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十 回 月明白杨 影落南方

那青城三侠功力深厚,立觉事态有异,当下只感眼皮愈来愈重,懒洋洋地连一句话也不愿多说,那青城三剑老大一吸真气怒叫道:“铁筷子,你弄的什么鬼花样?”

他说完正待要去拔剑,忽然那铁筷子柔声道:“大侠莫要性急,咱们慢慢商量,这北斗神兵是否前古利器,唯有德者度之,有二位在,小弟再也不敢善涎,不敢染指,待那月影当中,小弟只会相助取宝!”他声音愈来愈是和悦,那目光中也是一片平和,令人百脉俱懈,他眼光不住向众人凝视。

那青城三侠一阵迷糊,脱口齐声道:“只要尊驾相助,我青城也决不曾亏负老兄。”

那铁筷子微微一笑,忽然目泛其光,便如五颜六色,蓦自天空而降,令人眼花缭乱。

他喃喃有似自语地道:“好说,好说,青城三个朋友在下交上了……哈哈……”

他话未说完,青城三剑也是长吁一口气,仰天倒下,那另外几人功力较浅,老早便如痴如呆,昏睡过去了。

那铁筷子双袖一抖,嘴角露出一丝微笑,缓缓站起身来,口中喃喃地道:“如无青城青犀角,那宝剑匣终归打不开,宝剑匣开不了,藏宝之门却是无法破去。”他边说边上前去,熟练地从青城三剑老大胸前囊中取出一物,黑夜中青森森地泛着寒光,只映得丈余周围都变成暗绿色,那铁筷子面上也是惨淡光华流转,看起来似真似幻。

他抬起头看看天际,月色正佳,那东方光华愈乘愈是清晰,当下迈步前行,口中默默数着数,那东边地势愈来愈高,渐渐地路径已绝,全是悬岩绝壁。

铁筷子轻身功夫极佳,身形起起落落,便如飞燕一般,渐渐地人影愈来愈小,已自攀登高山绝岩之上,他长衣长袖,月光下飘飘似仙,好不洒脱。

他在山腰中盘旋而下,不多久已到山颠,抬头只见那光华依旧在前,离身愈来愈近,但却愈是暗淡。

铁筷子心中狂喜忖道:“北斗神兵是天地间至刚之物,唯其刚之至极,终非十全十美,这多年来埋在终南山脉,受南山地气之灵孕,竟是焰光息影,刚柔并济,宝剑呀宝剑,真是通灵了。”

他转过山颠,只见前面竟是一块平坦之地,在一角有着一座小茅屋,茅草杂乱散落,想是多年风吹雨打,无人整理,已是摇摇欲坠。

铁筷子走近茅屋,神色渐渐凝重起来,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罗盘,仔细校正方向,举步右行十步,又转向左方行了十步,弯了下来,右臂一运劲,掀起一块圆形石板,从下一瞧,只见身形前是个黑压压深井。

他心中一喜,顺势踢下一颗石子,好半天才听到微弱回声,那井黑不见底,不知到底有多深。

铁筷子面露得色,小心翼冀从身后包袱中取出二个木盒,轻轻打开盒盖,拿起一块黑沉沉重铁。

那黑物事虽只有半尺见方,却是沉重之极,铁筷子吸了口气,缓缓推下双手,捧着那黑物周围,平空举在古井之上。

这时忽然一阵山风,月光若隐若现,山风一缓,蓦然井中风雷之声大作,破空而起。那铁筷子双足钉立井旁,有如千钧巨石,矗然不动。

那井底风雷之声愈来愈疾,只一瞬间,忽的光华大盛,井底飞出一物,砰然吸在铁筷子手中乌铁之上,铁筷子身形一颤,飞快倒窜数丈,似乎不胜重荷,双手微微一沉。

他立定身来,心中大定,环顾四周,只有山风呼啸,静静地没有一个人影。

铁筷子这才缓缓放下手中之物,坐在地下,盘息半刻,慕然双目神光暴发,拿起放下之物,大吼一声,将两件紧吸之物分开,又飞快将那方黑铁收回盒中。动作实是利落之极。

他做妥诸事,长长吁了一口气,手中一件长形黑匣,约在三尺左右长短,他仰天喃喃地道:“宝剑呀!宝剑,你多年未饮人血,日后跟着老夫,又可饱饮无虑了,哈哈!”

他双目朝天,只见天上光华极盛,几乎将月光都盖压下去,但身旁却只有一线微微寒光,他心中忖道:“这宝剑近暗远明,内拙外华,正是英雄君临天下的气度,春秋高匠真的手艺不凡。”

接着又忖道:“老夫君临天下武林的日子也不远了,哈哈!”

他独自欣喜一阵,又从怀中取出青城镇山之宝青犀角,在那剑匣四周不断磨着,磨了半盏茶时光,只见剑匣四周现出一圈红线来,铁筷子一运真气,伸手在剑匣下方一拍,卡擦一声,那匣盖飞脱而起,现出匣中平放着一支又乌又暗的剑来。

铁筷子伸手取剑,只觉那剑沉重无比,他运起真力舞了数周,忽然一剑向前削去,只闻一声清脆之音,将身前二方合抱石柱齐腰削断。

铁筷子大喜,当下收拾好宝剑,看看天色,心中喃喃地道:“戌壬之秋,七月半月之时,月照白杨,影落南方,巨宝托有心人,能复我朝则复之,不能则望善运之,以利苍生……哈哈!以利苍生。”

他快步下山,不久又走到适才众人会聚之地,数了数地上昏倒的八个人却是一个也不少,当下盘坐下来,心中反复寻思道:“‘月照白杨,影落南方’,此处地在西方,月从东来,影子自该落在西方,怎会‘影落南方’,这倒奇了。”

他站起身来,仔细打量着每棵大树,这林子中尽是,冲天白杨,长得直挺无比,那树影分明棵棵向西,一时之间,他也参悟不出。

他将周围数十丈都勘察一遍,并无发现线索,正颓然走回,忽然心中斗然一震,再也忍不住心中狂喜,忖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原来便在此地。”

他缓缓上前,停在适才他坐下会晤众人的树下,只见那树生得极是奇怪,在离地三丈树干上,竟有一根巨枝横生,那枝茎又精又大,比起主茎并木多让,白杨树从来都是一枝冲天,但此株即平空横生一枝巨茎,便如有人接上一段。

铁筷子心中忖道:“这枝影正好朝南,老天爷有眼,终于得到宝藏,了却多年宿愿。”

这林子长得极是密茂,如非错打错着,要寻其中一株树谈何容易?铁筷子不再迟疑,从包袱中取出铁铲,顺着月影顶端,运铲如飞,开始挖掘起来。

他那包袱中准备得极是妥贴,真是应有尽有,他功力又强,运起铲来凌厉无匹,只顿饭时间,已掘开一处方圆丈余,深及五六尺洞窟来。

他愈挖心中愈是紧张,多年来所受之恶气,仿佛都可从这一掘之中得到报尝,忽然砰啪二声,铁铲碰着坚物,火光一现,铁筷子停铲不掘,将泥土清理于净,只见当中现一铁环,立足之地全是厚逾丈余青石。

铁筷子歇了口气,取出宝剑正要待下划去,只见铁环旁写着一行古篆,他学识宏通,当下定神气瞧,只见上面写着:“鲁班造冢于此!”

铁筷子一怔忖道:“原来这石室是春秋土木大师手笔,但不知当年常天赐如何进入?看来这石室一定还有入口。”

他当下无暇多想,以他阅历之深,功力之高,此刻竟有点沉不住气来,只因江湖上传闻之宝藏便在自己脚下,心中又是紧张又是喜跃。

铁筷子拿出适才所得长剑,右臂运劲一刺,那整块青石竟如朽木豆腐一般,剑刃直没至柄。他握住剑柄一圈,应手挑起一个三尺左右周圆石柱,好半天那石柱才落在洞外,砰的一声,深深陷入泥土之中。

这周圆数尺石柱,少说也有数百斤之重,他竟一挑冲天,力道之强,在当今武林也是高手了。

铁筷子定神看去,只见剑刃所划之处!石屑整整齐齐,心中对那北斗神兵更是得意,但那青石仍是厚不见穿,知道已到石底,一翻一割,只见下面石屑翻飞,黑压压现出一个大洞。

铁筷子打亮火折,呼的投将下去,待了半盏茶时间,自忖洞底之秽气已尽,轻轻跳了下去。

他脚一至底,拾起火折四下照耀,心中不禁一凉,原来那石洞四周密封,不见门户,森森然也不知石壁倒底有多厚,他运剑试了试,才一触壁,蓦然风声激起,铁筷子武功绝顶,当下身形暴起,整个身子贴在壁顶,只见寒光闪闪,数十支小箭疾射而来,触壁反弹,势子犹是不绝,反复撞压数次,这才落到地上。

铁筷子飘然下地,拾起一支小箭,只见蓝汪汪地喂有剧毒,心中不禁吃惊,这布置石洞的人死了多年,犹能暗箭伤人,看来这石室中机关重重,如非得其枢钮,那是再也别想进入的了。

他坐地沉思,只见四壁都是一样厚的石壁,根本无特殊之处,心中暗暗忖道:“我穷多年研究此处之秘,想不到最后,只有一壁之隔,竟是可望而不可及,好歹要想出一个法儿,破壁而入才行。”

他盘膝而思,脑中流过一切关于此藏宝地的资料,却是颓然无法,心中一烦,又轻轻挥剑刺去。这次他有经验,不再鲁莽,剑一着壁,身子自然拔起,只见嗤嗤之声重起,着剑之处,射出数股黑水,落在壁上,砰砰有声,便如有物互击一般,立刻一团浓烟,那坚厚石壁石底刹时腐蚀了一大块。

铁筷子大吃二惊,忖道:“南方苗蛮之地苦溪水是天下剧毒之物,沾体之后半个时辰一直烂到心际,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得也,这喷出之水,又黑又重,分明便是苦溪水。”

一时之间,他沉吟无计,也不知石室中倒底埋伏多少道机关,如果一一相试,便算侥幸逃过杀身之祸,但也不知要耽搁到何年何月。当下心中发燥,又见火焰愈燃愈弱,扬身而起,出了石洞,抬头一看,明月已渐当头,天际甚是清朗。

铁筷子双手倒背,缓缓渡着方步,蓦然背后有人轻唤一声道:“铁筷子,你瞧是谁来了呢?”

铁筷子大惊,飞快回转,只见倒下的诸人中,一个面生少年缓缓坐起,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眼睛,心中忖道:“我那迷魂大法,中迷之人,三天之内如痴如呆,听人摆布,而且我事先又燃了一根催魂香,那真是万无一失,这小子内功难道已达百邪莫浸的地步,金刚不坏之身?”

他想着想着,眼神中又流露出一道异样柔和的光芒来,他凝视着那面生少年,蓦然一道清澈无比的目光直逼过来,当下只觉全身一震,胸前气血翻腾。

铁筷子长吸一口真气,但觉对方目光愈来愈是凌厉,自己全身真气竟若受对方目光所制,运气困难起来。

铁筷子知道遇上生平少见强敌,当下大喝一声,跄踉倒退十几步,跌倒地上,口中叫道:“你,你是大禅宗的徒儿?”

那少年微微一笑,铁筷子语声未绝,哇哇吐出一口鲜血来,仰天倒下,那少年脸上露出一股高深莫测的笑容,缓缓走到洞前,沉吟半刻,飘然落下。

这少年正是俞佑亮,他自幼学习大掸宗佛门正宗降魔大法,专破邪门左道伎俩,他又身具千年雄黄珠,适才根本并未受迷,他故意倒下,便是要瞧瞧清楚这铁筷子谋图。

那铁筷子取剑之际,他尾随在后,看到铁筷子回转,便又先回地假装昏倒,待铁筷子出洞,他恐铁筷子已得洞中之宝,这就出声招呼。

俞佑亮站在洞底,心中忖道:“铁筷子受‘真魔天视’反震,那内伤定然不轻,我得了这个大便宜,倒是意想不到之事。”

他嘴角挂笑,心中又想道:“我算定铁筷子一定要运用‘摄魂大法’,是以一上来便用师父至上心法‘天视大法’,这正是魔功克星,一举成功,那铁筷子想收回也是不得了,不然此人功力极强,我能不能制服他倒是一个大问题。”

想到此处,不禁对自己料事之准微露得色,但见洞中黯然无光,忽然想起一事,心中忖道:“我先去取了宝剑,这铁筷子既会魔功,不是苗疆来的,便是崆峒余孽,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取自不义之人,倒也不是伤天害理之事。”

他正要拔身而起,忽然鼻端一股甜香之气,他连忙凝息而立,取出怀中火沂燃了,只见脚底数寸之处水渍斑斑,那岩石腐蚀不平,他心中大惊忖道:“这是苦溪水,我如再前进半步,虽有雄黄珠,可是那麻烦可也大了,老天倒是帮忙。”

俞佑亮执着火沂又四下巡视一番,这一耽搁,改变了他一生的遇合,如果他适才跳出洞外,日后武林就改变了样子。

俞佑亮看了一会,忽然眼前一道极亮光芒直射过来,光度之强,令人目炫不已,他心中一震,强自运功朝放光之处望去,刚瞧清楚位置,忽然强光敛灭,只觉目中发滞,好半天竟是不能睹物。

俞佑亮心中大异,那光来去之间不过一瞬,便如烈日忽然临空,大放光明。

过了半晌,俞佑亮凝目举火往放光位置石壁看去,只见上面嵌着一颗暗色宝石,不过一寸方圆,四周竟凿出数百面来,俞佑亮恍然大悟,暗暗称幸不已,心中忖道:“这宝石当月光射中正中气面,光线反复反射,终于形成极亮之光,但不知当年这巧匝是何许人也,竟能在这小小宝石上鉴出这许多面来。”

当下又忖道:“当年布置这个洞的人,装嵌的这颗宝石定然有用意的,难道这便是个枢钮吗?”

他想到此,心中沉吟不敢大意,伸手轻轻一按那宝石,蓦然卡察机簧之声大起,久久不断,石洞也似翻天倒地一般,上下左右摇晃不已。俞佑亮身子才一凌空,正想跃出洞外,忽见右侧石壁打开一道门来,他心中狂喜,运气下盘,疾落而下,这时那石洞又恢复平静,机簧之声也自停了。

俞佑亮缓缓走进石门,他提气凝神,真是步步为营,以防变生骤然,走了十数步,只见前面地势愈来愈宽,也是愈来愈亮,竟似天光透入一般。

俞佑亮边走边想道:“那铁筷子如果再迟半刻出洞,定然参悟出此间奥妙机关,看来得失之间早有前定,该当我俞佑亮得到这宝藏。”

俞佑亮心思致密,疾步走出廊道,先将按钮封死石门,飞身出洞,从铁筷子身边拿过北斗神兵,再次入洞开了石门,这重宝当前,此人犹能分毫不断思路,当真是个人杰。

俞佑亮宝剑得手,又在石门内侧找到千颗同样形式宝石,他考虑半晌,用手轻轻一按,那石门桌然缓缓起封。

那都是厚逾丈余整块巨石,合起来当真是毫无痕迹,他将诸事处理妥善。这才安心迈步深入了。

走了半盏茶时光,只见前面一间大厅,里面光亮若画,俞佑亮抬头一看,原来这走道和大厅顶上都是嵌着鸽卵大小夜明珠,发出柔和的光芒。他一生之中,虽是见识不少,但这以明珠为灯的大手笔,倒是闻所未闻的了。

俞佑亮走人大厅,更是吃惊,只见遍地珠光宝气,明珠翡翠,珊瑚玛瑙,到处堆的都是,便如石沙泥土布于路旁,根本无人理会一般。

他顺手拾起一串珠子,心中暗道:“这一串珍珠,只怕要万两银子,常人数生劳碌,也难积到万两,这等值钱之物,却埋在土中多年,真是不可思议之事。”

他愈走愈深,那大厅极大,倒没有什么布置,但遍地珍宝,自然形成一种最豪华的布置,他愈进入那地上,宝物愈俞佑亮大开眼界,心中先是惊奇、欣喜,后面看多了,竟觉前面那些珠宝有若泥沙,不值多顾了。

那大厅尽头是一厢房,房门开敞,俞佑亮小心进入,只见一具翠玉大床,床上棉被之光,他轻轻掀起被子,只觉轻香无物,一抖之下,竟是随风飘起,再仔细一瞧,玉床之后有一小室,珠帘深垂。

俞佑亮高声道:“晚辈俞佑亮求见,”

他连乎三声,却是漫无回音,他明知此间主人物化多时,但他为人精细,处处顾虑周到,先发声求见,替自己留了余地,以免发生不测。

他又等了半晌,掀开珠帘,只见室中一案一几端坐着着一个清癯老者,脸上不怒自威,好一副公侯相貌。

俞佑亮仔细巡视,那老者衣着锦袍,唇间重忧不展,更自显得凝重无匹,虽是死去多时,但却栩栩若生。

俞佑亮轻步上前,心中默默祈道:“前辈请放宽心,小可绝不敢以此钱财作孽。”

他心中叹道:“此人富可敌国,到头来却守着这财宝一无用处,人生一世,财宝虽多,但却寿年有限,唉!”

一时之间,他似乎对这遍地珠宝都淡然了,他浪迹江湖,寻仇多年,确也深悟钱财之重要,但此刻财宝任取,无止无边,反倒觉得没有什么可贵的了。

但他毕竟异于常人,当下马上想道:“我一路上来,关中赤地千里,饥民倒毙日见数起,这些宝物取之于民,自当用之于民,我这便运出一部分去,大放赈灾以济生民。”

他想到此,心中一片坦然,那财宝引起的感慨全消,只觉灵台之间极是清明。沉吟一会,忽然想道:“林中人虽是嗜财爱宝,但瞧铁筷子那神色之间,似乎这洞中还有什么东西值得他发狂之物,哟,对了,这‘月照白杨,影落南方’,不正是指那‘北斗神兵’?武林中人得此利器,自是威力大增了。”

他独自揣推,随即走到案旁,只觅那书案是整块青玉凿成,那老者手抚之处,端端写着八个篆字:“一入此门,脱胎换骨。”

俞佑亮心中一怔忖道:“脱胎换骨,分明是武学上术语,怎么能够脱胎换骨,这倒是值得研究。”

他细心察看小室四周,却不见一字片语,那周围壁上也无什么练武图形,不由大是失望。移动之间,一不留神,触着那老者右臂,他也末在意,正要退至一大厅,忽然间只见那老者衣袍内陷,一刻之间,只剩下一付骨架。

俞佑亮大惊,只见地上落下堆白灰,过了半晌,那白灰衣襟内飘出一张素纸来。

俞佑亮运剑将纸扒进,只见上面写着:“遇俞而启,永乐四年常天赐临终绝笔。”

俞佑亮瞧见那短短一行字,心中是又惊又愕,这老者已死百余年,竟能前知百余年后之事,此人神通广大,端的叫人吃惊。

他翻过那张素纸,只见后面斑斑点点全是血迹,他运神瞧去,原来都是蝇头小楷:“王叔之叛,事不可为矣!吾祖常遇春,辅佐太祖皇帝艰难建国,于今已矣。奉帝命携进宫中财珍,以为他日再举之资。此石室乃春秋鲁先生所开,余无意来此,得晤大侠罗永农,伤心人把臂啼血,罗大侠既无生意,余亦不劝,埋其尸骨神剑,巧得此间秘室,口诵八言真于侄,明年财宝尽运来此,乃封洞自守,岁月悠悠,知生意已尽矣!余曾夜观星象,天意已成,燕贼自当成事。此宝至巨。如何有人心,造捐生民,永疆皇祚,如付贼子,干戈再起,又为余之罪愆,并藏罗大侠灵液三滴,学武之人得之,脱胎换骨,只在指顾之间。

余默运神,三六周天,乃视他日得此宝者为俞姓少年英豪,余者茫然,天道多诡,常人岂能窥知哉?

余热心人,终不能放心,再运神猜,气血反涌,绝矣!绝矣!”

字到此处,似乎当年写书之人已是精疲力倦,再也无能为力。

俞佑亮看完忖道:“常天赐自知命绝,他用针刺血写下这素笺来,可惜不能指点我那灵液收藏之处。”

当下又忖道:“这常天赐原来是虎威将军常遇春之后,他鼓着一息正气,支持身体不化,如今被我这生人一碰,立刻化为粉末,我无意间竟毁了先辈忠臣法体,终是我之罪过。”

当下也不多深想,走到前厅前将一个较大珠宝箱子倒空,虔诚地走到那常天赐身旁,恭恭敬敬捧起遗骸放人。

忽然手中一紧,竟是抱之不起,俞佑亮低头一瞧,原来那常天赐胯间套有铁环,那铁环与座下玉凳相连,虽是只剩骨骸,但那铁环仍在,是以横竖不动。

俞佑亮忖道:“常天赐自锁于此,分明是怕自己忍耐不住又欲外出,看来这石室仍有对外通道。”

他想了想,正要把遗骸从环中直抱而起,忽然心中一动忖道:“常前辈此举或有深意,我不要鲁莽从事。”

当下弯身而去,仔细察看,只见那玉凳连地,这小室原来是整块青玉凿空而成。

俞佑亮乃是千机百伶之人,这一察看,便发觉那凳座底。接地之处,颜色略略浅淡,他双手扶座一转,卡擦一声,又露出一个深室来。

俞佑亮先将那老者遗骸放在箱中,这才缓缓走下地底石室,才一入室,鼻端全是清香,室中一方小案,端端放着一个玉瓶。

俞佑亮取得玉瓶,瓶中装着小半瓶鲜红液汁。

他打开瓶塞,只觉室中更是芳芬,才一沉吟,只见那液汁愈来愈少,当下连忙张口便饮,只堪堪饮到两滴便尽了。

俞佑亮大是懊悔,心道:“这一沉吟,只怕便损失十年功力也,我见事每多虑,不得当机立断,这是我一生之中最大缺点。”

其实他心细致密,全靠多谋善变,这才能保持到今日不受损伤,但这当儿他只怨自己太于过虑,把那细心思虑的诸般好处倒忘得光了。

液汁一饮下,只半晌工夫,只觉体内真气大是活跃,暖洋洋地倒处乱窜,他连服灵药,此时体内真气凝聚之强,只怕比大禅宗也不稍让。

正要运功调气归窍,忽然上边一个清晰的声音道:“温兄,你也来了!哈哈!真是消息灵通得紧。”

另一个怪声怪气的声音道:“哈哈老怪,十年不见,依旧无恙,老温好高兴了。”

那先前的声音道:“好说!好说!听说温兄‘血河大阵’功力又加了几分,西天除了百禽法王,便要数你为首了。”

那“温兄”道:“老怪口是心非,这十年来面壁苦修,小弟再也不是对手。”

那老怪哈哈一笑,不再多说。俞佑亮听那声音便在耳边,心中大吃一惊,忖道:“我这离洞口少说也有半里,难道这两人,千里传音已达到这高地步?随意谈笑之间,功力聚而不散,便是师父他老人家也是莫逮。”

他想到此处,心内发寒,忖道:“这姓温的口音便是昔日我瞧见从西藏来的怪物,他和云龙翁过招却并未占到便宜,这倒奇了?”

当下沉吟再听,只闻那姓温的道:“老怪,咱们恰好同时来此,这‘琼府仙液’正好均分,那洞金银财宝只管由老兄取去便是。”

那老怪道:“谁稀罕那些的金银财宝,冲着你一张老脸那‘琼府仙液’少不了你一份的。”

那姓温的大喜道:“老怪够朋友,我姓温的终生不忘。”

那老怪哈哈大笑道:“你姓温的是出了名的口是心非。终生不忘便是过眼即忘,我担心倒不是这个,便怕姓俞的也知道了,少时免不了一场好斗。”

那姓温的道:“小弟自当追随老哥左右,姓俞的又能怎样?”

那老怪一击掌道:“我便是要这句话,老温,你当我不知道你鬼鬼祟祟一路跟我而来么?”

那姓温的干笑几句道:“老怪你多疑了,哈哈!”

俞佑亮愈听只觉那老怪愈是耳熟,却想不起在何处听过,心中只是沉吟老怪那句话:“便怕那姓俞也知道了!”

俞佑亮忖道:“难道老怪也知道我在洞中?这是万万不可能之事,那姓温的功力我见过,他一个人之力,我便大大不是对手,老怪又何必怕我?”

过了一会,俞佑亮仍是想不通,那姓温的道:“老怪,你看什么,咱们该动手!那铁筷子重伤倒地,这石顶又被人破去,难道你不怕别人捷足先登?”

老怪冷冷地道:“你知道什么?这石壁墙上有七十二重机关,每套都足以致人死命,不得其中奥妙,任是罗大神仙也不能入。”

那姓温的被抢白了一顿,丝毫不怒,笑道:“来人既然抢走铁筷子北斗神兵,身手定然可观,依小弟看不如早早动手,方为上算。”

老怪道:“这石室有入无出,你心急个什么?”

俞铅亮登时一窒,心中忖道:“我原以为老怪和姓温的从另条路走来,接近我所站石室,不然声音怎得如此清晰,看来这两人终究练成了惊天骇地的内功。”

老怪忽道:“月亮再一出来,咱们便动手。”

接著好久一阵沉寂,那姓温的,似乎忍耐不住道:“小弟有个不中听之猜测,如果打伤那铁筷子的是姓俞的,那又何说?”

俞佑亮心中又是一震,那老怪冷冷地道:“咱们等在此处,说不得只有用强了。”

那姓温的道:“如果姓俞的服了‘琼府仙液’,那么胜败之数,却是难说得紧!”

老怪哦了一声,似乎并未想到此层,俞佑亮心中暗暗忖道:“这姓温的心计极细,看来老怪倒生性暴燥,城府不深了。”

那老怪忽然坚决地道:“天下知此奥秘的只有我一人,那姓俞的怎能知道?”

那姓温的道:“老怪,但愿如你所言。”

那老怪暴燥地道:“他娘的,月亮到那里去了,偏偏在这时躲到云中,老子真恨不得抽他筋剥他的皮。”

姓温的道:“老怪,你要整治谁呀?”

老怪道:“天老爷不买账,老子便要整他!”

他脱口而出,语意荒谬,实在笑掉别人大牙,但那姓温的素知老怪之能,倒并未取笑,只道:“老怪,月亮出来这么重要么,小弟身上多的是火折。”

那老怪嗤声道:“老温,你怎么讲出这等没有见识的话来,要火么,何必要火折,你瞧清楚了。”

俞佑亮只听见一声霹啪之声,姓温的尴尬地道:“老怪,你功力又长进了,这以三昧真火逼烧树枝,小弟万难办到!那姓俞的也是不成!”

老怪道:“那倒未必!好!月亮他娘的终算出来了。”

俞佑亮凝神窃听,过了一刻,那老怪颓声道:“老温,咱们再等一个月了。”

那姓温的一愕道:“什么?”

老怪道:“此时已过午夜,月光照不到那枢钮之处,他娘的,慢来一步,真叫人扫兴。”

那姓温的千机百伶,当下立即恍然,也是大感失望地道:“只要咱们俩守在此地,老怪,天下还有人能越雷池半步?”

老怪不耐烦地道:“他娘的,只好如此了!”

俞佑亮暗暗称幸地想道:“真是福星高照,在那一瞬间睹得月照枢钮,服了这武林垂涎的至宝。”

那姓温的搭讪道:“姓俞的要联合你我,他气候已成,原不用再来示好,此举定有意思。”

老怪不悦道:“管他娘的什么深意,他答应助我恢复我教,如果到时混赖,老怪岂是好惹的?”

姓温的道:“姓俞自不敢食言,但依小弟看来,他此举不但意在中原武林,而且志在天下锦绣河山!”

那老怪哼了三声不答。

俞佑亮怔道:“这姓俞的到底是谁?有这大野心?”

姓温的道:“中原自赵凤豪一怒斗七奇后,高手凋零尽丧,姓俞的正好下手。”

老怪道:“赵凤豪真的死了?”

那姓温的道:“姓俞的说他亲眼目睹赵凤豪功力全散,不久之前,他和七奇第二次死约会,竟派代表参加,可见姓俞的说得不假!”

老怪道:“姓俞的果真有些手段,他又怎知赵凤豪不亲自参加死约会?”

姓温的道:“姓俞的混在七奇之中,那七奇中早有一人死了。”

老怪似乎吃了一惊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语音未毕,忽然远远一个声音道:“背后道人短长,算得什么好汉子?”

那老怪冷冷地道:“姓俞的,我知道有热闹便少不了你。”

那声音道:“哈哈老怪,温兄,难得雅兴,难得雅兴!对月清淡,真是方外高人。”

他再次发话,声音已至近旁,俞佑亮眼前一嗡,他几乎要大叫起来,心目中不住地道:“就是他!原来他们说姓俞的,便是红袍老者俞一棋!”

那老怪冷冷地道:“俞一棋,常言道:‘先至先得’,你休想染指这‘琼府仙液’。”

那姓温的道:“小弟同意老怪此说。”

那老怪随口而说“先至先得”这常言,俞佑亮倒是未曾听到过,心想老怪对俞一棋甚是忌惮,是以急不择言,胡乱杜撰一番。

俞一棋哈哈笑道:“有道是见者有份,老怪以为如何?”

老怪冰冷冷的声音道:“你这道上的规矩跟你徒子徒孙说去,老子可没工夫听。”

他处心积虑志在此宝,此时眼见有人来分,竟是口不择言漫骂起来。

俞一棋道:“老怪放心,我姓俞的再没出息,也不跟你老怪抢这劳什子仙液,功夫成的,不假仙草仙丹照成,哈哈!”

那老怪素知俞一棋虽是恶极通夭,但说话倒还算数,当下心中一释,又知俞一棋并未捷足先登人了石室,看来那打倒铁筷子之人,似乎知难而退,得了北斗神兵后踌躇满志而去。

那老怪道:“咱们一言为定,姓俞的说话可要算数!”

他一再发言,言中竟是大失身份,可见他对这宝物寄望之殷了。

俞一棋道:“老怪怎么愈混愈没出息了,你那‘棋盘神魔’威名何在?”

那老怪一窒,他性子倒还直朗,当下自觉大失宗主身份,颇感不好意思,尴尬地道:“这个,这个……俞兄何处而来?”

他言不由衷,俞一棋微微一笑道:“小弟路过于此,倒教老兄多疑,便此告退。”

那老怪更感不好意思道:“咱们谈谈再走!”

俞一棋道:“据小弟看来,棋盘老兄在此要枯坐一个月了。”

棋盘老怪心中一惊,冷然道:“只要俞兄不来作难,小弟想来天下虽大,也未必有人敢来骚扰。”

俞一棋道:“如果那苏白风来到,此事只怕有点麻烦。”

棋盘老怪问道:“什么苏白风?老怪可没听说过。”

俞一棋缓缓地道:“苏白风便是赵凤豪的传人,此人功力高强,便绝不在他师父之下。”

棋盘老怪道:“小弟自有御敌之方,俞兄莫虑。”

俞一棋道:“中秋之约,小弟定来昆仑助拳,那时行见老怪重振威名,魔教大兴,也替咱们几个老家伙出口闷气。”

此话令人听了只觉此人古道热肠,是个急公好义好汉,那老怪心中感激道:“只要有俞兄助拳,昆仑派瓦解只在指顾之间,天下四大门派掌门人都毁在老兄手中,余子岂足道哉?”

俞一棋笑道:“过奖!过奖,小弟尚有要事,这便告辞。”

他说完走了,那姓温的沉默良久,一句话也未说,这时俞一棋一走,他忽道:“怪兄,你看俞一棋是这等慷慨之人么?”

棋盘老怪道:“他有事利用我们,自不能不将就些。”

姓温的道:“我看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棋盘老怪道:“老温,你疑神疑鬼的脾气老是不改,咱们多年相识以来,只怕你就没有一天信过老怪。”

姓温的哈哈大笑。这次倒是笑得颇为开朗,他道:“老怪,咱们五十多年交情不为不老,总算将就厮混了这许多年,我老温不信天下人则已,如是信一个,那便非老兄莫属了。”

棋盘老怪也哈哈狂笑。这两人虽都是邪恶之人,但交情倒是不错,那姓温的事事多疑,阴险机诈;但那棋盘老怪性子粗暴直爽,两人性格大大不投,但却能相交数十年,那真是缘分了。

棋盘老怪叹口气道:“你自小多疑,你只为偷听到一句可疑的话,便把你伯娘一家全害了,你这多年可后悔过么?”

姓温的冷然道:“先下手为强,伯娘要侵占我一个孤儿财产,迟早终究要害我的,后悔个什么?”

棋盘老怪又叹道:“那情景犹在眼前,咱哥俩一起看牛,日暮了回家去,当月儿还没有升上树梢,你悄悄告诉我你杀了五个人,唉!时间也过得真快啦。”

姓温的道:“老怪你怎么婆婆妈妈起来?真令人不耐。”

棋盘老怪道:“你浪迹天涯,终算给你学到无上武功,但那多疑的性子,依旧像五十多年前小牧童时一般。”

姓温的道:“我流浪江湖时,有谁给我半点恩惠了,又有谁真心对待我了,要不是处处防着人,还能活到今天么?”

他声音渐渐激昂,想是稚龄之年流浪江湖,那人情冷暖,世间炎凉都尝了个遍。

俞佑亮听得心中一动,暗自忖道:“这姓温的和棋盘老怪,以两个牧童而成就了今日之功力,实在令人钦佩。”

俞佑亮想了许多,总想不通为什么这两人说话声音如此之近。

外面一阵寂静良久,忽然听听刮起风来,呼啸之音仿若风自洞室中而出。

俞佑亮抬头四望,只见室顶穿着许多小孔,那孔又小又在不当眼之处,是以一直未曾注意到,当下仔细观看,那声音都是从小孔之中传来,他身形拔起,平贴屋顶,只见上面写着四个小字:“传音之孔。”

心中登时对于前辈经营布置之妙大为感慨,过了一刻,俞佑亮只觉体内真气翻腾,全身热如火焚,他知药性发作,当下跌坐下来,调息归窍。

他调息一周天,身内真气惫来愈盛,几欲烈体而出,那热的程度也是愈来愈烈,俞佑亮知已到要紧关头,连忙施出那大禅宗佛门坐定的功夫。这功夫原来是佛门至上心法,练武之人,如能得此心法,运功之际,诸魔幻象不侵,真是事半功倍,许多难练的功夫也能练成。

他禅功一施,燥热渐消,过了半晌,忽然体内透出一股寒气来,那寒气来得好快,不一刻直冻得全身发栗,肌肤发紫。俞佑亮倒底是禅宗传人,此际心中一片清明,他知这酷热寒冻,乃是药力发挥,并非幻象所成,当下小心翼翼地运功支持。

待到寒尽暖来,已是多个时辰以后,石室中光明一片,也不知外面是何时刻,俞佑亮长吸一口真气,只觉体气如水,乳交融,说不出的受用,举上之间,自然便觉身轻体健,他知适才体内阴阳真气交融,已是浑存一体,那刚中有柔,柔中有刚,练气已是大成了。

俞佑亮缓缓站起身来,心中寻思道:“这棋盘老怪和西藏姓温的守在门口,我如要出去,难免不和他们拚斗,此刻左右别无善法,我却乘此机会练练武功才行。”

他已十多个时辰没有滴水入口,但丝毫不感饥渴,反倒精神奕奕,但他胸中所学上乘武学极多,一时之间,也难以决定倒底先练那门功夫。

他想了想忖道:“林老爷子千手剑法第八招‘观音三现’,那真是气象万千,虚招有真,真招又虚,便如大士金身现露,千手千脚一般,我总是施不好,对了,我先练练看。”

他举起北斗神兵,思索之间,右手自然转动,竟是极其完满施了此招,待到招引施完,俞佑亮真如梦中惊醒一般,呆呆地发痴了。

他心中却不断想道:“我从前练此招,都是想以巧炫人,以快惑敌,但愈想快想巧,反倒力有不逮,此时我照心中所思,剑招上自然流露出这招的精神来,如此看来,为学之道,仍是顺乎自然,娇揉做作,花招巧招,原都是下乘,那真正高深之处,乃在简朴二字而已。”

他登时只觉豁然开朗,脑中流过许许多多自己所学过的武功来,有武当、点苍、昆仑,天山,各门各宗,一时之间,他似乎发觉每派上乘武功中都是无懈可击,原因是都没有不实用的巧揉招式。他想到此处,心中不住地道:“武当震天功,昆仑、点苍……功夫学来原来如此简单,唉!不对,这些都是前辈多年心血所创,岂是我一个小小后生所能窥其奥妙?我只不过知其皮毛罢了!”

但他缓思而去,自己所学的武功招式都是蕴藏于胸,只觉各门派武功之间都有脉络可通,那么天下武功殊途同归,练到了极处都是一般厉害。

他想想又练,练练又想,尽心竭智,也不过了几日,这天他练到“震天功”一招,反扭运气,忽然眼前一黑,昏倒地上。

其实他连续竭智思索了三日三夜,如非他自幼受上乘内家功夫扎底,又连服绝世灵药,不要说不能将天下至高武功都融合贯通,恐怕老早便呕血而亡。

他昏了两天两夜,第三日醒转过来,放目四望,只觉分外清楚,顾盼之间,心中更是沉着。

俞佑亮心道:“我入室以来,不知日子过了几天,棋盘老怪锲而不舍的性儿,此刻只怕还在苦等,看来我如不冲出去,便得等他们进来,一场打斗是难免的了。”

他想想心中实在漫无把握,只觉腹中微感饥饿,心知入室时间已不短。正自沉吟无计,忽然想到一个最简单的问题来:“这石室四周都是厚逾丈余的青石,又在地底深处,如何我在室内,丝毫不感气闷,这空气是从那里而来?难道另有通道?”

他想到此处,立刻动身搜寻,用那北斗神兵敲敲打打,贴耳壁上聆听,并无丝毫破绽,忽然仿若从远远石室另一头,传来一声铁器击石之声。

俞佑亮一震,速忙仔细听去,那声音断断续续,但似乎是向这石室方向移来,俞佑亮沉思半晌,心中却揣推不出是何道理。

那声音继续了一个时辰,极有规律,渐渐地近了,蓦然脚底一声大响,四周坚厚青玉石壁也自震动了。

俞佑亮凝神执剑而立,过了半晌,又是轰然一声,那石室之底石屑纷飞,竟被炸了一个大洞。

那漫天石粉缓缓落下,俞佑亮眼中鼻中全是石灰,但他不敢一丝怠慢,静以待变。过了好久,却是并无动静。

俞佑亮正自奇怪,忽然一阵极轻脚步之声从下面传来,俞佑亮一听那声音,便知是盖代高手所发,当下更是紧张,那脚步忽东忽西,好不飘忽,似乎东躲西藏,避敌仇踪而来。

忽然风声一起,俞佑亮只见一朵红云自地窜出,身形之疾真是不可思议,那人一上石室,忽见俞佑亮仗剑端立一旁,心中着实吃了一惊,他乃是江湖上人人谈虎变,大有来历之人,一生之中如此这般受惊,倒是第一次了。

那红衣人道:“小子,你却是如何进入?”

俞佑亮瞧着他,只觉双跟冒着火光,全身血液都快要沸腾了,俞佑亮阴森森地道:“好哇,原来红袍老祖便是百毒教主俞一棋,你害死天下各大门派掌门人,自以为无人得知,想不到我却身历其境,你扮神作鬼,哈哈!红衣人,百毒教主,原来便是一人!你问我怎么进入?‘琼府仙液’却给我吃了!”

那俞一棋似乎只听到最后一句,当下目中神光暴射,凝注俞佑亮哈哈笑道:“小子,你本事也算不小啦,竟然骗过老夫,剑下偷生,老夫经营三年,挖掘地道,总算炸通那石室另一通道,又被你捷足先登了,小子,你叫什么?”

俞佑亮虽是悲愤无比,但他素知面前此人之能,当下压抑怒愤之情,静观其变。

红衣教主俞一棋见他不答话,当下沉声道:“你敢不理会老夫的话,实是近卅年仅见之人,你上次中了一剑,受伤不为不重,居然被你疗好,小子你师父是谁?”

俞佑亮道:“我师父是世外高人,不说也罢!”

红衣教主道:“小子,你坏了我大事,嘴上犹如此硬朗,这脾气倒是难得,唉!真像我一个老冤家也。”

俞佑亮道:“你害了武当、点苍、昆仑、天山诸派掌门,自有人找你清算,本领再好,也未必能抵住众派联攻。”

红衣教主似若未闻,他两目朝天,良久不发一语半句,忽然口中喃喃地道:“不是我,不是我!”

他目光一凛,注视俞佑亮道:“小子,你姓俞是不是?”

俞佑亮一惊,脱口道:“这个你可管不着!”

那红衣教主忽然大怒道:“我再问你一遍,如若你不好好答话,老夫立刻取你小命。”

俞佑壳道:“正要见识一下江湖渲染成神鬼一般的红衣教主。”

红衣教主俞一棋厉声道:“老夫可没有什么耐性,你……你,你可是俞玄清、茹卿夫妇后人?”

俞佑亮最善应付这等紧张的局面,当下声色不动,目光之间丝毫不示弱,瞪住红衣教主看着,只见他说到后来,竟是脸上发颤,似乎激动之极。

俞佑亮心道:“这老魔不知和爹娘结了什么奇冤大仇,瞧他那样子,真好像余恨未消。”

当下朗声应道:“在下姓朱,教主如无指教,在下这就告辞!”

那红衣教主道:“什么,你不姓俞?不可能,不可能!你那脾气便似他一模一样,那相貌也有七分相似,你如胆敢骗老夫,百毒教的手段,你是看过的了。”

俞佑亮心中不住地道:“我是姓俞,我爹爹正是俞玄清,我寻仇多年,这当儿敌人便在面前,我竟连爹爹也不敢承认了,我……”

想到激愤之处,鲜血都快吐出来了,但这老魔头威名实在太大,俞佑亮天性沉着,决不作无把握之事,他强自忍耐着,但自己到底还能忍耐至何程度,实在没有一点把握,他心中又道:“只要这老魔头一出言污辱爹娘,我便致命一击!”

当下冷冷她道:“不是便不是,老魔头,你是看了走眼。”

那红衣教主暴笑一声道:“既非俞玄清之子,小子,你知道太多了,你便自作了断吧!”

俞佑亮听得一怔,马上想道:“如果我是俞玄清的儿子,老怪便会怎样?”

他精细无比,这当儿犹能注意这小节,只见红衣教主目光凌厉,俞佑亮知道已到最后关头,当下长吸一口真气,只听到俞一棋道:“你既不肯自己了结,老夫可要你尝尝味道。”

俞佑亮身形纹风不动,那红衣教主掌式递近,只离俞佑亮数寸,俞佑亮仍是不闻不动,那红衣教主俞一棋心中微惊,掌劲一吐,直击俞佑亮前胸。

俞佑亮在千钧一发之际,自己也不知运了什么身法,一闪而过,轰的一声,掌势击至墙上,以红衣教主功力之强,此掌居然未能收回力道,可见俞佑亮当时闪身之际,是多么的急切了。

俞佑亮一闪而过,心中才想道:“我用的是昆仑‘云龙八步’,这步法死中求活,实在妙到极颠。”

红衣教主右手缓缓举起,轻轻一推,发出一股尖风,接着又连扬两下,那掌风竟似有形之物,忽然缓缓盘旋,前进之势大大缓慢,但每进一寸,声势便大了数分,竟在石室四周激起一股漩涡气流,过了一刻,狂飙大起。

俞佑亮心中大震道:“这是绝传‘六阳神掌’,我如脱不了这旋劲,这一身功力一立刻全废了。”

当下真气环布胸中,对准那掌风圈正,中十分潇洒地挥了三掌,待到第三掌发出,对方旋劲已到,俞佑亮身子被一股大力所吸,几乎不由自主旋转了起来,但便在这一刹那之间,三声清脆响声一起,俞佑亮只觉身子一轻地站定。

那红衣教主冷冷地道:“小子,武当震天功也学上了。原来是无为牛鼻子的高足,哈哈,无为老道就是老夫宰的,老夫索性作个好人,再成全你师徒相会吧!”

俞佑亮适才急切间发出震天功,只觉真气运转均匀,那力道竟似长江大河,源源而来,竟和这失传江湖多年之“力阳神掌”来了个分庭抗礼,当下信心大增,昂然而立,不再畏惧。

红衣教主心内吃惊的程度是不用说的了,他斜眼打量着这深沉莫测的少年,一时之间,心中竟会生出一丝寒意来,但杀机愈来愈盛。

当下忖道:“再假以五年,此子功力还了得么?今日不杀他,必成他日后患。”

红衣教主一言不发,蓦的飞起一掌,这招起势并无丝毫迹象,但飘忽之际,却是真力倾出,实是俞一棋毕生功力所聚。

俞佑亮知这一掌非同小可,但对方掌影飘忽,实是难以捉摸,当下无奈,只想到一个最简单的法子:“以硬碰硬!”

俞佑亮聚气于胸,全掌左右互划一圈,圈子划完,已是力透全骨,呼的推出。

两股力道一接,俞佑亮倒退半步,那红衣教主强自支持,身形分毫无动,但再一运功,胸中竟是微窒,当下心中更惊,忖道:“我恃强硬接着这小子力道,想不到这小子功力纯到这个地步,要想取胜,实是渺茫。”

俞佑亮知此间再留下去,只怕难免和红衣教主生死大斗一场,他两次对掌,虽是信心大增,但说要击倒这名满天下的老魔头,那是漫无把握。

俞佑亮忽的发出一掌,那红衣教主呼地还击过来,俞佑亮乘着敌人力道,身子一飘一起,直往那石底破洞落去,那红衣教主怒喝一声,双袖齐抖,一股强劲力直往洞中打来,这是他得意工夫“十步追魂掌”中最重的一式,生平从未失过手,但却如石沉大海,那俞佑亮倒底有未受伤,却是不得而知了。

红衣教主俞一棋呆呆地看着那地上破洞,想到这少年之深沉可怕,武学高强,心中真有点发毛,他暗暗忖道:“我费了三年工夫,却替这小子打了一条出入自便的通路,这小子知道我之来历,我却对他一无所知,他那武功是怎么学的,实在叫人不解,难道那琼府仙液当真是功参造化么?”

一时之间,他那称霸天下的雄心冲淡了不少,他心中道:“这小子,迟早一定要收拾他。”

在斗智斗力两方面,红衣教主这一生从未输过给人,想不到竟在这石室,遭到了从未曾有的败绩,竟被俞佑亮逃去了。

俞佑亮身形尚在空中,立刻施开“龙行八步”的昆仑身法,在空中虚跨几步,身子如箭矢般疾进,只听到背后风声大起,但觉未曾击到他身上。

俞佑亮疾奔一阵,只见前面两条通道,两条通道之间,石屑遍地散乱,想是适才红衣教主所炸。

他想了想,选定原来石室通道,这地道开得极是宽敞平坦,直行其间坦然无阻,俞佑亮边走边想:“红衣教主定然不知这通路正确的位置,他估计大约方位,费了三年工夫,终算被他打通了。”

他身形丝毫不敢怠慢,只觉那甬道极长,竟似没有一个尽头一般,俞佑亮走了一个时辰,全是下坡,精神并不疲倦,他估计路程,所以必在百里以上。

又行了半个时辰,忽然地势渐渐上升,俞佑亮心知已快走出甬道,加紧脚步,只见前面数十阶石梯,他上了石梯头已接近地道顶,已再无路可走。

俞佑亮略一沉吟,蓦地双掌往顷间一块平滑石块托去,卡擦一声,那石板应声而起。

俞佑亮大喜,他脚下一用劲,身子直窜而起,才一露头,蓦然一缕尖风直袭面门而来;俞佑亮只觉来势之疾,竟是生平未遇,当下无暇跳跃闪躲,顺手一掏,只震得全手发痛,头一缩,身子又落在地道之中。

他心中吃惊,正要发话招呼,只听见上面一个娇滴滴的声音道:“何方小贼,竟敢藏在姑娘床下,快快滚出,姑娘挖掉你的一对狗眼珠子也便罢了。”

俞佑亮一怔忖道:“原来这姑娘并不知道此地有地道,我便装傻到底也好。”

俞佑亮这回轻轻推开石头,口中压粗嗓子高声地道:“小人这便出来,请姑娘高抬贵手,饶了小人一条狗命罢,”

他一边说一边动作配合,实是天衣无缝,那姑娘哼声道:“死罪虽免,活罪难……”

她话未说完,俞佑亮已知是谁,盖好石盖,身体滚地而出,只见竟是一间绵绣闺阁,布置极是气派。

俞佑亮一抬头,只见一双愁戚的大眼睛,正远望着前方,对于自己现身似乎根本并未看到。

那少女呆呆出了一会神,俞佑亮低声叫道:“姑娘,你瞧是谁来了?”

那少女一震,飞快回身,她轻轻揉了眼睛,几乎不相信这目前之景象,她凝神俞佑亮良久欲泣,俞佑亮这人最见不了女人落泪,一见了便是手足无措,他慌慌忙忙地道:“姑娘,你有什么事,受了什么委曲,小人万死不辞,一定替你办到,替你出气。”

那少女良久低声道:“你又来干吗?你……你难道逼得我还不够么,你……你要我死给你看才罢手么?”

俞佑亮奇道:“我逼你什么了,啊!是我逼你,是我不对,你……你别哭成不成?”

他见那少女脸色愈来愈不善,连忙认错不已,那少女见他诚惶诚恐,又见他俊秀面容上全是黑灰石屑,身上也是狼狈不堪,当下恨意大消,那柔情蜜意斗然涌到胸中,她性子爽朗,几乎忍不住破涕为笑了。

那少女正是玄湖郡主,当下柔声道:“你……你怎么……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俞佑亮道:“我真是一言难尽,唉,这些日子真是千里奔波,但倒底又为了什么啊?”

玄湖郡主道:“你也该好好休息了,你特意能在百忙中来瞧我,我心里很是……很是感激,一定永远记得。”

俞佑亮一怔,却是哑口无言,那玄湖郡主道:“我招呼婢女来,你先好好沐浴一番,我在厅中等你可好?”

俞佑亮一抬头,一道温柔无比的目光送过来,俞佑亮点点头,玄湖郡主一拍手,召来两名丫环去备水了。

她性子爽直,虽是未嫁云英之身,但却亲切地照顾起俞佑亮起居来,俞佑亮受宠若惊,他和这满清金枝玉叶相处已久,那感情自然不薄,迷迷糊糊随着婢女走进浴室,只觉鼻端全是清香,那池水碧色,不知放了何种香料,令人心旷神怡。

俞佑亮想到上次玄湖郡主不辞而别,心中更是歉咎,他暗暗地道:“我绝不再伤这姑娘之心便是。”

他浴罢一身轻快,只见衣衫污秽不已,心中正自羞惭,忽见身旁衣柜放着从里到外一套衣衫,俞佑亮心中好生感激,穿上身来,只觉那外衫裁剪得体,更如贴在身上千般,对镜自顾,镜中人洋洋深沉,容光焕发,便如换了一个人般。

俞佑亮轻步走到大厅之上,只见玄湖郡主早巳置酒相待,他忽然想到这多日未进食物,不禁饥意大起,脚步自然加快了。

那玄湖郡主只是瞧着他那身上衣服,脸上似喜似羞,红云时涌,半天竟无话可说,俞佑亮道:“小可多日未食,忽见美肴当前,不禁饥肠轳轳,姑娘莫笑,”

玄湖郡主掩口笑道:“信口开河,你多日未食,怎能如此容光焕发?这酒菜粗俗得紧,你爱吃尽管多吃。”

俞佑亮正要分辩,忽然想到一事,住口不再说下去,他坐下身来,举筷进食,他服了琼府仙液,虽是内功增进,真气大盛,但多日不食,仍是饥饿无比,因而如风卷残云般,吃得好不热闹。

玄湖郡主含笑不语,见俞佑亮吃得差不多了,笑着说道:“你食量大增,这几日来当真饿得惨了。”

俞佑亮道:“久饿之下,才能品尝出天下美味。”

玄湖郡主道:“谁又说得过你这张嘴子?你别后这几个月倒底干了些什么事,做苦力么?游手好闲,你说给我听可好?”

俞佑亮道:“我什么也没干,人也没找到,倒和百毒教结下了梁子。”

那玄湖郡主哦了一声道:“百毒教,你可得当心了。”

俞佑亮低声道.“你放心,我可不大容易受人暗算的啦!”

玄湖郡主见他柔声说话,心中大是喜悦,她俩人此时相遇,实是大出彼此所料,只因上次分手,是以玄湖郡主觉得俞佑亮生疏不少,这时见他温柔地瞧着自己,脱口笑道:“还说哩!俞哥,上次不是被人点了穴道还不知哩!”

俞佑亮微微一笑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只要疏远这两种人,自然不会有什么灾祸的啦!”

玄湖郡主笑骂道:“只怕你看着别人家姑娘漂亮,连魂都没有了,那里还会注意提防暗算?”

俞佑亮嘻嘻地道:“是啊!是啊,你说得一点不错。”

玄湖郡主啐了一口道:“谁像你这样厚脸?”

两人笑语之间,芥蒂大消,那玄湖郡主道:“俞大哥,你知这几月间天下发生了什么大事?”

俞佑亮摇摇头道:“我成天赶路山间,那里有暇打听?”

玄湖郡主道:“关中三年粒米未收,百姓易于而食,流寇四下已起,天下将有大乱。”

俞佑亮这数月路过秦中关洛,这情形是亲眼睹过,当下沉吟不语。

玄湖郡主又道:“明朝江山只惟不久,仁人志士正当揭竿而起,大哥,你有何打算?”

他对俞佑亮早已全心相许,所以极为关怀他的行止,明知俞佑亮心存种族之见,一定不会听她一个异族女子之话,因此时见俞佑亮面色极佳。察颜观色良久,这才提将出来。

俞佑亮道:“我这人最无出息,只要报了家仇,便想回家种地务农,以消此生。”

那玄湖郡主叹道:“你虽有此意,但你相貌非凡,岂是默默无闻之人,多言无益,你总不愿把心里的事告诉我。”

俞佑亮诚挚地道:“我此刻的确还没打定主意,姑娘心中对我好,我何尝不知道?”

玄湖郡主痴迷地道:“我什么也不奢求,只要常常瞧到你便成了。”

她声音愈说愈低,俞佑亮却觉得愈低愈有份量,他几乎忍不住脱口说道:“我也是一样!”

忽见玄湖郡主脸色一黯,缓缓别过头去。

俞佑亮道:“姑娘居于此地多久,小可此去要赴昆仑之约,事毕再来探看姑娘。”

玄湖郡主道:“你……你……才来又要走么?”

俞佑亮道:“此事关系武林数家兴亡,魔长道消,岂不更长天下乱事?小可虽知力弱技疏,但受前辈嘱咐,不能不赴死一拼。”

那玄湖郡主道:“那约期是在何时?”

俞佑亮道:“正是八月中秋月圆之时。”

玄湖郡主想了想道:“那还有一个多月,此去西昆仑顶多廿多天便到,你便在此多住几天啦。”

俞佑亮想了想道:“就依你住三天!”

玄湖郡主道:“五天!”

俞佑亮见她企望急切,脱口道:“好啦,五天便五天!”

玄湖郡主大喜,笑靥似花,俞佑亮忽道:“我这衣衫是出自何方高匠手笔,真是贴烫之至,便是亲量我身材,只怕也难做出这等佳作来。”

玄湖郡主想了想道:“这人的确是高匠,聪明得像……像……”

俞佑亮接口道:“鬼灵精一般!”

玄湖郡主呸了一声道:“什么鬼灵精,简直就像神仙,你自己才是鬼灵精。”

俞佑亮哈哈一笑道:“想不到贵为郡主,却有这好针线实在令人钦佩。”

玄湖郡主不再羞涩,眼色清澈凝视俞佑亮道:“俞本哥,我一生只替自己裁过衣服,近年来人懒了,手工也生疏了。”

俞佑亮大为感激,半晌两人相对良久,心灵相通,正在此时,忽然门外一阵急促脚步之声,几个婢女走上前来,低低向玄湖郡主耳语一阵。

玄湖郡主脸色微微一变,俞佑亮道:“出事了么?”

玄湖郡主摇摇头又点点头道:“咱们手中一个人被抢了去。”

俞佑亮一怔问道:“是姑娘么?”

玄湖郡主点点头赞道:“你真聪明!”

两人言谈之间,只见一阵叱喝之声,从外疾步走进一个壮汉来,纳头便拜。

玄湖郡主淡然道:“想不到九王府八大卫齐出,连一个小姑娘家都看不住了。”

那壮汉道:“小人该死,出手的人实在功力太强,武学性异,他三招之内打倒王、李,章三位大哥,这……这当儿建州四剑只怕也出动了!”

玄湖郡主道:“本郡主好容易才将这人掳来,你们这批桶,唉!九哥自会罚你们的,下去罢!”

俞佑亮见那人讪讪退下,忍不住好奇说道:“什么姑家,值得如此劳师动众的?”

那玄湖郡主道:“我也不知道九哥为的是什么,那女子艺低劣,根本不堪一击,九哥却重视已极,真是奇怪。”

俞佑亮道:“男子汉大丈夫和一个小姑娘作对,那算什么英雄?”

玄湖郡主道:“所以九哥便想到要我动手啦!能举手击败九哥八大卫士的人,只怕大有来历。”

俞佑亮道:“这其中或有一段极大隐秘,但我说来说去,还是那么一句话,好男不与女斗,姑娘以为如何?”

玄湖郡主沉吟不语,俞佑亮道:“姑娘先劝劝令九兄,凡事不要斩尽杀绝,留一步余地,好为他日见面台阶,不然行到极端,那便没有余味了。”

玄湖郡主忽道:“俞大哥,此去西昆仑有条捷径,便在此间东南数十里处有条叉口,直登群山而上昆仑,节省了三分之一的路程。”

俞佑亮道:“我左右时间不急,深山之中最易迷路,倒不如行走正道,以免欲速不达,坏了大事。”

那玄湖郡主急道:“不是,不是,你,你何必舍近以求远?”

俞佑亮柔声道:“我知道你心意,但此事关系实在太大,我心中虽愿多留,奈何时不我与。”

玄湖郡主脸色一红,她见俞佑亮误会自己意思,但这少年关切自己,倒是大大值得可喜之事,过了一会,玄湖郡主柔情款款地道:“我倒不是这个意思,你沿正路而行,一定会碰到建州四剑他们,以你性子,一定拔刀助那姑娘一臂,那,那岂不是有些危险么?”

前佑亮双眉一扬,玄湖郡主忙道:“俞大哥,我知道你功不差于他,但他们兄弟人多势众,那……那何必……”

前佑亮道:“你放心,我尽量不与他四人相碰,万一老天爷当真要咱们再会一面,哈哈,那可不太妙了。”

玄湖郡主道:“什么?”

俞佑亮正色道:“建州四剑,便不能完完整整在江湖上混。”

玄湖郡主一怔道:“俞大哥,你又学会了高强本事了?”

俞佑亮道:“我和当今世上最强魔头打了一架……”

玄湖郡主关心情切,抢着问道:“你,你是说那百毒教主红袍老人俞一棋!”

俞佑亮一怔问道:“你怎会知道百毒教主是红袍老人俞一棋?”

玄湖郡主含糊的道:“我,我听九哥说的。”

俞佑亮心中起疑,这百毒教虽是横行江湖多年,但最多只是黄衣香主出面,那四大天王以及军师孙公飞连教众都难看到,至于那红衣教主,却是从来无人正面瞧过,他人一渲染,直把人吹嘘得神通广大,已是半仙之体,举世之中,除了几个盖代老魔和一两个硕果仅存老前辈,知道百毒教主是俞一棋外,其他江湖上根本便不可能有人知道,俞佑亮出生入死,探得这其间线索,自以为是无限收获,想不到这玄湖郡主竞能一语道破。

玄湖郡主接着问道:“俞大哥!结果怎样?”

俞佑亮道:“我接了他两掌,打了他两掌,我被震退半步,老魔却恃强不退,吃了一点小亏。”

他侃佩说来,玄湖郡主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她心忖道:“我这俞大哥外圆内方,他所说的都是千真万确之事,他为人沉着,没有把握之事,那再也说不出口。”

当下玄湖郡主大喜拍手道:“俞大哥,恭喜你玄功大成了!”

俞佑亮对她虽是犯疑,但见她一片诚挚的模佯,那又白又红的脸蛋洋溢着衷心的欣慰,仿佛是她自己得了天大喜事一般,俞佑亮心中一动暗道:“就凭这样子,我便受骗一次却又怎的?”

两人又饮了几杯,玄湖郡主道:“此地靠近南山温泉,地气特暖,四时尽是奇花异草,咱们左右无事,前去看看月色如何?”

俞佑亮一看,月儿已折射进大厅窗,两人走出大厅。这时正是二十左右,那月儿缺了一半,俞佑亮放目四看,这才发觉这屋子竟是建在诸山之间一块空地之中。

俞佑亮抬头一看,四周全是参天高峰,黑夜中也瞧不清是到底有多高,忽闻耳畔玄湖郡主娇滴滴的声音道:“俞大哥,那堆玫瑰花好看不好看?”

玄湖郡主顺她手指瞧去,只见不远之处尽尽是各色各样的玫瑰,那颜色缤纷是不用说的,花朵或繁或箭或大或小无端的变化万千。

两人走近花丛,玄湖郡主忽然道:“黑玫瑰,世上真有纯黑化朵,我真算开了眼界啦!”

玄湖郡主道:“这黑玫瑰只行此一株,别处只怕也培养不出。”

俞佑亮更自感叹造物之奇,徘徊赏花,良久不愿离去。

玄湖郡主忽道:“咱们初见之时,便是我跟九哥下棋,目下忙中偷闲,我们也下一棋如何呢?”

俞佑亮笑着点点头,玄湖郡主紧紧靠在俞佑亮肩膀,碎步走向一棵冲天古松之前。

她一拍手,婢女走来将树上所悬数盏松脂灯给点上了松树下石几石座一尘不染,两人坐定猜子,那玄湖郡主赢了,先着黑子。

她吟吟一刻高声吟道:“纷纷世事天下人,我自松下一盘棋。”

声音中充满了喜悦和满足,她才一吟完,黑子已落在三三位上。

俞佑亮棋力甚高,立刻在四六位应了一子,两人一来一往,俞佑亮只觉玄湖郡主布局清奇古朴,绝非短视取巧,象是前人之谱。当下不敢怠慢,又在四角点了数子。

棋势已趋紧张阶段,两人凝思出子,好半天才下一着下到中盘,俞佑亮优势已成,玄湖郡主陷入危机之中。

玄湖郡主正自沉思,俞佑亮手拿白子,忽然反手一挥飞出九粒棋子,只听漫天可闻之声,棋子被人震飞了。

俞佑亮头都不回,低声对那玄湖郡主道:“姑娘要不要客?”

玄湖郡主哦了一声道:“我输了,俞……俞大哥,你刚才说什么?”

俞佑亮一回身向远远花丛中招手道:“朋友快出来吧!”

那花丛中一声轻响,走出两个中年汉子来。那为首的是建州剑客梁纶,他恶狠狠的瞪了俞佑亮一眼,垂手而道:“禀玄湖郡主,敌人已劫住,那小姑娘也带回来了,九爷命令,先关在郡主这里以待后命。”

玄湖郡主哼了一声道:“他干伤天害理之事,却要我来忙为恶,你明天便将她押去。”

粱纶正色道:“禀郡主,咱们此刻人手不足,要待建州到了援助,这才万无一失。”

玄湖郡主奇道:“梁纶,你那两个宝贝兄弟呢?”

梁纶道:“他们受了点伤,正在休养之中。”

玄湖郡主吃了一惊,但口中却冷冷的道:“能叫建州四位大剑客受伤,来人功力很不错的呀!”

梁纶一脸尴尬,却又不敢顶口,玄湖郡主挥挥手道:“你下去吧!”

梁纶恭身应是,回头而去,俞佑亮站起身来,缓缓地道:“咱们去瞧瞧是什么样的小姑娘,令兄不惜劳师动众,一定是倾国倾城的了。”

他开玩笑的说着,玄湖郡主作了个鬼脸,似笑似嗔的道:“还说哩!一听到人家姑娘,早就心不在焉,如果早半刻梁纶来报告这事,这盘棋我是赢定了。”

两人并肩向屋内行去,那玄湖郡主忽然住足道:“这姑娘我九哥要的人,你可不能随意隙机放了!”

俞佑亮耸耸肩道:“要放这姑娘谈何容易,先要打败两位建州大剑客,还要和你这位大高手过招,你看我成么?”

玄湖郡主沉吟半晌道:“我总是帮你的,看来此事惹火烧身,终免不了又得和九哥大吵一架。”

她话未说完,只觉手中一紧,已被俞佑亮握住,双人四日相对,会心二笑,莫逆于心。

两人才一走近大厅,只听到屋内一个尖嫩女子声叫骂道:“该死的贼子,杀千刀的贼婆娘,要让我师哥知道,看看抽不抽你的筋,剥不剥你的皮。”

玄湖郡主微微一笑,俞佑亮却听得心中斗然一震,喃喃日忖道:“怎么是这个天真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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