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符振扬含笑道:“赌甚么?如何赌法?愚兄必输无疑,虽明知必输,也愿奉陪到底。”
“四绝诸葛”汪浩然摇手道:“恁地说,免了。”
符振扬正色道:“愚兄也许适逢其会,能够赢你,天下事不可逆料,贤弟说说看。”
汪浩然道:“就以追查元凶及子女的事为赌题,谁先查出所得公认较大的就算谁赢如何?”
符振扬欣然道:“好!赌注呢?”
汪浩然道:“由兄决定。”
符振扬道:“就以我这多年的虚名为赌注如何?其他太俗,而世人重名重利,也许能赢得天下同道注目,亦不失为江湖佳话。”
汪浩然笑道:“这不公平。”
符振扬刚一怔,汪浩然续道:“人人皆知‘游龙’胜过‘诸葛,。”
符振扬失笑道:“贤弟说笑话了,认为你占了我的便宜那么,另加彩头好。”
汪浩然沉声道:“想不到‘四海游龙’与‘四绝诸葛’变成了赌徒,这样吧,如是你赢了,仍是第一奇才,小弟愿听凭差遗去做一件事”
符振扬忙接口笑道:“岂有如此对待贤弟之理?”
汪浩然笑道:“这就是赌的趣味所在,同样的,如是小弟侥幸,也一样会差遗兄一次的!而且必须无条件的接受,不能是任何藉口。”
符振扬轩眉道:“好,一言为定,不论届时是贤弟差遗我,抑是我差遣贤弟,都必将是去做一件不可思议的事,确实有趣。”
汪浩然道:“只有这样不先予说明,才能加重刺激性,本来,你我皆为故人,义不容辞,何须如此,只是人在刺激之下,往往能创造不可想象的奇迹的。”
符振扬道:“对,限期?”
汪浩然道:“就以一年为期,有一年时间,小弟鸠建之府第也必落成了,届时,就在大除夕入宅,一同会面。”
符振扬笑道:“贤弟想得周到,足见高明,遇有彼此急震援兵时,如何呼应联络呢?”
汪浩然道:“这要让小弟想个妥当而只可你知我知的办法!”
符振扬啜了一口香茗,看了将尽的残烛一眼,含笑点头道:“多想想不致出错,贤弟且歇,快天光了。”
汪浩然一笑而起,道:“这就是东坡居士说的‘不知东方之既白’了!”
两人刚解开外衣,猛听学仁惺松模糊的叫道:“爷爷,我要撒尿我要撤尿。”
敢情他是和乃祖同榻而睡。
符振扬刚笑道:“这孩子”
已听爱妻轻声唤道:“阿仁乖,不可吵醒爷爷,娘来了。”
接着,是轻轻开门的声音。
又听学仁喊着:“好黑!我怕呀,爷爷那里去了好冷,床上泼了酒啦?爷爷”
符振扬刚一皱眉,正待移步去开房门,猛听爱妻轻呀一声:“阿公呢?”
符振扬忍不住一面出房,一面悄声问:“中慧,怎么”
话未了,只见后面房中灯光一亮,爱妻一声掩口惊呼,声音也骤然变成急促颤:“扬哥快来”
更转为失声的哽咽!
符振扬心神大震,他初以为老父有什么警觉发现而离房外出,这时顿有不祥感预,全身为之一凛,如浸冷水,任他如何冷静功深,父子关心,也沉不住气,一声不响地飞射入房。
烛光之下,只见天啊!他为之全颓血液冻结,神色惨变,玉面立时刹白,瞪大了眼,双目神光暴射,如泥塑木雕,呆住了!
什么事情能使超人镇静,定力如铁的“四海游龙”符振扬如此失态呢?
他看到的,爱妻紧紧地抱住爱子学仁娇躯微微抖颤着,面对床上,星眸呆定,花容失色。
她只穿紧身夹祆,明明是刚由热窝中闻声爬起,没穿外衣,就赶过来,但使她发抖的,决非寒冷,却是为何?
斗室之内,在烛光雪亮下,无微不烛,老人确实不在房中。
锦被厚褥的绣榻上,红绫被子仍如覆盖着一个人,可是,一眼就可看出被中空空如也,且红绫被子几乎全温透了,被褥上更是湿稠稠一片狼藉,一片黄中带赤色!
使“四海游龙”与’七仙巧子”惊怖失神,惨痛攻心的就是“这个”!
符振扬只觉眼前金星乱冒,无旋地转,心中充满了意外的惊、怒、恨、悲,七情涌攻,几乎昏绝过去!
他强自吸了一口气,捺住上冲的血,一步跨到床前,是那么像疯狂了似的一拉被角,揭开了红绫被子。
人间惨事,无过于此!
只见被底尚有些许白发,几根银须,尚未化尽。
老人死了!“银须矮仙”死了,而且死得莫明其妙,死得惨绝人寰!
显然,老人是为一种烈性奇毒加上化骨丹之类所伤,以致骨肉全成黄水,连毛发也将全部分去!
符振扬夫妇都是博闻广见的人,自然一眼看出而为惊骇欲绝!
老人竟在没有留下一句话,也没有一点声息之下,就这样去了,就这样惨遭毒手了!
符振扬只凄人心,断人有肠的尽力由喉底送出一声“爹”
便在大口鲜血,狂喷如泉,全身虚软,向床上仆倒。
“七巧仙子”云中慧“啊”了一声,总算回过神来,及时地疾伸玉手,把扑倒的符振扬右臂如住,促声道:“杨哥镇定你现在需要镇定!”
她自自己却几乎腿软欲瘫,娇躯连幌。
学会虽尚在睡眼惺松中,被娘抱起,他只知爷爷不见了,孺子当然一点知道爷爷永远见不到了的严重,却被阿爹与阿娘这么一来,吓哭了,“哇”
地一声,伏在乃母香肩上,哭着叫:“我要爷爷呀,我要爷爷”
他一哭,习惯性的把一泡尿撒了乃母一身。
一声惊促的低唤:“慧妹,快吸一口气”
是章夫人惊觉不妙,匆匆披了外衣,顺手带了云中慧的外衣掠到,刚入房,她虽也惊骇已极,还能比较镇定些,一手把外衣披在云中慧身上,顺势扶了云中慧一把,另一手并把学仁抱过。
一声惨凄的狂笑,发自“四海游龙”口中,章夫人刚急叫:“你!”
疾伸手,想抓住符振扬,已经不及,符振扬闪电的射出房外,只听惊风狂卷,惊雷大震,响起了汪浩然一声惨哼:“呀振扬兄,你怎么了?”
大约汪浩然也已听出不对头,后一步赶到,正好迎着急痛攻心,狂怒窜的符振扬,符振扬在神智昏乱中,发出了威震天下的“游龙翻海惊天下”,汪浩然仓卒挥掌护身,双方掌力硬接之下,显然是汪浩然受了内伤,本来,汪浩然就逊于符振扬一筹,还好他是四海诸葛,一身所学,是当代数二望一的人,才只受内伤,如换了别人,天下无一人能接得下“四海游龙”一掌之力,早已震成碎粉了。
这是使人目不及眨,不及转的变化下,章夫人和云中慧刚定一下神,又惊骇疾窜地双双飘身抢出。
“扬哥”
“符叔叔”
急促的呼喊同时出于二位夫人之口,只听一声震天怒啸,已在百十太外,只听符振扬哈哈狂笑:“好贼子!我要杀尽天下贼子你这贼子接我三掌.”
原来,一步之差,符振扬已电射上屋。
汪浩然大急之下,也跟着紧追而出。
两位夫人刚上屋,学仁一声“娘呀”,就吓昏过去,闷了气。
只听三声奔雷乍起,地动天摇,耳欲聋,轰双发发中,百十丈外积雪涌起如山,合抱巨树连根拔起,倒成一片巨响。
声势之大,令人目怵心悬。
是符振扬向汪浩然发了三掌,汪浩然硬封硬接,造成如此局面。
云中慧挫牙有起,道:“我早知这厮”
人已腾空而起,却被汪浩然惨厉的嘶叫打断了他的话,只听汪浩然连叫:
“振扬兄疯了,是我,我是汪浩然呀,嫂夫人,章大嫂,快来我阻他
不住”
两位夫人早已掠到现场,只见符振扬双目通红,目光呆定,内衣鼓涨如帆,在风雪中一步一上,向汪浩然走来。
汪浩然一面后退,胸前起伏不定,口角流血,一面连连喘声叫道:“振扬兄,是我,是我,伯父为人所害,小弟誓必帮你们报仇泄恨嫂夫人快来”
符振扬就指着汪浩然,惨笑着:“好贼子你还不纳命想逃?
你你还胡说什么”
右掌一翻,一振,排空罡气,咐啸而出。
汪浩然似知接不住了,也无此胆力再接,竟仰面倒地,再化“辘轳转”,贴地横掠出数丈外,促声连叫:“小弟冤枉死了嫂夫人快救命,他已疯了,快点他会阴跣,阳维二脉”
霹雳大震,符振扬一掌打空,三丈外正是一排防风树,却是大腿粗细,在强烈罡气余威下,震断了丈许宽的四五株树干,也摆落一片积雪。
这一下,可把两位夫人怔住了,不知如何是好?
到底是符振扬急怒伤痛之下,发疯了?
抑是他看出老父是为汪浩然所阴谋害死,怒极诛仇?
“七巧仙子”倒底是机智绝伦,虽在意外的大打击下,芳心大乱,悲痛攻心之下,已看出蹊跷。
一是汪浩然确已为夫君震震成重伤,然在倾刻,立进可毁在夫君掌指之下。
一是他已看出夫君真有怒痛成疯之势,保知向前直行,一步一上地,脚下如有千斤之重,如果符振扬全在正常状态下,不会这样的,他如果要杀汪浩然,早就可在刚才汪浩然贴地滚动时下手,汪浩然早已应指横尸,毙命当场了。
只听符振扬不住喃喃的:“贼子贼子我要杀光,我要杀光”
却仍是向前一步一步走,似乎根本没有再注意左面四丈外的汪浩然?
汪浩然似已力竭伤重,如斗败的公鸡,卧倒在雪地上,连起身也有心无力?
只听破空声疾,两条人影,闪电般琼到,当然是汪浩然的二个门下。
章夫人一面向连城璧,尉迟玉一挥手,道:“二位快扶走令师,不得妄动!”
一面转头叫了一声:“慧妹,你看”
云中慧已迅作决定,眼看连城璧与尉迟玉已闻声掠向乃师,一左、一右,把嘴角血涌如注的汪浩扶住,并无其他异状,她迅即凌空而出,掩到仍在前向走的符振扬背后,唤了一声:“扬哥!”
符振扬状如未闻,头也不回,仍是一步一步走着,不住切齿有声地:“贼子杀光贼子”
云中慧芳心一惨,忍住酸痛,纤指一扬,疾闭了符振扬的“阴阳跷”与“尾闾”、“玉枕”穴。
符振扬摇幌了一下上身,就要栽倒!
云中慧已一把扶他,章夫人也已跟到。
云中慧强捺痛苦,含小道:“他可能真的要疯了章夫人道:“先让他去休息,再解救!”
云中慧点点头,又封了符振扬几处穴道,并点了“黑甜穴”符振扬便闭目如睡,只有嘴角溢血,还和着痰诞白沫。
能把“四海游龙”气得发疯,暴怒成狂,也只有在这种泣血锥心的状况下,意外的意外了。
显然,如果他没有痰涌心脉,陷入狂怒的状态下的话,决不会这样的。
云中慧把他抱在怀中,双手托住,一面回头走,一面沉声道:“汪
大侠,寒门连遭大变拙夫失手之下,多有得罪了”
这是她在礼貌上表示歉意,在她心中,却恨不得汪浩然立毙掌下,她对他,有说法出的愤恨,厌恶与仇视,还有轻蔑与怀疑。
汪浩然大约经二徒推宫过血,回过一口气来,闻言苦笑着,涩声如哑地道:“嫂夫人快先解救振扬兄要紧我只是怕他急怒之下,出了意外加以拦阻.日久见人心,此心唯天可表我不要紧空青雪莲丹”
似已换不过气了,颓然住口,就在雪地上跌坐下来。
章夫人缓声道:“汪叔叔,符叔叔也许有误会,事已至此,你不介意就好,你的好意为友,我先代慧妹谢过了。”
向汪浩然福了一福,又向他的二徒道:“二位照顾令师一下,等下再扶令师回家调息。”
连城璧应了一声:“知道。”
尉迟玉悻悻地:“这年头,真是好人难做,吃力不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