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惊鸿一瞥 放鹤疑阻

李仲华最後一人渡过江,与郝云娘并肩策驴,得得蹄声,驰入夜色苍茫中。

途中康秉遂及锦城镖局镖师等,对李仲华感戴,欣佩兼而有之。

李仲华一路上表现异常从容倜傥,其实腹中一团乱麻,愁绪万千,思忖不出一项良策,他暗叹了一口气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只有走一步,算一步。”

距乌江渡口二十里处养龙寨打尖一宿,次晨在朝曦甫上时,众人又仆仆风尘,向贵阳进发。

黔境之内,自养龙寨以北,皆丛林密莽,繁翠深青,然无乔枝巨木,多为葺葺菌松,弱干纠缠,垂风拂霹,山势峻峋,峦壑堑峭,雾笼瘴浓。

但一过养龙寨南行,皆童山濯濯,甚少树木,其山脊石奇,穹峰并起,耸骨重崖,上下窃渺,穿-透碧,景胜至奇。

众人脚程均不算缓,但山道崎岖陡峭,异常难行,加以李仲华、郝云娘两匹健骡不时打滑,驱策困难。

郝云娘气极偏头望著李仲华苦笑道:“早知如此,我也不要这蠢驴代甚么步了!”

李仲华朗声大笑道:“这叫做黔驴技穷,云姊,难道你不知么?”

郝云娘不禁“噗嗤”横眸一笑。

康秉遂一路提心吊胆,他知“独目老怪”二子铩羽回去,誓必报复,格外表现得深沉,频频四外寻视。

正行之间,却见前面石脊峰巅之处,突然现出四条人影!

锦城镖局镖师“火鸽子”邓通惊呼道:“甚么人来了?”

“断魂刀”徐元衡冷哼了声道:“管他是甚么人,如是冲著我们锦城镖局来的,叫他尝尝徐某‘断魂刀’的厉害。”

邓通浑名“火鸽子”人也最火爆,又平日与徐元衡有过不睦,偏头瞪了徐元衡一眼,冷冷说道:“别说大话啦,要不,昨日在乌江渡口时,你怎不展出你那九十三路‘断魂刀’刀法,抖抖威风做甚么?”

徐元衡大怒,正要反颜,却见四条身形其行如风,疾如流矢,转瞬之间,已到了众人近身三丈之处。

这四人形肖下一,看他们迅捷步法,一望而知均是武功上乘高手,冰冷冷俱是一般死人面孔。奇怪四人行如箭矢略不停留,只向康秉遂等望了一眼,肩臂一振,穿空飞起,在众人头顶越掠而过。

山道逼仄,势非如此不可,皆因康秉遂为抄近路,取道山径。

李仲华抱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态度,置之不理,只向郝云娘微微一笑。

“金钱镖”罗湘泰看不惯这四人傲视无忌的神色,轻“哼”一声,扭腰扬掌,打出一连串金钱镖。

显然罗湘泰对这金钱镖手法有极高的造诣,疾如流星的打出後,半空中一聚,金铁相撞之音声中,突然是四散分开,飞云漩电,划空微啸,反自加速向四人正望下坠的身形打到。

康秉遂见状急待阻止,已是来不及了,不禁忧形於色。

那四人武功精湛,听风辨物,已知有暗器袭来,倏然旋身伸手向空一晃,将满天打来之金钱镖悉数收去,人也似落叶般纷纷坠地无声。

这时李仲华与郝云娘已跃下驴背,反身投目注视,见状一惊。

那四人仍然无声无语,合掌一-一搓,只见他们掌隙间冒起一缕青烟,霎时而尽。

康秉遂见这四人现出这惊人功夫,猛然忆起这四人来历,不由胸头一震。

但见四人中一面形特长,五络短须,青惨惨地一张面孔,两眼精光闪烁,望了众人一眼,冷冰冰地说道:“施袭的是谁?快滚出来!”

罗湘泰“哼”了一声!跨了出来,道:“是俺,又怎么样?你不知凌空跨越别人头顶,有犯大忌么?”

那人也不答话,倏地身形一动,来势绝快,流星飞电“啪啪”两声脆响中,人又落至原处,长身傲立。

罗湘泰两颊红赤,肿起老高,气焰顿失,双目露出惊悸之色!?

陡然康秉遂越群而出,躬身抱拳笑道:“在下眼浅,请问四位是否当年艺慑武当的‘梵净四奇’?”

那人面色一动!突放声大笑道:“老夫兄弟四人数十年未在江湖走动,居然还有人认识?真是难得已极!”

音调倏又一沉,道:“老夫还要赶返山中有事待理,此刻不耐烦找你们晦气,三日後再见吧!”

说著双眼飞掠了郝云娘肩头雌雄双剑一眼,将手一扬,四人同地两臂一抖,拔身三丈多高,悬空斜飞而去,转瞬间身影俱杳。

锦城镖局五镖师默然无语……

李仲华问道:“康兄,这‘梵净四奇’是何来历?”

康屎遂想了一想道:“这‘梵净四奇’来历,兄弟也知道得不多,曾听家父言及,四奇并非汉人,而是瑶苗杂生,武功不知何人所授?与中原路数迥异,但其诡异繁博,少人能及,年未三旬即名满西南,只要与他们结有梁子的人,极少逃生;三十余年前四奇闯上武当,剑创二十七名武当高手,安然离山,此事传遍遐迩,之後不知为了何事?突然销声匿迹!数十年来从未见他们露面,江湖已渐淡忘,只道他们已归道山,却不料在此遇上……”说此一顿,面现重忧,苦叹了声道:“此处就是梵净山尾峦,想梵净山脉连亘千里方圆,叠崖锐-,危峰掠天,丛林密莽,不见天日,又毒瘴去来倏忽,人畜当之无不立时死亡,故武林中人均不知四奇居处,一则视梵净为畏途也,若兄弟知得,定然赶去为方才罗兄误会有所解释。”

李仲华不由一愣!道:“康兄为何重视若此?小小误会也不值得康兄解释,莫非‘梵净四奇’三日後真个有不利於罗兄么?”

康秉遂摇首道:“岂仅如此?同行之人俱恨上了,李少侠与郝姑娘虽然不惧,但兄弟受人之托,当忠人所事,为此小弟不胜重忧。”

罗湘泰大叫道:“头掉下来,不过碗大的疤,死了还有来生,有甚么怕?”

康秉遂冷笑道:“恐怕你们还未将暗镖送到地头,便已魂归地府,你死了不算甚么?锦城镖局的名号给你砸了,真化不来咧!”

罗湘泰不禁面红耳赤,默然羞愧无语-

闻侧面崖脚处随风送来一阴恻恻笑声道:“‘浊世神龙’竞有此犬子?使人惋惜。”

其声低沉阴森,使人听得不由心悸胆寒。

康秉遂闻得勃然色变,大喝道:“甚么人?敢侮蔑康某,何不请出来见见!”

霍地转身,微一挫腰,人已凌空拔起二丈高下,猛一旋背,改势斜飞,望崖脚扑去,其势若电。

只康秉遂扑近崖脚,猛然出掌“叭”地一势大响,登时劈裂一角山石,溅飞如雨。

这时距崖脚五丈远处,窜起一条黑衣人影“哈哈”大笑,笑声一起,人已远在五丈开外,去势迅疾,眨眼人影已杳,笑音尚飘浮空际。

康秉遂已跃回,脸露赧然之色道:“不瞒李兄说,目前贵阳至昆明之间,已经有下少武林人物来往聚集,看来就在最近天南武林中,必有甚么异动?似乎不是一桩事,微妙离奇,日来所见,都是一些隐世已久的高手,令兄弟不无隐忧。”

李仲华诧异道:“康兄,你离黔已久,为何知道得这么清楚?”

康秉遂道:“养龙寨我们所居客栈,就是兄弟手下,据他们禀报故而知悉。”

李仲华、郝云娘对望了一眼,了然於胸!

不过他们知道天南武林纷争重心是在昆明黑龙潭,贵阳武林人物云集,是否是“独目老怪”詹阳欲与“七星手”浦六逸争霸便不得而知。

当下略谈数句并慰劝五镖师一番後,便兼程赶赴贵阳。

途中虽遇见下少江湖人物,并未发生事故。

日暮时分,已到了贵阳城郊,巍峨城堞,婉蜒龙蛇,稳稳在望。

众人在万家灯火,行人络绎於途中进入贵阳山城。

康秉遂领著李仲华进入省城首屈一指的“源长”客栈。

店伙见著康秉遂均异常恭敬,很明显的这家客店是康家所开。

“源长”客栈这两日投宿进出的都是些江湖人物,异常惹人注目。

康秉遂领著李仲华等人进入客栈最後进一座小院落,疏疏落落置有数十盆景,嫣红姹紫,花香袭人,三明二暗的房间,幽洁雅致,带有浓厚北方气味。

这院落与前面隔绝,自成一小天地,繁嚣吵杂之声杳不相闻。

康秉遂进入李仲华室中仅谈了数句,-闻院外传来击掌声……

康秉遂面色不由一变,当即笑道:“两位且请宽坐一回,兄弟要告辞片刻。”

李仲华微笑道:“康兄有事只管请便。”

李仲华望著康秉遂身影在门外消失後,回面望著郝云娘道:“云姊,你较小弟江湖阅历丰富,可听出击掌声有异否?”

郝云娘摇首道:“这击掌本替代江湖暗语,利远不利近,黑夜荒山传递之用,但在此处显得不合适用,分明事关重大,你没瞧出康秉遂神色有异吗?”

李仲华对康秉遂神色也不免怀疑?闻言垂目沉思。

突然郝云娘唤声。

“华弟!”

李仲华抬目凝视姑娘,只见姑娘下唇抿了抿,说道:“华弟,我们明日就动身赴昆明吧!与‘七星手’浦六逸之约趁早解决,再与我寻觅娘亲,江湖之事少伸手为妙。”

红烛辉映之下,姑娘一双黑白分明双眸闪出爱恋之色。

李仲华心中暗暗难受,但又不敢形於颜色,忙道:“云姊提议正合小弟之意,我们明早就启程吧。”说时,忽见锦城镖局五镖师匆匆由外进入。

“火鸽子”邓通拱手道:“在下等需去城南交割镖货,一俟妥当後,即连夜赶返巴蜀,途中承少侠姑娘援手,感铭五内,他日两位去蜀时,务望驾临锦城敝局一行。”

李仲华谦逊了两句,便送五镖师出得院外返回室内。

这时店伙送来一桌丰盛的酒筵,李仲华问道:“小二哥,你可知道康秉遂兄何往么?”

那店伙闻言一怔!

哈腰笑道:“恕小的不知,只吩咐小的送上酒筵,请二位食用,临行之时,尚交代小的转告二位不必等候。”

李仲华“哦”了一声,相谢了几句!

店伙躬身而退!

两人酒醉饭饱,谈笑之际,-闻院外起了一阵争执声?

一个粗豪嗓音与店伙互相喝骂!

李仲华眉头一皱,笑道:“云姊,你请坐一会儿,有人冲著我们来啦!”

说著,双肩一晃,疾掠而出。

只见店伙伸手拦著院门,阻著一年方四旬的黄衫大汉进入。

店伙回面飞望了一眼,道:“你瞧不是有人住吗?说了你又不信,现在总死了心吧。”

那黄衫大汉打量李仲华两眼,才冷冷道:“就算有人住我也要瞧瞧,反正他一人也住不了这么多间房。”

说时伸指而出,翻腕向店伙肩臂之间戮下,存心想卸下店伙那只手臂。

店伙也深谙武功,但知近来聚集贵阳江湖人物,均是些武林好手,不敢自讨苦吃,指未递到,即疾往後跃。

黄衫大汉出手迅捷,店伙虽避得快,仍被指风扫中肩胛,禁不住“呵唷”一声,踉舱後退数步。

李仲华见这黄衫大汉这等横蛮无礼,分明有心生事而来!

眉梢一剔,跨前两步,正好阻住黄衫大汉的去路,冷笑道:“尊驾何往?”

黄衫大汉理也不理,毫未中止跨前的身形,飞掌横向推出,口中喝道:“闪开,用下著你管!”

李仲华大怒,身影横挪让开来掌推势,左腕疾翻飞出,五指如电迳向来掌手臂扣去。

黄衫大汉一见对方飞出巧拿手法,玄诡已极,竟然无法化解?心中凛骇异常,忙望院外闪去。

李仲华冷笑一声!随著飞扑而去。

黄衫大汉一闪开後,两臂猛振“嗖”地穿空斜拔而起,坠落屋面,一缕淡烟般疾逝飞去。

星月满天,凉风习习,突然耳边响起一甜脆似银铃般的低笑声……

李仲华蓦然一怔!

转面望去,只见哺啉俏影亭亭立在两丈外屋面上,一双明媚双眸凝视著自己。

他不料浦姑娘又现身於此?不由两颊发烧,心头怦怦跳动,忙跃身近前,道:“姑娘,别来无恙?”

浦琳嘴角泛起盈盈笑意,点头道:“方才黄衫大汉是‘梵净四怪’手下,志在探明虚实,以及觊觎郝姑娘肩後雌雄双剑而来,小丑跳梁,无庸置意,妾身此来,望少侠赶赴昆明,了却与家严前约。”

李仲华一听浦琳自称“妾身”不禁胸头一震!俊脸通红,讷讷道:“在下也有意,明晨启程,不过郝姑娘之母大是难事……”

浦琳接口道:“此事妾身与舍弟自有个安排,舍弟已先赶返昆明,只是须少侠协助,方可无形化解……”说时,声音放得极低,说出化解之法。

李仲华听得连连点头,浦琳又道:“家父近日为得归南樵献他一册‘内功拳谱’江湖道上已生劫夺之心,贵阳武林人物蘖集结盟就是为此,家父忧心不已,如若为著郝姑娘之母引起郝姑娘两师前来,必会演变一桩无边武林浩劫。”

李仲华诧异道:“怎么郝姑娘有两师?”

浦琳嫣然一笑道:“怎么少侠竟不知道?郝姑娘两师一是海外一隐,渤海鸥珠岛主;另外是东海万鲸屿紫竹庵‘七阳神尼’这两人盛年时俱是功绝一时的魔头,原为一双爱侣,後来下知为了甚么事生出误会,男的栖隐渤海,女则皈依禅门。”说著又是一笑,从怀中取出一面七星锦旗,递在李仲华手上道:“由此去滇,途中如遇上七星门中,取出此旗便可免生争端,再不然妾身教导少侠几种手式暗号也可。”

李仲华接过小旗,目视著姑娘教导手式变化,两人距身本近,只觉幽幽兰香纷袭入鼻,不禁心笙猛摇。

浦琳反覆做了数次,迎面笑道:“望少侠深体妾身来意,妾身去矣。”说时腾身一跃,已掠出数丈外,眨眼,便自愈远愈杳。

李仲华不由默然凝立,胸头只觉一片波涛汹涌,不得宁静。

在屋面踌躇一阵後,掠身跃落,回返室中,只见郝云娘斜倚在榻,似在深深思索著。

她一见李仲华返转道:“你怎么去了这多时候?”

李仲华笑道:“‘梵净四怪’手下来此生事,被小弟赶出城外逸去。”

郝云娘一笑,倏地扬腕向窗外一掌打出。

用的却是阴柔无比的掌力,李仲华不由一愣,但闻窗外起了一声闷吭。

李仲华晃肩欲出,郝云娘一把拉住,悄声笑道:“自然有人对付他们,我们无需出手便收借刀杀人之效。”

言方落,便闻得惨-声起,跟著只听得一人出声喃喃骂道:“哪来这不长眼的鼠辈?竟生起俺‘三手金刚’胜大爷的歪念头来了,这不是找死吗?”

这一喧腾,立时惊动店中江湖人物,隐隐由窗外飘传过来吵杂声。

李仲华暗赞郝云娘心思慎密,这“源长”客栈住的是三山五岳的江湖朋友,谁也不是一条路上来的,只衡衡鼻子、瞪瞪眼便瞧得心里怪蹩扭的,说不定为此拚个你死我活,何况郝云娘出掌用的是天魔掌力,潜劲甚重,藏在窗外的贼人被打上,内伤极重,反身窜奔至中途,气血逆荡,足下必浊,带出声响,易被人发觉。

当下李仲华赞道:“云姊端的神算,小弟自愧不如。”

蓦听窗外又传来一声阴恻恻冷笑道:“如此歹毒的女娃儿,你那借刀杀人之计,瞒不了老夫,就凭这阴毒的掌力,岂是那姓胜的蠢货练得到的!”

李仲华面色一变,扬拳向窗外劈出,人也随著扑去。

一声冷笑又起,竟远在十丈开外,李仲华扑出之势,迅如奔雷电射一般,转瞬已掠出窗外,只见一条身形立在对面屋脊上。

李仲华身形一跃出,跟著郝云娘亦双足落地,双双腾起,迳望对面屋脊扑去。

那人未等二人沾上屋面,即扬手打出一团暗器,人也霍地扭身拔起,向那屋面上泻落,身形已自消失。

那团暗器来势甚缓,略不带力,郝云娘一把攫住,舒掌一瞧,见是一团白纸,铺平瞥视了一眼,即递向李仲华手中,道:“华弟,这是你的。”

李仲华不由一愣,映著皎洁如银月色之下细瞧那纸上字迹,只见上面书写著:

李仲华少侠赐鉴:

素未谋面,然企仰之心,无时释怀;老朽与宋其兄金兰至好,半月前老朽

至宋其兄寓盘聚,宋兄盛道少侠道风义举,人中龙凤!使老朽向往备至。

只缘老朽与詹阳友谊颇笃,受詹阳之托,命加害於少侠;不意少侠竟是宋

兄所言的恩弟?使老朽左右为难,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今晚四鼓左右,望

少侠慎加提防,茶水请勿入口。

谨此致意百步凌风鲍扬顿首

李仲华冷哼了一声道:“他们不来便罢,叫他们识得七阳神掌的厉害。”

李仲华随著郝云娘返回室内。

须臾,一个身著黑衣店伙匆匆入内,并非前见的一个,手中托著一个茶盘,上有一上好的洁白如玉宫窑所烧的瓷壶,轻轻放在桌上,哈腰笑道:“少当家命小的送上三壶顶好的普洱茶,请二位饮用,并命致意。”

李仲华含笑立起,道:“劳你驾了,烦回复贵上就说李某致谢。”

店伙欠身道:“不敢。”敢字尚未落音,李仲华猛一长身,五指迅如电光石火疾然抓出。

果然那店伙是詹阳手下乔扮,他见李仲华猝然发难,不禁惊悸亡魂,急望後跃去,但哪避得出李仲华玄诡无比的手法?腕脉被扣了个正著,立觉如中钢钩一般,痛彻心脾,可又噤不能声,只痛得咧嘴怒眼,冷汗冒出如黄豆般大,涔涔流下。

郝云娘一闪身,电疾地掠出户外,隐身在院角树後。

李仲华冷笑一声道:“你可是‘独目老怪’手下?”

那店伙将首连点,李仲华又问道:“今晚‘独目老怪’可会前来?”

可怜那店伙痛得眼睛翻白,闻言将首连摇,李仲华轻笑了声,翻腕飞指向“气海”死穴戳下。

店伙“哼”得半声,颓然倒地死去。

李仲华扬掌轻拂,红烛火焰一熄,室内一片漆黑,窗外月色如银,只闻夏虫噪鸣,和风如吟。三鼓已尽,繁星若织,西-的皓月散出一片柔和的光辉,夜深人静之际,蓦然,只见墙外掠翻而下四条人影,悄无声息地闪在李仲华室外。

一人倾耳侧听室内有无动静,这贼人微打手式示意,四贼同时一晃,翩若惊鸿般,翻身闪入窗内。

室内并无半点动静,只闻得连续飘出几声细如虫鸣的微哼,便杳无声息。

盏茶时分过去,墙外又翻进五条人影,一落便对望了一眼,均面现惊异之容,有人悄声道:“奇怪,为何他们不见?莫非已遭了毒手?”

另一人悄声答道:“未必,怎么不闻得半点声息,他们岂是如此容易打发了的。”

五人踌躇了片刻,有两人飞身掠入窗内。

余下三人伫立院中,面向窗前静候出乎,-地院角电芒飞卷而出。

剑光连闪之下,三人声却未出得半声,首级离肩飞起,血雨喷泉洒了满院“噗噗”倒地。

那掠入室内二贼亦未再出,气氛沉寂得似一泓死水般,一条娇小的身影从院角掠出,将尸体首级推置隐处後,又藏在院角。

时间一刻一刻的过去,月已西隐,室内外更是黝黑一片;突然,一条人影从空电泻而下,望院中一落,藉著微弱星光下,仿佛可瞧出那人是一老者,颔下长须飘拂,双目神光若炬,有如虎目,炯炯生辉。

那老者面貌神情看得不甚清楚,但能猜测出他心中异常惊诧,只瞧他凝立院中良久不动,就可瞧出他心怀猜疑,进退维谷。

但见他摇了摇首,两足一顿,一鹤冲天而起,离地两丈高下,蓦然掉首扑下,狂-如潮,夹雷霆万钧之势,望那院角罩落。

轻叱声起,只见老者下扑之势一顿“哼”得半声,便自望回震飞了出去。

那老者凌空一翻,向室外方向飞落,哪知在窗内一条身形电射而出,飞身出掌,望老者胸後疾按而下,心脉断绝,登时身死。

朝阳正上,庭院花木扶疏,翠叶摇拂,宛如昨日情景,一丝不改。

室内陈置井然,李仲华与郝云娘整装待发。

李仲华笑道:“云姊,康秉遂必是赶返花溪,我们不如前往花溪拜望‘浊世神龙’康老前辈,与康秉遂辞行如何?”

郝云娘无可无不可唯李仲华马首是瞻,两人出得後院,这“源长”客栈出入江湖人物,俱不禁双目注视他们,有的窃窃私议。

李仲华意态从容,举步潇洒,面含微笑,郝云娘则柳眉带煞,面罩浓霜。

出得“源长”客栈,店伙早备好健驴鞍蹬,两人接过-绳,一跃上驴缓缓离去。

贵阳西郊,哇畛纵横,稻浪翻波,青山环绕,景如图画,两人游目骋怀,并肩谈笑,不知不觉已近花溪。

花溪地居南明河方上源,溪水澄碧,杨柳干条,丘壑起伏,亭台错立,有坝上桥,放鹤洲,碧云窝诸名胜,波光桥影,掩映绿林朱栏之间,明媚娴静,宛如江南。

李仲华询问行人放鹤洲途径,这人是一儒服老者,当即打量了两人一眼,徐徐说道:“两位可是去访康九侯么?只循著溪侧堤岸而行,如见一座凉亭,即是放鹤洲对岸,康九侯久不见客,只怕两位虚负此行咧!”说罢掉头走去。

李仲华微微一怔!郝云娘想了想便笑道:“这老丈必是康九侯对头,花溪附近居民无不尊称康老爷子,康秉遂昨晚告别後,便未露面,其中大有文章,说不定放鹤洲上现正居於愁云疑雾中。”

李仲华四面一瞧,那老者已杳无身影了,不禁大为惊愕,郝云娘道:“且不管这些,我们去了再说,康九候如拒门不纳,我们礼数已到,正好赶赴昆明呢。”

李仲华点点头,策驴而去,走了片刻,果见一座四方凉亭,掩映柳丝之间,溪流中心是一翠篁连荫的小洲,屋舍尽被掩蔽。

两人将驴系於树干上,缓步走入凉亭,只见亭中踞坐三劲装汉子,目露锋芒,神态倨傲。

三人一见李仲华、郝云娘进入,均为郝云娘艳光所吸引,六目一瞬不瞬逼视著姑娘。

郝云娘不禁柳眉一剔,隐隐泛出怒意。

李仲华跨前一步,抱拳笑道:“请问三位兄台可是康大侠手下么?”

三劲装汉子仍是踞坐下动,其中一面带刀疤,神情狞恶汉子抬目望了李仲华一眼,冷冷说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李仲华心中虽然有气,念在对方是一粗人,若是康九侯手下,为此生起冲突不好见面,存下犯而下较心理,微微含笑道:“倘兄台是康大侠手下,烦请通禀就说在下李……”

言犹未了,那汉子凶睛一瞪,接口道:“你要求见不是?朋友,你空跑一趟,康老爷子久不见客,不能对朋友有例外,即是要见,也不能接见无名之辈。”

这汉子答话极其无礼,李仲华强於抑制下去,还待再说,-见姑娘由身侧疾闪了出去,便知姑娘要伤人,急唤道:“云姊,下可……”

但听“啪啪”两声脆响,那汉子两颊各中了一掌重的,登时眼前金花乱涌,跌翻在地。

其余两劲装大汉见状大怒,双双跃起,刀出如风,劈向姑娘面臂。

郝云娘心气这三人踞坐傲慢,又说话如此无礼,不禁生出惩治他们之心,只见刀光如电奔来,怒哼了声,双手抬处,已自荡开刀势,飞指一闪,两人已点上了酸麻穴道,倒在地上翻滚-叫。

李仲华不及出手阻止,姑娘闪电之间已惩治了三人,只见姑娘回面嗔道:“华弟,我们走!”说著身形望亭外掠出。

他不由暗叹了一口气,跟著姑娘跃出亭外,解开系驴-绳登骑离去。

※※※※※

申初时分,安顺镇宁道上,有两匹健驴放腿快奔著,骑後曳起两股尘烟,弥漫飞扬。

骑上一男一女,均是用著一幅黑色纱巾蒙面,看神情似乎有诡秘形迹之意。

仲夏季节,天南道上,火伞高张,流金铄石,热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汗流浃背。

忽然,骑上少年“啊唷”一声,-绳一勒,那健驴前奔之势立时放缓了下来,少女亦放缓了脚程,只听少年笑道:“云姊,想不到今日竟是这么热,大概尚有个把时辰脚程,便到了镇宁,我们提早投宿了吧。”

那少女回面望了来路一眼,道:“由你,今日这条道上发现了许多武林好手,谅均是赶奔昆明,你听後面蹄声急骤,似乎来人并不在少。”

少年回面望去,果见来路远处尘烟高张,蹄声闷雷,烟雾丛中隐隐现出多骑狂奔而来。,

他们勒骑偏向路旁,让开大道,只见来骑奔驰如飞,眨眼已临近前。

来者六人六骑,均是高头骏马,神态忧急,挥鞭狂策,其中一骑上人尚扶著一浑身血迹斑斑,面如金纸的少年。

少年不由一愕!又听得後面蹄声隐隐亮起,忙道:“云姊,恐怕又是江湖凶杀,後面追得来了。”

少女轻哼了声,道:“亏你现在还是个名动武林的大侠,这般江湖凶杀,几乎无日无之,何况天南武林正当多事之秋,你真少见多怪。”

少年尴尬的一笑……

此刻,後面的追骑已掠越身前,骑数不少,约有十数人,风驰电掣而过,掠过他们之前时,均惊奇地回顾了眼。

突然,少年-惊叫一声道:“不好,後面骑中有著花家堡人物在内,我们赶上去瞧瞧。”

少女不知他近来为何变得喜欢多管闲事,大发娇嗔道:“华弟,你真好事,尚恐麻烦惹得不够多么?”

少年笑道:“小弟只做旁观,绝不伸手如何?”

那少女拗不过他,双双挥鞭踪骑而去。

这一双少年男女正是李仲华、郝云娘。

李仲华在骑上纵目一瞧,前面两拨人物已走得无踪无影了,只因地势起伏婉蜒不定,已隐没在丘壑间。

天色街早,两人已自进入镇宁城中“得得”蹄声,敲著石板街道,清脆入耳。

李仲华忽然低叫了声,用手一指,道:“云姊你瞧。”

郝云娘循指望去,只见左侧有块凹了进去的上坪,上坪一侧马桩上系著前时见过两拨高头骏马,正在俯颈用食草豆,咀嚼出声。

再一望去,上坪之内正是一家客栈,两人不禁心内惊疑著这两拨人马为何会凑在一处?

照说前面那拨应该远避为是,费神思索也忖不出一丝端倪,不知不觉将健驴策入了上坪。

店内飞跑出店伙,执住绳-,一面哈腰请入。

两人进入店中,见店房之前是一大厅,置有十数张桌面,疏疏落落,已有七、八张桌面坐了人,途中後过那拨骑上十数人分踞了两张大圆桌面。

两人面目蒙著一方纱巾,吸引了不少目光,李仲华与郝云娘两人选了一张座头坐下。

李仲华目光向外一扫,不由猛然怔住,郝云娘见他眼光有异,目光随著望去,却发现在花溪询问道路的那个儒服老者也在。

只见那儒服老者亦用冷淡目光望了自己两人一眼,嘴角浮起森冷的笑意。

李仲华与郝云娘赶紧收敛目光,招呼店伙送上酒食。

片刻,勿闻途中所遇十数骑中一人道:“昨晚放鹤洲上康老贼家中遭仇家光顾,料不到威震南疆康老贼仅以身免,逸去无踪。”

另一人喝道:“杨老二,你就是这般口没遮栏,这是甚么地方,我们还有得事办咧,尽自废话则甚?”

李仲华听得心头大震,显然他们在放鹤洲对岸凉亭中所遇三劲装汉子,并非“浊世神龙”康九侯手下,而是康九侯仇家遣驻的明桩,若这人所说属实,康秉遂亦遭了毒手,不由双眼觑向郝云娘。

郝云娘则无动於衷,目光避开免与李仲华相遇。

李仲华似无可奈何,眼光落向两张桌面的十数江湖人物。

这十数人吃著闷酒,一声不响,频频用眼探视店房里面,不言而知正是冲著前面六人六骑而来。

他暂时摆下不去思索放鹤洲这问题,用心观察这十数人神色举动。

那儒服老者正襟危坐偶而举杯浅饮一口,他坐处正好是进入店房的口侧。

夕阳残晖,映射入厅,众人脸上宛若蒙上一层昏黄色,厅中气氛显得无比的凝肃,鸦雀无声,似乎每人均怀有满腹积郁一时难以舒透。

店外坪中偶然也传来一两声马嘶,冲淡了这如死的沉寂……

暮霭渐浓,厅内光线昏暗,应该是掌灯时分,然而店伙却为此严肃的气氛所震恐,把燃点烛火事竟然忘怀,怔怔的倚在钱柜上-

地,那十数人内缓缓起立两人,昂首慢步,若无其事般向店内走去。

只见两人走在那儒服老者前面不到五尺之处,突然一个翻身,拾指猛出,猝然合攻老者胸腹要害大穴。

这两人出手之快,戳穴之准,堪称江湖上乘能手,这等骤然发难,按理来说,老者饶是身手再高,也无法闪避。

但却不然,老者眼见两人飞袭出手,似若无动於衷,等到四手近身盈寸时,才吸胸塌腹,双掌闪电而出。

只听得两声惨-腾起,两人立时震飞了出去“叭哒”坠跌在钱柜之前。

但见两人在地乱翻乱滚,-叫愈来愈厉,两人手臂肿胀得如紫茄般,毛孔内渗出紫色血珠,经他们一阵翻滚,已沾满了泥土。

反观这儒服老者若无其事般坐在原处,举杯啜饮,意态恬闲之极。

这一来,立时震慑了整个大厅!

两张大圆桌面踞坐的十数江湖豪客均目骇口张。

那满地翻滚两人-叫之声,分外凄厉恐怖……

但愈来愈弱,终至力竭,哑不成声,翻滚之势倏然停住,却发现两人七孔淌出紫红血液,已然气绝身死。

两人面目狰狞可怕,使人不寒而栗,惨不忍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