,依然和凌壮志并肩走上厅阶。

阮自芳为了向万绿萍讨好,亲自陪著两人走进厅内。

凌壮志游目一看,大厅上灯光明亮,布置得金碧辉煌,正中一张檀木大香案,壁上高悬一方八尺见方的猩红大血毡,中央挂著一柄金光闪闪的厚背单刀,上缀三只乌黑发亮的俯飞铁燕……

再看大厅内,早已摆满了酒席,只见人头晃动,目光闪烁,由各地先行赶到的贺客,已有一百多人,中午在宏福镇酒楼上看到的那些人,大都到了,只是没看到那位雷霆拐。

这时,整个厅上,顿时静了下来,所有目光都惊异地望著厅门,似乎要看看究竟来了何等有头有脸的人物,居然劳动少庄主阮自芳亲自引导入座。

但紧跟著少庄主进来的,竟是一位文静儒雅,手持描金摺扇,身穿一袭白缎银花公子衫的俊美少年,和一位秀丽娇美,背插长剑上身绿裳衣裙的妙龄少女。

所有在座的人,不少人为之面色一变,尤其看了少庄主那副恭维神态,愈加断定这位文雅俊美的少年来历不凡,因而立即掀起一阵嗡嗡的议论声。

立在一角的卷云刀宋南霄,见日间酒楼上的白衫少年书生,居然前来卧虎庄参加老庄主的封刀大典,俱都感到异常不解,再看阮自芳的殷勤态度,愈加猜不透凌壮志是何门派的门人。

这时,凌壮志和万绿萍已被卧虎庄少庄主俊面一郎阮自芳,带到靠近正中上席附近的一张桌子前坐了下来,上席的坐位完全空著,但他俩俱都没有看到铁钩婆,想是去见老庄主去了。

阮自芳为了讨好万绿萍,立即举起手来,转身望著四周的贺客,朗声说:“诸位请静一静,诸位请静一静!”

话声末落,全厅早已静得鸦雀无声,所有的目光,俱都不解地望了过来。

凌壮志、万绿萍不知俊面一郎要做什麽,因而也不解地望著。

阮自芳未言先笑,神采飞扬地朗声说:“诸位,明日为家父封刀大典之日,今夜备薄肴为诸位洗尘,一俟家父和诸位老前辈到来,晚筵即行开始。现在,兄弟为诸位介绍一位出师异人,武功高绝,就是在下也不是对手的人为诸位见面。”

说话之间,全厅数十道惊异目光,齐向凌壮志的俊面上望来。

岂知,阮自芳满面笑容,肃手一指万绿萍,接著朗声说道:“这位姑娘就是铁钩婆婆万老前辈的唯一掌上明珠,万绿萍姑娘,人称‘碧天翠凤’。万姑娘是位出师异人,剑术精绝,且家学渊源,尽得万老前辈的铁钩真传……”

话未说完整个大厅早已暴起了一阵热烈掌声!

万绿萍没想到阮自芳会自动为她介绍,还宣布了她的美丽绰号,心中虽然有些不快,但在大庭广众之下,自是不便使他难堪,因而强自镇定,缓缓站起身来,温静地连颔螓首,并向左右福了一福。

厅上的掌声,愈热烈了。

凌壮志神色自若,满面展笑,同样热烈地拍手鼓掌。

万绿萍答谢落座,发现凌壮志也呆头呆脑地拍著手,不由含嗔瞪了他一眼,同时玉肘轻轻碰了他一下。

俊面一郎看在眼里,宛如当头被浇了一盆冷水,不由怒火高涨,但他却强自含笑,向著全厅客人挥了挥手,一俟掌声静下来,立即神色尴尬地走出厅去。

众人见少庄主没有再介绍那位文静英俊的少年书生,俱都恍然大悟,少庄主亲自引导入厅,态度毕恭毕敬,原来是为了那位妙龄秀丽的碧天翠凤。

但坐在一角的宋南霄,却看得清清楚楚,不由嘴角掠过一丝阴刁的狞笑,他不由暗哼一声,心说:“姓凌的小穷酸,我宋南霄要叫你活著出去了卧虎庄,从今以後,江湖上便没有我卷云刀这个字号。”

凌壮志对阮自芳没有介绍他,毫不在意,但万绿萍却替他有些难过。

万绿萍关切地望著凌壮志,见他神色间毫无一丝不快,只是一双秀目,一直盯著壁上悬著的三支毒燕和那柄厚背金刀,不知他在想什麽。

就在这时,左侧角门处,蓦然响起一声谦和朗喝:“诸位,老庄主到!”

喝声甫落,全厅顿时一静,凌壮志心头一震,转首望向角门处,他要看看恩师的切齿仇人,究竟是个什麽样的面目。

角门处人影一现,一群白发老人,像众星捧月般,拥著一个满面红光,发髯如银,身穿一袭宽大杏黄长袍的老人走进来。

轰然一声,全厅所有的贺客同时立起来。

凌壮志也随众立起,翘首观看,他断定当前身穿杏黄长袍的那个老人,就是卧虎庄的老庄主金刀毒燕阮陵泰。

他凝目细看,只见阮陵泰,霜眉虎目,方口胆鼻,满面堆著微笑,神色极为愉快地走来,同时,连连颔首,亲切地望著左右贺客连声含笑说:“诸位请坐,诸位请坐。”

凌壮志秀眉一蹙,他对这个红光满面,霜眉银髯,一直持著亲切微笑的老人,在相貌上,在神色间,看不出有什麽不对之处。

他继续再看,在酒楼上看到的那位慈祥大师和雷霆拐萧子清,以及铁钩婆等三人,都跟在阮陵泰身後。

阮陵泰来至正中席位上,亲切地向著众人挥手示意,请大家坐下,他似乎要向全厅的人说几句话。

凌壮志随著众人落座,他心里感到非常迷惑,这时,他不但搞不清恩师究竟是谁,更揣测不出恩师与阮陵泰之间,究竟有什麽深仇大恨。

虽然,恩师五年来,一直不愿说出他是谁,但根据金刀毒燕阮陵泰的年岁,断定恩师绝不是百年前即已失踪的厉害魔头赤阳神君。

因为,据恩师说,他与阮陵泰结仇,仅是十八九年的事,在年岁上,功力上,在时间上,恩师都不可能是赤阳神君。

尤其,恩师在遇难之日,怀中尚抱著一个刚刚满一周岁的女儿娟娟,要想知道恩师真正的出身来历,必须先找到他的女儿,再同去恒山凌霄庵……

但将来去了凌霄庵,又找谁呢……

茫茫人海,芸芸众生,又到哪里去找娟娟呢……

算来,娟娟今年已是二十岁的少女了,普天之下,二十年华的青春少女,何止千万?

据恩师说:在娟娟的前胸上,有一个极显眼的暗记,可是,少女的酥胸岂是让人随意看的吗?

一想这些问题,凌壮志便感到异常焦急不安,原因是恩师不愿说出他以往的悲惨身世和遭遇,恩师说,只要找到分离的女儿娟娟,再一同前去恒山,一切都明白了……

一阵热烈掌声,立将忧急沉思的凌壮志惊醒,举目一看,金刀毒燕似乎已把话说完,正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凌壮志顿时惊觉失态,赶紧也随著鼓起掌来。

继而觑目一看,前後左右的同桌客人,似是无人注意。

再看看身边的万绿萍,神情愉快,娇靥绽笑,一双明亮的杏目,正目不转睛地望著阮老庄主,两只玉手不停地热烈拍著……

凌壮志看罢,心中暗暗警告自己:身在虎口,岂是儿戏?所幸方才无人注意。

但他却不知道,立在一角的卷云刀宋南霄,和目光一直没离开万绿萍的俊面一郎阮自芳,却看了个清清楚楚。

这时金刀毒燕阮陵泰,饮罢了杯中酒,立即谦和地含笑点点头,在热烈的掌声中,缓缓坐了下去。同时,转首看了一眼恭立在不远处的阮自芳。

阮自芳一见,顿时会意,立即谦和地含笑朗声说:“诸位,今夜晚筵,通霄达旦,敬祝诸位百斛不醉!”

话声甫落,掌声立止,整个大厅,暴起一阵欢呼,声震厅瓦,久久不歇。

凌壮志一听通霄达旦四字,顿时急出一身冷汗来。

万绿萍显得极为高兴,拿起酒壶来,首先给凌壮志斟满了一杯,这位娇憨天真的小姑娘,尚不知道她这位表哥的处境,已极危险了。

凌壮志虽然表面仍极镇静,但心里却已忧急如焚,他不停地暗问自己:假设今夜酒宴直到天明始散,又该怎麽办?

最後,他仍决定在今夜击毙阮陵泰,绝不等到天明。

决心一定,立即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蓦闻身边的万绿萍,愉快地说:“表哥,阮老庄主要来向每桌客人敬酒了,他要在封刀归隐前,再和各路朋友近前见面。”

凌壮志转首一看,果见金刀毒燕阮陵泰和他的一群老朋友,纷纷离座,向著这面几桌席前走来。

又听万绿萍笑著说:“表哥,你看,阮老庄主多慈祥,真是一位和霭可亲的有德长者。”

凌壮志唯唯喏喏,但他的目光,却一直盯在阮陵泰红光满面的老脸上,他要在金刀毒燕亲切祥和的神色间,找出阮陵泰伪善的另一面。

金刀毒燕每至一桌,都要攀谈一番,似乎对每一个人的近况都极熟知,被询问的人,无不肃立恭身,诚形於外,表示出对金刀毒燕的衷心崇敬。

凌壮志看得眉头一皱,心说:阮陵泰如此受人尊敬,难道他确是一个侠肝义胆的忠厚老人?

心念间,金刀毒燕阮陵泰满面含笑,已和他的一群老友,缓步走了过来。

凌壮志、万绿萍像同桌的其他客人一样,同时立起身来。

俊面一郎阮自芳,急忙由後面赶上来,神色兴奋地肃手向著万绿萍一指,恭谨地对阮陵泰说:“爹,这位便是芳儿以前对您谈过的万绿萍姑娘。”

金刀毒燕一听,略感意外地“噢”了一声,一双虎目,立即望著万绿萍上下打量起来,宛如公公看媳妇一般,跟在阮陵泰身後的一群老辈人物,也俱都目光炯炯地打量起来。

万绿萍被看得娇靥纷红,直达耳後,立即羞涩地低下了头,但她的心中,却恨透了俊面一郎阮自芳。

阮陵泰看罢,立即祥和地哈哈笑了,转首望著身後的铁钩婆,愉快地说:“老姊姊,你有一位如此丽质若仙的千金,足慰老怀了。”

铁钩婆听得乐不可支,哈哈一笑,故意谦和地说:“哪里,丑丫头,淘气!”

话一出口,一群老人同时笑了,即使附近几桌上的客人,也都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万绿萍的螓首,垂得更低了。

金刀毒燕阮陵泰,笑罢回头,蓦然发现立在万绿萍身边的凌壮志,仅仅看了一眼,面色顿时大变,不由脱口问:“这……这位小侠是……”

问话之间,虎目炯炯,以询问的目光,反复望着面前的这个客人。

凌壮志正待起身自我介绍,蓦闻阮自芳抢先回答说道:“爹,这位凌相公不谙武功……”

金刀毒燕阮陵泰未待儿子讲完,虎目一瞪,沉声怒喝:“胡说,这位小侠天生异禀,上上奇材,内功已达英华内蕴的至高境界,分明是天山派的琼瑶子的衣钵传人,岂能瞒得了老夫?”

话一出口,厅上所有的客人,无不惊得面色一变,脱口一声轻啊,轰然一声,纷纷立起身来。

凌壮志听得心头猛然一震,手心不由暗暗急出汗来,他确没有想到阮陵泰第一眼便看出他是一个会武功而内力已极深厚的人。

阮陵泰说的天山派琼瑶子,不知是否就是恩师的门派和道名?他认为阮陵泰既然第一眼便看出他的出身师承,必然对他的师父也极为清楚。

但他仍牢牢记著恩师临死的叮嘱只要不运功震怒,眼神外露,普天之下,没人能看得出你是一个身怀绝艺的人。

因而尽管金刀毒燕阮陵泰,肃容正色,说得认真,但他仍佯装神色茫然,微蹙秀眉,故意不解地望著金刀毒燕和万绿萍。

万绿萍娇憨天真,毫无城府,她见金刀毒燕阮陵泰神色肃穆暗含惶急,说的煞有介事,不由噗嗤笑了。

金刀毒燕蹙眉抚髯,正在暗思如何处置这位潜入庄内的天山高徒,惊闻万绿萍脱口一声娇笑,不由愣了,一双虎目,炯炯地盯在万绿萍的娇靥上。

万绿萍强自忍笑,纤手一指凌壮志,愉快地说:“他是我的表哥,是个死啃书本的读书虫!”

凌壮志见机不可失,立即一拱手,同时文绉绉地说:“小生凌壮志,参见阮老庄主,恭祝老庄主福寿康泰,万事迪吉。”

说罢,恭谨地一揖到地。

金刀毒燕阮陵泰满面迷惑,目色湛湛地望著凌壮志手中的描金摺扇,眼神游移不定,神色一连数变。

这时,那位身穿宽大僧袍,满面慈祥的老和尚,似乎也发现了凌壮志手中的那柄精致而小巧的摺扇,因而也面现惊疑之色。

金刀毒燕一俟凌壮志揖罢直起身来,再度端详了一眼摺扇,不由转首望著铁钩婆,怀疑地问:“老姊姊,这位凌相公可是贵亲戚?”

铁钩婆一直看不出来凌壮志是个会武功的人,即使是,这时也不得不硬著头皮承认下来,因而毫不迟疑地颔首说:“不错,他确是老身远亲中的一位表侄,一直在金陵读书。”

金刀毒燕一听,愈加迷惑了,儿子、铁钩婆、万绿萍俱都说法一致,再根据对方白衫少年的神态谈吐,倒像是个十足书生。

只是,这柄精致小巧的描金摺扇,为何握在他的手中呢?於是,霜眉一蹙,转身望著立在身後的慈祥老和尚,含笑问:“晋德大师,你是和天山五子之一的琼瑶子有过几面之识的人,你看看这位凌相公手中的描金小扇,可是琼瑶子仗以成名的寒玉宝扇?”

说著,举手指了指凌壮志手中的精巧摺扇。

凌壮志一听,略显紧张的心情,顿时平静下来,原来金刀毒燕肯定他的武功高绝的原因,竟是为了这柄摺扇。同时,他也证实了酒楼上遇见的那位黄衫少年展伟明,果然是位大有来历的人。

这时那位满面慈祥的晋德大师,双掌合十,低声宣了声阿弥陀佛,即上一步,面向凌壮志慈祥地问:“小施主手中摺扇,可否借老衲一看?”

凌壮志慌不迭地拱手一揖,急声说:“摺扇在此,请老禅师法眼一观!”

说著,双手将摺扇递过去。

晋德大师一接摺扇,面色立变,慈目不由关切地看了凌壮志一眼。

这时,整个大厅,静得鸦雀无声,静得能听到别人的心跳,每个客人的炯炯目光,俱都惊异地盯在晋德大师祥和的脸上。

凌壮志佯装茫然不解地立著,目光也惊异地盯著晋德大师手中的玉扇,配上他那副文静儒雅的神态,任何人看了都会肯定地说他是个十足的书呆子。

铁钩婆知道问题出在那位展相公的精致摺扇上,因而,略感不安的心情,也随之平静下来。

万绿萍杏目望著摺扇,神情有些痴呆,她确没想到那位俊美文雅的展相公,竟是一位出师名门,身怀绝技的人。

晋德大师将玉扇在手中略微一看,立即望著金刀毒燕阮陵泰,肃容颔首说:“不错,这柄摺扇,正是琼瑶子视如生命的寒玉宝扇……”

凌壮志心中一动,立即拱手插言问:“啊,老禅师,你是说,我那位展仁兄,他是天山老先生五个公子之一的琼瑶子吗?”

这句驴唇不对马嘴的问话,令人听来真是啼笑皆非,但想到对方是个死啃书本的书生,因而也就不足为怪了。

金刀毒燕霜眉一蹙,首先望著铁钩婆,不解地问:“老姊姊,贵亲戚是……”

铁钩婆立即含笑解释说:“这柄摺扇,是今日在宏福镇酒楼上,遇到一位展相公赠给我这位表侄的……”

金刀毒燕虎目一亮,不由插言问:“那位展相公现在何处?”

万绿萍见金刀毒燕的神色略显紧张,因而接口说:“去哪里我们不知道,不过他曾邀我表哥去他那里玩……”

金刀毒燕又追问了句:“你们可知他的表哥居住哪里?叫何名字?”

万绿萍明亮的杏目望著凌壮志,似乎不敢肯定地说道:“大概叫做石门……什麽……什麽黄思汉吧!”

一群老人一听,俱都蹙眉互看,似乎没有人知道石门有黄思汉这麽一个人物。

蓦闻雷霆拐萧子清有些感慨地说:“现在由这柄玉扇,已证实那位姓展的少年定是琼瑶子的衣钵弟子无疑,只是老朽和铁钩婆这些终年漂泊海内的老江湖,与那位黄衫少年近在咫尺,居然看不出他是一个身怀绝学的人,说来实在惭愧死了!”

经他如此一说,铁钩婆和另外几个劲装老人,俱都忍不住老脸一红。

万绿萍却望著金刀毒燕,笑著说:“这恐怕就是阮老庄主说的内功精深,已达英华内蕴的至高境界了吧。”

雷霆拐等一群老人俱都听得微颔皓首,面色一变,彼此惊疑参半地相互看了一眼。

金刀毒燕阮陵泰似乎根本没听万绿萍说些什麽,只见他双眉一蹙,转首望著雷霆拐几人,略显焦急地问:“萧兄等可有人认得石门这位黄思汉?”

雷霆拐等人俱都茫然摇摇头,不知道金刀毒燕阮陵泰为何如此关心那个展姓少年的行踪。

这时一直望著玉扇沉思的晋德大师,似乎悟透了什麽,略微点了点头,接著,慈祥地望著凌壮志,肃容说:“小施主,此扇来历不凡,望你善自保管,不可以一般普通玉扇等闲视之。奉劝小施主,还是尽快将此扇归还给那位展相公的好。”

说罢,慎重地将扇交还给凌壮志。

凌壮志双手接扇,连声应是,显得诚惶诚恐,立将玉扇谨慎地揣进怀里。

金刀毒燕阮陵泰似乎不愿再谈这件事,神情故作坦然,向著凌壮志和万绿萍两人亲切地一笑,继续向别的客人敬酒了,但他老脸上的神色,却再没有初入厅时那麽自然了。

全厅的贺客,见金刀毒燕已经继续敬酒,纷纷落座,举杯饮酒,但都低声谈论著玉扇的事,厅内同样的没有方才那麽欢畅热闹的气氛了。

蓦然,正在敬酒的金刀毒燕阮陵泰虎目精光一闪,似乎想起什麽,迅即转首望著铁钩婆,异常不解地问:“老姊姊,贵亲戚既然不谙武功,他是怎地越过本庄外围的四丈高墙?”

铁钩婆似乎没料到金刀毒燕阮陵泰有此一问,在情急之下,无暇思索措词,只得依实含笑说:“是萍丫头带他上来的。”

此话一出口,周桌附近的客人和金刀毒燕的一群老朋友,俱都面色微变,齐向万绿萍惊异地望来,他们似乎有些不大相信这位年仅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居然有如此惊人的轻身功夫。

万绿萍根本没想到在众目睽睽之下,当著这麽多武林群豪面前,金刀毒燕会突然追问凌壮志是如何飞身进庄来的。因而,她羞得红飞耳後,娇靥发烧,螓首直垂胸前,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

俊面一郎阮自芳,早已妒火高烧,目射凶光,白净的面庞瞬即变得铁青,眉宇间充满了杀气。

金刀毒燕阮陵泰仅根据一把寒玉宝扇,便肯定凌壮志是天山派琼瑶子的衣钵弟子,继而,又听说玉扇另有主人,并且曾在宏福镇一现行踪,接著,儿子一直视为仙女般的万绿萍,心上又早已有了一位文静儒雅倜傥潇洒的表哥。

几番被事拨弄,老贼心性竟然再难控制,一双眼睛,望著万绿萍和凌壮志,目露阴冷寒光,嘴哂狰恶狞笑,他伪装成的祥和神色,完全破坏无遗。

但他顿时惊觉失态,瞬即换了一副笑脸,仰面哈哈一笑:“萍姑娘家学渊博,出师恒山异人,艺业自是要高人一等了。”

说罢,又是一阵祥和大笑,迈步向下一桌席上敬酒去了。

铁钩婆虽然已看出金刀毒燕父子两人俱都有些不快,自觉这是人之常情,因而也未放在心上。

但有心的凌壮志,对金刀毒燕脸上极难察见的那丝阴冷狰笑,却看了个清清楚楚,果然是个虚有其表,心地险诈的巨奸枭雄。

同时,他对万绿萍的师承恒山异人,也格外引起了注意,他想,关於恒山凌霄庵的真实情形,万绿萍也许知道……

厅内渐渐多了猜拳行令和高呼乾杯的声音,气氛逐渐热闹起来。

金刀毒燕阮陵泰一一敬完了酒,和晋德大师、铁钩婆、雷霆拐萧子清等人,重新回到首席上,饮酒阔谈起来。

凌壮志一面与万绿萍随著同桌客人饮酒,一面凝神注意金刀毒燕那一桌上谈论些什麽……

蓦闻铁钩婆含笑问:“晋德大师,听说琼瑶子少女时代,即已名满天下,武林中不知多少年轻英俊的侠客为她的艳丽倾倒,但不知她为何突然身入玄门,做了道姑?”

凌壮志心中一动,这才知道琼瑶子是位昔年著名的美丽侠女。

又听晋德大师低宣了一声佛号:“女施主有问,老衲本当直说,但谈及别人隐私之事,为出家人所不许,故请女施主恕老衲不敬之罪。”

凌壮志没听到琼瑶子身入佛门的原因,虽然有些失望,但他对晋德大师却愈加尊敬,愈信晋德大师是位有道高僧。

又听雷霆拐接口问:“大师,听说琼瑶子在天山五子中,是年龄最小,武功最高的,尤以轻功扇法最精绝,不知这话可真?”

晋德大师点了点头,祥和的说:“不错,萧施主说的俱是事实!”

金刀毒燕阮陵泰,微蹙霜眉,手抚银髯,面色略显不快,似乎有著满腹心事,这时,也插言问:“大师近十年中,尚去过一次天山,不知可曾见到琼瑶子?”

晋德大师微一颔首,说:“老衲去时,天山五子俱在山上……”

金刀毒燕未待大师说完,再度插言问:“大师可曾注意到琼瑶子那时是否已收了徒弟?”

晋德大师略一迟疑,依然祥和地说:“那时琼瑶子收的是个十二三岁的女孩,不过……

这已是八九年前的事了,也许近几年才收的这个姓展的少年……”

凝神静听的凌壮志,一听女孩两字,心头不由猛地一震,立即觑目看了身边的万绿萍一眼,因为,他想到在酒楼观扇时,万绿萍曾根据扇上的香味说那柄玉扇是女人用的……

心念至此,他不由暗问自己,难道那位展仁兄是个女人不成?继而又一想,又觉不大合理,女人怎可穿男人的衣服呢?

凌壮志毫无江湖阅历,在他认为,女人是不可以穿男人的衣服的,但他却不知道,有很多武林侠女,为了行动便利而穿著男装。

坐在他身边的万绿萍,见他神态发呆,因而不解地柔声问:“凌哥哥,你在想什麽?”

凌壮志一定神,立即苦著脸,低声说:“我觉得胸口有些痛。”

万绿萍一听,不由焦急地关切说:“啊,你的酒喝多了,快出去凉凉风吧!”

凌壮志心中一动,觉得这是一个先行离开的极好借口,正待颔首应好,蓦闻一个苍劲的声音,朗声说:“诸位请静一静!”

凌壮志转首一看,发话的人竟是雷霆拐萧子清。

只见雷霆拐萧子清,一俟厅内静下来,继续朗声说:“现在老庄主尚有要事待理,暂时告退,诸位可继续饮酒,远途贺客,或不胜酒力的朋友,随时可由接待人员,引至宾馆休息。”

萧子清把话说完,金刀毒燕阮陵泰立即含笑起身,向著全厅贺客连连颔首,以示歉意。

全厅贺客,依然纷纷立起,阮陵泰在一片欢呼热烈的掌声中,缓步向大厅的左角门走去。

凌壮志望著金刀毒燕阮陵泰的背影,不由暗自笑了,他认为这真是击毙老贼的天赐良机。

金刀毒燕一走,有不少男女贺客也跟著要离去,凌壮志和万绿萍两人立即夹在一群男女贺客中,走向厅外。

厅外高阶上,早已立著一群引导客人至宾馆的小僮和侍女,这时一见有客,纷纷迎了上来。

侍女迎万绿萍,小僮迎凌壮志,两人一看,立即大悟,知道男女贺客分别设有宾馆休息。

万绿萍蛾眉一蹙,小嘴微嘟,神色顿时显得迟疑,而凌壮志却正合心意,他正苦於无法摆脱万绿萍,因而,急忙含笑说:“啊,萍妹,明日再会,小兄要先走一步了。”

说罢转身,惟恐万绿萍再说什麽,即随小僮走下厅阶,迳向厅右侧院门走去。

门外同是一道悬满对对纱灯的画廊,直达来时看到的那片精舍,但画廊上一片冷清,尚无一人前去宾馆休息。

凌壮志自觉机会难得,跟著小僮前进,佯装醉意地暗察著庄内形势……

蓦然,一阵急速的衣袂破风声,迳由身後传来。

凌壮志心中一动,不由暗问:是谁如此匆忙,居然在走廊上施展轻功?他虽然觉得奇怪,但没有回头看看那人是谁。

人影一闪,风声立敛,挡在引路小僮身前的,竟是卧虎庄少庄主俊面一郎阮自芳。

凌壮志佯装一惊,立即拱手问:“啊,少庄主……”

俊面一郎看也不看凌壮志一眼,望著引路的小僮,面色一沉,瞪眼怒声说道:“狗才糊涂,凌公子是读书人,岂能和那些武林贺客住在一起?”

小僮被骂得面色如土,唯唯应是,躬著身退走了。

凌壮志已看出俊面一郎来意不善了,不由暗自冷冷一笑,心说:你自己找死,到时可怨不得小爷心狠了。

俊面一郎骂退小僮,立即换了一副笑脸,说:“凌相公请随在下来。”

凌壮志唯唯应是,急步跟在俊面一郎身後。

来至一处长廊出口处,俊面一郎觑目看了一眼左右,急步走下长廊,沿著一条石道,直向正北走去。

这时,天已二更,夜空飘著浮云,月光暗淡,夜风徐吹,除了大厅方向传来的欢笑,其他各处,一片寂静。

凌壮志跟著阮自芳身後,左转右弯,忽北忽东,绕过数座独院,前面已现出一道空花砖墙的月形圆门。

尚未到达圆门,已闻到随风飘来的丝丝花香,凌壮志不觉心神一爽!

进入圆门,竟是一座花开满园的广大花园,一道卵石小径,分别通向园内的假山、书房,正北远处,松竹暗影间,尚隐约露出一片精舍阁楼。

凌壮志看罢,不由赞声说:“啊,少庄主,此处静雅,读书观花,实乃小生梦寐求之的绝佳地方呀!”

俊面一郎一指前面一间精含,略显得意地说道:“这间书房,就是在下读书之处!”

说著,已到了书房门前,伸手推门,立有一阵书香气息扑出来。

凌壮志游目一看,书房内布置得极为高雅,书架上有书,墙壁上有画,檀木书桌,笔墨纸砚,靠东面是一张被褥整洁的大胡床。

暗淡的月光透过窗纸,室内情形,隐约可见,但在凌壮志的眼下看来,不啻日当中天的大白天。

俊面一郎嘴角哂著狞笑,傲然问:“你看此处可好?”

凌壮志佯装兴奋地说:“啊,此地大好了,正合小生心意!”

俊面一郎一听,立即狂妄地哈哈笑了,接著不怀善意地说:“正因为你是萍姑娘的表哥,所以才如此优待你。”

说罢,又是一阵得意大笑,目光怨毒地瞟了凌壮志一眼,身形一晃,飞身纵上花园矮墙,身形一闪,顿时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