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一缺
瘦西湖畔,有座古刹,别名“小金山”,寺院宏敞,庄严肃穆,香火颇盛,纳尽十方。
古刹中,有座“湖上草堂”,四圈绿柳成荫,明窗净几,远高繁华,到此能令人尘念全消。
钩月冷辉之下,这地方,益显幽静。
钩月冷辉之下,这地方,也不见灯光。
整座的古刹,整座的禅堂,都静静的浸沉在昏暗冷辉之中,一景一物,静得美,美得清奇!
在那“湖上草堂”之西,还有一椽八角小亭,这八角小亭,朱栏碧瓦,建筑得既精美又雅致,而,如今……
在这座小亭之内,面对碧空一钩冷月,凝望亭畔一泓绿水,坐着个身材无限美好的黑衣美妇人。
无奈夜深人不寝,这时候,她一个人坐在这儿干什么?蓦地里,皓腕轻抬,那是滑腻晶莹、欺雪赛霜的一段,“当”地一声,一颗小石击破池面,冲开池底青天,荡碎水底金钩,还有个无限美好,雅丽若仙,美绝尘寰的倒影。
涟漪继替,那一切,渐渐扩大,渐渐模糊……
一声幽幽轻叹方起,突然一阵步声划破草堂宁静,紧接着,昏暗月光下,由前院行来一名身躯瘦弱的老年僧人。
黑衣美妇转首回顾,那一双眸子既清澈又深邃,好柔、好美,夜窄中,随即飘起一个无限甜美的轻柔话声:“老师父还未安歇么?”
老和尚丈外驻步,合十微躬身形:“女施主也未安歇?”
黑衣美妇道:“我贪恋这清幽夜景,不忍离去,老师父有事?”
老和尚道:“贫衲特来奉知,寺外有客人求见女施主!”
客人?这么深夜,是谁?
黑衣美妇愕然说道:“是……”
老和尚接口道:“共是三位,一位姓古,另两位……”
黑衣美妇未等话完,立即站起笑道:“我知道了,麻烦老师父,就说我有请!”
老和尚一躬身,转身而去。
未几,一阵步履声传了过来。
黑衣美妇自亭中叫道:“是古大哥么?我在这儿……”
“禀主母,是老奴,还有……”
古寒月话犹未落,一个清朗而带着颤抖的话声已经接上:“兰妹,还有我,跟承儿!”
前者的话,在意料中,后者的话,却是梦寝难求。
黑衣美妇机伶一颤,脱口呼道:“是岚哥,跟承儿……”
适时,三个人转过了“草堂”现身出来,刹时间,她怔住了!
“娘!”一声惊喜悲呼,黑影如电,疾射入亭,砰然跪倒面前,另两个,慕容岚与古寒月则停身在亭外。
黑衣美妇,自然便是慕容夫人上官兰,她伸出那只仅有的手,抚在爱儿头上,美目,呆呆地望着亭外双目含泪的慕容岚,香唇颤抖,喃喃轻语:“岚哥,承儿、岚哥,承儿,……十九年了,这莫非在梦中……”
耳边,响起慕容岚那轻柔的颤抖话声:“兰妹,不是梦,古大哥、承儿,我三个都在你跟前!”
上官兰那无限美好的身形,倏地一阵剧颤,美目倏合,那两排长长的睫毛一阵眨动,两串珠泪如雨而下。
那是喜,是悲,是辛酸,是……
该是百念齐涌,五味杂陈,不过,那喜的成份,要比别的成份多得多,多得太多……
忽地,她举袖擦泪,展颜为笑,然后扶起了膝前娇儿:“承儿,起来,让娘看看,一别这多日,是胖了,还是瘦了!”
慕容继承他好委曲,脸上犹挂着泪渍:“承儿好想娘,娘都不想承儿!”
敢情这么大个人,他还撒娇,其实,这不足为怪,慈母之前,哪一个小儿女不如此?这是天性,也是至情。
上官兰笑了,美目中可现了泪光:“快娶媳妇的人了,也不怕古叔笑话…”
古寒月没笑,他老泪已然纵横。
只听上官兰继续道:“傻孩子,娘怎么不想你……”
慕容继承道:“可是娘出来了这么久,单不让承儿一人知道!”
上官兰笑道:“如今你不是知道了么,也见着娘了么……”
立即转望慕容岚:“岚哥,古大哥,请进亭子里坐。”
慕容岚含笑点头,古寒月却躬身说道:“禀主母,老奴到寺外走走……”
他是有心回避!
上官兰截口说道:“古大哥见外了,别人不知,难道古大哥也不知我夫妇?”
古寒月老脸一红,躬身说道:“是老奴之过,老奴遵命就是!”
跟随慕容岚进了亭。
母子团圆之情浓,夫妻见面之情淡,十九年,不是一个短暂岁月,在一对情深的夫妇来说,那该不啻一百九十年。
而,这对夫妇见面,没有相拥,也没有那缠绵的温存,更没有那诉不尽、说不完的私语情话。
因为,那在适才四目交投的刹那间,已然尽诉,已然全领,一切都在那默默无言中交流透澈。
诚如上官兰所说,她夫妇不同于一般世俗夫妻。
那并非当着慕容继承与古寒月,就是何时何地,四下无人,夫妻独处也是一样!情!只在心!
坐定,慕容岚望着爱妻的那只断臂,一阵愧然,心痛如绞。
可是,上官兰没等他开口,便有意开动了话题:“岚哥,你跟古大哥、承儿,是怎么碰见的?”
于是,慕容岚暂时忍下了心中那刀割般刺痛,由西湖岳坟之旁,-直说到了眼前。
上官兰静聆之余,娇靥上的神色为之连变,慕容岚说完,她便自神色变凝重皱眉说道:“没想到罗刹夫人野心难此,前悸已忘,竟勾结了毒魔夫妇卷土重来,又现武林,更想不到毒魔夫妇犹在人世……”
望了慕容岚一眼,接道:“岚哥,他表现得如何?”
慕容岚自然知道这“他”字何指,淡淡一笑,道:“兰妹智慧高绝,远胜于我,这还用问么!”
上官兰点头说道:“这我原该想得到的……”美目凝注,含笑道:“岚哥,当年我那妇人之见,如今看来如何?”
慕容岚笑道:“是我不如兰妹,大和尚已经取笑过我了!”
上官兰笑了笑,忽地转向慕容继承,敛去笑容:“承儿,过去的,娘不加追究,那也不能怪你,你为先人威信,奉行师命,娘只有赞许,但以后凡事可要千万分清是非,明判孰该孰不该,有两件事,娘今夜必须对你说明……”
慕容继承神情一紧,恭谨说道:“娘尽管说,承儿恭聆教训!”
上官兰接道:“这第一件事,娘要对你说明的,是当年黄山邀斗八剑之人不是你爹,而是另有人假扮你爹,企图嫁祸……”
慕容继承脸色一变,道:“这么说来,是义父欺骗承儿……”
“那还难说!”上官兰淡淡道:“也许,他也不知道内情真相,所以要你诛杀八剑,是为的你爹威信,不过,由你未出手,而武大侠等几位,先后死在你那独门掌力之下这件事看,你自己该有个明智判断!”
慕容继承脸色煞白,嘴唇抽搐,道:“承儿有点明白,但始终不敢有不敬之心,也始终不敢相信他老人家会是那种人,如今……”
双眉-挑,接道:“娘当初为什么不加说破?”
一个既是恩师,又是义父,培育十九年,恩义两重,心目中最为尊敬的人,突然之间变为一个居心狠毒,恩便是仇,全属阴谋的恶魔,上官兰情知爱子痛苦之深,但这痛苦迟早难免,又不能不说,遂索兴把所有的理由全说了一遍。
慕容继承听完之后,星目尽赤,唇边渗血,悲声叫道,“承儿怎敢相信,承儿怎敢相信……”
上官兰心中一阵绞痛,轻叹说道:“便是你爹、古叔与娘也不敢相信,而事实上……”
慕容继承突然说道:“娘,这么说来一缺老人并无其人?”
上官兰点头说道:“该如是……”
慕容继承默然不语,缓缓低下头去。
上官兰爱怜地望了爱子一眼,道:“承儿,第二件事,娘要告诉你,在未得到确切证据之前,对百里大侠,你仍要视为父执,称之为叔,绝不许有半点不敬之心,一丝不敬之举,否则你便是要摧毁你父一生英名,予人以非议口实,可乘之机,懂么?”
慕容继承猛然抬头,神色怕人,方欲张口。
上官兰倏扬轻喝:“不听母命,便是不孝,承儿,点头!”
慕容继承机伶一颤,连忙点头:“娘莫气,承儿听话就是!”
倏然又低下了头。
一只温馨的手,抚上了他的肩头,耳边,响起了严父那慈祥的话声:“承儿,爹知道,你痛苦良深,也在所难免,爹不怪你,反之,倒感到至为欣慰,一个人,心地不可不淳厚,大丈夫更要恩怨分明,恩,受人点滴,该报以涌泉。怨,无须挂怀,该以德报之,那一缺老人救你娘在先,复又抚育你十九年,这是大恩大德,结草衔环,无以为报,尽管用心可诛,恩不抵仇恩怨两消,但这恩德仍不该抹煞,仇,你别管,恩,要永记心头,对此,爹自有主张,不会让你为难的!”
古寒月巨目炯炯,尽射敬佩。
上官兰也投以钦敬一瞥,得夫如此,她值得骄傲。
慕容岚接着说道:“还有,从今夜起,你跟在爹左右,对你百里叔叔,除非他对爹有所不利,就该如你娘所说,不得有一丝不敬心、半点不敬之举动,对罗刹,爹许你随意出手,不过,记住,上体天心,手下也要留三分,懂么?”
慕容继承猛然抬头,点头说道:“爹放心,承儿省得!”
慕容岚笑了笑,收回了手,“这才不愧十绝之后,十绝之后,要顶天立地,也要侠骨柔肠,剑胆琴心,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仰之不愧于天,俯之不作于人!”
慕容继承满腔激动,再点头。
慕容岚伸手又拍了拍他,含笑住口。
适时,上官兰转注古寒月,笑问:“适才我还以为是闵婆婆与琼儿呢!她两位呢?”
古寒月忙道:“禀主母,闵婆婆与琼姑娘现在……”
突然一阵步履声响,老和尚又匆匆而来。
上官兰笑道:“想必闵婆婆与琼儿来了!”
话才落,老和尚已到亭前,合十躬身,道:“女施主,又有客人求见贤伉俪……
上官兰未等话完,便自站起笑道:“老师父,我有请!”
老和尚转身而出,上官兰收回目光,笑道:“闵婆婆好灵通的消息,不但早知岚哥已现武林,且知道岚哥与古大哥、承儿如今都在此间!”
慕容岚笑道:“我正想看看,咱俩那位未过门的媳妇呢!”
一句话听得慕容继承脸上有了红意,低下了头。
谈话间,前面步履响动,来人已转过草堂,现身出来,不是两人,是一人,而且是个大男人,俊美的大男人。
赫然竟会是九妙秀士百里相!
慕容岚四人大出意外,立刻怔住。
百里相急步趋前,躬身施礼,那种神态,是既恭谨,又真挚,且神情激动,颇为感人:“小弟见过大嫂,十多年不见,思何可支……”
上官兰首先定了神来,连忙还礼:“不敢当,十多年不见,百里大侠神采不减,风范依旧,可喜可贺,小妹与慕容大侠刚才还提起百里大侠……”
百里相道:“是小弟西湖之畔巧遇慕容兄,当此慕容兄嫂全家团圆之际,小弟唐突打扰,甚感不安!”
“贤弟这是什么话?”慕容岚抢步出亭,一把抓住百里相手臂,笑道:“愚兄正想到你,彼此不外,何用客套,来来,进亭坐着谈!”拉着百里相进了小亭。
上官兰立刻转注慕容继承:“承儿,这就是娘一再要你效法的百里叔叔,快上前见过!”
慕容继承究竟不如双亲老到,打从听出来人便是适才言及的九妙秀士百里相后,脸上便难忍地变了色,而且一双犀利的目光,一直径视百里相。
闻言一震敛态,略一迟疑,暗一咬牙,上前躬身施了一礼,生硬地说道:“侄儿见过百里叔叔!”
百里相忙伸双手相扶,目注慕容继承,面有愧色,强笑说道:“承侄儿,这一礼,让我难受,这叔叔二字称呼,更使我愧不敢当,打从昔年贺兰惨事至今,我这个做叔叔的,先营救令尊去迟,后又对你疏于劝导,委实是……”
上官兰截口笑道:“百里大侠怎对儿辈说出这种话来,这叫我夫妇何以……”
百里相苦笑道:“大嫂莫责,十九年至今,小弟一直耿耿于怀,于心难安,尚未请贤兄嫂恕我之罪呢!”
上官兰淡淡笑道:“百里大侠何其言重?是我母子该受此劫!”
百里相道:“大嫂再这么说,小弟越发地愧疚难安了!”
上官兰笑了笑,没再说话。
百里相遂又转注慕容岚,颇为感慨地道:“贤兄嫂有后,十绝衣钵有传人,小弟至今孑然一身,萍飘四海,到处为家,所为何来?想想真令人雄心尽灰。”
慕容岚笑道:“那是贤弟你眼光太高,其实,武林之中,仰慕贤弟的巾帼英雄、绝代红粉,可大有人在!”
百里相脸一红,笑道:“小弟是说正经的,慕容兄怎么开起小弟的玩笑来了!”
慕容岚哈哈大笑,古寒月趁势上前见礼:“古寒月见过百里大侠!”
百里相忙敛态还礼,道:“不敢当,古大侠当年维护慕容嫂子危难,如今更辅助承侄儿于幼小,是百里相该谢过古大侠!”
他把自己说成了一家人,却把古寒月当成了外人。
古寒月钢牙暗咬,谦逊了几句,随即退后。
看起来,也分明是一家人,哪里像是仇敌对头!
适时,慕容岚正待招呼大家坐下,百里相却道:“小弟不坐了,无事不敢来打扰……”
“对了!”慕容岚突然截口笑道:“贤弟怎知愚兄等在此处?”
百里相笑道:“慕容兄怎么忘了,小弟何敢轻离慕容兄左右……”
慕容岚心头刚震,百里相接着又道:“其实,说穿不值一文钱,小弟途经毁剑园前,无意中,听莫老五与呼延灼、褚一飞三个说的!”
慕容岚笑道:“原来如此,贤弟有什么事?”
百里相望慕容继承一眼,欲言又止,状似犹豫。
慕容岚忙道:“贤弟,儿辈面前不必有所顾忌,请尽管说!”
百里相面有难色,仍迟疑未语。
上官兰淡淡一笑站起,道:“承儿,走,随娘寺外看看去!”
她是有意要慕容继承回避。
慕容继承刚待点头,百里相突然说道:“大嫂,不必了,这件事迟早难瞒承侄儿的,还是早些让他知道了好,都请坐,容小弟慢慢奉告!”
上官兰笑了笑,缓缓坐了下去。
百里相略一沉吟,突作惊人之语:“慕容兄,一缺老人确有其人!”
此言一出,举座皆震,慕容岚与上官兰、古寒月三人是故作诧异,慕容继承则是当真讶然向乃父慕容岚投过探询-瞥,慕容岚呆了呆,佯作诧异说道:“贤弟,此话当真?”
百里相郑重点头,道:“小弟怎敢欺骗慕容兄?此人一向隐居白山黑水之间,如今则暂住梅花岭上一座古庙之内!”
慕容继承神情有点激动,却未开口。
慕容岚一副惑然之色,道:“贤弟,你我闯荡半生,相识遍天下,虽不敢说见多识广,但武林中成名人物,你我并不陌生,何独……”
百里相截口说道:“小弟也至感不解,此人功力虽不可知,但胸蕴较诸慕容兄并不逊色,也许,此人无争名之心,一向也未曾在江湖上走动,所以至今仍藉藉无名,不为人知!”
慕容岚点点头,说道:“贤弟又是如何知道的?”
百里相笑了笑,道:“慕容兄可知昔年有个号称‘万事通’秦游魂,秦百晓的人?”
慕容岚呆了一呆,道:“此人我听说过,却未见过!”
百里相转注古寒月,道:“秦游魂与古大哥昔年有过交往,且彼此交情不浅!”
慕容岚望向古寒月,古寒月没等问,便自说道:“不错,此人跟老奴昔年有过数面之缘……”
转望百里相,诧然说道:“百里大侠,那秦游魂还在人世?”
百里相点头笑道:“不但健在,且一直隐居扬州!”
古寒月道:“他一直隐居扬州?那神目剑客莫老五与他交非泛泛,也一直住在扬州,怎没听莫老五说起?”
百里相淡淡一笑道:“秦游魂不但已改名换姓,脱离武林,而且已剃度为僧,托身佛门,便是古大哥见了他也认他不出,何况莫老五根本不知道。”
这一来,古寒月是真的诧异了,瞪目问道:“听百里大侠话意,敢是古寒月最近见过他?”
百里相点头笑道:“古大哥岂仅见过他,还跟他交谈过呢!”
古寒月一怔急道:“百里大侠,古寒月记性太坏,他现在何处?”
百里相淡笑道:“古大哥,他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此言一出,慕容岚、上官兰与慕容继承三人立即恍悟,刚自惊讶互觑,古寒月已霍然跃起,疾掠出亭。
转瞬之间,他便从前院折返,右手拉着适才那名老和尚,边走边笑道:“秦老儿,你可冤苦了驼子了,我认不出你来,难不成你也认不出我?这笔帐咱们怎么算法,说!”
老和尚苦笑不语,来到亭前,古寒月仍拉着老和尚不放,向着亭内说道:“恩主,秦游魂在此,丝毫不差!”
慕容岚等人早已站起相迎,闻言,慕容岚拱手笑道:“慕容岚久仰盛名,昔年一直无缘识荆,今宵打扰,竟未认出大和尚便是秦大侠,若非百里大侠言及,险此当面错过!”
老和尚合十躬身,方待谦逊。
上官兰已然笑道:“打扰多日,竟不知老师父是当年的武林同道,看来,上官兰不但走眼,而且失礼,谨此谢罪!”
“好说!”老和尚合十躬身,忙道:“秦百晓托身佛门,退出武林,未便明示本来,不敬之处,尚请贤伉俪谅宥,十多年后,贫衲能先接慕容夫人,后见慕容大侠,诚属我佛降福,私心至感荣宠!”
慕容岚道:“大和尚言重了,几番打扰清净,慕容岚正感不安!”
老和尚还想再说,古寒月突然笑道:“老游魂,你有空没有,亭子里坐坐去,古寒月恩主有事请教,望你这‘万事通’据实答覆!”
老和尚向百里相躬身一礼,苦笑说道:“贫衲已尽告所知,百里大侠又何必扯出贫衲来!”
说着,跟古寒月进了小亭!
百里相笑了笑,道:“事关重大,我不得不请你大和尚作个证,不得已之处,大和尚你多多海涵!”
这话,似乎话中有话。
坐定,慕容岚立即发问:“大和尚知道一缺老人此人?”
老和尚点头说道:“是的,贫衲跟他昔年有过一面之缘!”
慕容岚眉锋微皱,道:“听说此人胸蕴高深,堪称奇才?”
老和尚道:“这个贫衲不敢说,不过此人不同于寻常武林人是实!”
慕容岚眉锋又皱深了一分,道:“武林之中,怎未听说过此人?”
老和尚道:“此人淡视名利,自始隐居白山黑水之间,从未在江湖上走动过,若非贫袖昔年有过一次白山黑水之行,机缘凑巧,碰上了他,如今也不知世上有这么个一缺老人!”
“那么这不假了,一缺老人乐全,确有其人,而且也确实隐居白山黑水间,而非九妙秀士百里相之化身?”
慕容岚眉锋皱得更深,上官兰与古寒月二人也自暗暗寻思,大惑不解,慕容继承则脸色木然,毫无表情。
旋即,慕容岚又问:“大和尚可知那一缺老人他武学秉承何脉?”
老和尚抬头说道:“慕容大侠原谅,这个贫衲不知道!”
慕容岚沉吟了一下,道:“大和尚可知他为何突然离开他那长年隐居地,来到扬州?”
老和尚又复摇头:“贫衲曾问过他,他避而不答!”
慕容岚呆了一呆,还待再问。
百里相突然冷笑说道:“慕容兄何须多问大和尚,找到了他还怕他不说么?”
慕容岚点头未语,百里相立即又转向老和尚:“大和尚请安歇吧,请大和尚作证,扰了大和尚好睡,感谢之余,深感不安,我等要告辞了!”
老和尚张口欲言,却欲言又止,站起身来,合十躬身,告退,背后,古寒月叫道:“老游魂,今夜驼子饶了你,明日再来找你算帐!”
“阿弥陀佛,出家人与世无争,驼子施主你何苦!”
活落,人已隐入夜色中不见。
百里相转注慕容岚,道:“慕容兄,为免他闻风先逃,最好此刻就走!”
慕容岚眉锋深皱,略一沉吟,抬眼望向慕容继承,尚末说话,上官兰淡淡一笑说道:“迟早也免不了,该让承儿去看看!”
慕容岚点了点头。
口口口
梅花岭,在广偕门外,一堆清翠,静静地浸浴在昏暗冷辉之下,无限宁静、清奇、优美!
由小金山出广偕门至梅花岭,不远,在这几位武林绝顶高手脚下,无形中那距离又缩短了许多。
可是,由于离开小金山时已过四更,丑至抵达梅花岭下,天时将近五更,东方已微微发白。
一路之上,几个人均是默默无言,尤其慕容继承,他嘴巴闭得紧紧地,脸色也显得甚是阴沉。
按说,一旦找着那一缺老人,便绝难善了,似不该让慕容继承同来,可是,上官兰此举她有深意。
一直到了梅花岭下,仰望那高高岭巅,慕容岚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贤弟可知那座古刹在哪里?”
百里相道:“据小弟所知,梅花吟上只有一座‘史祠’,别无庙宇!”
慕容岚沉吟了一下,道:“那么,咱们先到史祠看看!”当先踏上登岭之路。
刚上岭巅,只听一声沉重的叹息随风飘来,慕容岚等人一怔住步,随又听一个苍劲吟声随风远送:“殉社稷,只江北孤臣,剩水残山,尚留得风中劲草,葬衣冠,有淮南壤土,冰心侠骨,好伴取岭上梅花……”
吟声铿锵,直逼长空,历久不绝。
慕容岚眉锋方皱,百里相已然冷哼一声。腾空而起,循声掠去,慕容岚等人一震,紧跟疾掠而起。
落足处,是史祠之左,祠前一泓清水,碧绿可见底,祠内,便是大节凛然的一代民族英雄史可法埋骨处。
几人,无暇瞻仰忠烈,目光前视,聚集一点。
那一点,在东方,临断崖,负手向东,站着个银髯飘拂的清癯青衫老人,衣袂飘扬,直有乘风飞去之概。
慕容继承一阵激动,情难自禁,脱口一声:“义父,承儿在此!”闪身便欲扑过去。
慕容岚倏探铁腕,一把抓上爱子手臂。
这一声呼唤,惊动了十丈外,断崖前的青衫老人。他身形一震,霍然回顾,长眉凤目,鼻正口方,两鬓斑白,银髯飞扬,好一副不凡相貌。
慕容继承通体剧抖,脱口又是一声:“义父,承儿在此!”
青衫老人本就满面讶然,这时闻言更是一瞪目:“难得尚有同好雅人,诸位是……”
敢情他不认得慕容继承,八成是装糊涂吧!
慕容岚不愿失礼,举手一拱,道:“老先生莫非一缺老人乐……”
青衫老人讶然说道:“老朽正是乐全,尊驾是……”
百里相双眉挑处,一声冷哼:“阁下不认得这位便是阁下处心积虑,三番两次,十九年至今,阴谋陷害的十绝书生慕容大侠!”
青衫老人呆了一呆,越发诧异地连忙拱手:“原来是慕容大侠侠驾莅临,老朽有眼无珠,不识当今第一奇才,但老朽与慕容大侠素昧平生,这位何来……”
慕容岚截口说道:“老先生可是一向隐居于白山黑水之间?”
青衫老人愕然点头:“不错,莫非这……”
慕容岚拍手一指上官兰,道:“拙荆蒙老先生十九年前仗义施救,这活命大恩,慕容岚特来致谢,犬子也蒙老先生十九年……”
青衫老人连连摇手道:“尊驾想必弄错了,老朽与尊夫人从无一面之缘,何来十九年前仗义施救之语,老朽万万不敢……”
慕容岚神色不变,又一指慕容继承,道:“犬子既是老先生弟子,又是老先生螟岭,培育十九年,难道老先生也不认得,也能否认?”
青衫老人简直诧异欲绝,忙道:“如此看来,尊驾是越发找错人了,老朽何曾……”
百里相沉哼了一声,冷笑说道:“那么阁下一向隐居白山黑水之间,如今为何突来杨州?”
这一问,问得青衫老人脸上变了色:“这是老朽私事。不愿告人!”
百里相大笑道,“恐怕是为了跟随在承儿之后,看看他究竟中了你多少毒谋,上了你多少当吧,对不?……”
青衫老人又复一怔,百里相脸色一寒,目中暴射骇人冷电,神色怕人地冷笑接着说道:“老匹夫,你既处心积虑、歹毒阴狠地欲让承侄儿亲手摧毁他门楣家声,又复不知何处窃学得我那威震宇内的独门天绝掌力,企图嫁祸与我,挑拨离间,陷我于不义,又何必装傻抵赖!今日既被我等缉获,哪里还容你有一分狡辩,还不给我纳命!”
话落,身起,闪电扑了过去,九妙宇内第二,功力何等高绝,青衫老人一声未出,便被他那所向披摩的天绝掌力印上胸腹,立时内腑尽碎,尸身飞起,直落断崖之下。
慕容岚喝阻不及,方自变色,见状目中异采刚闪,慕容继承突然厉喝一声,挣脱掌握,扑向百里相。
慕容岚与上官兰又惊又怒,慕容岚不知为何,呆呆没有出声,上官兰则是根本来不及出声喝止,慕容继承已然扑至百里相近前,单掌一探,飞抓而出。
百里相身为长辈,自不能跟做晚辈的一般见识,惊急之余,只得闪身躲避。
九妙一身功力仅次于十绝,身法高绝可知,躲得也不可谓不快,岂料,他身形一闪,勉强躲过一招,慕容继承手腕一沉,第二招紧接又至,他竟未能躲过这迅捷如电、如影随形的第二招,“嘶”地一声,一只衣袖被慕容继承齐肩扯下。
他脸色刚变,慕容继承掠空而至:“畜生大胆,还不跪下!”
手起掌落,慕容继承暴退数尺,砰然跪地,手里,犹紧紧握着那只破袖,身形剧颤,垂首不语。
慕容岚满面歉然,向着百里相双手一拱。
百里相未待他开口,赧然苦笑:“承侄儿好俊的身手,连小弟都未能躲过他那高绝一抓,慕容兄不必相责,这是人情之常,在所难免,如今元凶既诛,大恶已除,小弟也有以向慕容兄及天下武林交待了,心事已了,未便久留,他日再图后会,大嫂处请代为致意,告辞了!”一拱手,飞掠岭下,数闪不见。
好不狼狈,好不匆忙,只不知他是羞还是生了气。
慕容岚似乎是怔住了,既未挽留,也未出声相送,好半天,他方始转过身来,无力挥手:“承儿,起来!”
慕容继承缓缓站起,仍然不敢仰视,而且,一个身形兀自抖得厉害,天知道此刻他心中有多矛盾,有多痛苦!
慕容岚爱怜地看了他一眼,一叹说道:“承儿,如今怨已了,恩未报,跟你古叔下去料理料理,择地安葬,入土为安,就把他葬在梅花岭下好了,这样他埋首此处,永伴忠烈,或可瞑目,你也可以略尽人徒之道,报答十九年培育之恩了,去吧!”
慕容继承低低应了-声,一松手,破袖坠落,随天风飘去,他则缓缓地转过了身。
临去之时,慕容岚飞快向古寒月递过一个眼色,古寒月会意,躬身领命,偕同慕容继承下岭而去。
望着二人下岭不见,上官兰缓步走近慕容岚身边,黛眉轻皱,柔声问道:“岚哥,你看……”
慕容岚淡淡截口说道:“我相信秦游魂不会骗我,更不会跟他沆瀣一气!”
上官兰沉吟了一下,道:“为什么他不让他说话?”
这前面一个“他”,自然指得是百里相,后面一个“他”,自然指的是已然伏诛,被击落断崖之下的一缺老人!
慕容岚淡淡说道:“谁知道,想必他是气极了!”
上官兰道:“这么说来,一缺老人是真的了?”
慕容岚道:“我看不出有假,不过,要等古大哥上来后才能下断!”
上官兰呆了一呆,道:“怎么?”
慕容岚道:“我已招呼古大哥仔细查看了!”
上官兰明白了,点了点头,未再说话。
未几,古寒月与慕容继承联抉而回,慕容继承低着头,古寒月则以微微点头,答覆了慕容岚的所嘱。
慕容岚呆了一呆,皱眉不语,良久方抬头说道:“这就令人费解了。”
上官兰扬眉说道:“怎么,岚哥?”
慕容岚道:“我在想,承儿怎么能挣脱我的掌握!”
上官兰道:“别看不起承儿,他一身功力并不比你差多少!”
慕容岚道:“有明师才能出高徒,那一缺老人怎么非九妙一招之敌,而九妙凭那独步宇内的‘无影身法’,又怎未能躲过承儿那第二招?”
上官兰一怔说道:“那么,岚哥是说……”
慕容岚淡淡说道:“我百思莫解,谁知道……好在这不关紧要,元凶已然伏诛,这该够了,古大哥跟承儿一夜末归,闵婆婆与琼姑娘不知急成什么样儿了?咱们快回去吧!”
上官兰点了点头,默然未语。
四人方欲迈步,慕容岚突然回身说道:“慢点,我要再耽搁片刻!”
上官兰一怔凝注:“怎么,岚哥?”
慕容岚笑而不答,转注古寒月,笑道:“古大哥,你这袭衣衫可舍得撕下一片?”
古寒月呆了一呆,道:“恩主说笑了,老奴有什么舍不得的?”
慕容岚点头说道:“那好,我命承儿向古大哥双袖下手,古大哥可要认真地躲闪,别存丝毫容让之心,行么?”
古寒月讶然说道:“恩主这是……”
慕容岚截口笑道:“古大哥别问,只请认真施为就行了!”
古寒月略一犹豫,躬身领命:“老奴遵命!”
慕容岚立刻转向慕容继承:“承儿,你听着……”
慕容继承抬起了头,神色木然,双目微有红意。
慕容岚暗暗一叹,接道:“爹命你向恩叔双袖下手,放手全力施为,不许有丝毫不尽顾忌,爹要看看你一身所学究竟如伺,懂么?”
慕容继承点了点头,没说话。
慕容岚道:“那么,出手!”
慕容继承应了一声是,缓缓转注古寒月:“恩叔小心,侄儿要出手了!”
古寒月道:“幼主只管出手,老奴自会小心!”
慕容继承不再说话,飘身而起,电扑而出。
古寒月身形一闪,轻易避过。
慕容继承双眉一挑,第二招跟着出手。
古寒月足下微动,仅差一发,慕容继承这第二招又落了空。
三招过后。古寒月双袖完好无损,慕容继承抬掌方要发第四招,慕容岚及时一声轻喝:“承儿住手,够了!”
慕容继承闻声收掌,退立-旁,面上一片羞红。
慕容岚望了他一眼,道:“承儿,古叔不是外人,这没有什么丢人的,武林之中也没有长胜之人,只要胜不骄,败不馁就行了!”
慕容继承面上羞虹微退,没说话。
慕容岚却又转向了古寒月,笑道:“古大哥,我也想跟古大哥试试!”
古寒月一怔,方自犹豫,慕容岚已然一笑又道:“古大哥小心,我全力施为,也请认真躲避!”
话落,身动,单掌一探,飞攫古寒月右肩。
十绝身手果然不愧宇内第一,出手如电,招式更玄奥莫测,五尺方圆,尽在掌力范围之内。
古寒月道了一声:“老奴放肆了!”微一塌肩,右足后滑,一闪便躲过了那玄奥莫测、威力无匹的第一招。
但,慕容岚那五指就像随形之影,摆不脱、甩不掉,古寒月尚未站稳。慕容岚原式不变,第二招已然又到。
古寒月一惊慌忙旋身,慕容岚五指擦肩而过,好险!
可是,当古寒月身形旋转方半之际,慕容岚那已然擦肩而过的五指,突然一沉而落,正好抓住衣袖。
古寒月立刻停身,慕容岚点到即收,衣袖述是好好的。
古寒月目射敬佩,肃然躬身:“恩主神技,老奴自知难躲!”
慕容岚淡然笑道:“那是古大哥谦让,古大哥这身功力……”
古寒月恭谨答道:“据大和尚说,足可与九妙相颉颃,不过,老奴以为……”
慕容岚目中电闪异采,笑道:“不差,古大哥委实与他难分高下,咱们走吧!”
古寒月心知他必有深意,但未便动问,当即躬身退后。
上官兰却眨动着美目,满面惑然地忍不住问道:“岚哥,要走不走的,你这是……”
慕答岚淡然笑道:“古大哥功力略逊九妙,我自知十招之内绝难扯落九如衣袖,但却能在第三招上扯落古大哥衣袖,而承儿虽不能在三招之内扯落古大哥衣袖,却能在第二招上扯落九妙衣袖,智慧高绝如兰妹者,难道还不懂么?”
上官兰一震,娇颜变色,美目中,随即闪起异采。
慕容岚再笑挥手:“别想了,回去再说,走吧!”当先向岭下走去。
上官兰懂了,古寒月仍是茫然,慕容继承是更糊涂。
古寒月是未便问。慕容继承却是根本不想问。
老少四人,在东方大白时,回到了扬州城。
进了城,慕容岚要慕容继承带路,径往客栈去,而没有如言住毁剑园做客,他的理由是,不想替毁剑堡惹麻烦。
无奈,世上有些事儿是很难预料的,在客栈中,慕容岚等人与闵三姑、仲孙飞琼见了面,眼见未来媳妇儿国色天香、风华绝代,又见小儿女满面娇羞,忸怩怍态,慕容岚心怀正欢。
突然间,门上起了一阵剥啄之声。
闵三姑白眉一皱,喝道:“进来!”
门外,一名伙计手托茶盘应声而入。
闵三姑双眉一展,笑道:“你倒挺周到的,不过,大清早饭都还没吃呢,又喝的什么茶!”一句话大伙儿全笑了。
伙计脸一红,搓着手,满脸窘笑地退了出去。
伙计走后,大伙儿谈笑又起,谈笑中,慕容岚概略地述出近日所见诸事,听得闵三姑白眉频皱,面现怒容:“阴妙香她好大的胆子,当年要不是家师跟圣心大和尚一念慈悲,如今世上哪还有她母女?她不但不思感恩图报,洗面革心,反倒以怨报德。卷土重来,意欲借寻仇之便,荼毒中原武林,那厉无影夫妇也够糊涂的,看来我老婆子师姐妹要替家师算算当年那笔旧帐了!”
慕容岚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那阴妙香的心魔太重,已无可救药,那厉无影夫妇当年却无大恶……”
闵三姑截口说道:“慕容大侠不可对他们太慈悲,并非老婆子身入佛门,不灭杀心,而是眼前阴妙香便是一绝佳例证,只为了儿女亲事,便不惜出而助纣为虐,为虎作伥,这种人也留之不得!”
慕容岚笑了笑,道:“闵婆婆与厉无影夫妇当年曾有数面之缘,倘若能不沾血腥,不动干戈地说退他夫妇,未尝不是一桩大功德!”
闵三姑笑道:“老婆子没有三寸不烂之舌,也没有苏秦、张仪那种辩才,只恐画虎不成,弄巧反拙,惹了一身罪孽!”
慕容岚道:“厉无影夫妇当年甚为震慑于闵婆婆的威名,虽事隔多年,我料他俩仍不敢对闵婆婆有所……”
闵三姑摇头说道:“慕容大侠错了,不是我老婆子无悲天悯人让一步之心,也不是我老婆子不肯试试,实在是我老婆子明知行不通!”
慕容岚轩了轩眉,笑问:“闵婆婆,何以见得?”
闵三姑道:“慕容大侠是难得糊涂,我老婆子这点薄名,比起家师跟圣心大和尚如何?以家师与圣心大和尚并称宇内二圣之名,厉无影夫妇尚且敢答允阴妙香联手订盟,向他二位寻仇,他们又怎会买我老婆子这个帐,把我这‘白发魔女’四字放在眼内?”
慕容岚眉锋一皱,微微点头,默然不语。
“再说!……”闵三姑接着说道:“厉无影夫妇仅此一子,钟爱太甚,百依百顺,要他夫妇为我老婆子一句话,便放弃那花不溜丢的媳妇儿不要,如何可能?”
慕容岚失笑说道:“我不是要闵婆婆以当年之威压人,而是凭当年与他夫妇的数面交情,晓以大义,说明利害!”
闵三姑呵呵笑道:“或许厉无影夫妇好相与,但他那独子却难商量,谁不听如花似玉未婚娇妻的?打个譬喻来说……”
老眼一溜慕容继承与仲孙飞琼,咧嘴一笑,住口不言。
那两个是一般儿聪明透顶,慧悟过人,这话任伺人懂得,何况他俩!小两口儿立即红了脸。抬不起头。
几个老的全笑了,笑声中,慕容岚满怀高兴地望向一双小儿女,但,只一眼,笑容陡凝,立即变色轻喝:“承儿,琼儿,凝神,运功,气走督任,力攻血脉!”
慕容继承与仲孙飞琼闻言刚自一怔,慕容岚已疾出二措,虚空封住他二人“冲庭”阻住逆血攻心,喝道:“盘坐!”
二人身形震动,机伶一颤,慌忙盘腿跌坐,凝神行功。
闵三姑与上宫兰、古寒月三人情知有异,一起站起,六道目光齐注慕容岚,方待发问。
慕容岚已然说道:“不必惊慌,已无大碍,他两个中了金蚕蛊……”
三人神情俱变,慕容岚游目四顾,发现各人面前一杯香茗热气腾腾,点滴不少,唯独慕容继承与仲孙飞琼面前那两杯只剩了一半,心中立即了然,道:“古大哥,烦劳一下,找来那适才送茶的伙计,别难为他!”
此言一出,都明白了,古寒月一躬身。应声大步闯了出去,那威态着实怕人!
须臾,门外步履响动。古寒月领着店伙而至,古寒月一摆手,示意店伙进房,他自己则当门而立。
店伙愕愕地进了门,刚要躬身施礼,闵三姑冷哼一声,抬起了手,慕容岚忙道:“闵婆婆,事不关他,别找错了人!”
闵三姑又哼了一声,沉腕收了手。
几句话店伙听得懂,他讶然问道:“诸位客官,这是……”
慕容岚道:“没什么,别怕,请小二哥老老实实答我几个问题……”
抬手一指几上香茗,道:“这茶,是刚沏的?”
店伙会错了意,忙道:“客官,小号可不敢以剩茶待客……”
慕容岚笑道:“没人说是剩茶,是谁沏的?”
店伙愕愕说道:“是小的我沏的,怎么?”
慕容岚未答,又问:“我们几个没招呼,是谁要你送的?”
店伙道:“是刚才那一位……”四下望望,“咦”了一声,接道:“怎么,刚才那位还没回来?”
慕容岚道:“小二哥,你说的是哪一位?”
店伙道:“是瘦瘦、高高,穿黑衣的那位爷呀!”
慕容岚道:“他怎么说?”
店伙道:“他说这房里来了客人,要小的送茶来,那位爷人真和气,他怕小的忙不过来,还帮小的抓茶叶呢!”
这已经很够了,慕容岚笑了笑,道:“原来如此,小二哥,他放错了茶叶了,我几个喜欢喝香片,他都放了龙井,没事儿了,你去吧!”
有了他的话,古寒月立刻侧身让了路。
店伙也明白了,可不是真明白,他做生意很巴结,也难得好心,没马上走,还跨一步,问要不要换过。
慕容岚笑道:“不必了,龙井也好,喝喝就习惯了。”
店伙这才哈腰告退,店伙走后,慕容岚抬头说道:“好厉害,无孔不入,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令人防不胜防,看来,咱们一举一动全在人家耳目之中!”
闵三姑冷哼一声说道:“今儿个算他造化大,日后就别让我老婆子碰上!”
慕容岚笑道:“有了这次教训,咱们以后就会随时随地提高警觉了。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闵三姑道:“话虽这么说,可是这口气难咽……”
慕容岚笑道:“身入佛门这多年,闵婆婆怎仍是这么大火气?”
闵三姑老脸一红,赧然笑道:“多谢慕容大侠教我,老婆子以后再不敢妄动无名了……”
笑容微凝,白眉双轩,接道:“咱们还未找他,他倒先害到咱们头上来了,如今慕容大侠当不会再叫老婆子去游说他夫妇了吧?”
慕容岚笑了笑,没说话。
适时,慕容继承与仲孙飞琼双双行功完毕,起身动问所以。
慕容岚遂将原由说了一遍,静听之下,仲孙飞琼只是脸色微变,挑起双眉,慕容继承却已神色怕人,煞气横溢。
慕容岚眉锋一皱,沉声轻喝:“承儿,但记今后小心,不可妄动杀机了。”
慕容继承一震,连忙敛去凛人威态,赧然垂首。
慕容岚望了他一眼,遭:“不多说了,以后多跟你琼妹学学!”
仲孙飞琼娇靥一红,螓首半俯,赧然说道:“您老人家别怪承哥,便是琼儿也动了嗔念!”
慕容岚笑道:“那人人在所难免,要紧的是嗔念动起之后,能不能再把它压制下去,这就在修养工夫!”
仲孙飞琼一震,忙道:“多谢您老人家教诲!”
慕容岚笑了笑,方待示意几人落座,蓦地一阵急促步履声起自房外,是适才那名店伙去而复返,他手执一封信走了进来。
向着慕容岚一哈腰,道:“客官,有位客人要小的送封信来,特嘱小的面交客官。”双手把那封信递了过来。
慕容岚挑眉睁目,伸手接过,突然变色说道:“好狠毒的东西,他人何辜!”抬手一指点向店伙。
店伙,他自然是应指而倒,慕容岚伸手把他扶住,转望古寒月,道:“古大哥,请以两仪神罡助他逼毒!”
几人立即恍悟,古寒月又惊又怒,可是不敢怠慢,应喏一声,上前把店伙扶往一旁。
慕容岚拆开了信封,抽出一张信笺,只一眼,立刻神情震动,怒哼一声,随手递向闵三姑,并道:“闵婆婆,信封信笺上都潦有剧毒,请小心!”
闵三姑情知有异,单臂运功,伸手接过信笺,与上官兰并肩观看,也只那么一眼,两人脸上也立即变了色。
信笺上,龙飞凤舞数行狂草。写着触目惊心几句话:
“武林八剑、神州六奇,悉已被请往阿尔金山万劫宫中做客,倘欲彼等安返,三月之内,请来一会,过时不候!
附告:信封信笺皆涂剧毒,雕虫小技,谅必难不倒诸位,不过现丑作戏,博一笑而已,尚祈雅量海涵!阴妙香百拜”
闵三姑满头白发根根矗起,连连冷哼,便要扯去信笺。
慕容岚忙道:“婆婆且慢,此信我尚有大用!”
闵三姑这才把信笺递还,慕容岚接过信笺,立刻纳入信封,揣入怀中,隔衣妥藏。
慕容继承与仲孙飞琼睁着四目,要问,慕容岚摆手说道:“自当告诉你俩,等你恩叔事毕后再说!”
慕容岚思虑周密,他是怕古寒月闻讯震动,有所分心。
未几,古寒月事毕收手,店伙霍然而醒,他惊愕回顾,不知所以,慕容岚忙笑道:“小二哥,别惊怕,你中了煞,我略通岐黄,替你治好了!”
店伙似有未信,慕容岚又道:“小二哥,这信是谁交给你的?”
店伙愕愕地道:“就是适才那瘦瘦、高高,穿黑衣的大爷!”
慕容岚一怔苦笑说道:“咱们真栽了,他好大的胆子,多谢了,小二哥,你请回吧!”
店伙只觉得这房里的人都怪怪的,打心底里直嘀咕,闻言,未敢多留,哈个腰,转身匆匆而去。
店伙刚走,慕容岚没等问,便向着古寒月道:“古大哥,信是阴妙香派人送来的,信上说,武林八剑与神州六奇都被请上了阿尔金山万劫魔宫……”
古寒月大惊失色,一把攫上慕容岚右臂,震声说道:“恩主,此话当真?”
慕容岚任那钢钩般五指紧紧抓着。道:“信上是这么说的。”
古寒月巨目圆睁,长眉倒挑,须发俱张,一句话没说,一跺脚,手一松,翻身往外便走。
慕容岚出手如电,手腕一翻,把他抓了个结实,“古大哥,哪里去?”
古寒月回过身来,神色怕人:“老奴要到阿尔金山万劫魔宫走走!”
慕容岚道:“古大哥听我说完,阴妙香她限期三月,时间多得很!”
古寒月道:“老奴心急如焚,恨不得即刻插翅飞上阿尔金山。”
慕容岚道:“古大哥义薄云天,由来令人敬佩,但古大哥就一个人去?”
古寒月道:“为朋友,两肋可以插刀,虽头断血流,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老奴未把她万劫魔宫放在眼内!”
疾风知劲草,患难见真情,一行动天地,一言泣鬼神,铁胆侠骨,义盖千秋,此老当之无愧!
慕容岚道:“我几个能让古大哥一个人去?”
古寒月呆了一呆,道:“恩主几位断不会容老奴一人前去!”
慕容岚道:“所以,古大哥平日教承儿,今日怎也逞匹夫血气之勇?”
古寒月一震,默然垂首,但旋即,他巨目又张,暴射威棱:“然则,恩主……”
慕容岚截口说道:“古大哥,我直说一句,我也是他几位的朋友,交情也不比大哥为浅,我心中之焦虑惊怒,只怕不逊于古大哥,但分明,这是一个陷阱,一个圈套,以他几位为饵,引诱咱们陷网上钩,既如此,明知而故犯,那是大不智,三个月的时间不算短,何妨坐下来好好商量对策,从长计议!”
古寒月须发抖动,唇边抽搐,似仍犹豫。
慕容岚双眉一挑,震声说道:“难不成古大哥当真不能暂作不忍,要使亲痛仇快?”
古寒月猛然抬头,满面羞愧,哑声说道:“多谢恩主棒喝,老奴知过了!”
慕容岚淡然一笑,松手说道:“那么,古大哥,请坐。”
古寒月默默不梧,返座坐了下来。
待他坐定,闵三姑突然说道:“慕容大侠,我老婆子怀疑这事之虚实真假!”
慕容岚不解地看了她一眼,道:“闵婆婆是说……”
闵三姑道:“武林八剑、神州六奇俱皆当今宇内一流高手,没一个是弱者,罗刹教那批东西中,除阴妙香母女、厉无影夫妇,厉无影夫妇的独子厉玉及邪毒二凶外,没听说还有什么惊人高手,我老婆子不相信他们神不知鬼不觉,轻而易举地便攫去了武林八剑与神州六奇这多人!”
慕容岚道:“但愿是假非真,不过,这种事欺骗不了人,咱们与武林八剑、神州六奇在江湖之中,随时可以碰头,这似乎又假不了!”
闵三姑道:“这么说,慕容大侠是以为可信了?”
慕容岚点了点头,没说话。
闵三姑沉吟道:“我老婆子以为,厉无影夫妇及阴妙香一向自负,自诩身份,他三个不会亲自出手,那么,我老婆子就想不出他们是用何种手法?”
上官兰突然接口说道:“闵婆婆恐怕要从神不知、鬼不觉上去想想了,眼前就是一个绝佳例证,咱们几个也几乎难免,他们几位只怕……”
古寒月霍地站起,一脸凝重神色,道:“恩主,老奴想去毁剑园看看!”
他是要去看看神目剑客莫怀古与铁嘴君平呼延灼、青囊叟褚一飞三人还在不在那儿,在,那自然是假,不在,那就表示凶多吉少,有九成可信。
慕容岚自然明白他的用心,略一沉吟,点头说道:“也好。我让承儿跟琼儿陪古大哥走一趟!”
他是一方面怕古寒月力单势薄,另一方面也怕古寒月心急友难,忍耐不住,来个不辞而别,只身赶往阿尔金山涉险。
慕容继承与仲孙飞琼小两口儿,闻言双双站起。
古寒月却忙道:“恩主不必担心,便是厉无影夫妇双出,老奴也自信不会吃亏!”
慕容岚摇头说道:“我知道古大哥一身功力今非昔比,但对付他们一切以小心为上,他们诡谲毒辣,无所不用其极……”
古寒月还待婉拒,慕容岚已然接道:“古大哥既不愿让他两个去。那么我陪大哥走一趟好了,否则我几个怎么也不能放心!”说着,站起身来。
古寒月忙道:“不敢劳动恩主大驾,就请幼主两位陪老奴同去好了!”
慕容岚笑道:“这不就是了么,古大哥在这些地方总是不干脆……”
脸色微沉,转注慕容继承,接道:“承儿,倘不能跟你恩叔一起回来,你就不要来见我了!”
慕容继承-点即透,连忙躬身应是。
古寒月长眉一皱,方待发话,慕容岚已摆手又道:“古大哥,走吧,请早些回来,以免我几个悬念!”
古寒月欲言又止,终于点头,施了一礼,偕同慕容继承与仲孙飞琼小两口儿,出门而去。
听着步履声渐去渐远不可复闻,闵三姑方始笑道:“慕容大侠好高明的办法,如此一来,古大侠就是再想一个人不辞而别,独闯阿尔金山万劫魔宫,也只好打消念头了!”
慕容岚淡淡笑道:“古大哥生具铁胆,更是义薄云天,我早料定他忍不住、耐不了,所以只有出此下策。再怎么样,他不会让承儿、琼儿也跟去冒险,这样咱们都可以放心了!”
闵三姑摇头而笑,道:“所以老婆子敬佩慕容大侠高啊……”
突然一阵脚步声自前院传来,只听有人大声叫道:“喂!喂!要饭的,后院是客人住的地方,你怎么乱闯?”
随听另一个口音喝道:“放手,我化子要找人!”
“你要饭的要找谁,这儿没有你的朋……”
“朋友”字未出,话声转为一声痛呼,想必他吃了要饭化子的亏,慕容岚心中一动,方自站起。
已见一名蓬头垢面的中年要饭化子,倒拖打狗棒,飞步闯进后院,只一张望,看到房中慕容岚等人,立刻神情一喜,快步奔了过来。
慕容岚脸色一变,一颗心随之往下一沉,中年化子奔至门口,没进门,身形一矮,单膝点地:“禀慕容大侠,丐帮扬州分舵弟子云……”
慕容岚闪身而出,伸手相扶,道:“阁下请站起说话,可是有关八剑与六奇被掳的事?”
中年化子刚站起,闻言一怔。道:“慕容大侠知道了……”
慕容岚点了点头,适时一名店伙叫嚷着跟进后院,睹状一呆,立刻瞪目张口,愕立当地。
慕容岚向着他摆了摆手,道:“小二哥,这位是我的朋友。没事儿,你去吧!”
店伙茫然点了点头,一肚子嘀咕地转过身,一边走他还一边回头,直如摸不着头脑的丈二金刚。
本难怪,相貌堂堂,一派斯文的读书人,怎会交上个要饭的朋友,慕容岚没介意,收回日光,道:“是罗刹教有人送来了信,阁下请屋里坐!”
中年化子忙道:“多谢慕容大侠,云飞还有他事在身,未克多留,既然慕容大侠已经知道了,云飞要告辞了!”说着就要躬身。
慕容岚忙道:“且慢。阁下,请多留片刻,我还有话说!”
中年化子道:“慕容大使请只管吩咐!”
“好说!”慕容岚道:“阁下怎知慕容岚几个在此?”
问完了这句话,他又觉得自己问得是多么幼稚可笑,丐帮耳目遍天下,消息最灵通,眼线最杂。扬州城的一丝风吹草动,哪能瞒过他们杨州分舵。
果然,中年化子赧笑强笑,话答得有点不安:“不敢欺瞒慕容大侠,自几位一进扬州,敝分舵便已知道了!”
慕容岚笑了笑,道:“是我糊涂,问得多余,阁下,事情发生于何地?”
中年化子那勉强的笑容一敛,道:“禀慕容大侠,今晨天未亮时,在毁剑园!”
算算时间,正是他慕容一家人,在那瘦西湖畔。小金山上,湖中草堂内,夫妻团聚,两代同堂,谈笑言欢之际。
慕容岚沉吟了一下,道:“贵分舵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中年化子面有难堪之色,还带着点羞愤,道:“禀慕容大侠,就是刚才,当敝分舵知道时,那罗刹教人已出敝分舵地界十多里之外!”
慕容岚道:“贵分舵又是怎么知道的?”
中年化子道:“是敝分舵接获了‘仪征’分舵的飞鸽传书!”
慕容岚皱了皱眉,道:“这么说,贵分舵并没有亲眼看到几位被掳?”
中年化子羞愤欲绝地抬头说道:“正是,不过,分舵弟子已到毁剑园看过,莫大侠与呼延大侠、褚大侠三位果然踪迹不见……”
慕客岚截口说道:“毁剑园内可有搏斗迹象?”
中年化子摇头说道:“家俱什物完好无损,单不见了他三位。”
慕容岚点了点头,道:“贵帮可曾采取了什么措置?”
中年化于道:“不敢瞒慕容大侠,敝分舵已飞报总舵,请求调派高手……”
慕容岚心中一震,道:“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
中年化子忙道:“禀慕容大侠,就是适才云飞来见之前。”
慕容岚双眉一挑,道:“请阁下赶快回去,就说此事我已知晓,武林八剑、神州六奇是贵帮长老的朋友,也是我莫逆至交,我不会坐视,贵帮暂时不必采取任何行动,请即再传书报贵帮总舵,就说我说的,罗刹教期限三月,时间从容,一切请候慕容岚消息,然后再彼此配合行事,阁下请回吧!”
中年化子想必也知事急,没再多说,一躬身,飞步离去。
目送中年化子背影不见,慕容岚眉锋一皱,转身方待进屋,忽听背后院中有人叫道:“慕容兄,小弟有急事来报!”
慕容岚闻声知人,心中一震,连忙回身,目光落处,九妙秀士百里相突然到来。
那本来的一袭黑衣,如今又换上了-袭青衫,青衫之上,血渍斑斑,色呈紫黑,似是溅上去好几天了。
左袖由肩至肘,破裂了一条大缝,上面血渍更多,也是色呈紫黑,凝固了很久。
虽然,那俊俏洒脱之态不减往日,但那一张冠玉般的俊面上,却显得有点苍白而缺少血色。
尤其显眼的,是他神情憔悴、满身风尘,似乎是多日来未曾歇息,未曾梳洗,长途跋涉,刚由远道至此。
这,不但看得慕容岚心头又复一震,而且也看得屋内上官兰与闵三姑也为之脸色一变。
慕容岚满面震惊地刚呼了一声:“贤弟,你这是……”
百里相已然恭谨躬身,又是一句:“慕容兄,小弟有要事特来禀报!”
慕容岚意会到了几分,但未敢肯定,上前一把扶住百里相,急遭:“贤弟,天大的事也待会儿再说,先到屋里歇歇,让愚兄看看你的伤势!”
百里相笑了笑,道:“多谢慕容兄。些微皮肉之伤不碍事,小弟还挺得住!”
口中这么说,面上却流露感动地任由慕容岚拉着进了屋,进了屋,慕容岚要看他的伤势。
百里相他却又不肯失礼地急步趋前,见过了上官兰。上官兰连忙还了他-礼,接着,他又转向了闵三姑:“慕容兄,这位老人家莫非便是当年武林前辈闵婆婆么?”
慕容岚一笑道:“正是不错,白发神妪闵婆婆!”
百里相慌忙又是一礼,真是礼多而周。
闵三姑碍于慕容岚夫妇,同时也为了大局,她很难得地忍下了,还了一礼,淡淡说道:“我老婆子可不敢当白里相大侠这一礼,打从当年至今,我老婆子虽久仰九妙大名,也曾几度邂逅,但都彼此匆匆,失之交臂,今儿个才算第一次真正拜识侠驾,我老婆子这一辈子总算没白活了!”
这番话,可是句句字宇都带着刺几,而百里相他就像是根本听不出来,赧然一笑,连忙谦逊不迭!
闵三姑那里恨得暗暗咬牙,慕容岚这里已然把百里相按上了椅子,再次要为他察看伤势。
百里相却摇头笑道:“慕容兄,小弟说过,些微皮肉之伤,不得事,要紧的倒是这桩大事,要赶快报与慕容兄知道……”
慕容岚道:“贤弟所说的大事,莫非是指武林八剑与神州六奇被掳?”
百里相呆了一呆,刚愕然点头,慕容岚又道:“那,慢点说不要紧,我知道了,贤弟先歇歇再说!”
关切之情感人,百里相不便再说,但他又似忍之不住地,口齿略一启动,犹豫了一下,终于又道:“慕容兄是怎么知道的?”
慕容岚毫不隐瞒地将罗刹教送信与丐帮弟子来报等情,概略地说了一遍,话声方落,百里相霍地站起:“慕容兄,那封信尚在否,可否让小弟看看?”
慕容岚道:“自当给贤弟过目,只是信上涂有剧毒,贤弟可要小心一二!”探怀取出那封信,递了过去。
百里相闻言脸色微变,伸单掌,出二指,小心接过,抽出信笺只一看,立即双眉陡挑,目射冷电,咬牙说道:“阴妙香,你欺人太甚……”
话落,手抬,刚要撕信。
慕容岚伸手一拦,道:“贤弟且慢,这信愚兄尚有大用,不可轻毁!”
百里相一怔住手,讶然说道:“区区一封信,慕容兄留之尚有何用?”
慕容岚一边伸手接信,一边淡笑道:“事关天机,暂时不便奉告,贤弟恕我!”随手将信又揣回了怀中,然后走向椅旁坐下。
他不便说,百里相自也不便再问,略一沉默,也跟着坐了下去,坐定,他忽地抬眼说道:“慕容兄可曾看出,这分明是一圈套,是一陷阱,以武林八剑与神州六奇为饵,要引我等吞钩陷网?”
不愧宇内第二人,他一眼也看穿了阴谋。
慕容岚点头说道:“贤弟高明,愚兄也有同感,不然她不会命人送信!”
百里相道:“说得是,期限三月,好主意,先使诡谲毒辣的阴谋伎俩,倘能于中原武林顺利得逞,那是最好,否则便给咱们有足够的时间,让咱们远上阿尔金山,然后在万劫魔宫之内一网打尽咱们!”
慕容岚淡淡笑道:“万劫魔宫未必可惧,她那些人也只是那几个足以唬人,我真不知道是谁给了阴妙香如是天胆?”
百里相摇头说道:“慕容兄料错了他们了,据小弟看,他们的实力不容忽视!”
慕容岚笑道:“贤弟何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充其量他们不过仗恃着那颇称歹毒霸道的蛊术,阴狠诡异的伎俩……”
“不!”百里相正色摇头道:“小弟加一句,还有那真正的武学!”
慕容岚呆了一呆,刚张口,百里相已然手指左臂,紧跟着又是一句:“慕容兄可知道,小弟这伤势是怎么来的?”
慕容岚一震说道:“莫非贤弟便是与她们搏斗所……”
百里相淡笑点头,道:“慕容兄猜得不错,如此慕容兄再想想,放眼字内武林,除僧尼二圣与慕容兄外,谁能沾得小弟一指!”
这不是夸,也不是自负,除了这三位外,别说是沾他一指了,就是能接他掌下十招之人也找不出几个!
慕容岚双眉微挑,动容说道:“贤弟,那莫非是厉无影夫妇联手,或者是……”
百里相摇头说道:“厉无影夫妇联手,充其量或可勉强与小弟打成千手,要想胜过小弟,那是绝难办到的!”
慕容岚目中寒芒一闪,道:“贤弟,我如今要忍不住催你说了!”
百里相点头说道:“小弟本就急不可待,这就奉告,在小弟未说之前,先请慕容兄答小弟一问,就慕容兄所知,厉无影夫妇功力如何?”
慕容岚略一沉吟说道:“倘他夫妻联手,或可勉强接愚兄三百招,但那是当年,多年埋首深山,托死不出,如今或许已非昔日可比!”
百里相点头说道:“多年隐迹,能为必有精进,小弟也承认,可是慕容兄要知道,功力有进境的,并非只有他夫妻二人。”
慕容岚苦笑说道:“贤弟修为自较当年大有精进。愚兄却是逆水行舟,不但未能前进,反而大大后退了!”
百里相道:“慕容兄,罗刹教卷土重来,再现武林,找的不是你我,而是佛法无边、金刚不坏的僧尼二圣!”
慕容岚一震说道:“贤弟是说……”
百里相截口说道:“就算是找的你我,阴妙香与厉无影夫妻不是糊涂人,以己度人,他当知你我功力也有精进。而不知道慕容兄功力已大打折扣,那么,试问,他找你我凭的是什么?是谁,是什么给他们壮的胆?”
慕容岚默然未语,百里相却接着又道:“以此论之,他找你我尚且不足,又何来天胆,敢明目张胆地扬言要找犹高你我的僧尼二圣?”
慕容岚悚然动容,脱口说道:“也许,他们仗恃着那歹毒霸道的蛊术……”
百里相淡然笑道:“慕容兄适才说得好,万劫魔宫未必可惧,厉无影夫妇的蛊术,也不过被慕容兄称为‘充其量’而巳!”
慕容岚瞿然说:“经贤弟这一提醒,愚兄也颇觉他们凭仗的并非厉无影夫妇的武学、盎术,而必另有所恃!”
百里相道:“而事实上,僧尼二圣金刚不坏,你我天下无敌,他们又似乎无物可仗,无人可恃,但理虽如此,事却不然,这诸多迹象显示,他们是必有所恃!”
慕容岚苦笑说道:“愚兄等着听贤弟的高见!”
显然,这位宇内第一奇才,是智穷思竭了!
“他们或有奇遇,小弟智也止于此,这也该是唯一的可能,不过,就小弟今晨所遇观之,却又似乎不是!”
慕容岚道:“贤弟该言归正传了!”
百里相笑了笑,道:“就在今早天末亮时,小弟在仪征附近。遇上了一支队伍,这支队伍,打的是罗刹旗帜,但其神秘、诡异却是前所未见,至为慑人……”
仪征?这一点与适才来报丐帮弟子所说相同,慕容岚与上官兰、闵三姑交换了一瞥,都没说话。
百里相却未在意地接着说道:“这支队伍是由十男十女与一辆黑色马车所组成,二十名男女俱皆黑衣蒙面,腰系金丝带,并佩长剑,马车则车黑马白,豪华考究异常,车帘密遮,不露缝隙……”
慕容岚插口说道:“车内想必藏着莫大侠他三位!”
百里相点头说道:“慕容兄说得不错,但起先小弟并不知道,小弟拦他们的本意,只因为他们是罗剃教徒……”
慕容岚道:“莫非贤弟掀开了车帘后才知道的?”
百里相神情一黯,点头惨笑道:“车帘是掀开了,但不是小弟自己掀的,而是那赶车的老车把式掀的,小弟倘能掀开车帘,那如今坐在这儿的,也不会只是小弟一人了!”
慕容岚脸色一变,道:“贤弟,愚兄不信贤弟连掀车帘都……”
百里相截口惨笑,道:“何止慕容兄不信,便是小弟自己也不信,而事实上,小弟休说掀车帘了,便是连欺进车旁一丈都未办到!”
慕容岚猛然挑眉,震声说道:“贤弟……”
百里相苦笑说道:“小弟是句句实言。这种事不光彩,难道小弟还会灭自己那天下第二人,九妙秀士的威名么?”
一句话怔住了三个人,慕幕容岚半牛晌始道:“这么说来,贤弟是伤在那二十名男女剑手剑下的了?”
百里相摇头苦笑,道:“那二十名男女剑手只阻住了小弟逼近马车。而伤小弟的,却是那车辕上老车把式的一枝皮鞭……”
此语不但出人意料之外,而且惊人,慕容岚又复呆了一呆,诧异欲绝地道:“贤弟是伤在一人之手?”
百里相黯然点头,道:“事实如此,那鞭梢如刃,小弟自信厉无影夫妻联手,在百招之内也难占小弟一指之先,但小弟却未能躲过他那挥手三鞭!”
三鞭,仅仅是三鞭,这是个少得可怜的数目!
慕容岚默然不语,良久始恢淡说道:“贤弟可曾看出他是何人?”
百里相摇头说道:“说来令人惭愧,小弟不但未能认出他是何人,便是连他那武学路数也茫然不识,只知道他是罗刹教主的一名车夫!”
慕容岚道:“这是他自己说的?”
百里相微微地点了点头。
慕容岚道:“那阴妙香何时收拢得这么一个车夫……”
百里相摇头说道:“慕容兄,不是阴妙香,是罗刹教主!”
慕容岚神情一震,道:“难道说,阴妙香如今已非罗刹教主?”
百里相道:“当年是,如今她是真正的罗刹夫人!”
闵三姑突然说道:“百里大侠,难不成那阴妙香已嫁了人?”
百里相目光移注,淡淡说道:“想必如此,不然那老车把式怎只称阴妙香为夫人,而另称教主!”
闵三姑白眉双轩,冷笑说道:“不知道她又迷住了谁,倒是嫁一个比一个强!”
百里相淡淡地笑了笑,道:“以车夫观之,如今的罗刹教主,是比当年那位面首,又不知强了多少,只是令人难以想出那会是谁!”
闵三姑冷哼说道:“正派侠义之中,哪会要她?分明也是一黑道邪魔!”
百里相道:“闵婆婆说得不错,该如是,可是当今宇内的黑道邪魔之中,又哪来这么一位绝顶高手?”
闵三姑刹时哑了口,半晌说道:“两位都想之不出,我老婆子也无特别之处。”
百里相没说话,缓缓收回目光。
适时,慕容岚却道:“贤弟,那二十名男女剑手呢?又是何来路?”
百里相摇头说道:“那二十名男女剑手始终未说一句话,剑招怪异,大异武学常规,歹毒辛辣,威力无伦,亦非罗刹原有路数!”
慕容岚沉默了,如今,可以肯定了,罗刹教是另有所恃,而且这仗恃是至为强硬,但是,却只苦不知道罗刹教的新靠山是准,是当今宇内武林之中的什么人?
这是个谜,是个难以解破的悬疑。
据所知,当今宇内武林中,绝不可能有这么一个人存在。
而,如铁的事实却证明,那确有其人!
闵二姑突然一声冷哼,打破了那隐隐令人窒息的沉默,白眉连轩地冷冷说道:“我老婆子就不信邪,除非那班东西是打阴间地府里来的鬼,要不然迟早会被咱们摸清底细!”
一波方平,一波又起,而且,显见得这后一波要比前一波大得多,但,慕容岚并未失去他那超人的冷静,跟着说道:“闵婆婆说得不错、只要他属于当今字内武林,迟早会被咱们查出底细。以后朝面的机会多得很,如今且莫再去想它,我跟闵婆婆-般地不信邪,与其等到三月届满远上阿尔金山,不如如今加以半途拦截,贤弟可愿再走一趟?”
百里相双眉一挑,豪笑说道:“难不成小弟还会被他们吓破了胆?小弟此来只为报信,便是慕容兄不去,小弟也要再赶去试试他那皮鞭!”
慕容岚笑道:“那好,到时万一不成,咱们这多人不妨联手,倒要看看他们究竟有多大能耐,是何等高人!”
说话间,院中步履响动,是慕容继承、仲孙飞琼与古寒月三人返来,三人一见百里相在座,不由都是一怔。
双方礼毕。慕容岚末等问,便把百里相的来意及所遇概略地说了一遍,听得三人又是一阵震惊。
慕容岚话落,随即询问三人毁剑园之行所得。
古寒月也将毁剑园所见说了一遍,内情却与丐帮扬州分舵弟子云飞所说大致雷同。
毁剑园中一如往昔,毫无异状,更无半点蛛丝马迹可寻,倘非罗刹教派人送信通知,只怕大家会以为莫怀古三人就此莫明其妙地失踪了,这手法之神秘、诡谲,确够凛人!
古寒月说完后,慕窖岚立即转向百里相说道:“贤弟,阴妙香那信上既称武林八剑与神州六奇,那么她们要下手的,绝不止神目剑客等三位,八剑之中尚余五位,六奇之中只剩四人,那阴妙香不是另外派有人手往各处分头下手,便是由贤弟所说那支队伍先后掳人,不知贤弟以为然否?”
百里相点头说道:“慕容兄高见虽不错,但小弟以为,他们只怕早已如数掳齐,他们必是先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各处下手,最后一处才来到扬州,不然那阴妙香断不会在此时送来此信!”
慕容岚略一思忖,挑眉说道:“贤弟高见,那确有可能,那么咱们不宜再迟了,即刻动身吧!”随即请古寒月会过店钱,略事收拾之后,-行人相偕出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