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腾蛟起凤

一下山来到少室峰脚少林下院,瞥眼见觉慧上人正与一个年在六七下岁之间的老者斗得正酣,双方都较上了劲,老者身后两丈,一排的站了六名怒眉横目的中年大汉,两眼均精光灼灼,凸胸凹腹,太阳穴高高隆起,一看就知是内外功俱有火候的好手。

弘元大师倒卧一侧,一位达摩院高僧正自替他疗伤,敢情是伤得不轻,另一位达摩院高僧弘云大师,紧握双拳,神色愤慨,怒瞪着对面的六名大汉。

柳剑雄一到,弘云大师移步过来见礼,侍立柳剑雄身侧,一语不发,仍专心替觉慧上人掠阵。

时间急迫,柳剑雄势不能不立刻去追盗书之人,又不能不顾眼前几个少林僧人的危险处境,一走了之。他稍一观察了下场中恶斗的两人,看出对方那个花白胡须的老者内力强劲,觉慧上人定非其敌。

目前唯一只有快刀斩乱麻,再要犹豫,不但场中的觉慧上人要被毁,时间更是不容许他空白等待。他默运禅功,右掌向恶斗的两人中间一搭,随着翻腕一引,两人全向后暴退五步。

觉慧上人打得有点吃力,一面呼噜急喘,一面侧目一扫,发觉替他解围之人,立刻泛上来一个慈笑。

那个花白胡须的老者环眼一瞪,扫了柳剑雄与狂道一眼,冷哼了一声,但神色至为惊疑。

柳剑雄淡淡的一笑,说道:“上人请休息一会,让我会会高人。”

觉慧虽觉小师叔解救自己的力道神奇,但生怕年轻人性傲,轻视强敌,连忙退后五步,说道:“弟子遵命,对面的几位檀越,全是阴山的好朋友,请师叔多……”他是在暗中点醒柳剑雄,同时也想看看究竟这位小师叔的艺业,惊人到了何种地步?

柳剑雄朗目一扫老者,看到他额角上的那颗红痣,立刻想起来江湖中恶名最盛的黑道煞神,毒手阴判何岚,不由心里起了个疙瘩,跟着俊脸一红,傲然的说道:“原来是何朋友,阁下的阴山绝技,‘黑风掌’冠盖甘凉,在下心仪已久,今天真是有幸!得以见识一下朋友的绝学。”

何岚冷哼了一声,心中暗自惊忖:“这乳臭未干的毛头孩子,见面就能喝破自己的底,不知是号什么人物?”面上冷冷的答道:“好说!好说!小朋友贵姓,恕我老头子孤陋寡闻,老夫闯荡天下四五十年,就没有见过江湖道中,有你这么胆大的小娃儿。”说得真够尖酸。他想到适才将自己震开的劲道,误认为是发自觉慧上人,是以未把少年人放在眼里。

柳剑雄一听何岚口气太狂,暗中咬了下牙,仍冷傲的道:“在下末学后进,一介无名小卒,微名不足道,说来徒污清听。”

何岚哈哈一笑道:“小朋友你自信能接得下老夫一掌?”

狂道朱纯飞哈哈一声狂笑,接说道:“二位不要争,没有三板斧,怎敢上瓦岗寨,我想替二位做个见证,朱某替二位出个公平题目。”狂道有如是猜透三弟“速战速决”的心思。

何岚大声叱道:“道人先报名号,看你有没有资格做个证人?”

朱纯飞又是哈哈狂笑,接道:“贫道朱纯飞。”

何岚“啊”的惊噫了一声,狂态稍敛,拱手说道:“朱朋友请命题。”大非适才那副狂傲得不可一世之态,敢情他也为朱纯飞在武林中的名头骇住。

朱纯飞平伸着紧握双拳的手说道:“我这两只拳头之中,哪一只掌中有一枚玉钱,你猜中了,让你先打他一掌;如果猜不中,他先打你一拳,朱某担保,他不会反悔,让你占个便宜,你先猜。”

何岚冷哼道:“朱朋友你太看不起我姓何的了。”

朱纯飞哈哈笑道:“到底是号人物,那么让他先猜。”右掌一指柳剑雄。

何岚傲然的点点头,表示不反对。

狂道将两只拳头移向柳剑雄面前,柳剑雄猛看到狂道右拳心露出一丝红绒线头,心中一动,登时记起来在黄鹤楼中,狂道掏出来送给易峰的那枚玉钱,正是有一条红色绒绳。他迟疑了一下,一指左拳。

狂道轻悄的一声嗟哦!侧脸向何岚道:“你赢了。”

何岚“嘿嘿”两声冷笑。柳剑雄上前两步,马步一沉,气定神闲的一笑。表面上有若渊停岳峙,暗中他已将大罗金刚禅功调运了布满前胸,一点都不敢大意。

何岚大刺刺的昂视阔步,走到柳剑雄面前,阴沉沉的狞笑道:“朋友,准备好,何某要动手啦!”话落,右手一扬,平地刮起一股狂飙,令人窒息,向柳剑雄平胸推到。

“嘭”的一声,挟杂着一声惨嚎,柳剑雄屹立如山,何岚连退了几步,一脸铁青,半晌方怒喝道:“小子,你真狠心。”

他脸上汗珠如豆,右臂拖垂,痛得龇牙冽嘴,敢情适才吃了亏,腕骨也被震碎。

六个凶眉中年汉子疾步一纵,凌空抄出家伙,落地将柳剑雄一围,怒目相视。柳剑雄哈哈一声清笑,旋身双掌一划,“叮当”连声,六人两手空空,刀剑齐落,事情还不止此,一个个泥塑木雕,呆立就地。

柳剑雄不但运指将敌人兵刃磕落,还将六人穴道点了,何岚忘了手痛,惊得暴睁双眼,愕盯着柳剑雄,一旁的觉慧上人何尝不是惊。

恰当此时,五丈远处一棵古松上暴喝了一声采。

柳剑雄陡然大惊,凭自己一身超尘绝世的能耐,有人存身在五丈之内仍然不知,可见其人身手惊人,念转心动,大声喝道:“何方高人?柳剑雄在此,可否请下来一会。”

喝声一起,破空冲起一条黑影,传来一阵清朗声音道:“正是专程来会会名震天下的‘飞天玉龙’,在下先走一步,前途恭候……”

好快,声未落,身影如电闪风飘的消失在沉沉夜色中。

柳剑雄不暇答话,先运指一扫六个大汉,替几人解开穴道,转身朝狂道一拱,道:“大哥请稍待,小弟去去就来。”

话未落,人已踊身一跃,向黑影消失方向猛扑。

仅只弹指工夫,追了好一程,依然不见前面的人影,他心忖道:“这家伙功力不弱,像煞是早先寺中冲天飞逝的身影。”

他也不知追了多少路,天色破晓时,已来到一个镇甸,赶早市的人真多,挽车担菜,齐向东方不远的一座城走去。那座城黑压压的宛如一个砚池,横摆在官道的尽头。

他夹在人丛中向城里走去,道上人多,他不便展开脚程,慢步圳午,走了约莫顿饭工夫,才来到城下。这时太阳已跳出山巅,朝霞如锦,照的人舒服爽快。

他沿着一条宽敞的大街进了城,向一家卖早点的店铺跨了进去。谁知前脚才一进店,连忙缩步欲往后退,还是迟了一步,中间一张桌子上突然飘过来一双清澈如秋水的大眼,声调清脆的道:“虹哥,我等得你好苦……”

柳剑雄傻愣愣地站在门口,心忖道:“几时我改了名,她怎会等我?”

还是身后一声“借光”,方将他惊醒,疾的挪步一侧身,让开路,随赧笑着答道:“燕玲姐姐!”

华燕玲喜极发狂的立起身,姗姗莲步,脚下妙曼生姿的移步到门口,轻舒玉手,一把挽定柳剑雄,先白了他一眼,嗔道:“怎么!你不认识我啦!”

柳剑雄尴尬的答道:“小弟识得姐姐。”

想是他一路狂奔,跑得满头的热汗,此时仍自汗迹纵横,华燕玲舒出那只欺霜赛雪的玉手,自腋下抽出一条绣花手绢,爱怜横溢的先往他脸上揩去,小口一张,吹气如兰,噘嘴嗔说道:“看你一身汗淋淋的,一点都不爱惜自己,真该打!”

轻怜蜜爱,最难消受美人恩,柳剑雄弄得啼笑皆非,一脸绯红,又不便悛拒,他本是多情种子,这一番温柔体贴的滋味,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尝到,不由飘飘若仙。

绝早食客正多,几十双眼睛都向这对美丽的青年男女投送来一个艳羡的眼色。女孩子总是心细,乍然发觉四周射出无数对奇异的眼光,登时羞的粉面一红,垂下眼皮跺足嗔道:“看你?都是你呆头呆脑的……”

四座一声哗然哄笑,华燕玲气得俏眼一翻,向周遭扫了一个白眼。

客人更是拊掌狂笑。

华燕玲气得“呸”的啐了一口,娇叱道:“呆子,走呀!”

话出,玉臂一伸,挽定柳剑雄,不容分辨的就将他扯了出来。

想是她怒气未息,白了他一眼,狠咬了下牙,一跺莲足,恨声说道:“都是你!”

这话从何说起,柳剑雄不由讪讪的答道:“华姐姐,我……”

华燕玲又白了他一眼,耸鼻一声轻哼,不屑的冷叱道:“你显得这么生份,敢情你不认识我了!”

柳剑雄愕然的晒说道:“小弟不敢!”

又是一声哄笑,华燕玲甩手将执着他的手摔脱,小嘴一噘,纤腰一扭,转身朝大街负气埋头疾走。;

“华姐姐……”柳剑雄张口结和大,喊不下去,有如痴呆,心念道:“女孩子们就是这么奇怪,热时像只小火炉,使人难耐,冷时有如个冰窖,更令人难以相处。”

他傲性一发,不由冷冷的一哼,掉头不顾,疾步岔人南大街,想是他心头多少也有点气。

华燕玲低头疾走,心里面有点气呼呼的,希望身后的人追来,但又不愿回头去看上一眼,这是少女的矜持,芳心深处,她暗自盘算,暗问自己:“他会不会跟着?”

走出不到一箭之地,猛的一头钻进了一个人怀内,两只玉臂突的被人一把握得死牢牢的,她惊得猛滑步,双手一甩,想将握着自己纤腕那人的力道卸开。

谁知一甩没有卸掉,不由芳心一惊,抬眼一扫,抱定自己之人,不正是那冤家虹哥哥,她不由没好气的一声:“你要死。”猛提莲足,朝那人脚上狠劲的跺了下去。

“哎呀!”一声,接着“嘘!嘘!”的连嘘了几口,抱着她的俊美少年,慌不迭的退了几步。尚幸这是条背街,且又时在清晨,无人看见,要不!怕不要引逗得好大群人围观。

她高傲得有如一个女神,决绝地掉头向城外走去。

俊美少年惶惑的追上两步,低唤了两声:“玲妹!”

华燕玲连头都不回一下,一味轻盈地,款步前迈,快的出奇,霎眼间,香影已自消逝在街的尽头。

俊美少年一脸迷惘,不胜悔恨地轻叹了一声。良久,他猛咬了下牙,显得极其坚毅的低哼道:“女人是个不可理喻的谜,有如天际的风云——善变。”

他失望地转了一条街,低着头匆匆朝前撤步疾奔,他也不知要奔到什么地方去?

失意的人,往往会抛撒开周遭的一切,即令是死神到来,他都无动于衷,特别是情场失意之人,生死对他更是索然无味。

少年心性,人又长的俊逸不群,未免性情骄纵了点,一赌气,发狂的疾奔,傍晚时分,他已来到许昌。

许昌在三国时代是魏国的政治中心,自然是一个热闹的大城,他沿着街头游走了一遍,再未发现心上人的影子。他走得累了,随便找了家客店,要了间干净上房,略为盥洗,并要点卤菜,喝着闷酒。

他凝目沉思:过去三个月来,他与俏飞燕华燕玲,合力编织过一幕旖旎的幻梦,他们曾努力把这个梦,染上一层绚丽的情爱色彩,可是!好景不长,变生肘腋,无缘无故的,华燕玲决绝拂袖而去。

此刻,他有点恨,恨她漠视情感,恨她漠视了过去两人指天咒语——那些庄严神圣的誓言。

他脸向窗外,凝目眺望着西天的绮丽彩霞,良久,微喟了一声,低念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余霞渐秋,天近黄昏,他正自孤零零地擎杯低酌,突然店外有一个清脆的口音,说道:“店伙计,厢房太暗,我要间洁净点的上房、”

这口音,听来好生诧异,十成之中,有八成像是出自一个深闺弱质之口,猛的一惊,心道“是了!听那种娇滴滴的脆朗声调,必是她。”

好几次,酒意怂恿着她,想探头一看究竟,男性的矜傲与自尊,使他止住了步。

终究,内心的激动,撕碎了那层隔阂,立起身形,就着门缝向外瞄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俏脸,透着一股高贵和端丽,一头柔发束在根鹅黄缎带之内,微翘的嘴角显着骄傲和智慧,那么她星星般的眸子,衬映出梦一般的神色,深深地蕴满了两眼忧郁。不是她所要期待的她,竟然是另外一个娇艳不输俏飞燕的美女。

他有点失望,颓然坐回椅子上,凝视窗外碧天朗空,黄昏初现的星星,在向他眨眼,暮色悄然的从窗外涌人,他呷了口酒,低头一声喟叹,空白的心头,却凭空的挤入了一份莫名的惆怅。放下酒杯,凝目夜空,又怔然跌入回忆的思潮中。

四个月前,他——这个叱咤风云的江淮总舵主,名列剑林四龙的闹海金蛟萧锦虹,竟然病魔缠身,卧病逆旅之中,大烧大热,失去了知觉不知多久,到他醒来,身边多了一位绝世美人,袒胸露臂的毫不避嫌,将自己搂抱得紧紧的。

他感到茫然莫名,直觉的牙关在打颤,意识到自己在发寒,敢情这位好心的美人,正以本身的体温来暖和自己。

他下意识的向她投了感激的一瞥,她有点不胜娇羞的向他怀内躲藏去。

当然,这位好心的姑娘就是俏飞燕华燕玲,她体贴入微,侍候他的汤药。萧锦虹也未追问何以她要这样待他的原因,他很聪明,如果一旦问出口,会是一种最愚笨的举动。

渐渐地,他的病已好了,俏飞燕的温柔,骄美融化了他,半月相处,耳鬓厮磨,萧锦虹已堕入情海,这时候,天底下唯一珍贵的东西,莫过于怀中的美人,可是,这是一次包藏了炸药的畸型恋情,迟早有一天会现出原形。

原来是造物者太绝,飞天玉龙柳剑雄,与闹海金蛟萧锦虹,竟然一般的年岁,除开萧锦虹右耳多了一颗红痣外,音容笑貌,两人是酷似逼真。任令是谁,如不细心,就难以分辨出谁是柳?谁是萧?事实上,两人确实有一段外人不知的关系,两人确是一对孪生兄弟。

终有一天,萧锦虹主动的向她提出求婚,并介绍自己的身世。

晴天霹雳,有如五雷轰顶,弄得俏飞燕苦苦寻死了好几次,总算是萧锦虹的柔情融化了她,事实上,半月肌肤相亲,她确实爱上了与自己未婚夫婿长得一般俊美的少年。

山盟海誓,两人终于订下了鸳盟,但是俏飞燕担心自己的家声,又怕将来柳家找上门。

于是她向他提出了条件:

一、两人埋名隐迹,退出江湖,做一对神仙眷侣。

二、萧锦虹立刻摆脱江淮总舵主的头衔。

萧锦虹样样依她,只提出一件事,因自己身负血海大仇,要等寻到仇人,将亲仇洗雪之后,方能陪伴玉人遁迹世外,俏飞燕也无异议的依了他。

恩恩爱爱,两人过了三个月的甜蜜生活,昨天因萧锦虹私心想盗少林奇宝,练好武功,报却大仇,了却两人归隐的心愿。是以他背了俏飞燕偷上嵩山,岂知上苍太作弄人,鬼使神差的柳剑雄会在今早碰上俏飞燕,闹上了这场情海风波。

且说萧锦虹喝了阵闷酒,想了些心事,只要凝目顷刻,俏飞燕的如花娇容就呈现在眼前。人说情人眼里出西施,想起了俏飞燕的一颦一笑,心里就“咚咚”的直跳,起了几个疙瘩。他有一种直觉,普天之下的女人,没有一个比俏飞燕美。

烦!情丝束得他透不过气来,起身轻悄的将房门打开来。他踱出小院之中,让疲累的身心浸沉在柔和的银辉下,心凉的夜风,挟着阵阵融合了夜来香和蔷薇的芬芳香味,冲进他的鼻孔,一阵清新,令得他多吸了几口。

小立片刻,返身又踱回房内,想是房中充斥着酒气,他任仅门窗洞开着,拍手唤来店小二,将残肴撤去。

小院之中,月华似水,满眼一片清新,顿时又想起深藏胸臆中的爱侣,若然此刻她在身边,双双并立院中,花香、风拂,还有这片大好的月色,该是多么富有诗意,他不由自己的轻叹了一声。

叹声甫歇,白影一闪,房中已自多了一个人,萧锦虹惊诧交集,他眼光何等锐利,一眼就看出眼前之人正是早先在院中要上房的那位秀美姑娘。

他讶然的向她投了一个惊愕的眼色。

姑娘眼圈一红,滚落两颗泪珠,凄颤着声叫道:“三……弟……我……”

萧锦虹剑眉一皱,大惑不解的问道:“姑娘,你……”

他为她两道幽怨冲霄的冷电眼神吓得一抖,将未出口的话咽了下去。

姑娘怒得柳眉陡扬,怒咬了下银牙,冷喝道:“好一个忘情负义的……”

萧锦虹暗怪她太无理取闹,不由剑眉双剔,俊眼笼罩上一层鄙薄之色,神情冷峻的沉声问道:“我们互不相识,在下赋性疏懒,不喜交游,姑娘一介女流,为何夤夜闯入卧室?姑娘不怕人言可畏,在下倒怕人说举措轻狂。”他怒瞪了姑娘一眼,又接说道:“姑娘请放尊重些,怎可恶语伤人?”

“哇”的一声,白衣姑娘一跺脚,咬牙凄声道:“你这个世间最大的负心人,看你将来……”白影一闪,人已夺门疾奔,霎时之间,走得无影无踪。

萧锦虹一脸茫然,暗念了声:“倒楣!”他也是位武林中赫赫有名的人物,今晚这位无理取闹之人,若非是位姑娘,他怎会忍得住?

但仍气愤愤的木然了半晌。

一波未干,一波又起,不知什么时候,房门口掩进来一位不速之客,奇怪的是他一进门,两眼发直的愣盯着自己。昏灯夜暗,萧锦虹走前了两步,将那个冒失闯进来的怪客细细一看,登时心中一阵猛跳,低念道:“怎么他长得跟我一模一样?”谁说不是!活脱脱的,进屋之人,硬是萧锦虹的化身。

萧锦虹“噫”的惊吁了一声,语带薄责的问道:“阁下夤夜闯入房舍,有何教言?”

“阁下身手不凡,昨夜跑上嵩山,不但盗去藏经阁中的‘达摩禅经’,而且还大言不惭的约在下一会,怎又虎头蛇尾的不敢露面?”

萧锦虹怒叱道:“住嘴,谁说萧某拿了什么经典?萧锦虹虽是一介草莽,心仪阁下一身惊人艺业,与往日的侠风义举,才专程上嵩山拜识,但萧某到时不巧,贵派正值多事,是以才留言约阁下一会,阁下如果信口妄加在下罪名,可别怪萧某不敬重朋友。”

萧锦虹一报姓名,泖剑雄心田猛震。他早在丰台酒楼之上,听太极掌门陈桐祖孙论剑林四龙时,暗中已赞仰萧锦虹的为人,存了结纳之心,此刻一见萧锦虹动了气。不由一声朗笑道:“柳某出言无状,萧舵主多海涵,不过……在少林藏经阁中,在下确曾见盗书之人身手不弱,依身形判断,有点像……”

萧锦虹带气的答道:“如果柳大侠说那人是萧某,在下百口莫辩,唯有踏遍天涯,替贵派寻回失书,以洗脱萧某污名。”

柳剑雄笑容道:“萧舵主言重了!当时在下相距盗书之人数十丈外,时在夜晚,难保柳某不眼岔,还请不要太过介意才好。”

萧锦虹说道:“柳大侠不愧一代武林奇士,单是这份磊落胸襟,就使萧某心折。”

柳剑雄拱手谦逊道:“萧兄谬赞了!柳剑雄粗犷庸俗,怎敢当得武林奇士四字!”

萧锦虹拱手笑道:“柳大侠威名震神州,当之无愧。”

相见恨晚,萧锦虹登时请柳剑雄坐下,两人泛论武林兴衰盛事,柳剑雄高瞻远瞩,一番宠论,萧锦虹暗中心折不已。

情投意合,萧锦虹慨然说道:“柳大侠一代奇士,兄弟恨早年溷落草莽,怕污了你的清誉,否则,萧某真愿执鞭坠镫,攀附骥尾。”

柳剑雄哈哈一笑,执着他的手道:“萧兄言重了!如萧兄不弃,折节下交,柳剑雄倒愿追随左右!”稍顿,朗目射光笑说道:“兄弟想与萧兄结为金兰之盟,不知萧兄可肯交我这俗人?”

萧锦虹剑眉一轩,一步跪了下去,口中说道:“小弟萧锦虹,叩见大哥。”

柳剑雄慌得连忙拜了下去,两人对拜了八拜。

萧锦虹叫来店小二,吩咐备一桌上席。

一时俊彦,两人均非俗士,虽是金兰证盟,也不须香烛三牲之属,简简单单的互磕了几个头,就完成了一件大事。

少时,店小二送上酒席,二人相对痛饮,大有相见恨晚之慨。

酒意六成,柳剑雄朗声道:“贤弟,你双眉深锁,隐含幽怨,想是有伤情失意之事?你如不见外,愚兄想替你分担一点忧烦。”

萧锦虹未语先慨叹了一声,俊脸红红的将他与俏飞燕两人间的一段情海风波,撷精扼要的告诉柳剑雄。

柳剑雄听完之后,跌入沉思中,良久,猛然一拍大腿,歉然的道:“贤弟,看来这件事是出于误会,早先……”他意识到不便说出自己在天津卫见过华燕玲,稍作沉吟,方接说道:“早先在禹县,为兄碰到一位极美的姑娘,她叫了我一声‘虹哥’,为兄因不识她,是以淡答了一句,就走开了。可能那位姑娘就是华……”

萧锦虹情急的叫道:“大哥,你此话可真?”话出口,才知失言,大哥是顶天立地的奇男子,自己怎能不信他的话,不由施施然的赧颜说道:“大哥,小弟无状……”

柳剑雄淡笑着安慰他道:“自己兄弟,贤弟别介意。”

此刻,他已原谅了俏飞燕的无理取闹,非是无因,更怪上自己任性,没有耐心,登时下了决心,踏遍天涯海角,非找到她不可。

他吃吃的说道:“大哥,我想立刻去找她!”

柳剑雄笑说道:“正应该如此,华女侠在杨柳青,女孩子一受了气,必定会往回走,贤弟何妨走一趟天津。”

萧锦虹依恋不舍的道:“才与大哥相聚,又复离别,难免令人怅惘。不知何日才再能与大哥一图良晤?”

柳剑雄轻喟一声,说道:“愚兄也想能与贤弟多聚几日,但愚兄要事在身,不容闪散,但与贤弟一见投缘,虽有急事,无论如何,也要抵足畅谈一宵,明天再走。”

萧锦虹问道:“大哥还未落店?”

柳剑雄摇头道:“我准备连夜追查失宝,是以未落店。”

萧锦虹道:“往后我们不知何时才能见面?”

柳剑雄黯然的说道:“为兄要办的事太多了!不过贤弟要想找我,到嵩山或襄阳两地,总可探得出为兄萍踪何地……何况,为兄已离家经年,家慈倚闾盼望,愚兄也该返里省亲。”就是这样两人海阔天空,上下古今的谈了一夜。

一宿易过,翌日绝早,两人依依惜别,萧锦虹北上天津,且自不表。

且说柳剑雄怅然若失的有阵空虚感触,无端的对萧锦虹有种亲切感。东行,南下,自己也不知该走那个方向去追查失经下落,东行吗?由鲁入淮,南下吗?正好顺道回襄阳省亲。

犹豫了一阵,毕竟他是一代奇士,选择了往东的一条路,暂将私情甩在一边。令他往东的另一原因,是因齐鲁多豪侠,大好山河,正好趁此一游,顺便查访师门失宝下落。

且说这天来到山东与河南交界处,名叫朱集的地方,突然奇事出现,当街要道人口处,一家高大门第的粉墙上,被人用刀剑之类的尖刃划了一条盘空玉龙,刻工精巧,栩栩如生,纵有一流的丹青妙手,也难刻划得这般神态生色。

奇的还不只此,偏偏一条神灵活现的灵龙,脖颈之中,深深的插了一柄长寸小剑,剑柄飘着五绺丝穗,中央一绺剑穗上缀了一颗径寸明珠。此事委实太煞风景。

柳剑雄有点奇,油然的驻足多看几眼,方自赞赏刻工精巧,猛的发现灵龙脖劲中刻划的小剑,不由剑眉一皱,沉忖道:“此话从何说起,墙上之物刻痕犹新,眼前别无他人,这件事,分明是冲着自己而来。”

这种无头公案,令人颇费猜疑,他细心一推敲,看出来作画之人,与那把七寸小剑及明珠大有关连,登时穷插枯肠,就他记忆所及,想不出武林之中,谁有这种小剑明珠的表记。

他想了一阵,将思绪归纳起来,所得的结论是,第一,此人至少目前仍缀着自己,离朱集不远,二,以自己在武林中的名头,作画之人一手妙笔丹青,公然敢向自己挑衅,可见此人不但才华出众,更非凡俗之辈,他猜不透人家为何要这样恶作剧。就下定了决心要见识见识这人的武学,登时眼珠一转,探臂拔剑,劲透剑梢,运剑向粉墙上随手疾书四句:

玉龙冲天腾九霄,明珠小剑语狂傲;子夜砀山决雌雄,珠毁剑折龙飞高。

书罢之后,看着粉墙笑了笑,心思一动,运剑细心将小剑明珠削掉,再一深注了顷刻,剑虽削去,但斑痕不雅,再又运剑划了一朵白云相同的云彩,登时暗与末句吻合,真个是珠毁剑折,龙腾九霄。

但虽非丹青妙手,但也刻划的非常生动,若非细心注视,绝难辨出小剑痕迹。

砀山距朱集百里之外,现下已日近西山,若非是身具上乘轻功的高手,两三个更次,决难准时赶到。柳剑雄聪明过人,这一着手法高明至极,既可煞煞对方傲气,又可藉机较量一下轻功。

他不慌不忙的先在朱集打过尖,到暮色苍茫,四野无人之时,方展尽脚程,尽情飞驰。

身负绝世轻功,宇内少有,他提了下神,认清方向,三更不到,就已来到地头。

砀山在城外五里,奇峰峻拔,时届阳春,丰草茂林,到处一片葱翠。在他想来,自己可能提前到了一步,人一纵落峰腰一块平地上,抖嗓一声清啸,啸声穿林绕谷,数里可闻,啸声一落,远处村庄正好更鼓三响。

更鼓声未停,五丈外一棵老松上刷的一声,轻飘飘的纵落一条纤巧人影,轻灵妙曼,有如一只彩蝶。这人影也作怪,下泻身形离地三尺,猛的两臂陡张,往下一按,一个细条身段突然凭空升高三尺,一式“平沙落雁”,有如一片秋叶,左右一飘,悄无风声的亭亭玉立,不多不少,恰好纵落他身前半丈。

这份身手,确实算得上干净俐落,柳剑雄心折不已。

柳剑雄双拳一拱,脱口赞道:“好身手。”

“嘤”的一声银铃脆笑,柳剑雄朗目一睁,向来人面上看去,不由倒退了两步,抽了口凉气。

月光如水,夜风轻拂,一身纤巧适度的白罗衫,在银辉下,缟素飘飘,有若仙女,美中不足的,来人一张疤痕斑斑的容颜,与一身飘飘若仙的风姿绝不相称。

她看见柳剑雄倒退了两步,登时嗓音娇甜的“唷”了一声,语声带刺的说道:“人说飞天玉龙如何英雄了得,今天一会,令人失望得很,竟然这般胆小。”

柳剑雄慧眼独具,贸然之间,虽是被对方奇丑的容色惊骇得退了几步,但他细心一看,发觉对方脸上一副死板板的肤色,心中一动,登时了解于胸,闻言不由傲笑道:“月黄星昏,姑娘这副尊容,任谁见了都疑心是鬼魅现身,难免要大惊大恐。柳某则不然,虽是心上有点惊,但我惊的是凭姑娘这份身手,会戴上一副人皮鬼脸面具,柳某阅历肤浅,猜不透姑娘真正居心何在?是以有点惊疑。”

白衣女子哑然无言的呆立了一阵,讷讷说道:“算你的点鬼聪明,看透我脸上蒙着面具。但有一点我弄不明白,你约我到这种地方来,为什么不先来候着,反而迟到一步,这种行径,有失男子汉的气概。”

这等强词夺理真叫够绝,分明是存心找岔而来。

柳剑雄淡笑道:“柳某约姑娘三更子正,未过分毫,至于姑娘先到端候,在下心中确实难安,望姑娘见谅。”

白衣女冷哼一声道:“粉词饰非,枉你是个男子汉……”

柳剑雄有点怒,傲然的打断她的话道:“姑娘是有意挑衅,替柳某妄加些莫须有的罪名,这种卑词不值一笑,在下一事不明,姑娘何以在朱集粉墙上刻下那种迹近恶作剧的画?”

白衣女郎简简单单的答道:“我想见识一下你打败东海四异的那几手剑法。”

柳剑雄眼珠一转,急问道:“你前夜上过嵩山?”

白衣女郎轻点了下头。

柳剑雄剑眉一剔,右手摊掌向姑娘一伸,说道:“拿来。”

白衣女郎娇笑了一声,说道:“算你聪明。”探手入怀内一摸,接说道:“拿去。”顺手一抛,将一个黄绫小包掷了过来,柳剑雄轻舒猿臂,一把抄定那个小包,掂了一下,顺手揣入怀内,朗声笑道:“姑娘不愧女中丈夫,行事倒有点气概,单凭这一点,今晚绝不使姑娘失望。”

白衣女郎“嘘”的一声冷嗤,用不屑的声调说道:“谁像你!夜郎自大,目空四海,什么‘珠毁剑折’乱吹气泡。”好在她戴了人皮面具,否则!怕不是一副冷得快要冰冻的面孔。

柳剑雄被说得脸有点发烧,暗中在责怪自己器量太小。不由赧笑解嘲的道:“对不起姑娘,柳某委实是题字无心,目的只想激姑娘来赴约,探查师门失宝。”

白衣女郎冷笑一声道:“你的心愿算是了却一半,我的心愿可还没有沾着边呢!”

柳剑雄翻着一双俊眼,大惑不解的问道:“姑娘此话怎讲?在下有点不大明白姑娘话中的含义?”

白衣女郎脆笑道:“你是聪明一世,懵懂一时,你自己题的字,要我珠毁剑折,这不是很明显吗?”

柳剑雄哂笑道:“一时气话,姑娘请不要认真。”

白衣女郎冷嗤了一声,说道:“一时气话?我只能提醒你……”

她显得沉吟地颦眉了一刹那,昂头深注着柳剑雄,斩钉截铁的道:“各有各的心愿,我的心愿是把这柄金剑插入你脖子中。”好快,一边说,一边迎风一晃,登时金光耀眼,一柄七寸金剑冷森森的执在她手中。剑柄下坠一粒闪光明珠。

想是剑气浸肌,柳剑雄机伶伶的打了个冷噤。

他拱手笑道:“彼此素无仇怨,姑娘何必太认真,兵凶战危,刀剑无眼,谁伤了谁都不大好。”

白衣女郎又冷哼了一声,说道:“你自以为有把握赢得我手中的小剑?”

柳剑雄先不答她的话,失声的“哦”了一声,说道:“闹了半天,还没有请教姑娘芳名。”

她摇摇头,冷冷的应道:“彼此素无瓜葛,你为什么一定要知道我的名字?”

柳剑雄忍下了她这份冷傲,淡笑道:“如果柳某万一剑毁落败,好让姑娘的美名流芳武林……”

白衣女郎打断她的话,一迭声的道:“得……,我才不计较那些虚名。说来说去,你这人的鬼心思不小,但我不愿意告诉你我的真名,你就叫我‘金剑明珠’好啦!”

柳剑雄眼珠一转,微笑说道:“这么说,我得称你一声‘明珠姑娘’啦!”

白衣女郎淡淡的说道:“任由得你,你爱怎么叫都行。”

柳剑雄心忖道:“你这份冷傲、刁蛮,人世少有,到底是什么来路?”眼睛一转,也傲然的道:“明珠姑娘,你既然不接受在下的诚意,不知要柳某如何个方式,接受姑娘赐教?”

白衣女郎神气十足的道:“不妨我们以三阵赌输赢,赢得两阵算胜方。每人有一次命题权,第三次的命题权属于……”

柳剑雄拱手笑岔道:“柳某奉让姑娘。”

白衣女郎冷叱道:“姑娘不领你的情,谁输了第二场,谁有权命题你同不同意?”

柳剑雄接答道:“好办法。”略停,接说道:“第一次命题,今晚姑娘是客,在下又晚到了一步,就请姑娘先命题,算作补偿姑娘……”

“咯咯”一声娇笑,好不容易引得她笑开了口,柳剑雄不由己的也分沾了一份喜悦,唇角挂落一丝笑意。

她笑了片刻,陡然停煞,认真地道:“赌注如何?”

柳剑雄微笑说道:“姑娘何必太认真。”

白衣女郎冷嗤了一声道:“想不到男子汉竟这么没种,你怕输?”

一句话激得他轩眉朗声叫道:“断头流血,任凭姑娘定下赌注。”

白衣女郎娇笑道:“好,你输了我把金剑插在你脖子内。”

柳剑雄打了个冷噤,反问道:“要是你输了呢?”

白衣女郎直截了当的笑答道:“珠毁剑折。”

柳剑雄心中突突的一阵腾跳,心想:“反正有一个要死,何必呢?我与她又无深仇大恨。”不由笑说道:“姑娘三思,我们无什么深仇大恨,姑娘何必迫的一定要有人走绝路?”

白衣女郎大声抗答道:“你不要认为你能准赢,姑娘要是输了,连眉头都不皱一下;你要是怕死,干脆,往后将‘飞天玉龙’四字改成‘人地泥鳅’。”

柳剑雄气得愤愤的冷声道:“全依你,你就命题吧!”他宛如是感到自尊心受了伤害。

白衣女郎用赞扬的口吻道:“这才是男子气概。”

稍顿,接说道:“头一阵我们比比脚程。”

柳剑雄默不作声的点了下头,表示同意。

白衣女郎道:“日落时分你在朱集发现粉墙上的画,题下了四句,你本意是想同我赛赛脚程,有没有这种打算?”

柳剑雄是一代奇才,即使是内心所想的,他也不愿欺骗人,被白衣女郎像县太爷审案的一问,看着她自以为是的神情,不觉好笑,点了点头,心中也着实暗赞她心思的细密。

白衣女郎“咭咭”一笑,又复说道:“刚才你先承认晚到了一步,因此,头一场赛脚程,算你输。”

她说得在情在理,柳剑雄赧笑着答道:“头一场柳某认输。”

话出口,猛的想到什么,愕然愣住,暗念了声糟,忖道:“三阵之中,总有人要输两阵,我已输了一阵,第二阵我又势不能输。”

白衣女郎甜笑着催道:“想好了没有?轮到你命第二阵的题了!”

柳剑雄笑说道:“第二阵,我想与姑娘斗斗内劲。”

内力方面,他蛮有把握胜得过对方,心想,关键在第三阵,对方此来目的在见识我的剑术,我的剑已然通神,只要把握好,既不赢她,她不输给她,成个和局,最后定会落得好收场。

白衣女郎催问道:“我们怎样比呢?”

柳剑雄答道:“在下想向姑娘讨教一手内家气功‘遥空击石’。”

白衣女郎点头笑道:“鬼儿眼,你着实高明,‘遥空击石’并不甚难,难的是要石碎而形不变,才算见功夫。这纯粹是一种潜颈柔力,我得自家父的一点‘玄天罡气’,自然不及你的‘大罗金刚禅功’来得出色,这一阵,我明知必败,仍要勉强一试。”

柳剑雄搜了两块三尺大小的青石,并排横放在白衣女郎身前丈许,走了回来,向她拱手道了声“请”。

白衣女郎也不客气,娇笑道:“我先献丑啦!”话落,气往下盘,马步一稳,气运右掌,遥空虚飘飘的一掌击去,掌风过处,哗啦连声,右面一块青石,碎裂四溅。她面红红的暗念了声:“惭愧!”

柳剑雄脚下不丁不八,猛吸了口气,将大罗金刚禅功运于右臂,右手拳劲一吐,徐徐向左边的青石击去,拳风过处,青石纹风不动,他方念了一声献丑,白衣女郎早已红着脸,扬掌一股狂猛如涛的掌风扫出,劲风一刮,粉雾卷空,青石已被柳剑雄击成齑粉。

柳剑雄蛮有把握的忖道:“除了比剑而外,你还耍得出些什么花样来?”

他从未发现过自己的功力,已到了丈外遥空一击,能击石成粉,登时豪气顿壮的道:“请姑娘快命第三阵赌题。”

白衣女郎“咯咯”一声娇笑道:“柳大侠一笔丹青,妙绝人寰,小女子想在画事上,讨教几手柳大侠的妙笔。”

此语一出,有如冷水浇头,柳剑雄从头冰到脚,但自己有言在先,第三阵命题之权,应归第二阵赌输人出题,事先更没有规定出题的范围。那年头,琴、棋、书、画,举凡是名门仕女,莫不该精。柳剑雄本来也擅此道,但以朱集粉墙上的画品评,他知道眼前的女子,画艺已到了精绝神妙的地步,自己一点肤浅的画艺,与她相较,真有天壤之别。

他失神的无语一声慨叹,朗声说道:“姑娘高明至极,第三阵赌注吗?柳剑雄有自知之明,一准输定,彼此有言在先,姑娘已赢得在下项上人头,姑娘就请动手。”话落,双目一闭,负手等待她动手。

“咯咯”娇笑声又起,白衣女郎柔声说道:“你这种视死如归的精神,倒是天底下少有,哼!我不上你的当,你是不是想赖?”敢情她怕他使诈。

柳剑雄怒声抗辩道:“大丈夫死则死尔,一颗头颅,能值几何?”

白衣女郎轻喟了一声,说道:“年纪轻轻的,死得不明不白,未免太也不值,我或可免你一死,只要你……”

柳剑雄剑眉一轩,怒声辩答道:“甚么不明不白,姓柳的从来话无反悔,你不要出什么花样,想要挟在下,那是白费心机。”

稍顿,朗目电射,沉声说道:“是不是要柳某亲自将人头捧上……”

白衣女子心中一凛,说道:“好!我一准下手,先切你项上的人头!”

柳剑雄怒瞪了她一眼,咬了下牙道:“不行,你还得替我……

不!我死之后,你要担保不能动我身上的几样东西,心存觊觎,你最好能替我将这几样东西送回去。”

白衣女郎点了点头道:“全依你,送到什么地方?”

柳剑雄从怀中掏出那个黄绫小包,抖手抛过,白衣女郎伸腕抄住,笑说道:“经书送还少林寺。”

柳剑雄点了下头,反手解下包袱,递给白衣女郎道:“这个小包袱,请送到襄阳,亲手交还家父。”

白衣少女接说道:“一掌震乾坤柳老英雄……”

柳剑雄凄然的点点头,反手从背上解下青虹宝剑,双手捧绐白衣少女,道:“这把剑,相烦姑娘交给我二哥……”

想到玉凤,不由神情一惨,接说不下去。白衣少女有点发愣,沉声喝道:“你这人真怪,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我怎知谁是你二哥?”

柳剑雄凄然的滚落两颗豆大泪珠,轻声说道:“她是天山玉风。”

白衣少女尖声大叫道:“什么?她是你二哥?”

神情不但惊奇,且还带着一种失望的颤栗。她仰首凝目夜空,将他冷在一边。

良久,她“呵呵”几声脆笑,又接说道:“天底下尽多怪事,没有听说过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会叫一个女孩做‘二哥’。”

柳剑雄带气的怒声道:“你敢侮辱我……”想是他发现自己有失君子风度,言词语态不该显得粗犷,立刻换上一副温柔的声调,解释道:“你听过‘黄鹤三雄’没有?”

白衣少女迷惘的一颔螓首。

柳剑雄点头道:“我二哥易峰就是她。”

白衣少女无言的一声慨叹!半晌,方凄惋的说道:“我要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会恨我一生吗?”

柳剑雄大眼一转,说道:“你杀我,是我输了赌注,我为什么要恨你?反正我死了!此生已了,恨你何用?”

白衣少女凄然的说道:“这件事会使我抱憾一生!”

柳剑雄有点气,心说道:“你简直是猫哭耗子,假慈悲。”

猛的剑眉一轩,微微笑道:“你也不要抱憾终生,我们谁也不要对谁怨恨。我对你有个无理的要求,算我们两相扯平……”

她那双水波荡漾的大眼一亮,抢着问道:“什么要求?快说,我全依你。”

柳剑雄苦笑了一下,说道:“我想看你的庐山真面目。”

白衣少女“啊”的一声惊呼道:“我丑得像个夜叉,你看到我的面貌,会把你吓坏,我还是不给你看。”

柳剑雄唉的轻叹了一声,说道:“强人所难,妄求非分,我知道你心中所想到的抱撼有点虚伪,你连将真面目给人看上一眼都吝啬,怎会为人抱憾一生?”

“住嘴,”白衣少女断然一声厉喝,神情十分激动的道:“我不想赢你了!”

柳剑雄茫茫的问道:“为什么?”

白衣少女咬紧下唇,答道:“因为我不能接受你的要求!在我长大之后,我曾经发过誓,此生之中,有人见过我的真面目,他必须对我……否则?我就要杀死他,早先,假如你提出这个要求,我一定同意,现在……”

柳剑雄茫然不解的问道:“现在为什么不能?”

白衣少女将头慢慢的低下去,沙哑着声音吃吃的道:“因为……因为你有了二哥……”

柳剑雄不明白她话中的含义,他懒得再往下拌嘴皮,低叹了一声,方徐徐的说道:“反正我立刻就死,不过心里面有疙瘩,死得真不舒服。”

白衣少女又复抬起头来,仰头向中天浩月慨叹了一声,沉思良久,看都不看他一眼,仍是低沉着声音,说道:“你一定要看?”

柳剑雄轻“嗯”了一声,表示他的决心。

她踌躇了良久,转过脸来,低头一声沉叹!如星星闪光的两颗黑眸子中,波光一闪,弹落两颗珠泪。

柳剑雄愕然一怔,她飞快的伸掌往脸上一抹,登时宇宙为之昏暗,星辰为之失色,柳剑雄惊呼了一声,倒退了两步。

霍然眼前一亮,冷月下,那双波光闪耀,澄如秋水的妙目,竟然安装在一张姿容绝世的俏靥上,人眼时,两粒如莹晶泪正自顺腮滚落,“梨花带雨一枝秀。”仪态静娴,衬上一副骨肉停匀的纤长玉体,风飒飒罗袂,翩然若仙。

柳剑雄愕然微顷,拱手道:“请姑娘原谅我的愚蠢无知。”

白衣少女凄然的挂上一个淡笑,低下螓首,柔声说道:“这件事不怪公子,小女子有难言苦衷。”

柳剑雄凄然的起了一声同情的慨叹,说道:“姑娘如有什么事需在下效劳,柳某万死不辞。”话落,赧笑了一下,忖道:“这是什么话,命还捏在人家手里。”

白衣少女幽幽的答道:“相公深情,小女子心领,其实,我没有什么困难事需要人帮忙。”略为沉神,转脸凝目夜空,好半响,方幽幽的叹了一声,哑着嗓子问道:“风女侠现今侠踪何处?小女子心仪已久,很想有缘拜识。”

话落,她侧头将一双水波大眼飘向柳剑雄。

柳剑雄神情凄怆的颤声道:“我也不知她现在何处!在下正是天涯万里,找寻她。”

白衣少女猛咬了咬牙,娇躯抖索了一下,心念道:“是他自己寻死,怪不得我,我不能违背在娘面前立下的誓言。”想是她心有点醋意,决心履行誓言。

她那双水波大眼陡瞪,俏脸生寒,冷得像被露水打湿的石头,柳眉透煞,低叱道:“天快五更,黄泉路冷,去晚了鬼门关不收。”语声不但冷涩,还带着些讥讽。

柳剑雄不由己地冷颤了一下,一种死神的悲哀神色,在他脸上划过,瞬间又已平复,他微微向少女一笑,笑意中,多少挟杂一点苦涩味与求生的企求,这一声笑,有如一枝利箭,“嗤”的一声,穿透了她那颗生硬的心,她打了个冷噤,低哼了一声。

柳剑雄意态悠闲的轻移了几步,两只湛湛眼神一瞪,他何等功劲,两只眼神的光芒有如冷电,逼得她不敢凝视,疾的将头别转开去,俄顷之间,她视线转正,两只素袖嗦嗦抖垂,一脸的黯然神色。

他双眼一闭,引颈说道:“请姑娘动手。”

白衣少女猛咬了下香唇,一双俏眼瞪得滚圆,将柳剑雄从头到脚细细的看了一遍,仰头失声呼了一句:“苍天!”想是她心中有件莫告的伤痛,是以呼天求告。

柳剑雄双眼一睁,看到少女这种几近疯狂的仰叹神色,不由出声道:“姑娘,你……”

无语告苍天,苍天不应,她怎禁得住他这一声扣人心弦的“姑娘”,登时心如刀绞,猛的银牙一咬,金光划空,耀眼昏眩,一柄冷森森的七寸金剑,带起一溜冷风,朝柳剑雄脖颈一绕,倏的又将剑收回。

剑一落,柳剑雄一个雄伟的躯体软绵绵的无声向地上滑落,一切又复归于平静。少女轻吁了口气,抹去一脸的冷汗,收起七寸金剑,解开柳剑雄的包袱,手有点颤的捡了一枝千年参王,迟疑了一下,顺手把那柄金剑塞放在包袱中,将青虹剑仍插在柳剑雄背上,并将那部黄绫包的禅经揣入他怀内。

一切动作非常快捷,她收起那枝千年灵参,依恋不舍的向地上软瘫蜷卧的柳剑雄瞥了一眼,拧身一跃,俏影已自消失在蒙蒙晓雾中。

白衣少女一走,五丈外一棵合围苍松下,疾如风飘的纵过来一条矫健人影,手捋了捋尺长的一脸络腮胡,“嘿嘿”两声冷笑,两只阴沉的环眼一转,将地下软瘫着的柳剑雄瞄了一眼,一脚将他蜷侧着的身躯挑了个仰面朝天,得意至极的又复一声阴笑。

他将地下仰躺的人端详了一遍,偻身蹲下去,探手向他怀内一摸,一把掏出那部少林失经,打开来人目细览,嘴角挂落一个得意的诡笑,又一把揣人自己怀内。

想是那柄形式奇古的青虹剑吸引住他,环眼一转,探臂将宝剑抽将出来,偻指弹了两下,低声念道:“委实是柄前古仙兵,难怪天山老怪仗着它纵横宇内几十年,可惜!段老怪的七寸金剑被丫头带走了,否则,两剑相辅,普天之下,所有的兵刃要逊色不知凡几!”

飞快的将柳剑雄背上的剑鞘解下,击在自己手背上,然后还剑入鞘,他扇了下鼻子,“哈哈”一笑,将手放住柳剑雄鼻端一探,疾的缩手,暗念道:“这小子命大,那丫头并没有把他弄死。哈哈!真妙,要不是这小子在墙上鬼画符的写了那四句,我赵斌那会有这种机缘?”

略顿,他仰头一看东方葱郁的奇峰,金霞泛彩,略一沉思,“啐”的吐了一口唾沫,自言自语的咒道:“鬼丫头,我姓赵的好惹,若不是看在段老怪份上,我早就想出来收拾你……这小子也是该死,竟会碰在段丫头手里,弄他个半死不活,啊呀!不好!这丫头确实够厉害,竟耍弄上一手借刀杀人!哼!老夫不上你的当,你们段家的独门手法,让少林的一干秃驴与武当的那些杂毛去找你姓段的。”

他瞥了地下躺着的人一眼,移步朝山下走去。

走不几步,他猛的停步,环眼一翻,摇头自语道:“不对,留下这小子是个祸根,禅经同宝剑是我亲手从他身上得来。”越想越觉不对,急匆匆的又折回头向柳剑雄躺身之处走来。

他又将地下躺着的人细看了一遍,稍为犹豫,咬牙冷哼了一声,说道:“事不由人,我只好这样做了。”

声落,他右掌一扬,刚待落下,猛的停煞,右掌仍自高举,默念道:“杀了他太可惜,这小子知道那部盖世奇书——大罗金刚宝录的下落,我何不用我独门绝技,分筋错骨法,逼这小子交出宝录,哼!将这小子废了,三年之后,我走遍天涯,凭一身绝世武学,找几个魔头拼一拼,哼!那时不怕大仇报不了!”话落收掌。

他飞快的蹲将下去,伸手将地下躺卧的柳剑雄翻弄了一遍,察看了周身几大要穴,猛的将眼睛停在柳剑雄后颈昏睡穴上,两道浓眉一皱,自语道:“这小子是被那丫头点了昏穴!”

他细心的又察看了一阵,“噫”的惊叫了一声,念道:“不是段家的独门手法,像被甚么东西撞了一下?”

他凝目沉思了俄顷,“哦”的一声,接念道:“那丫头有个誓言,谁看见她的庐山真面目,谁就要爱她一生,否则,她就要将这人杀死,唉!老虔婆不但一生害了段老怪,她那种偏激的性格,还连带影响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天地间真怪,有人临到死,还教自己的闺女,立下了这么个不伦不类的咒。”

他眨了下眼睛,看了眼躺在地上的柳剑雄,有点惋惜似的道:“这小子长相挺帅,不知那丫头为什么会看不入眼,竟狠得下心要将他废掉,唉!真是暴殄天物,不近人情。”

他想着有点不对,又推翻了自己的想法,自言自语的道:“段老怪一生冷傲,孤僻性不输他那老妖婆,近传老怪受了重伤,这丫头孝心颇重,走遍天下名山大泽,遍寻奇异灵药,想是这丫头心情不佳,是以要狠下心的将这小子废掉……”

他摇了下头,忖念道:“不对,此中大有文章,明明看那丫头要宰这小子,为什么会点了他的睡穴,怪道人竟飘然离去,莫非……莫非那丫头真个对这小子动了情?”

“唉!自古情海之中,不知有多少痴情儿女没顶?真是苦海无边,段丫头虽有点冷傲,但她的一生也太凄凉了!值得人一掬同情之泪,那丫头与这小子倒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赵斌慨叹了一声,又低声自语道:“唉!当年我不也是为情所苦!我这一生,就断送在一个情字上!”

他又低头看了一下静静地躺着的柳剑雄一眼,哀悼的语声,慨叹道:“眼前的他,宛如是我当年的化身,这一幕,也正好是当年我所身受,唉!我也行将就木,怎能再以当年身受的痛苦,加在这年轻人的身上,梗人海中多添两个怨魂!”

他沉吟了一下,陡然环眼如电,低头一扫地下的人,沉声喝道:“小子,算你有造化,但你该知道如果老夫放过了你,你应该怎么做?”

话落,他轻舒一指,向柳剑雄脑后一探,嘴角挂上来一个安慰的笑意,探手将那个黄绫小包塞入柳剑雄怀内,再将那柄青虹宝剑解下,替他系牢,向他深注了一眼,方兴高采烈的向山下跃去。

几乎是先后脚,他背影刚自消失,柳剑雄神情懒慵的霍地坐起身子,转着一双澄澈的眸子,迷惘地向四周投了深深的一瞥,飞快的抬手朝脖颈上一摸。

朝霞万道,穿过稀疏的云层,透射在烟雾弥漫的原野,露浓草芬,脚下一片小岗正自霞光如海,如火如荼地烧满了山野。

他有如从一个香甜的梦中醒来,昨晚,惊心动魄的一幕,清晰地映人脑海,明明记得自己被那个娇艳如仙,而又奇冷无比的少女用剑杀死,怎么会睡在地上?想到此处,猛的探手向怀内一掏,触手处,那个小包袱已揣放怀内,伸手一探背上,包袱及青虹剑均牢系着。

他蹙眉凝思,分明牢牢的记得自己将三件东西都托付了那个艳冷绝伦的少女,她并将自己处死,谁知事情演变得谲幻如梦,想着想着,登时一念陡升,他放眼疾向四外细搜,毛发一阵倒竖,暗急道:“莫非我碰到鬼了!”

眼到处,一片红如烧天的杏花,衬着翠柏苍松,与柔软草地,目力所及,境物了无异状。

昨夜所历,似梦还真,扰人深思,委实令人费解。

突然有一个念头闪过,伸手掏出怀内黄绫小包,打开包袱布,曙光辉照下,入眼的,霍然正是两册古本手抄,朱笔篆字,写着达摩禅经几字,他轻点了下头,释然的念道:“昨夜所见的女子,行事何以如此诡异,令人无从臆测!”他苦笑了一下,心中已自确定了昨晚所遇,是一幕真真实实的事。

柳剑雄满腹疑云,施施然的找路下山。

来时心念失宝,兼程急赶,一日一夜之间,他已奔驰了四五百里,好在经书已追获,这一回程,就不急着赶路,竟然走了三天,方来到嵩山。

嵩山真是多事之秋,古桧与东海几个魔头一闹,少林寺伤了一位长老与三位高僧,强敌虽退,但那两册列少林派镇山重宝的达摩禅经又被人盗去,掌门人觉智上人立刻传出谕令,除弘仁大师与觉慧上人留着镇守少林寺外,其余的一众长老及高僧均下了山,追查失宝。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天山双怪已自前来赴约。这时候,高手走得一空,少林寺可说是实力空虚,连重伤甫愈的土老儿赵冲,也会同狂道朱纯飞下山去替柳剑雄打接应。

双怪一到,弘仁方惊觉早先与笑弥勒有三月嵩山之约,只恨连日专心护宝卫道,未将此事禀明掌门,及至双怪此刻闯山,方匆忙间将去岁襄阳与笑弥勒订约之事,简略的向掌门禀述。

强敌压境,觉智上人确实心中怪师侄粗心,怎奈此刻无暇对他斥责,也就打点应敌之策。

以天山双怪的冷傲,三言两语不和,就动上了手,少林虽说是人多势众,但毕竟是武林间举足轻重的一大宗派,行事自不能不顾武林道义,更何况双怪岂是胆小怕事之徒,是以双怪一上来,就与弘仁大师及觉慧上人接上了手。

以双怪的能为,无论在功力及招式上,均比两名少林高手强上半筹,五十招不到,觉慧上人已中了笑弥勒一记“玄灵掌”,打得血翻气涌,退立旁侧疗伤。

弘仁大师也未能保持平局,在觉慧上人落败之时,也连遇险招,看来不再几招也要落败。

笑弥勒呵呵一声狂笑,双掌虚空一推,呼的卷起一股劲风,冷冷的说道:“少林绝学,不过尔尔,觉智,还是我们两个老不死的来打上一场过瘾架,别再拿那些秃驴子孙受苦受难,一个弄不好,弥勒爷全给他们送上西天,枉死怨魂,四大金刚岂肯让他们进极乐世界!”

少林寺僧众上千,达摩院的十二高僧虽是有十一位离了寺,但弘字辈中的好手,仍是多如斗量,笑弥勒话一落,“噗、噗”两声,自觉智上人身后跳出来两位年约四十余岁的僧侣,人现声出,一声“狂徒”,叱喝之后,接说道:“少林寺佛门禅地,岂容你这种狂妄之人骚扰!”

觉智上人洪声宣了一声佛号,两手一摆,两个弘字辈的僧人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上人慈目射光,威芒电射的扫了笑弥勒一眼,说道:“两位无故闯我嵩山,不怕武林朋友笑话?”

笑弥勒呵声笑道:“佛爷是专程为应你那秃驴师侄之约而来,怎说是闯山?”一指与气死神判斗得正酣的弘仁。

觉智上人慈眉一扬,倏地露出一个威光四照的洪笑,沉声说道:“但两位不按江湖礼数拜山。”

笑弥勒呵呵哂笑,说道:“觉智,你别不识抬举,佛爷这样做已经是对你们少林寺格外慈悲了,凭我们天山两个老不死的,闯遍天下,别说是你这座三片瓦搭盖的少林寺,便是那皇帝老儿的紫禁城,我们师兄弟俩,要来便来,要去便去,哼!憋得佛爷发了气,先放上把野火,超度你们这群不识抬举的秃驴。”

觉智上人一代掌门,怎受得了笑弥勒一再的撩拨,气得慈眉连扬了几下,手中金环锡杖一顿,“呛啷”一声,接着喝道:“狂得大胆,趁早与老衲滚下山去,还可以看在戚道兄份上,不追究你们擅闯佛门圣地之罪,否则!少林寺僧徒盈千,岂能容你两个狂徒放肆?”

笑弥勒想是气极,张口一声“呵呵”狂笑,笑得脸上肥肉一阵抖颤,眯着眼缝,不屑的说道:“我们来此的目的正想见识一下少林门的七十二项绝艺,你不要以为人多势众,说真的,凭你这干徒子徒孙,还真不放在我们两个老不死的眼里,在你想叫他们群殴之前,让我和你痛痛快快的打上一场。”

“阿弥陀佛!”觉智上人低宣了声佛号,接着说道:“你既然想瞻仰我少林的七十二艺,不难,你先接下老衲的三十六手‘降龙金刚杖法’再说。”

笑弥勒似知上人杖法的厉害,不由沉声答道:“好啊!我老不死的有幸能瞻仰一番你当年成名武林的绝学,真是不枉此行了。

动手吧!还等什么?”

觉智宣了声佛号,说道:“老衲当年向佛祖立过宏愿,此生绝不以宝杖同空手之人过招。”

笑弥勒虽然狂傲,但他在某一方面心思特灵,真不敢以自己的长剑接上人的金环锡杖,登时傲笑道:“我老不死的就用一双肉掌接你两招。”

上人摇头道:“施主敢莫是苦海……”

“啊唷”一声闷哼,打断上人的话,只见弘仁大师“噔、噔、噔”的退了三步。一脸煞白,气喘不息,想来是伤的不轻,气死神判一声厉笑,飘身纵落笑弥勒身侧,不可一世的瞪了觉智上人一眼。

两个弘字辈的少林和尚纵将出来,将弘仁扶到一旁去疗伤,所有的少林和尚均怒哼了一声。

觉智上人一顿宝杖,沉声说道:“你们两人今天居然连番出手伤人,老衲今天要破戒了,不训诫你们两个狂徒一番,太巳不成体统。”

气死神判挟战胜余威,一步横跃,闪身拦在师兄身前,刚待答话,笑弥勒已抢身伸臂一把将他带后两步,然后不屑的说道:“觉智,亏你是一代宗师,且为禅门弟子,居然不顾诫训誓言,今天竟要破禁?……”

上人慈眉一扬,怒声问道:“依你呢?”

笑弥勒呵呵一笑道:“先领教你的拳掌功夫,你那根自认为仗以成名的哭丧杖,留待压轴。”

“好!老衲全依你,姓屠的,你看上了哪一套,老衲先侍候你。”

笑弥勒淡笑道:“我们还是慢慢的来,循序讨教,贵派人门第一套功夫,自应数‘百步神拳’,我老不死的就先见识一下贵派的入门神拳。”

话声末落,寺前坡下有人接答道:“何方高人,要见识我少林门的入门拳式?”神韵清朗,有如凤鸣。

笑弥勒为这声清越的朗声怔愕住,分明这声调,音清韵柔,宛如出自一位内家高手,更惊的是声到,人尚未现,想来此刻仍在坡下。

觉智上人慈颜露笑,暗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须臾之间,坡上翻过来一个俊朗少年,少林寺僧,从觉智上人以下,齐均念了一声佛,这一声充满了多少欣欢与慰藉。

天山双怪愣睁着四只怪眼,齐注现身的少年。

少年风华朗然,未见他如何急行,脚下竟是快的出奇,宛如行云流水,霎眼之间,已白移步来到场中。

来人正是身怀师门失宝返来的柳剑雄。他这一现身,一众少林弟子有如服了一剂定心凉药,觉智上人则是暗中念佛,默祷道:“我佛慈悲,使本寺失经复归师门……”

小师叔来到身边,他仍自痴念着佛号,迨至柳剑雄向他拱手一礼,他方自惊觉,他刚待上前见礼,柳少侠已自转身面向双怪道:“两位闯我少林,不知有何见教?为何将本寺高僧伤了?”他神目如电,甫一现身,已自瞥见一侧疗伤的弘仁大师。

笑弥勒呵呵笑道:“小朋友你好狂的口气?老朽是与弘仁有个生死约,谁教他强出头,管人闲事,慢说今天才伤了他,便是将他废了,也是罪有应得。”

柳剑雄微哼了一声,说道:“同属武林一脉,彼此又无深仇大恨,凭弘仁大师架了阁下的梁子,就要这样切齿记恨……何况!在下委实信得过,弘仁大师名列武林三僧,江湖之中,侠名震天,即使是他横臂相架,强行出头,依在下推测,仍恐怕阁下的不是。”一顿数说,笑弥勒气得双腮鼓动。

气死神判“哇呀呀”一声怪嚷道:“好狂的小子,你算是个什么东西,敢这样教训人?”

柳剑雄朗声清笑道:“小可人称‘飞天玉龙’,不知两位高名上……”

双怪一闻“飞天玉龙”名号,骤然一个虎扑,动作疾如电泻星坠,四掌一轮,四股排空风暴,左右卷到。

电光石火,生死一线,柳剑雄双足一顿,凭空猛拔四丈。身形才一腾空,脚下已自“嘭嘭”的起了两声暴响。

双怪恨极了柳剑雄,四掌都是出足了全力,那料敌人身形会这么快,发觉击了个空,已收势不住,四掌相对,荡出了一阵排空劲气,连远在几丈外的一些光头和尚,都被劲风震得灰袍飘拂。

这还是双怪发觉击了个空,临到两股掌力遥空快击实之际,收卸了不少劲力,否则!威势更要强劲上不知好多倍。

这四掌如果击实了,石头也要被击成齑粉,柳剑雄再强,也不过是血肉之躯,骤然之间,也不敢轻易将四股掌力承受下来。

柳剑雄虚空一个转折,用了一个极端美妙自然的姿势,落在双怪身侧两丈外,长笑了一声,说道:“二位将柳某看成积恨强仇,倒叫柳某不解。”

笑弥勒气呼呼的道:“好小子,你是罪魁祸首,我们两个老不死的正是要来揭你的皮,天堂有路你不走?哼!这真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气死神判大发慈悲心肠,道:“师兄,正主儿找到了,将他一身逆鳞篦个精光,替师妹出出气,这些和尚就饶过他们算了。”

笑弥勒朗笑了一声道:“本来上嵩山是为这小子而起,如今既然找到了这小子,与这些和尚屁的相干?”

柳剑雄聪明一世,懵懂一时,双怪的话越说越奇,宛如跌入五里雾中,但有一点他是搞清楚了!双怪大闹嵩山是为他而起,登时忖道:“能伤得弘仁大师之人,算得是武林之中的顶尖高手了,两人既是为自己而来,何不将他引离此地,也免使嵩山再蒙羞。”

念落,探手入怀一掏,将那个黄绫小包执在手中,双手捧定,向双怪扫了一眼道:“待柳某将一件要事办妥,再陪二位将恩怨清结一下。”话落,转身向觉智上人走去。

上人一见小师叔捧定黄绫包裹走来,登时心中狂喜,连忙双掌合十,向柳少侠躬身一拜,双手接过包袱,慈颜肃穆的说道:“仰仗师叔法力,又解了弟子一次厄难。”

柳剑雄微笑答道:“掌门请勿过谦,柳剑雄担受不起,师门恩泽如海!便是粉身碎骨,也不能报师恩于万一。”

双怪愣诧的暗念道:“这小鬼分明是灵真那老杂毛的传人,怎么摇身一变,竟成了这秃驴的师叔?”

柳剑雄转身向天山双怪一拱道:“佛门胜境,争强斗狠甚是罪过,二位如果是专程为小可而来,可否稍待另觅地点,只要将柳某不是之处指陈,柳某确有开罪二位的地方,束手听凭裁处如何?”

双怪齐道了声“好”。笑弥勒冷冷的道:“明夜子正,孟津渡,我们两个老不死的一准等着你,小子,你别想溜,跑得了和尚,走不了庙,你要不来,莫怪我们两个老不死的心狠,三天之内,一准先烧了少林寺,再去捣武当山。”

柳剑雄看出双怪功力奇高,未摸清底细,又不知道双怪已上武当山及襄阳两地大闹过,是以不敢贸然的顶撞双怪,强忍这口气怒声一哼!抗辩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柳剑雄非无名之辈,两位怎的信不过?”

笑弥勒竟然轻点了下头,笑呵呵的道:“好!老朽信得过你。”

话落,两人一声长笑,向觉智上人看了一眼,踊身几个飞纵,眨眨眼,早已翻下坡顶。

双怪一走,觉智上人与一众少林和尚疾的过来与这位前辈长老厮见。柳剑雄突然想起什么急事,向上人一拱道:“柳剑雄无状,擅自纵释侵犯本山的外敌,还请掌门裁处。”边说边静首肃立,候掌门发落。

本来,在武林宗派之中,山有山规,门有门风。少林寺历来门规森严,掌门人在场,门下弟子之中,谁也不敢搭半声腔,何况今天来犯的敌人,竟然伤了本门两位高僧,显见恶已不容诛,柳剑雄虽是前辈长老,也不该越俎代庖,轻轻的将双怪纵释。

此举,未免有点越权,就事论事,柳剑雄此举,委实是不容于少林门规,但今天情形有点不同,在情在理,他这样做法,纯粹是出之于爱护师门,且又在紧急关头解了师门之危,是以掌门人不但不怪,反而慈笑合十恭答道:“师叔言重了!今天若非师叔适时现身,将两个强敌吓退,少林恐怕又要小历一次灾劫。何况!天山双怪人本怪诞,生平未有大恶,本门也不该树此强敌,弟子本我佛慈悲之旨,苦渡十恶,请师叔不要挂念于心。”

柳剑雄拱手答道:“敬谢掌门人不责之罪。”心中可惊愕得愣然,忖道:“什么天山双怪,不知与二哥有无渊源,明夜相见,应先问明,如果两人确实与我二哥有点渊源,那么我该忍让一点。”

念落,猛然憬悟道:“他们说要将自己的逆鳞篦去,替师妹……是了,准是二哥的师兄,但是……好叫我大惑不解,我究竟有什么地方开罪了二哥?要使双怪来寻我泄恨……”

“师叔!”觉智上人打断了他的深思,接说道:“请师叔移驾精舍憩息。”

柳剑雄笑着点了下头,随在上人身后来到方丈精舍。

这一晚,柳剑雄息足方丈精舍,觉智上人将柳剑雄离寺之后的情形,作了次详尽的禀述。

弘仁大师托人将“雄精冰魄珠”转还柳剑雄,连带着分沾了一点光,掌门未再责备弘仁。

柳剑雄运集绝世禅功,替觉慧上人疗了阵伤,老和尚内伤本重,经他运集真力协助治疗后,已好了大半。

好在孟津离嵩山不远,翌日午后,柳剑雄方辞别少林掌门,临行,觉智上人欲随行,被柳剑雄婉拒了,只问明了与双怪约晤的地点方向,就只身下山迳奔孟津渡而去。

傍晚时分,来到孟津。

孟津西邻洛阳,北滨黄河,孟津渡出城数里即到。柳剑雄到得早了几个时辰,找了家酒楼,薄饮三杯。

一上酒楼,当口一张桌上,坐了一位年约七十左右的老者,一脸愁容,尺长连腮银髯,沉重的慨叹一声。看神情,宛若心中积压了件如山岳般沉重的心事。

老者本是低头闷饮,柳剑雄上楼,他根本就没有看到,他这种失神的愁态,引起了柳剑雄的好奇,闷不吭声的选了个老者邻座坐了下来。

他随便吩咐店小二点了几样下酒的菜,斟了一杯酒,端定细饮,一面瞟眼察看老者神态,发觉老者越来悲叹声越重。

老人酒落愁肠更愁,“唉!”的吐一声沉叹,失神的抬眼向四周一扫,当他与柳剑雄四目相对时,本是失神的眼睛,倏然闪电似的亮了一下,仅只是瞬间一瞥,又复低头不语。

老人双目有如电闪,柳剑雄看得心中冷颤了一下,忖道:“此老若非功力精纯至炉火纯青的境地,怎会两眼神光湛湛,凭他这身武林之中少有的能耐,怎的偏怀满腹心事?”

老人低头闷沉沉的想了阵心事,未再叹息,只不时瞟眼向柳剑雄送来一个求助的眼色。那眼神之中,含有多少哀戚的成分。

柳剑雄有一杯没一杯的喝着闷酒,时日易逝,不一会儿,已华灯初上。天才起初更,老人会过帐,拖着沉重的步子向楼下走去。

柳剑雄计算了一下时间,侧转头向窗外看了下天色,眼睛一转,有了主意,立刻摔下一锭银子,跟着老人之后,疾步下楼而去。

远处,老人已岔入一条背街,柳剑雄轻功举世少有,两个疾纵,已自转到街口处,举目一看,十丈外,昏暗夜影中,老人正徜徉独行,柳剑雄保持了十丈左右的距离,蹑定老人身后。

老人行的方向,似是往西,行不数里,来在一处荒芜无人的坟场,虫声唧唧,几株枯瘦白杨,笔直的宛如要冲入云霄,青冢累累,磷火点点,阵阵夜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分外的显得阴森可怖。

老人踱到一株白杨树下,失神的向树上一靠,低叹了一声。

柳剑雄趁老人不注意之时,一个飞跃,纵到一株白杨树上,二次腾身,高踞在离地三丈处。

星光黯淡,没有一等眼力,在这种昏暗夜色中,绝难发现树上会隐藏着人。他一攀上树,摆目向四外一扫,来路上二十丈外,正有一条黑影疾跃而来,快绝得无与伦比。

霎眼之间,来人身形渐自毫发可辨。柳剑雄双目射光,心弦震了一下。

来人一现身,倚在树上的老人油然地打了个寒噤,一步跃了出来,双手一拱,道:“韩大姐别来无恙,风采依旧,不减当年。不知大姐昨晚传下‘冷梅令’,招小弟有何见示?”

来人苍苍银发,一副老态龙钟的神态,冷哼了半声,说道:“赵斌,你当年狠得下心,不但对我妹妹绝得了情,还将她弄成残废。”

这老人原来是三天前在砀山,曾意图对柳剑雄心怀不轨之人。

赵斌先向老婆婆苦笑了一下,说道:“大姐,我与琴妹间的一段情海风波,当时因你已退隐栖霞,不知事实原委,即便是小弟我,查了几十年,也查不出来一点头绪。”

老婆婆正是栖霞姥姥韩玉英,她冷哼了一声,怒道:“看你能编出些什么花言巧语将老身骗过。就凭这些年来,你在江湖中忽善忽恶的行事,有不少成名人物,居然毁在你这种偏激的脾气之下,可见你当年曾辣手摧花。”姥姥将拐杖狠力向一块碑上撩去,“铮”

的一声,激起几溜火星,怒咬了下牙,又恨声说道:“你还有什么话说,老身要动手了!”

赵斌凄声道:“琴妹一身情孽,确实毁于另外一人,非是小弟负心。”

姥姥哈哈一声尖笑,凄厉得紧,虽是昏夜之中,柳剑雄仍能清楚的看出来,她银丝根根直竖,想是她怒极而笑。

笑声一歇,陡然尖声厉喝道:“赵斌,你今天便是舌灿莲花,老身也不信你的话,老身退隐之时,我妹妹与你双栖冷香谷中,武林之中,皆知冷香谷的禁例,即使是名列武林三奇的几个老东西,也要看在老身薄面,绕道而行,其他之人,望谷生寒,谁敢擅越一步?”

赵斌摇头一声慨叹,说道:“大姐你话确是不错,依你早年的慑人英威,任令是谁,都没有那个胆向冷香谷正眼瞄上一下,可是,事情往往会出乎偶然,你老人家隐迹栖霞的消息不胫而走,我亦正因为去追赶你老人家,被一个绝世魔头趁隙进谷,毁了琴妹的一生!”

姥姥怒焰填胸,又将手杖向那块残碑摔去,怒声喝道:“赵斌,你找死!我妹妹一生毁在你手里,死了还落个不清不白之名,你这丧心病狂的屠夫,拿命来!”举杖劈空一抡,“呼”的一声,一股排山杖风,劲力万钧,向赵斌扫去。

赵斌一步纵开,大声叫道:“大姐且慢动手,小弟尚有下情上陈,将话说完,小弟死而无憾。”

姥姥一顿拐杖,沉声喝道:“快说,今天不把你这狼心狗肺的恶贼剁成肉泥,怎消老身心头大恨!”

赵斌先是一声慨叹,又凄惋的失声说道:“琴妹被辱,本想自尽,后因我外出未归,她含辱苦待,及至小弟返谷,琴妹哭诉,只说此生已对不起小弟。十载恩情,小弟与琴妹情爱弥笃,惟天可表。

从那时起,小弟日夜防范,生怕琴妹寻短见,谁知琴妹死志已决,有一天,趁小弟不备,挽剑自尽,幸我及时赶来,虽然救了琴妹一命,但她趁剑下压之势,自断了一臂。此后,琴妹虽再未寻死,但也终日郁郁寡欢,小弟也矢口不再提那回事,生怕引起她的伤情。谁知,天不假年,廿年前,琴妹终于与世长辞了。在她弥留之际,一再告诫小弟,不准小弟寻仇,此中因果,小弟不得而知,琴妹含恨九泉,至今仍不知仇人是谁?”最后已自泣不成声,猜想中,他当年确实与那位名叫琴妹的女人情爱弥笃。

他老泪纵横的悲泣了一阵,又哀哀自陈的道:“打从那时起,小弟走遍天涯查访仇踪,二十载岁月倥偬,至今仍一无所获,小弟愧对琴妹。”

妻仇大恨,二十载天涯迹访无着,难免性格大变,是以善恶不分的做了很多错事。

姥姥霜眉一皱,云发一竖,凝思了良久,又瞥了下一旁冷立着的赵斌,陡然寒面罩霜,切齿忖道:“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就看那狠心汉子,哼!他害了我的一生,我妹妹死得不明不白,赵斌不会是什么好货色!”

念落,沉声暴喝道:“赵斌,你满口胡谄,老身要送你早点超生去,你还有何屁放?”

赵斌哀声答道:“小弟话已陈明,琴妹之仇,恨小弟无能了结。

深仇未报,死不瞑目,小弟有一事相托大姐,希望大姐将来能代小弟了却心愿,赵斌泉下感戴不尽,请动手吧!”

话落,双眼一闭,一副静穆神态。

柳剑雄心中冷颤了一下,又将他多看了一眼。

说时迟,那时快,姥姥冷哼了一声,念道:“老身超度了你,也就等于替我妹妹报了仇啦!”声落手出,一溜银光舞处,姥姥手中拐杖挟着一股破空锐啸,向赵斌扫去。

赵斌双目下垂,沉静如山,闭目领死,一副视死如归神色,柳剑雄打了个冷噤。

这一杖关乎着一件武林沉冤,如果击实了,一切都不了了之,赵斌死不瞑目,韩玉英不但未替妹妹报得大仇,错杀妹夫,也成了千古罪人。

千钧一发,柳剑雄金刚禅指一弹,口中大叫道:“老前辈请息怒,杖下留人。”

一杖劲道,在疾抡之下,力道如山,他一指之力,虽未将姥姥拐杖弹飞,但也震得她连退了两步,一杖击在另一块石碑上。

姥姥怒不可遏,知遇强敌骤袭,刚才自己的拐杖,不明不白的会被震斜,心中大骇,登时收杖放眼向发声之处瞄去。

柳剑雄轻如飞絮,飘堕姥姥身前,双手一个长揖,一步拜了下去,说道:“柳剑雄叩候老前辈金安。”

韩玉英看清眼前之人,不由慈笑冲眉,挪步向前,双手一挽地下的柳剑雄,说道:“哥儿请起,折杀老身了。”

赵斌眼中一亮,低念一声:“因果循环,天道不爽,老朽一念为善,今天他救了我一命。”

姥姥不再理会一旁的赵斌,一丢手中拐杖,双手一执柳少侠,笑道:“哥儿怎会救这狠心人?”一指立在一旁的赵斌。

柳剑雄笑答道:“晚辈无理,做了隔墙之耳,赵老前辈确有苦衷,老前辈何不宽限两年,让晚辈稍效绵薄,相助赵前辈侦访此事,天幸能访得强仇,不但泉下的韩前辈英灵得慰,两位更是了却一桩心愿。”

心气一平,姥姥似也看出来一线端倪,深悔自己行事孟浪。遂向柳剑雄福了福,谢道:“哥儿美意,老身感激的很,如能得哥儿鼎力相助,舍妹之仇或有昭雪之日!”

赵斌一步拜了下去,沉声念道:“柳大侠是我赵斌的再造恩人,往此以后,执鞭坠镫,赵某愿终身追随柳大侠,惟望柳大侠稍伸援手,助我这无能之人报却贱内血仇,此恩此德,赵斌粉身碎骨……”

柳剑雄慌的双手疾挽赵斌,笑说道:“赵老前辈言重了!老前辈此举要折煞晚辈了。”

姥姥笑道:“哥儿能出头,我老婆子不再管这回事了!哥儿一切托付给你,事完之后,与银龙来我栖霞小聚数日,……”声出人逝,好快的身法。倏已闪身隐入夜暗之内,最后一句话,语音已是听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