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斗杀

三个人一匹马,坐在鞍上的是金经魁,牵缰的是玄三冬,谷唳魂则跟在玄三冬身边,他们的行动不快也不慢,估计着两个时辰之内就该赶到“黄讶集”了。

现在还不到初更,如果沿途顺利,到达“黄讶集”的辰光,正好合适。

金经魁的气色不怎么好看,虽让他独自高踞马背,稍微颠上一颠便连咳加喘,颇有点风烛残年,老弱颓唐的味道。

天黑如墨,四周也是一片沉暗,只有穹苍的边缘反射着一抹淡淡的光弧,偶而远处有孤零的灯火闪浮,亦仅能指引一下行路的方向,这趟夜行,的确辛苦。

野地的风,吹在人身上别有一股无遮拦的寒瑟,马儿忽然颠簸了一下,鞍上的金经魁忍不住呻吟出声,像是这一颠簸,果真摧肝断肠。

脖子缩在袍襟中的玄三冬回头瞪了一眼,没好气的咕哝着:“你就咬紧牙关忍他一忍吧,老金,好歹你还骑在马上,有东西驼着你,我们却愣用自己两条腿在赶路……人生得这般娇贵法,早些年便不该出来闯江湖。”

金经魁吁吁喘着:“我是伐伤太重,根元受伤……要是挺得住,谁愿扮这等的窝囊?”

玄三冬冷冷的道:“你可要搞清楚你如今的身份,骑马的主儿应是我们,不该是你,天下哪有败军之将、阶下之囚骑在马上,而得胜者牵马踏步的?我们是心好,要不然管你死活,就算爬你也得跟我们爬到‘黄讶集’!”

金经魁孱弱却恼恨的道:“这是你们逼着我来,不是我愿意跟着来……也不知是个什么想法,非要我遭这趟罪不行……”

一直没有开口的谷唳魂不带丁点笑意的笑了一声,语调透着生硬:“金经魁,原因很简单,我们要印证明白你所说的话是真是假,带你随行,可以立辨虚实,万一你是诳骗我们,就不用再费功夫转回去惩治你了。”

金经魁声音粗浊的道:“我说的都是真话……我没有欺瞒你们……”

谷唳魂道:“那要在事情证实之后才算数,金经魁,我很抱歉,对你的信心还不大够。”

半伏在马背上,金经魁窒闷的喘息着:“你多少也得替我想想……如果我与严渡他们朝上面,那情景又是如何窘迫?你说过放我一条生路,叫我一走了之的……”

谷唳魂沉缓的道:“没有错,而且我也不会食言——假若你告诉我的一干内情完全符合,我自然有法了放你人走,更保证你走得轻松惬意,碰不上那些窘迫!”

玄三冬重重的道:“老金,你甭在那里挑肥拣瘦了,眼下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要你怎么样你便怎么样,没这多的道理好讲,生死只他娘一线之隔,还在顾着脸面哩,我操!”

金经魁没有吭声,却听到他在把满口牙咬得咯咯响,若是可能,怕不啃下玄三冬身上一块肉来!

朝地下吐了一口唾沫,玄三冬毫不忍让,也恶声恶气的回敬过去:“犯不着这么咬牙切齿,老金,假如我是你,我早他娘闷不哼声,缩着脑袋像王八一样了,大概你还搞不清楚,凭你对待谷老爷子的恶劣行径,该咬牙齿的应是谷老兄才是!”

金经魁猛自马背上挺起身来,夜暗中也能看到他双目赤芒闪动:“我对谷唳魂的父亲又怎样了?玄三冬,你休要背后造谣生事,乱烧野火!”

玄三冬阴着声道:“却不是我在丑表功,更犯不上烧你的野火,老金,若非我在当中硬拦着,谷老爷子恐怕早被你虐得体无完肤,不成人形了,而我,不就为了难顺你的心意,险险乎被你算计掉这条命么?”

金经魁愤怒中带着心虚的忌怯,他在嚷叫,却越发像在掩饰什么:“你这黑心黑肝,信口开河的东西,你还打算胡言乱语,编排我那些莫须有的罪名?我几时沾过谷老儿一根汗毛,又几时冒犯过他分毫?玄三冬,如今我已是个残废人,你竟仍然不依不饶,企图公报私仇,故意拿些虚妄不实的言词,想将谷唳魂激怒,进而把我除去,这才遂了你的心愿,完成你的毒谋,姓玄的,你好狠好卑鄙!”

玄三冬扬着脸道:“人家谷老兄气量大,胸襟宽,早早便知道了这档子事,却仍留着你一条命,若要宰你,犯不着我来挑唆,两个金八刀,也拆成他娘的十六截了;姓金的,你亦不用狡赖推诿,是真是假,大家心里有数,谷老兄答允不杀你,是他的仁厚,却断断不会相信你的一番说词。”

金经魁气吁吁的道:“根本就是你存心不良,执意诬陷于我,上有皇天,下有后土,我,我自问决没有迫害谷老儿的地方,对一个老人家,我怎可能如此凶暴无礼?”

谷唳魂淡漠的道:“金经魁,其实你无须为此事多加争辩,你已经付出了代价,我也放过了你,只要你先前透露的消息确实,我便一定由你走人,再扯下去,就未免无聊了!”

干咳一声,金经魁呐呐的道:“我知道你是守信的人……姓玄的在中间挑拨嚼舌,我怕你不明内情,平生误会,所以不得不略作解释……谷唳魂,你能谅解,乃是最好不过……”

玄三冬暗里骂着:“真正贪生怕死,睁着眼说瞎话的杂碎一个,金八刀?我操,简直就是金鼻涕……”

忽然,谷唳魂问了一句:“庞标死了没有?”

不知他是在对谁问话,金经魁与玄三冬都怔了怔,玄三冬忙道:“谷老兄,你在说谁?庞标又是什么人?”

谷唳魂形色冷峻的道:“我是说庞标,护卫在我爹身边的那个人,也是我最忠耿得力的手下之一,玄兄,你只知道他被撂倒,却不清楚生死如何,现在我请教金经魁一下,或者他比你明白。”

提起这件事,玄三冬未免有愧,虽说不知者无罪,但怎么讲他也是当场下手的角儿,要待回答,却难以措词,好在夜黑光暗,多少掩住他那份尴尬,而金经魁便不能不开口了,谷唳魂乃是指名道姓的向他“请教”,若不“指点”一番,成么?

润了润嘴唇,金经魁谨慎的道:“那时好像还没有断气,至少,在我们离开的时候他尚活着,不过伤势沉重,如今是个什么情况,就不敢确言了……”

谷唳魂的面颊痉动了一下,他深深吸气,把语调尽量放得平缓:“你们原就不准备让他活命,是么?”

金经魁悸虑的道:“在那种形势下,谷唳魂,你该原谅我们的立场困难,不得不有这种打算……”

玄三冬也充满歉意的道:“谷老兄,我要是知道日后与你尚有这么一段恩重情深的遇合,那庞标我若动他一指头就不是人生父母养的,甚至连这桩该死的勾当我亦不会沾边;谷老兄,我很难过,我对不起你……”

摆摆手,谷唳魂怆然一笑:“江湖中事,原就错综复杂,血泪无限,有多少冤魂屈鬼无以瞑目于九泉,亦有多少恩仇缠连敌我互易而莫明所以,命中注定罢了,要能抗得过命,便活是下去,抗不过,只有认了!”

玄三冬嗫嚅着道:“还要求你宽恕,谷老兄,我这份悔,悔得椎心刺骨,神魂难安……”

谷唳魂低喟一声,道:“我不怪你,玄兄。”

马背上的金经魁,深恐自己独个儿背了这口黑锅,不得不急忙表示态度:“谷唳魂,我也是迫不得已,实难自主,事情到了那等节骨眼,要想收手都收不住,严渡盯得紧,谁不出力谁就倒霉,这层苦处,你务必要包涵……”

谷唳魂道:“没什么可包涵的,金经魁,我们本来便处于对立,彼此下狠手、施杀着,乃是天经地义之事,你无需抱歉,就如同我对付你们的人,也从不感到抱歉一样!”

吭哧了好一会,金经魁才期期艾艾的道:“拿了人家钱财,便不得不替人消灾……你那位手下的事,我,我实在遗憾……”

谷唳魂似乎不愿再在这问题上谈论下去,他微微加快步子,像是漫不经心的问:“我爹的隐居之所,金经魁,是什么人泄的底?”

心腔子一紧,金经魁讲起来就不免有些颠三倒四:“不是我,谷唳魂,事先我可一点不知道令尊的隐居所在,这次行动更不是由我策划,你要了解,我和你没有这么些深仇大恨……”

谷唳魂耐着性子道:“我没有说是你泄的底,你欠缺这方面的线索,又如何着手探求查寻?

当然掳劫我老父的行动亦非你的策划,只有严渡他们才有这个需要,而你,仅是执行者罢了,你执行这桩暗无天日的事,业已收到回报,所以我不会再借题发挥,你大可释怀,现在,金经魁,告诉我是谁向严渡那一干人泄的底?“

金经魁也许是自责太甚,许是惶悚不安,这一答话竟显得恁般幼稚:“谷唳魂,我要说了,你可千万不能提起是我告诉你的谷唳魂干脆的道:”绝对。“

僵默片响,金经魁以低微得只有马头前的两个人才能勉强听清的声音道:“是严渡说的,他由一个叫毛宇的人那里得到密报,听说这毛宇跟你一向亲近,是你的心腹之属……”

谷唳魂突然觉得背脊升起一阵冰寒,内腑收缩,连头皮顶都是一片辣麻:“是毛宇?会是毛宇?金经魁,你没有听错吧?”

金经魁赶忙道:“决不会错,是那姓毛的漏的底,严渡为了酬谢他,不但当时就送了一千两银子,还许他事成之后给他一份肥差干!”

谷唳魂深深吸了口气,双手用力搓糅着自己的面颊,边喃喃的道:“可怕,太可怕了,人心人性,竟然如此诡异难测玄三冬轻声问:”这毛宇,是什么人?“

谷唳魂表情有些痛苦的道:“是我的直属手下,也是一直跟在我身边的人,他跟了我已有十余年的辰光,在这十余年中,我两次救过他的命,而且对他向来照顾有加……他竟拿这种行为回报于我,将我老爹的安危换取那区区代价,这个畜牲!”

干咳一声,玄三冬道:“事情既已发生,谷老兄,生气也是白搭,你看开点,一朝遇上那姓毛的,好歹整他个死去活来就是,犯不上自己先找难过!”

夜暗中,谷唳魂的双眸冷森而酷厉,闪射着利剑般的光芒:“人到了成年之后,就要为自己做的事情负责,毛宇也不能例外,而因果总是相连的,如说人间世没有了是非,湮灭了报应,我第一个就不信!”

玄三冬道:“我也不信。”

谷唳魂低下头,沉重的道:“自己的心腹卖了自己的爹,提起来实在是个笑话,天大的笑话。”

玄三冬不安的道:“我却觉得一点也不好笑,谷老兄,这是一种杀千刀的卑鄙罪行!”

脚步更快了,谷唳魂似乎更急着赶到“黄讶集”——他父亲的吉凶祸福,也只有在抵达那里之后才能找到答案,答案的内容,还必须经过他的一番努力方可确定。

夜风尖峭,风里的寒意加浓,忽然间,谷唳魂兴起一股前途茫茫的悲哀,艰辛的日子过得太久长,他真觉得累了……

好一片芦花荡;白头的芦苇雪茫茫的在料峭的风中晃动起伏,纵然是在夜晚,也展露着那絮飞云舞的空灵韵致,看到芦苇,便予人一种旷怡远阔的感受,或者感受里带点索落,但滋味却相当美好。

只是,谷唳魂此时没有这样的心境,他凝视着眼前芦花的拂动、絮丝的飘扬,想到的是他老父那张苍老的面孔,以及,恐怕难以避免的连番血雨腥风!

那幢古老的砖瓦屋就隐蔽在芦花荡的中央,芦花荡成波如浪的涌回间,可以约略看清老屋的檐角墙廓,不错,是幢相当陈旧的屋宇了,但占地宽广,还存留着昔年初建时的几分气派,却不知屋主人当初选择这个地方起造居室,是基于一种什么理由。

老屋里有几处透出灯光,但光度微弱,越发衬托得其他部份沉黯幽深,在那等浓稠的静寂里,隐隐然蕴藏着杀机无尽!

金经魁已被点了“晕穴”,人像死了一样蜷屈在芦苇绵密的茎杆下:谷唳魂却只望着那幢老屋,良久没有动静,玄三冬倒有些沉不住气了:“我说,谷老兄,时辰不早,转眼就要天亮啦!咱们还等什么?”

谷唳魂沉缓的道:“我在想,用什么法子摸进去救人,最要紧的,是不能伤及我爹……”

玄三冬压着嗓门道:“不是说随机应变么?里面是个什么阵势,我们全不知道,情况便不易把握,这一层你也早有顾虑,怎么眼下又磨蹭起来?”

谷唳魂沙沙的道:“因为里面遭受挟持的人是我的父亲,玄兄!人只有一个爹,牵累不起。”

窘迫的打了个哈哈,玄三冬道:“你可别误会,谷老兄,我是怕夜长梦多,节外生枝……”

咬咬牙,谷唳魂道:“也罢,我们且先潜进去再说,不过务必小心行事,万万不能叫他们拿着我爹来挟制我们,否则救人不成,反叫我爹遭罪,这就是大不孝了!”

玄三冬颔首道:“一定,你爹就是我爹,怎会再使他老人家雪上加霜?”

进入老屋并不困难,两个人刚刚翻过那齐头高的围墙,脚还未及沾地,屋角阴暗处已突然起了一阵低沉的犬吠声,声音虽然隐闷在喉管未发,却已令人体会得到那种凶悍的架势!

目光急忙闪动,玄三冬倒吸一口凉气:“我的天,是大丹犬!”

是的,墙角下伏着一条体型奇伟的大狗,狗身毛色光润,布满黑褐斑点,看上去威猛无比,要不是玄三冬眼尖,认出是条大丹犬,贸然一见,只当是头牯牛哩!

谷唳魂镇定的道:“不要妄动,一动它就会扑叫,等这头畜牲自己过来,我们就在这里收拾它!”

于是,两个人紧贴墙壁,屏息不动,那头大丹犬已经站立起来,喉间的吠声逐渐变成嗷嗷之声,随时有冲跃而至的可能!

一条人影便在此际由黑暗中出现,一边东张西望,边低叱道:“大花,别乱嚷嚷,大伙这才刚合眼,可别吵醒人家!”

叫“大花”的这条巨型畜牲却不听叱喝,慢慢逼近这边,昂首露齿,目透凶光,更摆出一副前撑后翘的姿态,光景是待择肥而噬了!

那人迟疑着走了过来,眼珠四转,像对“大花”说话,又似自言自语:“你这头瘟狗,可是发现了什么?什么也没有呀,除了一片黑、剩下黑一片……娘的,八成是风吹芦花荡,这头瘟狗当做千军万马了!”

谷唳魂暗里指了指那头大丹犬,又点了点自己胸口,接着,迎住玄三冬的眼色又朝走近的仁兄努努嘴——玄三冬会意的眨眨眼,身子已弓了起来。

等大丹犬往前凑近了几步,谷唳魂猝然暴闪向侧,狗的一声嗥叫尚未出口,双刃斧寒芒如电,“嗖”的一记已将偌大一只狗头斩飞,热血四溅中,玄三冬凌空横跃,双脚弹蹴,对方那人只觉面前一花,身子业已腾翻三尺,重重撞向屋墙,又重重俯跌落地!

谷唳魂低促的招呼一声,与玄三冬双双掠上屋顶,立时趴在瓦檐边伏身不动。

反应是非常迅速的,这边声息才起,屋里已有了动作,但见窗掀门启,七八条人影以各种不同的身法却全以最快的来势抵达现场,而一片怒叱惊呼声也随着火把灯笼的纷纷亮起乱做一团!

屋里,一个身形粗横的中年人缓步行出,先是十分威严的干咳一声,然后,才从容不迫的道;“什么事鸡毛子喊叫的?天塌下来由我顶着,看你们这种兵荒马乱的德性,哪一天方能成气候?上台盘?”

喧嚷声随即静止下来,一个秃顶削腮的角色快步奔上,微微躬身道:“回禀二堂主,属下等先时听得院中传来异响,赶紧出来探视,就这一转眼的功夫,业已不见敌踪,仅只留得大花狗的尸骸,柯九断了气的皮囊!”

这位“二堂主”冷冷哼了一声,面颊紧绷起来:“这还用等我出来发落?你们马上给我四处搜呀,弹弹指的辰光,人能跑到哪里去?我倒要看看,是什么吃了狼心豹胆的东西,敢来此处撒野行凶!”

七八名大汉击喏一声,举着火把,扬起灯笼,开始四处打转搜查,瓦檐边,玄三冬靠近谷唳魂的耳朵,悄细的道:“下头这个鸟操的”二堂主‘,谷老兄,你识不识得是号什么人物?“

谷唳魂低声道:“不但识得,而且极熟,他就是严渡‘紫旗堂’的副手‘飞枪’卓鼎!”

玄三冬圆圆的鼻头一皱,语带揶揄:“狗大个身份,架子却是不小,你看他那架势,活脱二皇上现世,比你们老当家的还要来得蹋■,叫人看了心里犯呕!”

谷唳魂一脸端肃,若有所思:“玄兄,情况只怕不妙,我觉得这里的气氛十分不对。”

玄三冬怔怔的道:“此话怎说?”

扯了玄三冬一把,谷唳魂抢先由瓦檐翻起,顺着屋脊来到另一边,此时的他,似乎对于掩遮身形已经不很在意,就那么笔直飞落,对着一扇半敞的窗户跃掠进去。

这是一间好像膳堂般的房子,大圆桌,十几只木凳之外再无陈设,却有一股食物的馊闷气味浮漾,外面闹翻了天,饭桌上却有个人双臂枕头,趴在那里呼呼大睡,呼吸里,隐隐有着一股子酒臭。

谷唳魂一步抢上,劈手拎着那人后领将他扯起,三不管就是又急又重的,几记耳光,在连串的巴掌击肉声中,打得那人鼻口喷血,脑袋歪扬,却好歹把他的酒意打掉了。

睁着那双满布红丝的眼睛,眼里是迷惘之外更加一层惊怒,这位仁兄一边挣扎,边含混不清的叫嚷着:

“你你是谁?干什么……打我?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

谷唳魂将面孔逼近了对方,差一点就鼻尖顶上了鼻尖;他恶狠狠的咒骂着:“你这该死的畜牲给我好好听着,老实回话,谷朝旭谷老爷子如今人在哪里?”

这一下,挨耳光的朋友才算真个醒了酒,他全身震颤,满脸恐惧之色的瞪着谷唳魂——千防万防,整日价待要对付的那号煞星,居然就在眼前,就在这呼吸相闻的半寸距离之间,我的皇天,人家可是怎么来的?

谷唳魂咬着牙道:“我在问你的话,谷老爷子人在何处?”

随后而来,早已侍候于旁的玄三冬蓦出左肘,重重捣在此人腰眼上,“嗷”

的一声闷嗥外,可怜这位仁兄弯腰弓背,痛得眼泪都掉了出来!

谷唳魂猛然一紧提着对方后领的五指,襟口绷扯之下,不但把那人的脑袋提仰起来,更险险乎就闷过气去,这人呻吟着,满脸是血的告饶:“堂主……谷堂主……你老……高抬贵手……谷老爷子……谷老爷子压根没来……这里……打离开‘白石岗’起……就直送‘闸刀隘口’去了……”

偏偏头顶响起一声早雷,谷唳魂虽然早已感觉情形不对,在确知真像之后,亦不禁神色大变,五内如焚,他双目暴睁,声似虎啸:“谁同我爹去的?他们把我爹带到‘闸刀隘口’又有什么目的?”

就在膳堂的门边,一个冷硬的声音忽然传了进来:“吴家富只是本堂所属的一名小头目,首座,只怕他答复不了你的问题!”

谷唳魂顺手翻带,这姓吴的小头目怪嚎一声,人已掠过桌面,一头栽倒屋角!

说话的人不是别个,正是严渡的副手,“紫旗堂”二堂主“飞枪”卓鼎!

玄三冬一闪三步,手上的“旋地锥”精芒盈盈,遥指着卓鼎;谷唳魂形容阴森可怖的注视着对方那张横肉累累的脸,语声迸自唇缝:“卓鼎,你们施得好一手金蝉脱壳,但事情不曾过去,我爹受的辱、遭的罪,你们必须偿付代价,我要给你们十倍百倍的报应!”

卓鼎面无表情的道:“首座,如果你够聪明,还是赶到‘闸刀隘口’去与严堂主面对面的谈斤两,这样令尊尚有生机,光在这里同我们搅合,只怕与事无补!”

谷唳魂暴烈的道:“全是一群无耻叛徒、衣冠禽兽——卓鼎,我会去‘闸刀隘口’,我当然会去,但却要在肃清门户,替天行道之后才去!”

微微昂头,卓鼎傲然道:“我不知道你怎么能找来这里,首座,我也不得不佩服你门道广,手法高,然而我们既然有了行动,自亦早做了万全的准备,并非俎上鱼肉,可由你任意宰割,你要虚耗辰光,是你的事,随你怎么办,我们一准接着就是!”

谷唳魂双目血红,狂叱如雷:“卓鼎,今天你就是第一个!”

卓鼎大马金刀的道:“我看不见得——”

“得”字出口,膳堂的边门猝见人影一闪,一条链子锤已到了谷唳魂眼前,他身形半旋,便在锤头掠过面颊的一刹双刃斧翻起猛磕,于是,锤头流星般回弹,“当”声金铁撞响的余音犹在,门后那突起的惨号,业已杀猪似的传扬!

玄三冬闷不吭声的倏掠向前,“旋地锥”抖动挥洒,在交织纵横的冷芒炫烁中,兜头盖脸直取卓鼎——不知怎的,他对此人来得个火大!

窗口外,三条人影虎扑而入,一杆红缨枪、一柄朴刀,一对短蛇矛冲着谷唳魂招呼过来,他蓦弹两尺,身子打横切进,红缨枪贴着他的颈前刺空,他的双刃斧骤压朴刀刀锋,左掌抖起,硬是把那对戳向自己腰肋部位的短蛇矛“哗啷”震脱,而斧回刃掣,仿佛石火倏映,执刀的朋友已狂吼半声,带着暴洒的鲜血仰出窗口,那使红缨枪的一位正待缩手收枪,双刃斧的锋口扬起一溜血滴,“呱”的一声便削去了他整个天灵:失去双矛的伙计见状之下,不由心胆俱裂,嘶嚎着带爬带滚的就想逃命,谷唳魂却眼皮子都不撩的腾移五步,回斧竖刃,这人的脑袋已滴溜溜的抛跌而出,比他身子跑得还快!

正与卓鼎对拼的玄三冬,突兀凌空一个斤斗,喝了声彩,并朝着谷唳魂伸了伸他的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