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水遁

话声中,两人已龙腾虎跃地缠斗在一起。

这两位一个使的是鹅毛羽扇,一个使的是九节钢鞭,轻重虽有天壤之别,但同为外门兵刃之一。

同时,一位是白骨魔宫国师,一位是卧虎庄的总管,虽然并非首脑人物,却也是能代表目前江湖三大之间的两股主力。

双方这一交上手,其惊险与紧张,自是毋庸赘言,尽管“赤发灵官”刁猛的武功,比起“千面诸葛”班侗来,要逊上一二筹,但要想分出胜负,也决非千百招以内之事。

当这两位各展绝招,杀得如火如茶之际,柳如眉已走近林志强身边。

这时,林志强进裂的伤口,已经由冬梅再度上药,包扎停当。

就当此时,林志强耳中,听到一缕微弱而清晰的传音道:“林大哥,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林志强方自微微一愣间,柳如眉的耳中也听到那神秘的传音道:“柳姑娘,快帮林少侠突围,我在暗中助你们一臂之力……”

柳如眉根本不知道林志强也已听到这神秘的传音,闻言之下,也不及多加考虑,立即向林志强传音说道:“林少侠,敌势太强,请听我的安排,伺机突围。”

接着,又扬声说道:“冬梅,林少侠伤口必须重行包扎,快随我来。”

说话间,已拉着林志强的臂膀,向一旁疾奔,一面却向她那两位护法传音说道:“刘老白老随后掩护,任何人企图拦截者,一律格杀!”

传音未毕,已偕同林志强腾身投人左侧的一片油菜园中。

这时的班侗与刁猛,正打得如火如荼,自然没注意到林志强已被柳如眉护卫着离去,但暗影中却有人大声叫道:“不好啦!林少侠已被‘赤城山庄’的柳姑娘劫走啦!”

“对了,那姓林的小子溜啦!”

“咱们快追……”

恶斗中的班侗厉声喝道:“刁猛,你听到没有?”

刁猛冷笑道:“只要姓林的不落在你手中,我都有希望……”

班侗截口怒叱道:“放屁!”

接着又震声大喝道:“本宫中人,立即分头追截,必要时,可格杀不论!”

“是!”

一串恭喏声中,但见人影飞闪纷纷投射,霎时之间,这场地上,已只剩下正恶斗中的班侗与刁猛二人。

林志强与柳如眉二人虽已隐人油菜园中,但因四面都是强敌,又不熟悉环境,一时之间,两人都不知要奔向何方才好。

就当此时,那神秘传音又起:“二位,清接着。”

话声中,一道黑影,贴着油菜梢直坠二人身边。

林志强、柳如眉二人,方自微微一怔间,那神秘传音又急促说道:“二位,快将衣衫换上,并请林大哥将衣衫丢给我,由我改装后将他们引走,然后,二位往东潜行,循溪沟进入小河,河边,我已准备好小船,循小河顺流而下,天亮之后,即可到达堤头镇了。”

微顿话锋,又立即接道:“二位莫迟疑,快点换过衣衫。”

这时,外围人声嘈杂,嚷成一片:“准定是往西走了!”

“往西是死路,一定是往东……”

“往东是小河,也是死路……”

“二位别争了,据我的想法,一定还在油菜园中躲藏。”

“……………………”

此情此景,林志强、柳如眉二人来不及多想,一面匆匆换衣衫,一面却由林志强传音问道:“是幼梅姑娘吗?”

暗影中传来一声幽幽长叹道:“是的,林大哥,目前我只能暗中帮忙你。”

林志强传音说道:“幼梅姑娘,林志强如能幸脱此劫,将来稍有寸进时,必定……”

周幼梅截口传音道:“林大哥,别传音说话了,留着精神,准备应付意外吧!”

这时,林志强已换好衣衫,并将自己原先穿的那一套衣服,向周幼梅藏身之处投了过去,道:“姑娘请接着。”

少顷之后,传来周幼梅的传音道:“二位请记住我的话,并请多多珍重……”

这时,那些搜寻他们的敌人,距他们已不过三五丈距离,虽隔着浓密的油菜,但刀光剑影,已隐约可见。

只听周幼梅沙哑着嗓音,冷笑一声道:“不怕死的鼠辈,都跟上来吧!”

话声中,人已腾身而起,往西飞射,正好是她指示林志强退路的相反方向。

这时的周幼梅,已换上林志强的衣服,黑夜中自然看不真切,因而引得那些搜捕林志强的敌人,叫嚷吆喝着,纷纷飞身拦截。

直到此时,林志强才顿足轻叹道:“柳姑娘,咱们错了!”

柳如眉低声讶问道:“什么事啊?”

林志强道:“如果周姑娘有什么三长两短,岂非是等于死在我的手中?”

柳如眉披唇低笑道:“如果我是她,必要时,我会亮出本来身份……”

这时,十丈之外,杀气震天,嚎叫惨号之声,不绝于耳。

柳如眉话锋一转道:“这位周姑娘,武功很不错……”

林志强截口苦笑道:“充其量也不会强过你我……”

“那可不见得。”柳如眉截口笑道:“你听这有如虎入羊群的冲杀声,可比你我要强得多啦!”

林志强方自蹙眉倾听间,柳如眉又含笑接道:“林少侠,别辜负了周姑娘的一番美意,咱们还是快点走吧……”

这时,所有企图劫持林志强的人,都已被周幼梅引走,他们两人自然能顺利地到达了小河边。

不错,岸旁正泊着一艘乌篷小船,而且船内寂无一人,柳如眉首先登上小船,向林志强招手笑道:“快上来,里面还准备好吃的东西哩!”

林志强登上小船,柳如眉又神秘地一笑道:“这位周姑娘一切都考虑得这么周到,连咱们的衣衫,也是渔人装束,看来,她对你,可算得上是情深义重哩!”

林志强自幼在赣江边长大,水性与操舟之术,都是高人-等,这时,他一面将小船撑离岸边,使其顺流而下,一面却发出一声深长的叹息。

柳如眉忽然“咦”的一声道:“这衣袋中还有金叶子,和一块玉佩哩!”

说着,已由衣袋中掏出一叠金叶子和一块玉佩,一齐递向林志强道:“哟!

这些,都交给你。”

林志强摇摇头道:“不!柳姑娘,这些还是由你保管。”

柳如眉讶问道:“为什么?”

林志强苦笑着道:“我想,这些可能是属于这衣衫的主人的,匆促之中,被她一并取了来……”

“不对!”柳如眉截口笑道:“你想想看,普通人家,尤其是打鱼人家,会有这些贵重东西吗?”

林志强蹙眉沉思间,柳如眉又含笑接道:“傻瓜,金叶子是送给你的盘缠,玉佩则为定情之物,你说,是也不是?”

说着,已将那些金叶子和玉佩,一齐塞向林志强的怀中。

林志强茫然地取过那块玉佩,只见它通体碧绿,宽约指半,长约三寸,厚约五分,拿在手中,并有一种温暖的感觉。

因为这玉佩刚刚取自柳如眉怀中,其尚带余温,自不足为异,林志强未及深思,也未加察看,轻轻一叹之后,立即顺手揣人怀中。

柳如眉笑问道:“林少侠,这位周姑娘,认识有多久了?”

林志强苦笑道:“今宵刚认识。”

柳如眉讶问道:“刚认识就对你这么好!”

林志强漫应道:“她,本来是我的未婚妻。”

柳如眉“哦”了一声道:“本来?难道说,现在就?”

美目在林志强俊脸上划上一个问号,却没接下去。

林志强截口一叹道:“这些,不提也罢。”

不等对方开口,又立即岔开话题道:“柳姑娘,承蒙你盛意掩护我脱险,可是,你那些手下人……”

柳如眉截口笑问道:“你是怕他们找不到我而心焦?还是怕他们有甚危险?”

林志强正容点首道:“两者都是。”

柳如眉道:“不用担心,我与他们之间,是经常不告而别的,至于他们的安全更不会有问题。”

林志强接道:“柳姑娘,不论如何,我总算是暂时脱困了,我想,还是请…

…请姑娘回去……”

柳如眉俏脸一变,截口问道:“你这是赶我走?”

林志强蹙眉接道:“柳姑娘,如果我林志强存有此心,还能算人吗!”

柳如眉目光深注地道:“那你为何要赶我回去?”

林志强苦笑道:“姑娘,我是为你和你的手下……”

柳如眉接道:“我已说过,毋须你担心。”

林志强蹙眉问道:“姑娘,你打算护送我到何时为止?”

柳如眉道:“你要到哪儿,我就护送你到哪儿为止。”

林志强道:“可是,我要去的地方很远哩!”

柳如眉道:“不论天涯海角,你能去的地方,我也能去。”

林志强神色一变道:“姑娘,咱们萍水相逢,此去千里迢迢,你我孤男寡女的……”

柳如眉截口媚笑道:“你这人,怎恁地迂腐,我都不在乎这些,你还在乎吗?

只要咱们彼此心地光明,问心无愧,又何必顾虑别人的蜚短流长。”

不等对方开口,又立即变换神色,目光深注地接道:“林少侠,我知道你是正人君子,也知道你是言出由衷,但有一点,也许你是未便启口,由我替你代说了如何?”

林志强一愣道:“姑娘此话怎讲?”

柳如眉神秘地一笑道:“林少侠是因为此行与传说中‘翡翠船’与林家有关一节,而不愿与我同行?”

林志强苦笑说道:“柳姑娘,传说中的事未必可靠,不瞒姑娘说,我自己真还是一无所闻。”

这下子,可轮到柳如眉发愣了,少顷之后,才轻轻一叹道:“话出于林少侠之口,我绝无不信之理,但我也说句信不信由你的话,不论你林少侠此行,是否有甚特殊任务及异遇奇缘,我柳如眉绝对不存任何非分之想,此言可誓天日!”

“姑娘言重了!”林志强尴尬地一笑道:“柳姑娘,咱们谈点别的可好?”

柳如眉一心只想达到随行的目的,当然谈些什么都无关紧要,闻言之后,立即点首笑道:“行!那么,就谈点有关你那位未婚妻的故事吧!”

林志强蹙眉一叹道:“横直闲着无聊,谈谈也好……”

当他就自己所知,将与周一民父女之间的关系大略地说了一遍之后,柳如眉不禁喟然长叹道:“人情漫比秋云薄,薄到秋云尚可看,这话果然不假。”

微顿话锋,又目光深注地接道:“不过,林少侠,这位周幼梅姑娘,却不可与乃父同日而语……”

林志强轻叹一声道:“多谢姑娘提醒!这情形,我明白……但愿皇天有眼,林家堡能在我林志强手中,重振昔日声威,我决不会忘记这些在患难中帮助过我的人……”

他的话声未落,一声幽幽长叹,由小船上空划空而逝。

林志强与柳如眉二人,闻声一惊之下,探首外望时,但见河水浩荡,两岸寂然,哪儿还有一丝人影。

原来经过这一阵顺水行舟,小河河面已逐渐扩大,这一段的宽度,已至少在三十丈以上了。

在这不能算太窄的河面上,有若幽灵似地,来无影,去无踪,发出那么一声幽幽长叹,凭林志强与柳如眉的身手,竟然一点也不曾察觉,此人身手之高明,已不难想见的了,柳如眉不禁自我解嘲地苦笑道:“如非是东方已经发白,我会以为遇上鬼了哩!”

林志强怔了怔,才长叹一声道:“不入江湖,不知江湖之大,奇人之多……”

柳如眉截口笑问道:“林少侠,你看那人,是友?是敌?”

林志强笑道:“如果是敌人,咱们两个,十条命也没啦!”

“那么,”柳如眉皱眉指问道:“你以为是什么人呢?”

林志强说道:“谁知道!江湖中,多的是不可思议的事和不可思议的人,咱们且莫管他。”

举目向下游略一张望,又苦笑着接道:“姑娘,堤头镇快到了,咱们目前这模样,容易引人怀疑,还得好好地改装一下才行。”

“对!”柳如眉问道:“你行囊中有没有多余的衣服?”

“有。”

“那么,咱们改扮成兄弟,从现在起,我就是你的……”

猛然一顿话锋,注目接问道:“你今年几岁?”

林志强微笑道:“十八。”

“那很抱歉!”柳如眉掩口娇笑道:“我是你大姊,改扮之后,你得叫我大哥才行。”

林志强一愣道:“你还比我大?”

柳如眉笑道:“这还能假吗!我比你大两岁,你可得委屈一点,我要叫你小弟弟啦……”

当小艇到达堤头镇时,两人已改扮成一对游学秀士模样的兄弟。

由于周幼梅考虑得很周到,小船上已准备好了食物,两人也毋须上岸,草草食毕,立即于码头边换乘直航长江的大船,逆流而上。

这也是柳如眉这位“大哥”的主意,逆水而上,虽然比陆上要慢得多,但却可减少与敌人遭遇的机会,同时,林志强所受的创伤,也可借机调养,可以算得上是一举两得。

当然,对柳如眉而言,她的心中也另有“一得”,那就是与意中人斗室相处,促膝谈心事,这种心灵上的享受,却是只能意会,不可言传的。

经过三天的水程,林志强的创伤,已好了大半,而柳如眉也自觉与意中人之间的无形距离,缩短了很多。

当日黄昏时分,荆州城已遥遥在望了。

荆州,位于长江北岸,北扼襄樊,南通常沅,自古即为兵家必争之地,其附近一带,仍留有不少三国时代的古迹。

经过三天的船上闷居,林志强有点静极思动,当所乘楼船靠拢码头之后,不由向柳如眉笑道:“大哥,咱们弃舟登陆如何?”

柳如眉摇摇头道:“不!我的意思,正想包租一艘较小的船,直航宜昌哩!”

林志强接道:“大哥,逆水行舟,实在太慢了。”

柳如眉道:“二弟,你忘了咱们目前的处境?”

林志强扬眉接道:“那么,咱们上岸去逛逛,总可以吧……”

柳如眉摇摇头道:“没有什么逛的,咱们趁早赶路,才是正经。”

林志强涎脸笑道:“大哥,荆州是三国时代的军事重镇,这一带,古迹最多,咱们难得到此,如果不去凭吊一番,不是太可惜了吗!”

柳如眉也不过比他大上两岁,这一说,自然也引发了她的游兴,不再坚持了,不过,她却仍然摆出“大哥”的姿态,正容说道:“好!姑且答应你一次,可是,你一切都得听大哥我的安排,不许擅自行动。”

林志强连连点首道:“好,好,没问题……”

于是,两人略一收拾停当之后,就相偕登岸,进入城中。

荆州虽然是一座古城,但却是商贾云集,市面上非常繁华。

林志强与柳如眉二人,并肩缓步,由通往码头的小街转人大街,表面上漫不经意地浏览着街头夜景,但实际上却并未放松对周围的戒备。

在街头上熙来攘往的人潮中,显然有不少武林人物在内,这情形,当然逃不过这两位有心人的锐利目光。

柳如眉以手肘碰了碰林志强,两人交换了会心的一瞥之后,柳如眉以真气传音,说道:“注意前面这两个人。”

走在他们前面的,是一位年约六旬的灰衫老者,和一位四旬上下的青衫文士。

两人边走边谈着,一副旁若无人的气派。

当林志强暗中向对方投过深深的一瞥时,刚好那青衫文士正向灰衫老者谄笑着说道:“桂老,江湖三大,不约而同地齐聚荆州,难道说竟都是为了那林家堡的孽种吗?”

灰衫老者点头道:“目前是可以如此说,但起因却并不简单。”

青衫文士道:“桂老能否请说详细一点?”

灰衫老者笑道:“老弟呀,这些年来,你闭关潜修,功夫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了,但对武林动态,却是隔膜得很哩!”

不等对方开口,又立即接着道:“老弟,事情是这样的,最近这几年来,江湖三大派之间,表面上是鼎足而立,互不侵犯,但实际上却是暗中勾心斗角,无所不用其极地企图消灭对方,以图达到独霸武林的目的。”

青衫文士笑道:“桂老,这情形,远在我闭关之前,就已形成啦!我所知道的,是目前的动态。”

灰衫老者道:“如此说来就简单了,目前的情况,就是以往情况的延续和恶化,这就是说,三大派之间,都认为自己羽翼已丰,可以和对方一较短长了……”

青衫文士接问道:“那么,此刻,三方面人马云集荆州,可并非完全是为了林家那个孽种?”

“不错。”灰衫老者点首接道:“三方面人马,早已到达云梦地区,准备伺机一拼,但因半途中爆出林家孽种复出江湖的消息,无形中使三方面都转移了目标。”

青衫文士道:“桂老之意,是说三方面之间,都将本已准备互相火拼的力量,转移到林家孽种的身上。”

“不错。”

“林家那孽种,竟如此重要吗?”

灰衫老者笑了笑道:“林家孽种,分量本来就不轻,再加上那传说中的‘翡翠船’,就更值得三方面都全力以赴了。”

青衫文士“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

微顿话锋,扭头接问道:“桂老,听说那小子,三天之前,还在监利出现,如今,三大主力,怎会集中在荆州呢?”

灰衫老者哑然失笑道:“说来真令人惭煞,当时,三大方面的人马,至少也在百人以上,竟被一个毛头小伙子兔脱了,而且,谁也不知道他是由哪一方面走的,各自检讨,认为那小子的动向,显然是要入川,而由监利入川,不论陆路水路,荆州为必经之地……”

青衫文士截口一“哦”道:“我明白了,只是,万一那小子不经过荆州,这三方面的人马,是否有火拼的可能?”

“这个……”灰衫老者笑道:“恐怕连三大之间的首脑人物,也没法事先答复你,总而言之,那林家孽种来不来,以及来了之后,情况发展如何,都是一个主要关键……”

这两位,对话之间,一口一声“小子”或“孽种”,听得随后窃听的林志强,恨不得跟上去给他们一下重击,但权衡当前情况,他又不能不勉强忍下去,怒火中烧之下,他只好传音问道:“柳姊姊,这两个是什么来历?”

经过三天的相处,连称呼也改过来了。

柳如眉传音答道:“十之八九是上官玄的手下。”

接着,又扭头注目笑问道:“强弟,是否还要逛逛这儿的古迹?”

林志强毅然点首道:“当然要逛……”

但他的传音未毕,柳如眉忽然急促地传音接道:“不好,我爹来了!”

林志强心头一凛间,只见五骑健马,“嗒嗒”迎面疾驰而来。

那为首一人,身材高大,着一袭古铜长衫,外表看来,年约五旬,浓眉长髯,显得颇为威猛,这就是当今江湖三大派中的首脑之一,“赤城山庄”庄主柳伯伦。

林志强对柳伯伦,虽然是冬闻大名,却还是第一次遇上,如非柳如眉传音揭示,他可能不认识哩!

随在柳伯伦后面的,是四个清一色着银色长衫的年轻人,这四位,年纪最大也只能估上三十来岁,一个个气宇轩昂,神采飞扬,顾盼自豪。

这是林志强目光一瞥之间的印象。

柳如眉于传音提示之后,已不自觉地走向街道一旁,这情形显然是怕她的父亲会认出她来所发生的一种下意识动作,也幸亏柳伯伦等五人,都骑着快马,她这下意识的行动,倒活像是一个书呆子怕被奔马踹上似地,并没引起旁人的怀疑。

林志强接着又传音问道:“那后面的四位,是什么人?”

柳如眉传音答道:“那是本庄的银衫卫士……”

就这传音之间,那五骑人马已疾驰过去。

只听那灰衫老者“咦”了一声说道:“‘赤城山庄’的柳庄主既然已到达,想那‘卧虎庄’的冷庄主也已到了。”

青衫文士笑问道:“桂老,以您的看法,目前这两庄中,谁才是本宫真正的对手?”

灰衫老者沉思着接道:“这个问题,老朽可未便妄加忖测……”

说话间,两人已拐入一家名为“吉星”的客栈之中。

林志强、柳如眉二人继续前行间,柳如眉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家小吃店,笑了笑道:“二弟,咱们先去填饱肚皮,再定行止如何?”

“可以。”林志强沉思着接道:“不过,依小弟之见,咱们还是先找好住的地方要紧。”

柳如眉讶问道:“偌大的荆州城,还怕找不到住的地方?”

林志强道:“话不是这么说,看目前这满街异乡人口音的情况,恐怕所有客栈都已经客满啦!”

柳如眉神秘地笑道:“放心,住的地方,包在大哥我身上……”

这时,两人已到达那小吃店门口,就当他们正准备进入店门之时,不远处的一条横街巷内,忽然转出一主二仆三个女人。

走在前面的主人,年约二十七八,穿一套绛色衫裙,宫鬓堆鸦,长裙曳地,配上她那杏脸桃腮和苗条身段,更显得摇曳生姿,风华绝代。

后随的两个青衣侍婢,则年约十七八,劲装佩剑,貌亦中等姿色,七分娇媚中,却有着三分刚健。

这三位,一走出横街,绛衣少妇立即进入事先停在横街门的一辆豪华油壁香车之中,青衣侍婢也跨上坐骑,一声吆喝,疾驰而去。

柳如眉伸手拉住林志强的手臂,进入小吃店内,找好一个面街的座位之后,首先含笑问道:“刚才那三位,看清楚了吗?”

林志强笑了笑道:“看是看到了,‘清楚’却还谈不上。”

“看到了就行。”柳如眉神秘地笑道:“你看那绛衣女人美不美?”

林志强笑道:“美!美!委实是人间绝色……”

柳如眉方白脸色微变间,林志强又话锋一转道:“不过,比起我那位柳大姊来,却还要逊上一二筹。”

这顶高帽子,送得够技巧,也送得正是时候。

“讨厌!”柳如眉芳心甜甜的,却故意白了他一眼道:“还有没有?”

林志强含笑接道:“当然还有,那绛衣少妇似乎是属于冷若寒冰型人物!美则美矣,但神情方面太过严肃,比起我那位使人如沐春风似的柳大姊来,真有天渊之别啦……”

柳如眉方自再度投以白眼,并由桌子底下伸足踢了他一下,店小二已在一旁哈腰请示道:“二位相公要吃点什么?”

林志强连忙接着道:“先来下酒菜,酒要上好的竹叶青。”

“是,是,马上就来。”

店小二哈腰退去之后,柳如眉才似笑非笑地撇了撇嘴唇道:“一下子就变得油嘴滑舌的,原先,我还以为你是老实人哩……”

林志强飞快地接道:“这正是老实人说的老实话啊!”

柳如眉披唇一笑,岔开话题道:“二弟,你以为方才那绛衣女人是谁?”

林志强一愣道:“大哥,如果你认识那绛衣少妇,就请快点告诉我吧!”

“不!”柳如眉笑道:“那不是少妇,虽然她做少妇装束,也自号什么夫人的,但却是一位地地道道的姑娘。”

林志强蹙眉接道:“既然是姑娘家,却为何要做少妇打扮呢?”

柳如眉笑道:“这问题,恐怕只有心理变态的老处女,才能替你解答。”

林志强注目问道:“大哥,那究竟是谁?”

柳如眉道:“我不相信你竟恁地孤陋寡闻,方才我已经说得够明白了,你不能多用脑子去想想……”

这时,店小二已将酒、莱,一齐端了上来,柳如眉一面说着,一面已斟上两杯酒,接着,一举酒杯:“二弟,我先敬你一杯。”

别瞧她是一位姑娘家,她这假扮男子汉的动作,却是老练而自然已极。

林志强举杯对饮间,忽然脑际灵光一闪,连忙咽下满口的酒,“哦”地一声道:“我明白了。”

柳如眉注目笑道:“先说出来试试看。”

林志强笑了笑道:“我想,必然是那自号‘宝相夫人’,人称‘冷面仙子’的冷无双。”

柳如眉点点头道:“猜对了。”

林志强接问道:“听说这位冷面仙子,虽然是‘卧虎庄’庄主冷无垢的胞妹,实际上却是‘卧虎庄’的主持人。”

柳如眉道:“传说未必可靠,不过,‘卧虎庄’的大小事宜,她能当上一半的家,倒是并没夸张。”

“那么,”林志强注目接道:“冷面仙子既已出面,她那位庄主胞兄,可能就不会来了?”

柳如眉点点头道:“是的,冷面仙子的武功,并不次于乃兄,而其个性之孤僻与难缠,在武林中是大大有名的,所以,如果是由她代表‘卧虎庄’出面,就有得瞧的了。”

两人浅酌低斟,边饮边谈,不自觉间,一壶上佳的竹叶青,已告点滴无存。

林志强的酒量,似乎并不怎么好,这时,他的俊脸上已现出一片酡红,他,乘着酒兴,注目笑问道:“大哥,你方才说那冷面仙子是老处女?”

柳如眉笑了笑道:“她本来就是老处女呀!”

林志强道:“她……为什么还……没嫁人呢?怪!”

柳如眉低声笑问道:“如果老弟你有意问津,我这做大哥的,自当义不容辞地替你介绍……”

林志强连忙截口笑道:“大哥怎么寻起我的开心来……”

话没说完,忽然一蹙眉峰道:“咦!这酒,怎恁地厉害?”

柳如眉也蹙肩接道:“不错,我也有点头晕。”

林志强苦笑道:“你才有点儿头晕,我可晕得很厉害哩!”

柳如眉道:“不要紧,我还可以服侍你,咱们先找住处去,嗨!伙汁,结账……”

在天旋地转的情况下,林志强被柳如眉搀扶着,登上一辆适时停在门口的马车。

但他们两个刚刚钻人车厢,马车将动未动之间,忽然,一声劲喝,遥遥传来:“站住!”

声到人到,一道黑影,已朝马车飞射而来。

也就当此同时,那驾车的车把式,右手“刷”的一鞭,催动拉车健马,同时左掌一挥,冷笑一声,道:“躺下!”

“砰”地一声巨震过处,马车已疾驰而去,那道偷袭的黑影,显然身手高明得很,竞借对掌的反震之力,身形升高三尺,一式“平沙落雁”,依然向马车后面疾射而下,口中并冷笑道:“鼠辈!留下人来!”

马车后窗帘一掀,“嘶嘶”连响,一蓬弩箭,成连珠般射出。

那道凌空追蹑的黑影,被迫得口咬、手接,一连接过五枝没羽短箭,凌空的身形已被迫而落地。

就这刹那之间,马车已驰出十丈之外。

那道黑影,原来是一位鹑衣百结、乱发蓬飞的老叫化,他,连忙吐出口中的短箭,攘臂震声大喝道:“是‘赤城山庄’的小姐,快追!”

事实上,不待他出声,马车的前后左右,已至少有六七个人在厮杀着。

不过,厮杀归厮杀,那马车的奔驰之势,却并未稍减。

当然,那老叫化出声一嚷,后面却有更多的人追了上来。

一时之间,但见人影飞闪,呼叱连连,兵刃相击之声。

闹成一片,因而使得那本来是熙来攘往,热闹非常的大街,登时鸡飞狗叫,行人四散奔逃,乱成一片。

混乱中,有人大嚷道:“不好啦!有强盗呀……快打烊呀……快逃呀……”

车厢中,醉得几乎是天旋地转的林志强,听到那一片杂乱的声音后,竟含含糊糊地问着道:“大哥……外面有强盗……你……你该去……帮……帮人家……

捉……捉呀……”

柳如眉情不自禁地在他俊脸上亲了一下,附耳媚笑道:“叫姊姊,我就帮他们去捉强盗……”

只听车厢外响起一个苍劲的语声道:“车厢内被劫持的,是不是林家贤侄?”

林志强方自心头一惊地强睁双目,柳如眉却话锋一转道:“弟弟,你先歇一会儿。”

林志强但觉自己的“黑甜穴”一麻,已失去知觉。

当他清醒过来时,柳如眉正坐在他身旁,向他抿唇媚笑着。

林志强举目四顾,了然自己是躺在一间陈设颇为雅致的房间之内,不由眉峰一蹙道:“大哥,这是什么地方?”

柳如眉媚笑如故地道:“现在还叫我大哥。”

原来此刻的柳如眉,已恢复她那柳媚花娇的女儿家本来面目了。

林志强歉然一笑道:“对不起,我还没注意到你已恢复本来面目。”

柳如眉道:“现在,你当然已经注意到了,该怎么叫呢?”

林志强道:“当然是叫柳姊姊啦!”

柳如眉美目含情地笑道:“那么,叫,叫得姊姊开心,有赏。”

林志强笑问道:“赏些什么?”

柳如眉神色一整道:“‘赤城山庄’当以全部力量,协助你重整‘林家堡’昔日声威。”

林志强一触及自己家门的问题,不由心头一懔,绮念尽消地挺身坐起……

但他这挺身坐起的动作,仅仅是一个象征性的动作而已,事实上他却是浑身乏力,坐不起来。

这情形,不由使他有若坠落万丈深渊似地,骇然张目问道:“你……你在我身上,做了什么手脚?”

柳如眉歉笑道;“弟弟,你不过是暂时失去功力而已……”

林志强脸色大变地截口问道:“怎么?你已废去我的功力?”

柳如眉摇摇头道:“不是的,你不过是服用了一种暂时不能凝聚真力的药,只要服下解药,立可复元。”

林志强长叹一声道:“没想到你这美丽的躯壳内,所蕴藏的却是一颗……”

柳如眉截口接道:“弟弟别骂人,姊姊对你……”

林志强嗔目怒叱道:“住口!谁是你的弟弟!”

柳如眉苦笑道:“弟弟请冷静一点,先听我解释几句可好?”

林志强冷笑一声道:“柳如眉,花言巧语,能掩饰你用卑劣手段所造成的事实吗!”

柳如眉急得美目中泪光莹莹地颤声说道:“弟弟,你让我解释过后,再加责骂,好不好?”

林志强方自哼了一声,柳如眉又立即接道:“弟弟,姊姊也可以立即给你服下解药,但有一个要求,在我解释清楚之前,你不能动手拼命。”

林志强冷冷一笑道:“如果我的猜想不错,你对我的那些虚情假意,不过是为了执行你父亲的命令,所采取的一种手段而已。”

柳如眉幽幽地一叹道:“我承认我的行动,是奉父命行事,但对你的情意,却……”

林志强截口冷笑道:“够了!现在,我再问你,这儿是你父亲在荆州的秘密巢穴?”

柳如眉苦笑道:“别说这么难听好不好?”

接着,又轻轻一叹道:“不错,这儿是家父的秘密场所之一,不过,为了你,这秘密已经揭开了,而且,很可能今宵就有一场惨烈的血战。”

林志强也不禁苦笑道:“如此说来,我林志强还得向令尊深致歉意才对啦!”

不等对方开口,又立即接道:“身处龙潭虎穴之中,纵然你先给我服下解药,使我恢复功力,也未必对我有益……”

柳如眉截口接道:“你明白这点就好,总而言之一句话,我是怕你徒逞意气之勇,才不得不出此下策,何况你伤势并未痊愈,更不宜跟人拼命。”

林志强笑道:“这就是你的解释?”

柳如眉点点头道:“不错。”

“还有吗?”

“当然还有?”

林志强淡淡地一笑道:“好,请说下去,不过,别尽说是‘为了你’,我所希望听的,是为了你们‘赤城山庄’,而不得不对我‘出此下策’的原因。”

柳如眉不禁俏脸红道:“这个……弟弟,俗语说得好,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林志强截口苦笑道:“柳姑娘,请你还是说爽快一点吧!”

柳如眉尴尬地一笑道:“弟弟,首先我要声明一点,‘赤城山庄’并非‘林家堡’之敌。”

林志强道:“这个,我知道,但目前又当别论。”

柳如眉不禁一愣道:“此话怎讲?”

林志强道:“目前我这阶下囚的身份,难道还不够说明?”

柳如眉苦笑道:“世间有如此被优待的‘阶下囚’吗?”

林志强撇唇一哂道:“好,先说你们的如意算盘。”

柳如眉神色一整道:“弟弟,林、柳两家,既谈不上仇怨,咱们为何不能合作呢?”

林志强笑问道:“如何合作法?柳姑娘,请别忘了寒家已只剩下我和一位下落不明的二叔了。”

柳如眉道:“这倒无关紧要,弟弟,如所周知,林家堡是侠义道的象征,只要你能公开出面,声明与寒家合作,所有侠义道人物,必将蜂起响应,再加上本庄实力,又何在乎一个白骨魔宫!”

林志强笑问道:“这就是为贵庄打算的说法?”

“不错。”柳如眉点点头道:“我还要说一句,同时也是为了你。”

林志强注目问道:“这也有解释?”

栅口眉道:“是的,为了替你的父母复仇,重整林家堡昔日声威。”

林志强笑道:“这个是有点类似‘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办法,好固然是好,只是,如果真的林家堡重振昔日声威了,那么,贵庄岂非是白忙一场!”

柳如眉笑道:“那时候,咱们还分彼此吗……”

林志强却突有所忆地忽然截口接道:“柳姑娘,这些既然是贵庄预布的圈套,为何当我提议要在此地逛逛时,你却反而加以阻挠?”

“这是故做姿态。”柳如眉含笑接道:“弟弟,你懂得欲擒故纵的道理。”

林志强笑问道:“如果当时我接受你的劝阻,那你岂非弄巧成拙?”

柳如眉抿唇媚笑道:“真要有那种情况时,姊姊也自有道理。”

接着,一整神色,美目深注地问道:“弟弟,请快点给我答复,家父还在等候回音哩!”

林志强正容答道:“柳姑娘,这事情,办不到。”

柳如眉俏脸一变道:“为什么?”

林志强道:“如果我公开宣布与贵庄合作,则所有本来同情我,支持我的侠义道人物,都将鄙弃我了。”

柳如眉黛眉一挑地怒声叱道:“你敢污辱我……”

但她话出同时,门外却传来一个急促的话声道:“小姐,外面已发现敌踪,庄主有令,请小姐速做应变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