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四 章
且说白小宛不等石无水把话说完,弹身施展出梅花腿,右手长剑,势如初阳乍露般,徒然撒出一片彩霞般刃芒,兜头罩向石无水,她这是含恨出手,一上来就是杀手。
石无水哪会想到面前这个娘儿,具有如此快捷的身手,再说她又是三寸金莲小又巧,怎么样也不会让人看出,竟然是个追命罗刹。
本能的,石无水举刀封架,更想以大汉的粗壮身体,硬抓飞扑而来的白小宛。
在他想来,一个小脚娘们,就算挨你一下子,又有什么关系?如果一把搂住,只要自己高兴,一用力就能把她勒死。
就在一连三声的“叮当”声响中,刀剑的刃芒中,迸现了碎小的火花,光束乍隐,碎芒消失的一瞬间,紧接着“叭”的一声,就见一股鲜血,自石无水的口中喷洒出来,红影打闪,自石无水的头上掠在石无水的身后。
那只是一招之间的事,等一旁的丁百年与余通二人围上来的时候,白小宛已冷笑连连的站在地上。
原来当石无水暴伸左手,连抓带抱的硬扑飞来的白小宛时,却不料白小宛会在右腿一封石无水的左手后,左腿连环跟上,狠狠的脚尖捣在石无水的心口上,这是一招梅花腿中的巧施连环,快、准、狠,石无水自是难以避过。
一把扶住摇摇欲倒的石无水,丁百年急问道:“老二!你怎么样?”
连连的苦笑,石无水扭身指着一丈外的白小宛,道:“是个地道的小辣椒,咱们应该相信杨八爷的话,她比她那个吃公门饭干鹰犬的老子,还要难惹。”
石无水似是昏过去了,头垂了下来。
丁百年缓缓放下石无水,右手举刀,左手在怀里摸出一把飞刀,与余通一打招呼,缓缓逼向站在路中央的白小宛,二人并肩,似是怕白小宛逃走。
“小宛,留意姓丁的手上那把破铁。”
冷冷一笑,白小宛道:“爹!你只管等着拴人吧!”
她那话才说完,丁百年已大喝一声,挥刀劈向依然不动的白小宛,而余通更露出两个大门牙,呼喝有声的斜劈过来。
两把钢刀,带起一溜刺眼的冷焰,挟着雷霆般呼啸之声,威猛而有力的杀来,如果白小宛举剑封架,势必被砸断劈飞。
就在这冷芒绕体沾到的瞬间,白小宛快不可言的一个斜掠林梢,两只金莲碎步连连的,把个娇躯侧向丁百年的左面,身了斜在当空,就“力”的运用上讲,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仰她在碎步支撑中,硬生生的斜闪而掠过丁百年。
然而在丁百年来说,这也算是一次难得的好机会,因为白小宛的身子,就在自己的飞刀附近,只要自己一抖左手飞刀就会送到白小宛的身上。
嘿嘿一笑,丁百年毫无征兆的一振左腕,在相距不到三尺的距离中,飞刀如流星般,笔直的射向白小宛的左肋。
“叭”的一声脆响,白小宛一脚踢在疾飞而来的那把半尺长的飞刀上,“嗖”的一声,飞刀上斜,就在白小宛的头上掠过,可知丁百年的这一飞刀,显然用足了力道。
也因此,徒然使得白小宛想起来丈夫韩玉栋说的话,全家被杀的那大夜吧,有个黑衣人,曾以飞刀杀死家仆老赵,看样子八成就是这个家伙。
心念间,探手人镖囊,摸出一支棱形飞镖,就在他猛一转身之际,在她长剑直刺的同时,抖腕甩出手中的飞镖。
丁百年想不到这姓的白女子脚上功人,如此的了得,一怔之间,扭身挥刀就砍,却不料身形尚未站稳,白小宛剑尖已快点到眉心,本能的一偏头,举刀挡去,却不料白小宛左手的棱形飞镖悄无声息的疾飞而来。
到了这个时候,丁百年已没有躲闪的能力,唯——的只有提着双腿向上纵。
就听“噗”的一声,一支棱形飞镖,生生插在丁百年的大腿上。
丁百年一咬牙,伸手拔出那支飞镖,在一股鲜血外冒中,一支血镖恶狠狠的掷向白小宛,人却一屁股坐在地上。
轻举宝剑一格,白小宛左手疾抓,飞镖又到了她的手中,动作之优美,连一旁的白方侠,都在抚髯点头。
疾快的,白方侠牢牢的把石无水双腕朝后的拴上,这才又缓缓走到丁百年身前道:“姓丁的,做恶的人,天理难容,指望你下辈子能做个让你父母高兴的好人!”
丁百年一手捂往外冒血的伤口,仰头叫道:“姓白的!你想杀我?”
哈哈一笑,白方侠道:“原来你也怕死呀!”
丁百年骂道:“他娘的,谁会嫌命长?”
白方侠一口唾沫吐在丁百年的脸上。狠狠的把个风雷刀刀尖指着丁百年的鼻尖,道:“这么说来,你的命值钱,别人的命价贱,被你们害死的人,全都是该死,是吧?”
狠狠的一脚把丁百年手中的钢刀踢落到山谷下面,紧跟着,一脚踹在丁百年的腰眼上。
就听丁百年“哼”了一声,龇牙咧嘴的斜身躺在石地上。
白大侠以极快的手法,不消几下子,就把个丁百年也拴了个结实。
余通这时候一看情形,心里已开始发毛,他那一脸胡茬子所烘托的那只朝天大鼻子,一撅一撅的直往上抽,左手举着刀,早已改攻为守,只要白小宛举剑刺来,他立刻举刀封挡,紧接着尽力躲闪游走。
这只能干耗时间,明敞着是拖延,说穿了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一看这情形,白方侠风雷刀一横,当先站在路中央,先封住余通的去路,一面冷笑道:“大胡子,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在挣扎个啥?当真要像他们两个一样,先流点血再装孬?”
余通双目怒瞪着白小宛,口中却叫骂道:“姓白的,老子不是杀头命,姓余的不会跟你上衙门,有本事你就在这儿放倒你家余爷!”
白方侠冷笑道:“真是执迷不悟,真要把你杀死在这大山里,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一顿之后,白方侠扬声对白小宛道:“小宛!不用顾忌,必要时尽管痛施杀着。”
白方侠有了指示,白小宛精神一振。
突听她大喝一声,手中剑瞬间挽起三朵剑花,品字形的一闪而逼向余通,同时间,左手的那支带有丁百年身上鲜血的棱形飞镖,徒然间射向余通的退路。
嘿然有声,余通手中钢刀奋力一圈,疾快的洒出一束密密的光芒,挡镖阻剑,一气呵成。
就听一阵金铁交鸣声,在二人身前响起。
看情形,余通似是躲过了白小宛这千钧一发之危,因为余通的脸上出现了得意之色,正准备向一旁躲闪呢!
但他再也想不到,就在他的意念配合着行动,正要纵身而起的时候,突然面前红影一闪,白小宛人已横剑在他的面前,铁板脚连环踢出。
就听“砰,砰”一连两声,紧接着余通甩刀“哎呀”连连,双手全捂在小腹上,一连后退四五步,被路边的巨岩挡住,而没有落下山间。
看余通痛苦的表情,显然是受伤极重,从他立现的汗珠来看,不单是力道尽失,甚且小腹几有被洞穿之危。
其实白小宛在施出铁板脚的时候,本想一脚踢在余通的关元,但她心存忠厚,把袭击的部位提高三寸,余通才逃过这要命的一击。
缓缓的走到余通身前,白方侠冷然道:“这就叫敬酒不吃,吃罚酒,非要被人折腾得像个狗熊样才上道,这可是自找的!”
余通一听,立刻露出他那对蜡黄的大门牙,咧着嘴唇,直哈大气,似乎是想骂几句,只是喉头不听使唤。
一嘴巴打在余通脸上,白方侠厉声道:“姓余的,你甭对我白某人露出这副吃人像,干了一辈子捕头,我白方侠见的多了,如果要恨,那就恨你自己去,谁叫你干些不入族谱的勾当,羞了你的祖宗十八代,也苦了你爹娘。我姓白的只能替你们的父母可怜,如今被擒,那也是早晚的事,安份些咱们这就上道吧!”
反手上了绑,余通垂头丧气。
吐血昏死过去的石无水,也醒过来了,只是动了几下,发觉双手被反绑,一挣没有挣脱,心中就知不妙,站起来就想逃,却被白方侠一刀背砸在腿弯上,骂道:“狗东西,你最好识相点,别再自讨苦吃。”
一面说着,随又在马鞍上抽出一根绳子,连着一串,把四个秦岭四煞中的三个,全串了起来。
白方侠父女二人跨上马鞍,白方侠在前面,白小宛殿后,三名恶煞居中,一行五人缓缓朝着宝鸡而去。
一身紧身短衣靠,四方英雄帽,外罩一件天竺色披风,足蹬薄底快靴,年过五旬的白方侠,依然是精神抖搂,风雷刀把上的鲜艳夺目五彩缎带,在他胯下马的弹跳前行中,一抖一抖的,让人感着有威风八面的神采。
马后面的三个秦岭恶煞,一个个怒目直视,骂不绝口,偶尔还站在路上磨蹭一阵,指天骂地,好像连老天爷也对不起他们似的,不该给他们披上一张人皮。
丁百年捂不住大腿上的伤口流血,还是白方侠替他扎了一条带子,血才慢慢不往外流,只听他在走过大散关的时候,对沿路跟的人叫道:“丁大爷就是秦岭山的山大王,我叫丁百年,你们听说过吗?丁百年,要丁他娘的一百年,所以丁大爷死不了,还有得活的,哈……”
石无水也连声咒骂,道:“你们这群王八蛋,可曾听过秦岭山里有个石无水?石大爷就是我,这一回你们可高兴了吧!等石大爷这颗脑袋被切下来的时候,你们把大爷这颗脑袋拎到你们土地庙,放在神案上供着,包准一定会驱邪,哈……哈……”
而走在白小宛马前面的余通,大门板牙伸的长长的,上嘴唇尽在牙上面刮,哼哼咳咳的,把个朝天大鼻子猛往上抽,一脸胡茬子活像个李逵下梁山。
余通没有骂,但他走一阵,会死赖着站在路当中不走,像个饿狼般,怒瞪着双眸,逼视着马上的白小宛。
有时候白小宛冷然飞出一鞭,打在余通身上,反而让余通哈哈大笑。
于是,磨磨蹭蹭,走走停停的,五人一路“热热闹闹”的走入宝鸡镇来。
而宝鸡的县衙门,就在宝鸡的镇西面两棵老柳树附近,有一个小小的广场,县衙大门口,还站了两个衙役,二人的黑色马褂,前后全印着“兵”字,带鞘的钢刀,挂在腰带上,一动不动的像两个石膏像。
白方侠骑在马上,雄赳赳的到了县衙前面。
“烦劳通报一声,咸阳府衙的捕头白方侠,求见太爷大人。”
一听说来了府衙的捕头,那是上差爷到了,再听说是白方侠,二人立刻想到了龙头捕快,岂敢怠慢,一个衙役立刻飞奔入内,另一个却替白氏父女二人拉马,往县衙前面的马桩上拴马。
石无水与丁百年二人却仍然叫骂不休。
县衙役拴好马,回头对丁百年二人喝道:“安静点,该你们死,就算叫破喉管,照旧也活不了,穷嚷嚷个啥?”
“狗东西!你也敢对大爷们呼喝!”丁百年大骂。
石无水也道:“俺们这是虎落平阳被犬欺,鱼跃网中等人烹!”
“叭”的一脚,踹在石无水的胸口上。
紧接着,“哇”的一声,石无水吐出一大口鲜血,几乎人又昏过去,不过双目金星却在连闪。
衙役踹出这一脚,想不到会让石无水吐血,但他哪里知道,石无水的胸口伤势,是被白小宛所伤,因此还以为自己的功夫如何了得呢!
衙门里立刻走出那个通报的衙役,一面对着白方侠施礼,边说:“大爷在堂口候着,白爷请进。”
于是,白方侠一整衣冠,直往宝鸡县衙堂上走去。
老远的,就听堂口上站着的县太爷,捋着胡髯,满脸笑容的道:“约莫着白捕头也该来了!”
白方侠一听,似是这宝鸡的父母官,话中有话,心里一紧,立刻趋前几步,单膝一跪,道:“咸阳府衙捕头白方侠,给大人请安!”
“免了!免了!快坐下来说话。”
就在县衙的客堂上落坐,县太爷一捋山羊胡子,呵呵一笑,问道:“案子可有眉目了?”
白方侠一惊,问道:“大人指的是……”
“大韩村里的灭门大血案呀!”
“这件事大人已经知道了?”
哈哈一笑,县太爷道:“身为百里侯,地方发生这种大案子,焉有不知的道理?如果有一天,此案由远在咸阳的上衙所破,本县这顶乌纱帽,岂能保得住?”
白方侠赦然的道:“本案死的是卑职的亲家翁一家,如今府台衙门尚未有人知,卑职怕打草惊蛇,所以先自私下查访,一有眉目,立即前来堂上报告大人知道。”
“如今可有眉目了?”
“抓了三个嫌犯,现在衙前候着,就等大人签发收押。”
“辛苦你了,白捕头,捕的三人,是什么地方人?”
“三个都是秦岭山的强人,人称秦岭四煞的便是。”
“好啊!这四个魔头总以为我这衙门小人员少,奈何他们不得,尽在这附近做案,这下子算是他们恶贯满盈,死期到了。”
突然间,就听县衙前面有女子哭喊声,白方侠一惊,立即告便,向衙门门跑去。
老远的,就见一个三十不到,细柳高挑,俏脸长发的小脚妇女,死命的抱住口角尚有血渍的石无水。哭喊起来。
才不过哭了两声,就听石无水在她的耳边急急的说了两声,一面示意她快些离去。
于是,就在白方侠人一到衙门口,看上去这妇人好似被衙役哄走似的。
望着这个俏娘们走路的姿势,谁也会相信她生了一身软骨头,那种走一步摆又扭,由脚到头全在动的模样,大概就是细柳枝风中摇曳的味道。
就在宝鸡县衙门,收押了石无水等三人之后,白方侠父女正要告辞的时候,县太爷,这位看上去瘦骨嶙峋的四十出头的高个儿,眯眯眼一眯,好像要合起来一般,大蒜似的鼻头,在嘴角撩动中,向外一偏,微笑着道:“我该给贤父女见见一位你们早已熟识的人了。”
一面对身后站着的文案师父一点头。
文案师爷一笑,起身走入另一厢房。
立刻,人未到,哈哈的笑声先传人白方侠父女二人耳中,白小宛一惊。
于是,济生堂的卓大夫,来到这县衙的客堂上。
“卓大夫!你是……”
又是一声笑,卓大夫先对县太爷施一礼。
县太爷立刻起身欢迎,一面对白方侠道:“卓大夫的身份,本不该说出来,只是目前的情况看来,似乎大韩村的灭门血案与卓大夫的案子有着关连,所以在卓大夫的首肯下,才能说出卓大夫的身份来。”
哈哈一笑,白方侠道:“卑职在初次遇到卓大夫的时候,心中就犯了疑,只因为卓大夫没有任何不良企图,所以到现在,卑职只是加以暗中留意而已。”
卓大夫一笑,道:“白捕头果真名不虚传,龙头捕快之威名,我在京中就有个耳闻,想不到一下子咱们会凑在一起办案了。”
一听卓大夫竟是京中派来办案的人,白氏父女二人互望一眼,脸上露出了惊疑之色。
县太爷当即道:“卓大人只是以大夫来掩护自己身份,实则卓大人是大内派采办案的高手。”
白方侠一听,立刻起身施礼,道:“卓大人不单是医道高明,更兼武功了得,客店中为卑职小婿疔伤的时候,卑职已心里明白了。”
白小宛低声说道:“卓大人救命之恩,小女子先代我夫谢过!”
款款起身,盈盈的施了一礼。
淡淡一笑,卓大人道:“韩玉栋今天的精神好多了,就在后衙中歇着,你去看看他吧!”
白小宛当即起身告辞,在一个衙役的指引下,走入后院一间厢屋中。
于是,卓大夫请县太爷,摒退屋中所有的人,包括师爷在内,只余下县太爷与白方侠。
三人把坐椅拉近,话声也跟着低了起来。
“白捕头,京中有个卓重阳你听到过没有?”
“大内高手乾坤掌卓重阳,卑职早有耳闻,莫非就是卓大人?”
微点着头,卓重阳道:“白捕头可知为何现在对你表明我的身份?”
“卑职愚昧!”
“因为我在为韩玉栋治伤的时候,曾听到你父女二人说什么血玉龙,而我这次离京要办的案子,却是御案上摆放着的一个血玉凤。”
一顿之后,卓重阳又道:“贼人能为了一只血玉龙,杀死退职的韩侗满门,包不准他也盗走了御案上的血玉凤,也因此,我觉着咱们有合力办案的必要。”
血玉龙尚末找到,如今又冒出个血玉凤,白方侠心中大感困惑。
于是,他不得不先把血玉龙的事,说个明白。
压低了声音,白方侠悄声的说:“就卑职所悉,这血玉龙,是韩老爷的传家之宝,在他们的韩家家族上,也称得上是传族之宝,当年韩老爷初入仕途,荣光耀祖,才在他爷爷手上,接过这血玉龙来,算算日子,也保存了三十多年,却不料才卸任返归故里不到几天,就遭到这灭门惨祸,宁不叫人悲叹!”
一顿之后,白方侠须发怒张,恨恨的又低声说:“当初卑职尚在咸阳,原本是有退休之意,只是新任府台大人厚爱,一再的慰留,且又帮着办理一桩案子,突然接到小女的书信,卑职尚不太相信,因为韩老爷不可能会有什么仇家,那么快的追杀到大韩村,也许是为财。而在卑职与小女二人,三番二次的夜探大韩村韩老爷的新宅,却发现——切完好无损,这就使人入了五里雾中,直等到卓大人妙手回春,才由小婿口中得知贼人要的是血玉龙,细想起来,如果小婿救不回来,这件血案的起因,永远将是个谜,案子也甭想破了。”
县太爷不停的点着头,一面低低的道:“抓来的三人,白捕头怎么会知道与他们有关?”
于是,白方侠就把一切经过,又说了一遍。
就听卓重阳道:“顶多他们是一群帮凶,主使他们的人,看来还要费上一番手脚。”
县太爷一笑,道:“卓大人说的不错,这三个恶徒,如果一口咬定大韩村的血案与他们无关,咱们又如何定案?如果三人拼命不吐一字,那主使他们的人,咱们又有什么办法把他拎出来?”
白方侠立刻道:“所以直到目前,卑职仍然在暗中追查,抓此三人,也只是‘投石入林’的作法。想把真正的主凶犯惊出来。”
卓重阳双目神光暴射,望着远方,自言自语道:“投石入林!投石入林!嗯!此法可行。”
不提三人在这宝鸡县衙客堂上密议。
且说宝鸡渭水河靠东边街头的小道上,弄堂里走出一匹小毛驴,驴背上坐着看上去只有四两骨头的风摆柳,毛驴后面,紧紧的跟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手里拿了一根小鞭子,口中还不停的“哟哟!得!”的,紧跟着小毛驴屁股后头快步赶。
驴背上的风摆柳,细柳腰随着驴步的踢踏声,相当有致的一摆一送一回,两只金莲,硬鞋帮上还绣着大红花,裹脚布白得锃亮,尖尖的鞋尖上,还钉上一朵鸽蛋大的鲜红花。一头乌溜溜的头发,挽成了髻,一块黄缎布巾,紧上加紧的包扎起来,显得一脸的俏丽样,红坎肩里面,厚厚的一层狐毛,靠边上全露出长毛来,紧紧的套在翠绿的短上衣上面,红粉色的灯笼裤,裤腿扎得严实极了。
小伙子赶着小毛驴,出了宝鸡西街口,午后的日头,相当的红,红得把条渭水河,照耀得金星不断的在河面闪烁,远远的,通往大散关的高峰上,起不了一点作用的片片碎而又薄的淡云,一旦脱离山峰,立即化为乌有,就如同风摆柳心中对石无水的感情一般,只要二人一离开风摆柳的那间近河岸小瓦屋,二人就像这天上的淡云,只有等到再一次的相聚,才能撩起二人的情欲。
不幸,这一次却是叫风摆柳掀起了内心中的情涛,因为感情这东西,实在很微妙又奇怪,平常二人就算相见,大不了一阵捻和,等热度一边,拍屁股分道扬镳,珍惜,那只能等到下一回见面再说。
然而,如今石无水一旦上了绑,风摆柳立刻发觉,二人的感情已经到了水乳交溶的地步,要想生离死别,那只有乳干掉水完了。
于是,风摆柳不顾一切,死命的抱着石无水哭喊。
一开始,石无水还真的不相信,风摆柳会对自己用情这么深刻,自己还真成了傻蛋,傻兮兮的以为自己多聪明,如今看来,杀人放火不一定该死,对不起风摆柳,那才真的该死。
“死不得!”石无水在心中吼着……
立刻,借着机会,对风摆柳面授机宜一番。
于是,风摆柳擤了一把清鼻涕,起身就走。
不久,风摆柳骑上她雇的一头小毛驴,直奔大散关。
当风摆柳过了渭水河的时候,顶头的太阳已在慢慢的放大,大得像她闺房里面挂在墙上的大圆镜子,只是镜子是亮的,而距山头不远的太阳,却火红的有些烧手模样。
过了大散关,走向了山道,风摆柳好像是豁出去一般,一路咬着碎牙,面无表情,不要说是自已这是走向土匪窝,就算是真的走向狼窟,她也拼上了。
然而,这对赶驴的小三儿来讲,心里头就不是滋味。大脚峰滴露崖山寨上住的,全是喝过人血的刀客,那伙强人,就算是你亲亲热热的向他碱一声二大爷,如果他不是在兴头上,照样会送你一个大巴掌,准叫你七荤八素,不知东南西北,这要不是风姑娘一再保证,说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说什么也不会跑到这儿来碰霉气。
小毛驴的脚程,不快却实在,四只细得像风摆柳足踝一般粗细的四只纤巧蹄子,自出了宝鸡,到爬上秦岭山区,一直保持着一定的速度,那种稳定的劲道,有一阵几乎把背上的风摆柳晃睡在驴背上。
还未曾看见大脚峰呢!大太阳似乎不忍看着凤摆柳往火坑里跳一般,悄悄的溜到山那边去了。
有那么一点余辉,仍然照着大地,似乎在警告尚未回家的人们,赶快找地方歇着吧!
然而,这对风摆柳来说,却只有使她加速往大脚峰赶去,因为有一股力量,一股对她这种火坑中长大,难得碰到真爱的力量,在她的心中翻腾,就算为这难得一遇的爱而死,也是心甘情愿,何况这往后恐怕就再也不会遇上石无水这种赤裸裸的爱情了。
有句俗话,说:“骑小毛驴走山路,不怕摔!”
其实两只腿稍长的人,跨上小毛驴,身子随便一歪,脚就会碰到地,怎么样也不会挨摔。
不过这对风摆柳而言,可就真够她瞧的了,一连翻了三个山头,风摆柳摔下三四回,亏得小毛驴不高,而风摆柳的屁股上肉又厚,弹性又大,所以她还是照骑不误。
由官道入山道,再爬过几个高山。已经是二更天了,山里面,黑漆八乌的,偶尔还有些狼叫声。
为了壮胆,小三儿手兜的皮鞭子不停的抽,抽得“叭叭”脆响,小毛驴好像很笃定,它不为小三儿的鞭声所影响,仍然是老步伐,也许驴心中知道,小三儿的鞭声,只是在为他自己壮胆而已。
虽说鞭声是给他小三儿自己壮胆,但却在这深山里起了共鸣,因为,对面的半山腰处,一列列的草房中,有了人声,跟着就见十几个火把,冲出屋外,驴背上的风摆柳还以为是遇上一群鬼火呢!
“喂!”对面有人在叫。
“喂!”小三儿也应了一声。
很快的,火把往这边移过来,而且好像是在飞。
越过山沟,小三儿拉着小毛驴往大脚峰滴露崖上去。
才爬了没多高,几只火把已围了上来。
“我的娘呀!你不是石爷的老相好吗?”
风摆柳像是要脱了骨节岔了气一般,下得驴背后直扭她那个大屁股,还未曾回答,就听另一个拿火把的问道:“风姑娘,大黑的天,你摸到山上来干啥?”
另一个也说:“石二爷一大早就去宝鸡找你了!”
缓过气来,风摆柳皱着眉尖,直着腰道:“各位好兄弟!大事不好了,快带我去见你们的大爷。”
一面领着风摆柳往山寨上爬,就近的一个持火把为风摆柳照亮的问道:“究竟什么大不了的鸡毛皮事,害得你风姑娘摸着黑往山上跑?”
风摆柳没好气的道:“秦岭四煞,官石余丁,被人家抓进宝鸡县衙门里,就有三个,这还不急人?”
“这可是真的?”
“不是真的,我风摆柳这时候不拥着热被窝睡大觉,还跑到你们这兔爷不拉屎的地方来,喝凉风听狼声呀!”
“这下子又真的麻烦大啦!看看官大爷怎么办吧!”
于是,在十几个火把的照耀下,大伙全拥进了正中的大茅草屋中。
没有多久,五排草房中的百十多人,全都走出草房。
大草屋的正厅上,杨文光杨八爷大马金刀的坐在粗木椅子上,不停的冷笑。
官中却尽在顿足大骂。
杨文光冷声道:“你应该感谢我杨某人,你知道吗?”
一听杨文光这么一说,官中秀才脸上,更加阴沉了,只听他咬着牙,道:“为什么?”
哈哈一笑,杨文光道:“你好好想想,如果不是我在你这苦行僧一般的大茅屋里赖着没有走,说不定照你们秦岭四煞的惯例,四个一起下山去自投罗网了。”
冷然一笑,官中道:“那可说不准,也许就少了我官中一人,他们三个才被捉迸官衙里。”
鼻子里强力的挤压出个“哼”,杨文光道:“我早就说过,而且我的上面也一再说过,这件血案,关系重大,大概要躲过这紧张的一刻,等风平浪静以后,再慢慢露头,可是你们偏不信邪,这下子可好,人一进了衙门。这辈子算是完了。”
“怎么说?”官中似乎有气。
“你们这些糊涂蛋,也不想想,那韩侗虽然辞官,但他终归当过朝廷的命官,方面的大员,官家岂有坐视的道理?如今为了破案,说不定暗中已派来什么厉害角色,就在这宝鸡附近,张开一张大网,等着收网呢!”
官中像个泄气的皮球一般,颓然的坐在大椅子上。
一旁的风摆柳却急急的道:“官爷!你得快点拿个主意出来呀!”
突然间,就听杨文光怒指风摆柳喝骂道:“都是你这骚娘们,如果没有你,石老二也不会一个劲儿的找上宝鸡,真他娘的女人祸水!”
风摆柳被骂,几乎掉下眼泪来。
却听官中道:“八爷这是什么话,你这叫‘肚痛怨灶王爷’!”
一顿之后,以一种安慰的眼神,看了一眼欲哭的风摆柳以后,才又道:“石老二就喜欢那种调调儿,没到山上来以前,他是个有家室的人,只是他太过火了,硬生生的把个老婆折腾跑,好不容易又认识了风姑娘,这方面算是叫他收了心,如果没有风姑娘,石老二照样会去找别的女人的。”
一面对站在门口的众人,叫道:“风姑娘连夜赶上山寨报信,八成还饿着肚子,快下碗面,加两个鸡子儿。”
官中一面说着,起身走到门口,又道:“大伙快去歇着,说不定明天咱们有得折腾的。”
于是,火把熄了,众人等也慢慢散去。
返身回到椅子上,就听杨文光问道:“官老大!你准备怎么行动?”
官中连连冷笑,阴森森的两眼,看上去好似刚从坟墓里爬出来一般,木然的道:“乘其不备,出其不意,给他娘的来个劫狱,宝鸡县衙那个小不点,官中还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杨文光嘿嘿一阵冷笑,几乎把个手指头点到双目呆痴的官中鼻头上,说:“官老大,什么事情越是到了紧要关头,越得要沉住气,就你目前这百十来人,也想造反?哼!我看你是自不量力!”
官中一拍桌子,唬的一声站起身来,道:“你说我该怎么办?吊在裤裆里装孬?”
杨文光沉声说:“若是在平时,你官中运气好,或有那么几成希望,会把他们三个救出来,可是如今就不同了,县衙里就住着一个姓白的,连我也没有把握会胜得了他,何况江湖上谁都知道,姓白的有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是个地地道道的带剌玫瑰,动起手来,比她老子还要狠。”
一顿之后,又道:“老实说,我杨八还真舍不得秦岭山的这股小力量,所以才分析给你听,要不然,我才懒得多嘴呢!”
官中有些不服,咬着牙道:“哥四个扭在一块儿,已经十多年了,如今三个被逮,就剩我官中一个,我操他先人,这日子我宁可不过。”
冷凛的瞪着杨文光,官中吐气有声的又道:“八爷!如果交情够,你就暗中帮着施把劲,把我那三个兄弟救回来,觉着不便,赶天亮,你回你的长安总督衙门,不要在此地惹上——身臭,不好回去。”
轻摇着头,杨文光苦涩的道:“既然官老大这么说,我得好好琢磨琢磨,不过你放心,只要能插手,杨某绝对不会袖手的。”
说完,起身转回睡房,但却带着一肚皮的忧虑。
他躺在硬板床上,拉起一张棉被往身上一搭,双手一连,往脑后一放,把个装满阴狠毒招的脑袋托起来,两只大眼睛在黑暗中睁得圆圆的,就如同黑森林中暴露出一双锐利的花斑豹的眼晴一-般。
眼睛在打转,表示他的脑筋在转变。
在他想来,这秦岭四煞,确有利用价值,一旦全部被杀,自己在这条入甘进川的三岔道上,无形中减少一分力量,但是这四个恶煞如今已有三个被捕,而官老大又要充好汉想劫狱,万一再被捕,衙门里来个大审判,难保他们不把大韩村的那档子事说出来。
于是,他果断的做了一个决定,一个令他含笑而眠的决定。
杨文光那双垫在脑后的双手,平整的移在胸前,四平八稳的睡着了。
大厅上,官中看着风摆柳吃完一大碗面,连大厅外的小三儿也填饱肚皮,这才笑对风摆柳,道:“风姑娘吃完就快歇着,赶明儿天一亮就上路,你放心,早晚我会把他们三个全救出来的。”
风摆柳有些想落泪,松松的双肩抽搐了两下,含泪笑着站了起来,道:“全看你的了,大爷!”
于是,当天晚上,风摆柳就睡在石无水的那张铺有狼皮的大木床上,除了大木床上石无水的那身臭味还在外,风摆柳也只能不时的抚摸一下木床边缘,那味道叫风摆柳想起石无水的脚后跟,因为,每一回二人热烘烘的搏斗之时,石无水总会把两只粗糙得像没有刨光的木头般的脚后跟尽在她那两个大腿上磨蹭,磨蹭得她“咯咯”笑。
想到这里,风摆柳哭了。
哭着走入梦乡……
第二天一大早的,小三儿拉着小毛驴,就在滴露崖山寨大厅前的小广场上,候着风摆柳。
适时的,风摆柳由大草房中走出来,她的后面紧紧的跟着杨文光以及官中二人。
官中在后面说:“风姑娘!你安心的回去,宝鸡方面有什么风吹草动,你再赶着来报个信,约莫着就在这一二天里,我就会摸上宝鸡去。”
一旁的杨文光露出一脸的关心,表现出忧愁的模样,扭头对官中道:“官老大,我这就溜去宝鸡,情况顺利的话,我就把他们三人弄走,不过我还是反对你硬干!”
“八爷!你上路吧!希望着你能在官家那面拉一把,我们哥儿四个就有幸了。”
一声长长的叹息,杨文光陪着风摆柳走下石阶,走到小三儿的小毛驴前面。
猛回头,风摆柳望向站在石台阶上的官中,道:“大爷!盼望着你能早一天把三位爷救出来,要不然,风摆柳也不想活了!”
官中面无表情,阴沉的眼神,突然暴睁,沉声说:“石无水一辈子没有做过让人心服的大事,唯独他抱住你柳姑娘,算是抱对人了,也叫人佩服他的眼光。”
本来他还想说出下面那句“石无水该死而无憾了”,可是他突然感到那句话不大吉利,所以也就没有说出口来。
于是,就在官中的招手下,在一众喽兵的注视中,杨文光、风摆柳与小三儿,一齐走了。
风摆柳仍然在那头小毛驴背上晃呀摆的,一路摆过了秦岭大山,晃过了大散关,也摆到了宝鸡。
也因为一路上尽跟在小毛驴屁股后赶路,而使得杨文光的心,在风摆柳的自然摆扭与习惯的风骚流露中,一路跟到了宝鸡,也跟到宝鸡街边渭水河畔的风摆柳的闺房中。
就在宝鸡县衙的后堂上,白小宛陪着老父白方侠,以及丈夫韩玉栋,三人在商议着大韩村中的血案主谋人物,可能是何人的这个问题。
大韩村一百多户人家,挨家论户的推敲,没有一家看起来有嫌疑。
就现况而论,韩五爷算是大韩村的领袖人物,而且也是有名的“高原善人”,单就事情发生后,韩五爷出钱出力,那种痛心疾首的表现,怎么样也不会被认为是凶手,是主谋。
几经商定,线索还得要从秦岭四煞的身上去探索。
于是,白方侠当即决定,自己赶着返回成阳,就近的向府台大人面前,讨取办理此案的派令,并顺道再往长安的总督衙门,打探这杨文光的行为。
公门中数十年,白方侠心里明白,如果想抓到杨文光,自己非得有十成十的证据,不足以明敞着捕人。
然而,白方侠再也没有想到,总督衙门的副将杨文光正在宝鸡的风摆柳闺中闲扯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