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讲信义小癞子死去活来

躲藏在麦秸垛子的小癞子竖起耳朵仔细听,那女的声音甚熟悉,光景正是那“太湖毒蛇”石大娘到了。

石大娘的声音令小癞子大为宽心不少,因为如果来的女人是佟老爹托付自己要见的人,这时候自己如何敢爬出去会见?

小癞子正自庆幸呢?突听得屋子里砰叭之声再起,叮咚响声不绝,敢情他三人在屋子里搜起来了。

就在一阵响声之后,只听那“醉渔翁”司徒大山吼道:

“你们就别找了,小小茅屋就这么大,那小子要躲哪儿也早被我们拎出来了。”

石大娘却冷冷一阵笑,道:

“想不到你老酒鬼也会把煮熟的鸭子弄飞了,哈……”

司徒大山沉声喝道:

“老毒蛇,你也别太高兴,你不是说那小子也早被你带走而未走成吗?”

石大娘突然戟指“江岸一阵风”周全,骂道:

“不错,那日我已把那小子骗上马,柳林边却偏偏遇上周老头这个老不死的插手搅和,如今想起来心中就有气,姓周的,你真不是东西。”

“江岸一阵风”周全道:

“过去的事情你还提它做甚,要说你们女人可也真够罗嗦的。”

不料“醉渔翁”猛的上前一大步,突然伸手揪住周全衣领怒道:

“老毒蛇的话我司徒大山也有同感,黄河岸边若不是你这老小子突然的一插手,那个小娃儿也许早被我逼出口供来了,说来说去的我觉得你姓周的不是个东西。”

“江岸一阵风”周全哪会想到这醉渔翁说翻脸就翻脸的翻脸不认人,他未加防备,竟被醉渔翁一把抓了个紧又紧的脚跟也踮起来了。

踮着脚跟,周全双手直摇地道:

“司徒兄,别忘了如今我是你老兄的合伙人,黄河岸边喝的洒尚在腹中燃烧着熊熊的友情之火呢,怎么你老兄就忘怀了?”

“醉渔翁”司徒大山冷哼一声,道:

“姓周的,我不同你合作了?”

周全一惊,道:

“大事未成,盟约仍在,怎可轻言不再合作了。”

醉渔翁沉哼一声,道:

“老子套句你姓周的话,江湖上本无永久敌人,江湖中也无永久朋友,而你的合作,志在利用,一旦那话儿到手,你姓周的矛头必对准老子的心中戳来,算啦,你这号人物,我们还是早早拆伙得好。”

磔磔一阵枭笑,“太湖毒蛇”石大娘道:

“老酒鬼呀,你这是及时的悬崖勒马,可喜可贺呀!”

“江岸一阵风”周全面色一沉,道:

“老酒鬼,你既然这般的背信忘义,姓周的没话可说,大家好聚好散,你松手,我姓周的立马走人就是。”

醉渔翁冷笑,道:

“一阵风,江南谁不知道你的腿长脚大跑得快,我若一松手,再捉你可就难了。”

“太湖毒蛇”石大娘忙凑上前道:

“老酒鬼越见聪明绝顶了,好,赶着把这里的事一了结,你跟我老婆子上太湖去,老婆子请你喝陈年绍兴凑太湖脆虾吃,而且也让你吃个够喝个醉。”

嘿嘿一声笑,醉渔翁道:

“老毒蛇,你可得说话算数呀!”

石大娘一笑,道:

“要不要我老太婆起个誓?”

司徒大山道:

“不必不必,我信得过你就是了。”他一顿,冷冷望着吃惊的周全又道:“老毒蛇,你说吧,周老头坏了你的事也砸了我的锅,这笔帐咱们怎么向他讨回来?”

“太湖毒蛇”石大娘道:

“一般人谁都脱不了生老病死,我辈江湖人都免不了生杀惨死,姓周的坏了你我大事,老酒鬼呀,你就琢磨着办吧!”

蜷曲的长髯在抖动,抖动中大猪唇嗡合得更见长了,“醉渔翁”司徒大山的净红眼珠子尚在转动呢,周全却冷冷地道:

“司徒兄,你最好打消折腾周某人的念头。”

醉渔翁道:

“怎么说?”

“江岸一阵风”周全冷笑道:

“你该知道周某人所使用的兵器吧。”

醉渔翁一怔,道:

“不就是你插在腰上的旱烟袋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周全白发一甩,道:

“武器是不怎样,但却足以说明使用它的人也必然是点穴能手。”

醉渔翁抓的更紧,咧着厚嘴巴,道:

“可是你已落在老夫手中了。”

周全淡然道:

“不错,周某是被你一把抓住,但你却不应该忽视一件事情,两种利害。”

“醉渔翁”司徒大山愣然一惊,道:

“什么事情老夫忽略了,两种利害又是什么?”

“江岸一阵风”周全皮笑肉不笑地道:

“所谓一件事情,就是你在对周某痛施杀手的时候,周某必戮力一拼的对你身上三十六大穴中任何一处,全力施为,务必叫你替周某垫棺材底。”

他一顿又望望一旁冷笑不语的石大娘,接道:

“至于那两种利害,其一,是你不应该忘了你我一旁还有个野心勃勃的石大娘,其二,当你我重伤当场之后,石大娘她会轻易再放过你我?醉渔翁,别当真的喝酒喝昏头了吧!”

不等醉渔翁开口,石大娘一跃上前,道:

“姓周的,你果然奸诈得令我老婆子非杀你不可。”话声中人影倏闪,尖刀已拔在手中,一招“青云直上”,点向周全挺伸的脖子上。

醉渔翁在周全的话中早听出端倪,如今见石大娘拔刀扑来,心中电闪一个念头,何不叫他二人先拼个死活,自己退守一旁捡拾便宜的?

于是,就在石大娘的尖刀距离周全脖根尚有几寸距离,他斗然顺手一送,口中沉声道:

“说得有理,且看你的了。”

“江岸一阵风”周全早已注意到石大娘的尖刀已至,就在醉渔翁的一推送间,他却快不可言的滑肩侧倾,双目看着石大娘的尖刀自鼻子下面滑过,森森寒芒,令周全几乎惊呼出声。

冷焰电闪中,石大娘的尖刀回抽斜切,突听“当”的一声脆响,爆裂出一溜碎芒如星,周全的早烟袋却及时的自下而上,挡过石大娘的致命一刀。

辙地一个急旋身,“江岸一阵风”周全早叫道:

“老毒蛇,你该不会忘记我们身边还有个老醉鬼在虎视眈眈的要等着捡我二人便宜吧?”

石大娘一听,立时收住攻势不前。

早听得醉渔翁怒骂道:

“姓周的,要说你可真不是东西,现在,你却又在石大娘面前挑拨了。”

周全道:

“难道周某说的不对?你若不存心要捡便宜,为何不等石大娘的尖刀收到成果以后再放手?显然你以为周某会伤在石大娘的刀下而奋起同石大娘拼命,而你却从想不到周某恁般巧妙地躲过她那一刀吧!”

醉渔翁点头道:

“石大娘未能放你身上的血,司徒大山打从心眼里叫可惜,而石大娘也太令我失望了。”

突听石大娘道:

“你们这两个老不死的,全不是什么好东西,利令智昏,尽想些损人利己而又不利己的鬼点子,我老婆子当真是羞与为伍。”

“江岸一阵风”周全淡然一笑,道:

“毒婆子,如果你婆媳二人不是一脚跨入中土来,也许你有资格说出这些卫道之士的话,只可惜你也跳进这个大染缸了,又何必老母猪笑乌鸦长的黑呢?”

石大娘大怒,欲拔刀再上,早听得醉渔翁道:

“别打了,生个法子找那小癞子吧!”

“江岸一阵风”周全道:

“石大娘,你是摸黑天来自开封城,难道你路上未曾碰见那个鬼灵精?”

“太湖毒蛇”石大娘道:

“连条小狗也没遇上。”

周全一阵思忖,又道:

“那小子该不会躲在柳树林子吧?”

“醉渔翁”司徒大山道:

“我看不会,河岸荒林子也许没有狼,但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子一定不敢待在那地方的。”

石大娘道:

“干脆,我们一把火烧了这间小茅屋,先断了小癞子的归路,不怕他不跟着我们走。”

醉渔翁道:

“烧了他的屋子,他更躲的远,那时候我们怎么办?”

石大娘与周全齐摇头,石大娘道:

“那小癞子他说的很清楚,他要在这儿等两个人的,烧了这茅屋,看他怎么个等法。”

醉渔翁哈哈一笑,道:

“好好好,就照你的意思办,咱们现在就烧屋子。”

“江岸一阵风”周全的动作快,早打着火折子来伸手点着屋檐茅草秸。

三人见小茅屋上火苗子腾空而起,忙一齐跃身在屋子外面气定神闲地看大火燃烧。

一时间,火光冲天而起,照的柳树村如同火海一般,但村子里就是没有一个敢出来救火的,柳树村的保正方老实却直在屋子里跺脚干着急:

“完了,完了,这一回小癞子可真完了!”

方老实的老婆也拖着丈夫在叹息:

“可怜小癞子啊,一个没爹没娘的孩子,偏就遇上这些杀人放火的强盗,老天没睁眼啊!”

这天晚上刮的是东南风,小癞子住在柳树村的西北方,火苗未能波及邻家,但小癞子家后面的那个麦秸垛子却还被火苗子扫中。

刹时间,小癞子住的屋子火势未减,而麦秸垛子却也噼啦连响的烧了起来。

一开始,小癞子尚不觉得怎么样,再加上他穿了一身湿衣裳,自是未曾觉出火炙来。

渐渐的,他的衣衫干了,有一种闷人的酷热令他大吃一惊,因为那股子浓浓的黑烟已笼罩在小癞子四周。

于是,小癞子知道这堆麦秸被点着了。

小癞子不及多想,一手抓住似已着火的竹棍,像只可伶的小老鼠般尖叫着爬出麦秸堆。

还好他身上没有着火。

然而他并未在意自己的新衣衫,而是忙着去熄那刚刚着火的竹棍子,因为竹棍的一端缠的麦秸正燃烧呢。

小癞子连扑带打的把棍头的火熄去。

斗然间他大吃一惊,因为他已双脚离地,正有个老者提着他的后衣领子。

借着火光回头望,小癞子大吃一惊,口中尖叫道:

“救命呀!”

不错,提着他的人正是“醉渔翁”司徒大山,而司徒大山也曾把他往黄河浸,差一点没把他淹死,如今望见他,自然要叫救命了。

不旋踵间,“江岸一阵风”周全与“太湖毒蛇”石大娘二人也扑过来。

二人一见小癞子被醉渔翁提在手上,不由大喜。

周全笑道:

“这小子原来躲在麦秸堆里,这是上天帮忙,一阵歪风把草堆烧着,才把这小子烧出来,哈……”

石大娘道: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找个地方审问这小子去。”

周全道:

“黄河岸边我有条小船,咱们大伙去船上问。”

醉渔翁望望天色,道:

“就为了找这小子,这一夜好一阵折腾,走,先上小船上再说吧!”

单臂运力,小癞子已落在醉渔翁的背上。

于是,三人相继往黄河岸走去。

夜风带起一些寒意,寒意却又在小癞子的内心中激荡,就在他嗦嗦发抖中,低声叫道:

“老爷爷,大奶奶呀,你们放下我小癞子吧!”

小癞子的哀求没有得到回应,却换来“醉渔翁”司徒大山狠狠一巴掌,一声脆响,正打在小癞子的癞痢头上,瓜皮帽也被打落在地,司徒大山冷哼声骂道:

“操那娘,老夫连个小娃儿也治不了,岂不是白活了,你小子如若再不听话,小心老夫先挖出你一对眼珠子来,看你敢不敢再施坏。”

小癞子心想,你们这些老小子远从南方来杀人放火,更把我小癞子整治得死去活来,反倒说我在施坏,天底下这好与坏到底怎么个分法?

心中想着,小癞子可不敢说出来,因为头上挨的一巴掌还在痛呢。

三个人的脚程快,没多久已到了河岸边,小船由一根长绳子拴在一棵柳树根上面。

“江岸一阵风”周全先登上船,小舱内他忙着叫醒受伤的祈无水,且很快的点上灯。

别看船小,舱却十分宽敞,足够几人挤着坐在里面。

“江河老怪”祈无水见“太湖毒蛇”石大娘也来了,早恨得牙齿咯咯响,道:

“老婆子,你来干什么?”

“江岸一阵风”周全忙道:

“祈兄暂息雷霆,眼前我等正是殊途同归,同你一样,你看看,连燕子矶下的醉渔翁也赶来了,这杯羹大概谁也休想独吞,何不握手言欢,共商大计才是。”

“太湖毒蛇”石大娘冷哼一声,道:

“老怪物,我媳妇也被你伤得不轻,你有什么好咤唬的。”

这时醉渔翁正低下身来把小癞子往舱中推,边伸手抓住小癞子手中竹棍骂道:

“这般光景,你小子还拿着这玩意,真是讨厌。”醉渔翁抢在手中往水中抛去——

小癞子大惊,道:

“是佟老爹的呀!”

竹棍已往河中落去,但就在小癞子的叫声中,醉渔翁早抖手撒出银丝渔网,正好把刚落入水面的竹棍网住。

这时只见周全与石大娘二人也挤出舱来。

二人千叮万嘱,要醉渔翁小心从事,千万别把竹棍再弄掉。

于是,小癞子又见竹棍被捞上小船。

小舱内,灯光下,周全忙着在竹棍上查看。

小癞子只能站在小舱口向里面望。

也许是高灯低亮,也或者是暗处望向明处更见清楚,小癞子可把他的竹棍看得清,只见那竹棍上缠的麦秸已烧毁一半,变得似要掉下来了。

“江岸一阵风”周全当众撕去竹棍上的麦秸,立刻间四个人全惊住了。

早听得石大娘指着竹棍上面道:

“这是什么玩意儿?”

周全指着棍上道:

“你觉得那话儿是被佟大年存放在海门十三蛟龙那里了?”

“江岸一阵风”周全道:

“那日你我多人被邀在焦山作客,得知飞龙令中之物已失,佟大年又已死去,千里迢迢的赶来这开封寻线索,如今线索已有,我等更见迷惘,为今之计,大家把力量扭结起来,以十三为对象,且回江南寻找,各位以为如何?”

醉渔翁点头道:

“好,约定日期,大家先在浦口见面如何?”

石大娘也点头道:

“好,定下日期,大家浦口相见吧。”

然后,几个老魔头分道了。

开封又见平静。

柳树村的人再也没有想到,小癞子竟然还活着,而且还穿着新衣衫,新得令柳树村的不少人眼红。

镇江位于长江三角洲之顶点,不论陆路水运,皆十分发达,当真是万商云集,什物集散中心。

镇江有三山,北固山倚城垣之北,三面临江,回岭斗绝,雄峙北边,势最险要,其山形似虎,雄秀奇伟,登北固而俯瞰长江,点苍流碧,十分壮丽,甘露寺就在北固山上,山上有一巨石,上刻“天下第一江山”。

金山位于江水之滨,此山不高,但山上却有金山寺而驰名远近。

另一山名焦山,焦山屹立于江水中,孤拔秀挺,一如水上巨大之“泰山石敢当”模样,那焦山像狮形,巍巍江中,故有诗云:

“砥柱中流障北溟,海门对峙西峰青。”

那焦山之上,梵宇林立,殿宇墙庑隐隐可见,山上定慧寺为最大寺院,环山大小寺院十四所,焦山顶上且有“望江楼”一座,人在其中长江两岸皆历历在目,另有天正寺,大雄宝殿,藏经楼,故登焦山沿途均为苍劲小道,古木参天幽静雅致。

与定慧寺相背的另一面,有一巨大庄院,那里门墙森严,出入皆水路江湖人物,背刀携剑之士,沿着一条青石台阶上走,四十九层台阶末端,有一不算大的小广场,迎面立了一座牌坊,上书:

“飞龙寨”三字,字大如斗,苏体金字,气象雄伟。

靠岸处,停了大小许多帆船,不少游客皆不愿到此地来,因为这儿正是飞龙寨的根据地,江面上八舵三十二分队的总舵所在地。

如今飞龙寨寨主“金刀太岁”于长泰正端坐在飞龙寨正厅的太师椅子上,一手托起个细瓷茶盅,边沉声道:

“大光,可有消息传来?”

坐在于长泰下手椅子上的,正是那扁而大嘴巴灰发老者霍大光。

原来姓霍的奉命在开封城外柳树村找上佟大年以后,一场拼战而夺回被佟大年盗走的“飞龙令”,后经发觉那秘藏在飞龙令中的东西已不见,这才二次找上柳树村中,却又无功而还。

飞龙寨主于长泰原是飞龙寨副寨主,就在数年前飞龙寨主依水寒领着一批船队出江入海以后,没多久消息传来,依寨主船队海上遇飓风而遭难。

恶耗令飞龙寨全体吃惊,照说于长泰应扶助依水寒的女儿主持飞龙寨总舵的,但他却雄心勃勃的一定要登上总舵主宝座。

当时飞龙寨总管佟大年,暗中把于长泰的阴谋告知依夫人与小姐依霜霜二人知道,三人商议结果,决定叫佟大年以出海去找依水寒下落为由,先把飞龙令带走中原,且言明在中州开封附近隐藏,只等夫人与小姐去全面了。

因为飞龙寨历代传下的飞龙令中,秘藏着绝世水上武学“八步一刀”,只有主持飞龙寨的人才能习练,因此江南不少水上江湖人物,皆思夺此“八步一刀”秘籍。

佟大年带着飞龙令走了,临去,他特别告知副总管,一定要好生照顾主母与小姐二人。

那飞龙寨副总管,乃是依水寨的贴身武士,一向对依水寒忠心不二,这人叫雷一炮,外号又叫“涛声”,当知他说话的嗓门一定大。

雷一炮身高六尺,年近四十,虎背熊腰,头顶半秃,尖翘的鼻子,四方口,稀疏的一撮小胡子,只是面上却有一条卷曲刀疤,看上去有些吓人。

佟大年走了。

雷一炮却守护着依夫人与小姐。

那依水寒出海的时候,带走不少飞龙寨的精英,现在,副寨主于长泰却因此把他当年的弟兄找来,这人正就是那灰发老者霍大光与橘面大汉成刚。

时间在一天天的过去,于长泰虽然坐上飞龙寨主宝座,但却未能取得飞龙令,他知道上了佟大年的当,遂暗中派人到处打探,更颁下一道命令,往后飞龙寨的飞龙令,传男不传女,因为女人不适合在水上做买卖的。

接着,他为了怕依水寒的夫人与女儿暗中逃走,狠下心来把她母女二人囚在焦山以西的一处瓦屋里,派人守着,绝不放二人离开焦山。

雷一炮却甘心情愿地守在主母身旁,他相信佟大年有一天突然会回来的,甚至老主人依水寒也有可能重回镇江焦山的飞龙寨。

现在的飞龙寨大厅上,还坐着三人,太师椅上坐的于长泰,放下茶盅,细听霍大光的解说。

而霍大光却面含微笑地道:

“我们上次邀请来的几个老魔头吃酒,寨主无意间说出飞龙令之事,着实令几人兴奋不已,他们真的一个个找上中州的开封,我们暗中派人监视,消息传来,几个魔头已纷纷南归,也许他们已得知什么消息了。”

于长泰嘿嘿一笑,道:

“盯牢一些,一有飞龙令的消息,我们立刻以迅雷不及俺耳手段加以搏杀,务必夺回飞龙令中秘籍。”

灰发老者霍大光道:

“从南京至海门,三十二船队中我已调出十二船队布在江面上,分段加以监视,就等这几个魔头的动向了。”

于长泰点头,道:

“很好,你与成刚就来办这事,不过切记只能在暗中监视,没有必要,不可影响咱们的买卖。”

成刚那蒜鼻一抽,鲤鱼眼一眨巴,道:

“那是自然,且让他们替我们找那失物吧,哈……”

于是,三个人相继哈哈笑了起来。

这时候,来到飞龙寨中提饭的雷一炮却把三人对话暗中听去,心中在想,于长泰如今似乎变了个人似的,难道权势真会把一个人塑造得走了样的一反常态?

过去,依寨主在的时候,于长泰总是沉默寡言而又善战,深得依寨主欢心,想不到不叫的狗咬人,沉默之人蛇样心呀!

雷一炮匆匆提着饭菜走回瓦屋,远处有船,船上的人负有监视依夫人母女之责,近处有守卫之人,那是明为保护实则看守的。

雷一炮每日为依夫人母女提取饭菜,现在,他却面色十分难看的走进屋子来。

依霜霜见雷一炮提着饭菜进来,并未多注意雷一炮的表情,再说雷一炮面上那个半尺长的卷肉刀疤,什么样的表情也不易被人以为是善意的模样。

依夫人这时正坐在桌旁闭目养神呢,直等到雷一炮把饭菜摆好,她才睁开眼来。

举箸吃饭中,依夫人道:

“一炮,你今日有心事?”

雷一炮道:

“一大堆心事,就等夫人吃过饭向你禀报呢!”

依夫人一声苦笑,道:

“边吃边听你说不是也很好吗?”

这时依霜霜才注意到雷一炮今日果然有些与平时不一样,因为每次他提着饭菜,一进门就大声吆喝着“饭来了”,而今日却闭口不言。

雷一炮回身望望门外面,见没有人在这附近,他这才低声对依夫人道:

“上次那个姓霍的带回个空的飞龙令,我就知道于长泰不会死心,果然他阴谋把消息传出,而招惹江南几个魔头的觊觎而又重找上开封去了。”

依夫人放下碗来,低声问:

“不是佟总管已被他们杀了吗?唉,我们一直没机会逃出。”

依霜霜也道:

“人都被他们杀了,他们还去开封做什么?”

雷一炮道:

“话是不错,但飞龙令中的秘藉与刀,则必然还被佟总管密藏在某处,所以江南几个魔头一听,全去了开封城,只不知如今找到没有。”

依夫人道:

“现在这些人呢?”

雷一炮道:

“好像全回江南来了。”

依夫人道:

“也不知他们有谁会找到那东西没有。”

于是,三个人相继默然。

就在三人饭罢,只见雷一炮一咬牙,道:

“夫人,我雷一炮想去开封走一遭。”

依夫人一声苦笑,道:

“可能吗,于长泰老奸巨猾,他会放你离开?我母女已被他囚在此地数载,难道你会不知道?”

依霜霜也道:

“雷叔现在去开封又有何用,不定东西已被人搜走了。”

雷一炮道:

“不,我忽然有个预感,东西仍在中州开封,雷一炮誓必要走一趟开封,记得佟总管说过,是在开封附近吧!”

依夫人道:

“要去,也得妥为筹谋,可别引起于长泰的疑心才是。”

雷一炮当即起身收拾碗筷,边低声道:

“这事看我的,夫人只装不知道就好了。”

雷一炮疯了。

人若是疯了,这个人还有什么用?

先是有人见他跑到了天王寺的大雄宝殿上与大佛像并坐着,好几个和尚才把他连请带拉的拖下来。

后来,雷一炮又攀上焦山顶上的望江楼上面顶端,打雷似的狂叫一整夜。

雷一炮的突然发疯,对于长泰而言,只有高兴没有愁,因为雷一炮是依水寒的手下大将,人疯了,自然对他也失去了威胁。

于长泰吩咐,如果雷一炮不伤人损物,焦山就随他去,否则,定要用铁链把雷一炮锁起来。

雷一炮没有被锁起来,因为他失踪了。

江岸岩石边上,雷一炮的长衫与鞋子,长衫是破的,鞋子只一只。

于是,焦山飞云寨盛传,雷一炮投江自尽了。

自尽,正是一个疯子的下场,因为上天要毁灭一个人,不正是要他先发疯吗?

依夫人携女儿依霜霜,二人特在于长泰派人“护送”下来到雷一炮投江地方。

那依夫人边焚烧冥纸,边低祷着:

“一炮啊,阴曹地府找到你的主人,替我问声好,水寒死在大海上,我怨不得谁,但他可要保护我母女平安呀!”

一旁的依霜霜却尽在擦拭眼泪——

远处的山崖上,于长泰抚髯冷笑着对身旁的成刚道:

“我忽然觉得什么叫眼中钉肉中刺了。”

成刚的橘面一寒,道:

“寨主的心事属下知道,今晚我就替寨主拔去眼中钉也挖出肉中刺。”

于长泰忙摇手道:

“眼前绝不可以,要知这飞龙帮八舵三十二船队中,尚有不少是依水寒的人。”

成刚道:

“这样拖下去也不是办法呀!”

于长泰道:

“就叫她母女活着,对我们又有何碍的?”

于长泰说得不错,两个可怜女人,能对他的地位有什么妨害的,倒不如任其自生自灭吧!

不过雷一炮疯了,雷一炮也投江了,于长泰立刻又找来个人侍候依夫人,但一而再的被依夫人拒绝。

最后还是依夫人把依霜霜的奶妈又找来。

这个奶妈子是个精明的小女人,她曾带了八年依霜霜,与依夫人的感情也十分好。

现在,这奶妈替代雷一炮的差事,每日为依夫人母女二人进寨提饭菜。

于是,于长泰更为放心了。

小癞子除一身漂亮衣衫外,他再一次的变成了赤贫,现在,他甚至连个能容身一睡的麦秸垛子也没有了。

所幸小癞子省吃俭用的没有把戚九娘给他的几两银子全用完,他还是能够买些糖稀山里红,自己熬些上街去卖,柳树村见人觉得小癞子是个惹祸精,冉也没有人给他在原地上搭盖屋顶,光景是要小癞子别再到柳树村里来下。

小癞子虽说不住在柳树村,但他还是经常往柳树村走走,目的只有一个,他希望有一天那双母女会出现在柳树村里,因为他虽然失去了佟老爹交在他手上的那根竹棍,但他可是把棍子上的那个刻的记号样子,记得十分清楚,只要那对母女出现,他就会把竹棍上的记号全告诉她们。

不过,小癞子每次来到柳树村,保正方老实就会数说他一顿:

“小癞子,我把你这个扫把星霉运精,你怎的经常往柳树村来晃荡,当真要把柳树村的人搅和得不太平,滚,滚回开封城里去,看到你我就心惊肉跳一身的不自在。”

小癞子每听柳树村有人喝叱,他总是搔搔头皮,苦哈哈的低头走开。

现在,小癞子十分明白,敢情柳树村的人已不欢迎我小癞子在那儿住了,虽然烧掉的房子是佟老爹送给自己的,可是没人帮忙修缮,又有什么用处。

开封城中,小癞子有两个地方会常去。

一个常去的地方是大相国寺。

另一个就是城东北角的铁塔。

去到大相国寺,因为那儿各种游人最多,生意好做。

去铁塔,会给他带来一种幻想,想到那根竹棍,当然也想到竹棍上所刻的十三个“人”字来。

午时将到,小癞子刚啃完一个烧饼,他正一手扶着杵在地上的长竹棍,棍上面的糖葫芦还有近二十串未卖出去,东张西望的站在佑国寺门口不远处的青砖地上,突然间,从佑国寺内跑出两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子。

两个孩子的穿着十分淘气,缎子帽,狐皮背心蓝长衫,各人穿的紫色缎裤上还扎了一条小彩带,小靴子净光亮,光景还是皮底呢。

两个孩子一见小癞子扶着的糖葫芦,嘻哈哈地跑上前伸手就要。

小癞子一见生意上门,而且也是有钱人家的小少爷,忙从插在竹棍上的糖葫芦中捡大个儿的取下两串来,分交给两个孩子手中。

不料两个孩子接过以后回头就跑。

一直往佑国寺大门跑去。

小癞子忙扛起竹棍随后追,边高声叫道:

“钱!钱!怎的不给钱哪!”

小癞子才刚刚一脚登上寺前面的白石台阶,突然面前出现一堵墙,猛抬头,只见一个大个子,穿着一件短衫衣,却没有把扣子扣起来而露出一胸的黑森毛,灯笼裤子拖拉着鞋,双手叉腰,正低头对小癞子冷笑不已……

小癞子十分清楚这个大个儿,他是魏老虎的四大金刚之一的铁罗汉,在开封城混的人,谁不让他三分的。

宛如掉进冰窖里,小癞子打个哆嗦,期期艾艾地道:

“他……你……我……”

半天未说出一句话,早听得铁罗汉喝叱道:

“两个小公子吃了你的糖葫芦?”

小癞子道:

“是。”

铁罗汉又道:

“你这是找他二人要银子了?”

小癞子点头又摇头:

“先前是,现在不是了。”

铁罗汉冷笑道:

“怎么说?”

小癞子望望满嘴粗胡子的铁罗汉,苦兮兮地道:

“因为爷你在呀!”

铁罗汉斗然暴抬一足,“叭”的一声把小癞子踢了个就地爬,口中厉骂道:

“不知死活的小王八,滚远点去!”

小癞子的糖葫芦滚落在砖地上。

小癞子双手捂着跌痛的屁股与擦伤的手肘。

他满面泪水不带声的落下来,而声音只在小癞子的心中回荡,也在附近一个大汉的心中激荡不已——

“哦”的一声,这大汉自附近一个茶棚座上站起来。

只见这大汉走地有声,怒气满面,威风凛凛地直向佑国寺门口走来。

如果仔细听,这大汉的十指正一直一紧的发出“咯嘭”怪声,声音不大,却令人们感觉犹似火蹦玉米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