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白骨夫人尸骨无存

武天洪拔出“日精”宝剑,呛啷啷!一片清锐高亮的响震,如九霄仙乐轻奏,如百神玉佩齐鸣,初冬夜空,似有彩雪纷舞飞降,似有天花缤纷散落。他把日精宝剑,交在左手,右手立掌当前,迈龙步,走虎步,昂头挺胸,目如电炬,正气堂堂,神威凛凛,来到平场中央,立定,如一柱擎天!这个二十岁的俊美少年,容光焕发,神彩照人,豪气干云,雄心盖世,气象庄严,威仪巍峨,竟似一尊丈八的天神!只他这一出场,就镇住敌我两方,悄然静寂,鸦雀无声!栖霞女史,一支仙笛,此时吹奏起来,吹奏的却是五代之时的“兰陵王破阵曲”!

笛声嘹亮高昂,布满天空,气派的光明正大,如日升月恒,群星拱北,音调的雄伟壮阔,如天风猎猎,海涛滚滚,韵味的武壮猛厉,如雷转地轴,万马奔腾;声势的威严沉雄,如垓下平楚,淝水攻秦笛声嘎然停止,四山一片沉寂!武天洪发出狮子雄吼,宏亮地高声道:“天下英雄在此,黑魔姑听着:今天不是比武,是武天洪代替江湖正派武林,除暴安良,伸张正义,讨伐黑道削平妖魔!你是万恶之首,在你面前,只有两条路,一条是屈膝投降,静候三圣三英的处断,再一条就是困兽之斗,绝没有第三条路!我从一数到五,你得回我话!听着……”

黑魔姑面色变成血红血紫,站起身,厉声大喝道:“……”

武天洪根本没有听见,她在说些什么?他翻白眼,望青天,口中厉声数着:“一……二……三……四……”

猛然一阵疾风,扑到面前,是野人王!武天洪此时,面对着天字第一号的三个巨魔王,黑魔姑、野人王、白骨夫人,这三个盖世魔王,武功修为,全都是和三圣三英,并驾齐驱的,那种出神入化通天彻地的功力,如摩天巨岭,突破青霄;如汪洋大海,浩瀚无比,以血淋儿的阴毒无比,以侯朗儿的诡异绝伦,在这三个巨魔王之前,早已变成萤火之光,低微得再不足道,试问,武天洪凭什么敢公然向三个巨魔王宣战?他凭顶天立地的男儿热血正气!他凭惊天动地的侠义雄心豪胆!他凭亘古历今的武学无边法力!他早已准备好,三套旷古绝今的战术手法——他把王屋山人的八翻掌、海国三英的赵氏掌、和《玄机武库》的掌法,都融会贯通一处,变化成一种匪夷所思的奇灵神妙的掌法。

他把铁崖丈人的大罗天剑法,加上《玄机武库》的剑法,连李玄鹦的地藏王七十二式,综合熔化于一炉,另创出来一种混沌浑茫不可方物的超人剑法。

他把八阵图步法、玉玲珑的九方移形换位、桃花四娘子的遁甲隐身、《玄机武库》的步法,万法归宗到七种吸尽天下武学的绝步,灵诡得不可思议。

把这掌法、剑法、步法,合并运用于一身,和敌人对斗,采取老子《道德经》的原理:“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由一招变成两招,由两招变成三招,由三招变成无穷无尽的招数:正是《易经》的精神一生生不息。

他把这源流滚滚,永不完竭的斗法,准备对野人王用正面,对黑魔姑用反面,对白骨夫人用正反相合,这无形之中,又符合了正、反、合的原理,也就是阳、阴、太极。

他一见野人王来到,心中闪电似的一想,把所准备的真才实学,默记一遍。

野人王向武天洪上下打量一番,抢先开口问道:“我只问你一句话,你为什么把剑拿在左手?”

武天洪怒声厉喝道:“奉三圣三英之命,执法行刑,剑就在左手!”

声如浑然巨雷,震得四山回声,风起云涌;天下英雄听了,无不骇然变色!武天洪面对着野人王,气纳丹田,目注电光,脚踩七星,腿走寸步,右掌当前,左剑随后,三成功力,贯注掌沿剑锋,一声震吼,刷地一道英光,掌剑齐施,直逼进野人王身前七尺,踏洪门,走中宫,欺胸疾进。

右掌迅劈野人王的面门鼻端,左剑直刺心窝致命处!这一招,叫做“日月合璧”,以掌为日,以剑为月,不顾自己安危,以玄机武库的原理,走最近的路,最短的路,虽慢,犹然先到,武天洪再加上快,使敌人毫无闪避还手的余地!敌人只要一闪避一还手,纵使躲开这一绝招,也自然引出来“天地交泰”“五星联珠”两招,前后左右,把敌人困住,由一招变为两招,就是“一生二”的原理。

天下英雄,没有一个人不全神贯注地眈眈看着,一见武天洪第一招,不知其名,只觉得踏洪门走中宫,是堂堂之阵,正正之旗,不愧为天下英雄的代表;可是这一招猛厉强悍在哪里?看来倒似乎老实笨拙,徒然放开自己的门户,暴露着全身,未必能对付得了野人王……

铁崖丈人却和野人王,两人异口同声惊喊着:“咦!”

铁崖丈人心中闪电一想:好个武天洪,竟有这等高深武学,这一手,好比旭日东升,皓月西上,经天纬地,有化育万物之威!野人王心中闪电一想:好厉害,似分似合,有阴有阳,以攻为守,抢尽机先,这孩子,确确不可轻敌!野人王,自命为“万法之王”,胸中武学,贯通中土和西域,天下没有一招一式,能逃得出他的两眼,他一见武天洪这一招,快如闪电,疾迫胸前,他知道一闪一躲一还手,必然不利,在一刹之间,他决定一种最高的方法,他疾向后退七八丈,脚不停,又疾向后左方斜退二丈,再向右方横飞二丈,最后向前冲二丈。

这两退一横一进,四个动作,只一闪电光之间走完,迅疾得目不及瞬,却全然不回手还击。

天下英雄见了,无不诧愕:武天洪的第一招,并不见得有什么绝大威力,何以会逼得野人王,一连闪跳四次?铁崖丈人鼻中,轻轻哼了一声!他心中想:野人王在走起“河洛图”的九宫阵法,这阵法,是武当派的最后看家本领,也得要九个高手联合,这野人王,难道想以一个人当九个人?武天洪见了,心中也同样看破:野人王在走起河洛图的九宫阵法的步子。

他不管那套,仍然以第一招“日月合璧”,第二次向野人王疾攻。

野人王又一连五跳,果然把河洛图的九宫步走好。

走到第九步,野人王突然一声怪笑,两掌掌向地,由头顶上向下一扑!左掌发生出他独门的内功“西方庚辛金气”,右掌发生“南方丙丁火气”,他把武天洪的右掌当作“木”,以“金”去克“木”,以武天洪的左剑为“金”,又用“火”去克“金”。这两种不同的丹田内力,数十年的修为,累积藏蓄了百万斤泰山压顶之威,犹如天崩下来。

他用五行生克,去克制武天洪的阴阳变化。

这一招,百万斤的压力,从天而降,任是钢母金精的身体,也得要登时化成一阵灰飞烟灭!他知道:必然打不中武天洪,武天洪必然要闪避的!果不其然,武天洪一见这样空前绝后无与伦比的威势威力,从天而降,当然不能硬顶,他立刻“一生二”,右掌疾上下一翻卷,施出“天地交泰”,左手剑刷啦啦平横一挥,变成五柄剑,同时疾奔野人王咽喉,两手、两足,展出“五星联珠”!可是,他一面展开疾攻,一面步下奇异地一点一转,正要展开攻势,不料,突然,全身陷入一个四尺深的灰坑里!原来,野人王脚走河洛图的九宫步,每一步一宫,脚所踏处,真气暗震,把脚下的山石土地,震成粉末,表面上一点看不出来,任何人——即使是卖西瓜的小孩子——碰到这片地面,下面粉末托不住一个人的重量,人立刻陷落到灰末坑中去,这灰末坑,一丈方圆,四尺深!他九宫步走完之后,就踏成一圈九个灰末坑,把武天洪围困在中间,双手从上面用百万斤压力打下,迫使武天洪的脚下,非踏九宫灰末坑不可,一踏到,猝不及防,立刻陷下去!他这一招,叫做“天崩地裂”!不用“天崩地裂”的最凶的招法,次等招法怎能战得下武天洪?天崩了,地裂了,武天洪的那些天地交泰、日月合璧、五星联珠,岂不是都不存在了?武天洪万不料天地之间,还有这样的战斗方法,一时出乎意外,两脚一空,陷入了灰末坑中。

铁崖丈人惊得把腰一直!武天洪一陷入坑内,野人王自然刻不容缓,手不留情,猛然疾如闪电,两掌一拍,“崩”!一声爆炸,迸出一团二丈方圆的紫亮闪光,直打向武天洪陷落的坑中!居然是铁崖丈人的最后杀手——霹雳掌!这一霹雳打下,紫光闪过处,灰末毫不飞扬,早被百万斤的压力,把灰末又压成一块坚石,凝固如钢铁!万不料,空中突然又爆炸第二个霹雳,震得山摇地动,一道锐长眩目的紫红色烈火,直劈到野人王的后脑,野人王迅疾避开二十丈,回头看,武天洪神威凛凛地站立着,这一招五雷掌,正是武天洪打出,饶那野人王闪避得迅疾无比,衣服后襟的下摆,被焚烧去半指之宽的一条焦痕!原因是:野人王十分相信,武天洪已死在灰坑中,霹雳掌之下,再也无可逃免,因此只有一百分之一的疏忽大意,就几乎丧命在武天洪五雷掌之下,只差二寸的距离!野人王愕然大诧!武天洪用什么鬼魅的身法,离开了那灰坑?这是玉玲珑救了武天洪的!他一陷落在九宫阵的坑位里,拔身飞起,并不困难,可是时间上万万来不及,一拔飞起,恰恰好,把自己的身体送给野人王的霹雳掌!

他见野天王所走的,是河洛图的九宫阵,但是河洛图是由“一”至“十”,九宫阵却只有由一至九,缺少一“十”,由灰坑逃向里外两层中间的“十”,恰好是野人王的“死角”,威力视线都不及之处。于是他用玉玲珑的九方移形换位,变化成“移宫换位”。两脚刚一陷下去三尺,还不到坑底,迅疾一扭身,身体横过来,在地面的六七寸空中,贴地向中层一溜,溜到中层,那边猛烈一个霹雳掌打到灰坑里去,武天洪在中层地面,安然无恙!他火速抓住了野人王百密一疏的机会,丢下宝剑,两手迅疾一个五雷掌打去,不管中或不中,立刻把剑拾起,又走上“日月台璧”的招法,然后再抬头看野人王。

以野人王的“万法之王”,竟然大愕诧异,看不出武天洪的身手!天下英雄,哪里来得及看清楚?只看见野人王走完九宫,双掌厉喝扑下,武天洪疾闪,陷入坑中,一连两声震耳欲聋的爆炸,火光两闪,野人王和武天洪,距离了二十丈分开了!野人王后襟下面,被烧焦半指宽的一条,黑魔姑白骨夫人,没有看见,只猜想着野人王衣服后面,必然中了一下,这边铁崖丈人,和海国三英,都看得十分清楚,不由得相视而笑。

到此,武天洪和野人王,总共才交换了四五招,总共不过一呼吸的时间。

假如到此为止,应该算是野人王,人不知鬼不觉地斗败了!武天洪胜了半指宽的焦痕!

李玄鹦、玉蕊仙妃、玉玲珑三人,全神贯注地看着,个个都替武天洪骄傲兴奋,个个也都替武天洪担心害怕!这一战斗,委实太猛烈,太险恶了!

野人王心中暗忖:“咦!中土从哪里冒出来这么一个少年武天洪?他这身武功是谁的传授?别看不起他,不可轻敌,倒真要用全力对付他呢?”

他从衣服里面,抽出来一柄刀!是个剑形的刀,说是剑,只一面刃口,那一面是背;说是刀,却又全是剑形,只好叫做剑形刀,或单刃剑。一拔出来,立刻寒光四射,刃上自然发出极其轻微的“叮”“叮”之声!天下英雄看见野人王拔出兵器来,猜想“不是刚才野人王吃了亏,就是武天洪快要吃亏了!”

野人王大步走向武天洪。

武天洪疾步冲向野人王!

由二十丈的距离,缩到六丈距离这六丈的距离,就是开始过手进招的距离了。

野人王把刀一震。

嗤溜!发生一丝尖锐的疾啸,同时,闪出一丝细长作波状的暗白色光线。

野人王开始用兵器,不料,武天洪把手中剑,向地上一插,反而丢下兵器,空手疾进!天下英雄!不约而同地一齐低声惊呼!武天洪想起穷财神章嘏,掌风与众不同,别人的各种掌风,全都是直打直去,章嘏的掌风,却是急剧地旋转,是旋风的形式,此时武天洪把自己的真力,暗试一试,把八阵图的原理,用在掌风上,果然掌风也旋转起来。

因此,他丢弃了宝剑,用旋回急转的掌风,配上八阵图步法,去迷乱野人王。

他猱身疾进,两掌一翻一扭一旋,括辣辣一座惊涛骇浪的旋风塔,直裹向野人王,他自己脚下,却倒走八阵图步法。

野人王看武天洪,眼光跟着武天洪,就顾不得旋风,顾旋风,就看不见武天洪。他是“万法之王”,焉有不识之理,口中喊一声:“章嘏加八阵图!”

横刀向疾旋而来的风塔,拦腰平削,刀上一缕波状的暗白光线,嗤溜!透过旋风,登时把大旋塔震得无影无踪,风平浪静,刀锋恰恰刺中武天洪左腰,刀势来得奇灵无比,怪诡无比,迅疾无比,神妙无比,使天下任何人,都想不到刀会从这里,疾探到左腰,即使看出,再也来不及措手。

武天洪也是同样的,根本再也来不及措手!

可是,武天洪的左手无名指,左手中指,抢先了半个刹那的时间,先到了野人王的右眼右鼻孔!倘若是拼,武天洪被刀刺入左腰二三寸,算是重伤;野人王失去右眼,也是重伤。

野人王焉肯和二十岁的武天洪对拼?他不及一刀刺去,疾倒卷刀,暗挑武天洪左臂之下,上面把头一闪,躲开武天洪的左手两指。

武天洪左手点空,没有打到,若是再追下去二寸,左膀必被刀挑断。他猛然一歪身,似乎要倒下,让开了刀,忽然不见。

野人王大笑道:“遁甲加移形换……”

这句话只说了六个字,还未说完,武天洪已一连十几闪身变步,费尽了心机,腾出半眨眼时间,马上抓住主动,左掌“天地交泰”,右掌“五星联珠”,全力向野人王身后猛然拼击。

野人王失去了半眨眼的机会,心知不妙,全怪自己多说了一句话,分了心神,这第二次的百密一疏,又被武天洪抓住机会,取得先机!这二十岁的少年,果然很不容易对付……武天洪左手“天地掌”,掌心朝天,拇指在上,四指并拢在下,以“天地交泰”的招法,疾取野人王的咽喉,右手掌心朝下,五指张开,迸出五指真气内力,似五条钢枪,疾点五处致命要穴,展开“五星联珠”的招数。

他此时已经取得机先,掌握主动,不再用步法,径采用普通战斗的急攻猛扑,不容野人王有变化腾挪的余地,不容野人王有提力进气的机会。

野人王唯有跳出墙外,方能缓口气,方能再去争取主动!野人王疾退十多丈!武天洪疾追十多丈!野人王疾横开七八丈!武天洪疾横追七八丈!野人王疾飞空一丈七八尺!武天洪疾飞追一丈七八尺!武天洪一丝一毫也不放松,如影随形,如疽附骨,两手姿势不变,仍然是“天地交泰”和“五星联珠”,只等追迫到二丈之内,就突然猛发。野人王自己知道:不是打不过武天洪,只是被武天洪控制了机先,施展不得,一味想避开一下,缓一缓形势,可是,连连腾挪闪让三四次,不但避不开,反而被武天洪愈追愈急,愈急愈迫近,愈迫近愈危险。

天下事,有利就有弊,武天洪猛烈迅疾追迫野人王,三四次之后,却被野人王看破了弱点——野人王发现,武天洪的轻灵迅疾,超过野人王,但在飞跃纵跃之时,所带起来的风声,已不是风声,已是衣不飘风,步不扬尘,那是所带起来气流,气流的劲力,暴露出来:武天洪并没有数十年的修为,火候不老成,根基不牢靠!这只有像野人王这等高深无比之人,才能凭特殊的感觉,分辨出来;若是三绝四奇之类人物,还没有资格,能够感觉分辨。

野人王发现了武天洪这一弱点,心中大喜,马上改变主意,不再腾挪闪让,猛然刹住身形,直接地向武天洪,对面硬碰硬撞,凭自己数十年的修为,浑然深厚的根基火候,硬压武天洪弱点。

他对面突然猛撞!凭实力拼实力,毫无疑问,武天洪不是敌手!可是,他两掌正亮开“天地交泰”“五星联珠”的招数,只等迫近二丈之内,就猝然猛攻。

野人王突然对面猛撞而到,电光石火之间,两人的距离,迫近到一丈四尺之内!“崩”!震天一炸,紫火烈焰爆发,野人王又是一次霹雳掌!切近到一丈四尺之内,突下猛毒杀手霹雳掌,武天洪还不化成灰飞烟灭?

野人王这次,再不敢百密一疏了,一下霹雳掌出,立刻迅疾抽身,侧退七八丈!只是黑影一晃,已侧退七八丈下去,身法之快,不由人不拍手叫绝。

侧退七八丈,脚未落地,突然颈后疾风,逆袭而来,空中猛回头,武天洪已逼近到六七尺极短距离之内!野人王大惊……

原来武天洪的“天地交泰”“五星联珠”,两招是从“日月合璧”一招产生出来的,所谓“一生二”。这两招,要自己主动地,迫近二丈距离之内,然后一次奏效;若不是自己主动地够上距离,而是被野人王反击,那就是接下去,成为“二生三”“三生万物”。

野人王猛然对面硬撞而来,是反击,这一反击,立刻把“天地交泰”“五星联珠”两招,反击成为三招,这三招是:“斗转星移”“指鹿为马”“后庭玉树”!一个“斗转星移”,武天洪早用玄机武库步法,作一次“斗转”步法,全身滴溜溜一转,转到野人王右肩之后,右手的五星联珠,一个“星移”,移开野人王的前身五处大穴,改向野人王背上五处大穴。

第二招“指鹿为马”,是故意向东一扬手,似乎要向东逃避,身体却反而向西。恰好,野人王看见了,认为武天洪果真要向东,野人王疾向西侧退七八丈,浑身真气,被武天洪吸住,附在野人王的右肩后,被野人王一同逼过去西面七八丈。

于是,武天洪右手“后庭玉树”,由上面一震掌风,顺着野人王的脊髓骨,疾劈下去,正是以野人王的脊骨,当作一棵树的树干,把它劈开。

这一招“后庭玉树”,凶辣无比,以十成功力,在六七尺的近距离,突然疾劈!野人王如何不大惊?须知野人王、黑魔姑、白骨夫人,武功和三圣三英并驾齐驱,一生遇到任何凶强敌人,都不曾败过,此刻难道竟然败在武天洪这孩子手下?他在此生死关头,千钧一发之际,心中虽然大乱,武功不乱,真正看家本领,救命绝招还在!他大喝一声,全身一震,把他的“野人功”震出来。

恍惚之间,全身四周上下,似乎震出来千千万万的寒星光点,像是火药爆发,连丹田真元,挟带着无数蛊毒,迸发到四五丈方圆,他自己,脚下反弹,也被倒震起二丈高,横飞十一二丈,落地。

一落地,登时眼发缭乱,但见四周上下有二三十个武天洪,一齐飞扑猛攻,头顶上也是武天洪,脚下面也是武天洪,无数武天洪,无数宝剑,无数掌风……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由三招变成无数招,四面八方围攻野人王!野人王焉有不识货之理?一见就知道:这是九方移形换位中的“万家生佛”一手,他手中剑形刀一抖起光团,那一丝暗白色的波状光线,由刀尖嗤溜溜射出,矫如游龙,跳如惊蛇,飞如舞带,散如星虹,一瞬之间,所有一切武天洪的身影,寂然幻灭,一个不见!武天洪本人真身,只有一个,已被刀光束缚得痴呆呆地站立不动!野人王收了刀,向武天洪一抱拳,低声道:“野人王一生,不再入中土!”

说完,勉强装作十分愉快的样子,大步走回去。

他自认败了!他什么时候败的?在场的天下英雄,除去三英和铁崖丈人、黎山老母,五人之外,再没有人看见。

原来,武天洪确实是施展了九方移形换位的“万家生佛”一招,这是向玉玲珑处学来的。这“万家生佛”,乃是以极快的身法,到处飞走,到处作一刹那的停顿,一刹那的停顿,被敌人看见身影,还未看清楚,又是第二刹那停顿,现出第二个身影,这样继续下去,一咳嗽时间,就现出二三十个身影。

武天洪施展这一招之时,走着八阵图步法,所现的身影,由远而近,最后,突变成遁甲隐身法,藏入野人王的右臂之外,利用野人王右臂挥刀的动作,隔断野人王的视线。

这一点非常之难,武天洪必须能预料到:野人王刀法路数,下一手是怎样动作,然后武天洪方能预先找到死角。野人王的刀法,武天洪如何能预料得到?原来武天洪看出来:野人王的刀法,实在是玉玲珑的五台山“紫霞刀法”,加上李玄鹦的“地藏王七十二式”,再用九宫之数去乘,走到第四宫,乘四,一招两手就有八个变化,走到第五宫,用五去乘,一招就有十个变化,因为用四用五,去乘紫霞和地藏,所以是双倍,这种精奇深奥繁复的变化,简直是妙到不可想像的境地。

五台山若以紫霞刀法来斗野人王,只一招,就被野人王吞没;若以单纯地藏王七十二式来斗野人王,也只一招,就被野人王吞没!可是紫霞刀法和地藏王七十二式,武天洪恰巧全然知道,故此他能够认出野人王的刀路子,预先料到野人王的下一个动作,预先抓住野人王的死角,来施展遁甲隐身。

所以,武天洪是凭所学所知,把九方移形换位、八阵图、遁甲隐身、紫霞刀、地藏王七十二式,统统摊亮出来了!于是,他得以隐身在野人王右臂外面死角之中。

他先已把插在地上的剑,拔回左手中,就在隐身死角那一刹那时间,一剑砍向野人王右足。

饶是这样费尽心机,历尽艰险,好不容易抓到这一剑砍脚的机会,仍然被野人王及时察觉,迅疾闪开,只因武天洪身藏死角之内,野人王的一刀一掌,都打不到,仅仅能把右足闪开剑锋之下。

武天洪身在死角,十分安全,再不必防守,只管连续疾攻,而他这一剑砍右足,用的招法叫“三环套月”,一剑砍下去,接连两圈两斩,野人王居然能连避两次!到第三次的圈斩,野人王仍然闪开,可是,右脚闪到武天洪右手之中。

武天洪本来可以右手一掌,把右足打得粉碎,可是,他心中有所顾忌,有所不敢!他若是重伤了野人王,野人王栽到底了,黑魔姑必然拼死命,白骨夫人也不好惹,还有阴山墨豹,究竟如何?还不可知。

因此,武天洪不敢下杀手,只把野人王右足的鞋子,脱下来,又疾套上去,然后退在一旁。

野人王焉能胡赖皮?当然要光棍些,只向武天洪一服输,低声说两句,走回去了。

他心中十分感激,武天洪替他留下面子。

铁崖丈人内心中,喜欢得要流下眼泪,转面向三英点头道:“这孩子确是得到玄机武库的传授了,而且还学会了诸葛孔明的八阵图法!”

黎山老母喜中长叹道:“绝啦!”

武天洪此时,呆呆站在场中!他不过二十岁,那里经过这样风险?哪里梦想到和野人王动手过招,会有这样的大风险?真好像一叶孤舟,从满天狂风暴雨惊涛骇浪中逃出来,惊魂甫定,痛定思痛,不觉为之胆寒!他再没有勇气,去继续向黑魔姑、白骨夫人挑战了!他只想:如何能够退回来,用言语刺激黎山老母,出马抵当一阵!

但是,他没有办法退回来!一开始,他把话都讲绝了,要代替天下英雄,除暴安良,削平魔头。

此刻,当着天下英雄面前,如何能半途而废?不但他自己不能半途而废,敌人方面,也不容许他撤退回来,看,那不是白骨夫人来叫阵了吗?野人王刚一回去,黑魔姑虽没有看清楚夫君的右鞋被人家脱了一下,但也知道情形不妙!黑魔姑不容武天洪有歇息的机会,正好“乘人之疲”,马上请白骨夫人,单挑武天洪战斗。

白骨夫人六十年来,初次出洞,就看见两位绝世高手对仗,不由得心中痒痒,跃跃欲试,黑魔姑不请她出阵,她也要出阵的。

可是黑魔姑一请她出阵,她反而装模做样,故意淡淡地道:“我更不行啦!还是都退回去吧!”

黑魔姑低声道:“万一不行,我暗中助你一臂之力。”

这是实话,黑魔姑确是想不择手段,消灭武天洪的。

可是这句话,反刺激了白骨夫人,白骨夫人向黑魔姑斜瞥一眼,又嫉妒,又蔑视,她一言不发,站起身。两腿笔直,两脚不动,却箭似地飞到武天洪面前。

像另外有一种力量,把白骨夫人轻轻托起,离地面半寸,浮着飞到。

这功夫不难,武天洪初次遇到李玄鹦,李玄鹦就是浮空驭气;初次遇见黄毛精飞奔,也是脚不沾地;在湖北路上遇见桃花四娘子,披头散发跟在身后,也是用气功行走,脚不沾地而能走,这功夫不难,武天洪他们全都会,只要把丹田内气,由脚心打向地面就可以。

难却难在两脚不动,白骨夫人正是两脚不动,而全身能向前进。

白骨夫人一来到武天洪对面,相距六丈,就开始桀桀桀桀怪笑。

笑声和武天洪四人,在松潘毛儿盖,骷髅山白骨洞中黯间里所听到的,完全一样,尖锐得刺人耳鼓。她此次怪笑,不像是从她嘴巴出来的声音,像是从她脑后飞出来的声音。大约丹田内功到了最高境界,才能发出“脑后音”,而其实是从口中笑出来的。

这次白骨夫人一怪笑,就一直连续笑个不停,毫不换气,那声音听入耳中,令人感觉到,由内心深处,开始寒冷,冷得由心中向外抖,愈听愈冷,愈冷愈抖,武天洪也不禁全身冷得颤抖起来。这一浑身颤抖,丹田真元之气,开始软疲下去,命火渐渐消失,似乎肺部已快结冰,肺中冷得呼吸困难,简直要窒息。

武天洪虽然和野人王恶斗一场,丹田真气,不过耗费去三成,他本来是以三成对付野人王,三成对付黑魔姑,三成对付白骨夫人,留最后一成准备必要时,逃走之用。他虽然打了一招五雷掌,却没有消耗真力,一来他比以前南京擂台战彭清姑之时大不相同;二来,好比游水,初会游水的人,非常费力,熟于游水的人,毫不费力,他现在已经熟于运气打五雷掌,故而并不太费力。

可是此时,只白骨夫人一阵怪笑,几乎把七成功力全都散光了!他急凝神定心,返火归元,急收回七成功力,但是,白骨夫人仍然在怪笑,怪笑声愈来愈尖锐,愈尖锐也就愈寒冷,丹田真火,刚一收回,又复散去,刚一收回,又复散去。

他猛然高唱起来:“万里寒天到海涯,千山吹满战场沙,西风易水何须论?铁骑金刀斩乱麻!”

宏亮的歌声一起,干扰了怪笑之声,雄心陡起,豪气万丈,丹田真火,突然暴涨到十二成!接着,一声清厉雄豪的长啸,响彻天云,厉声猛喝,一剑疾刺白骨夫人。

这次,他不用正面,用反面,由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颠倒过来,变成万归三,三归二,二定于一!他这一剑刺去,本来很平凡,一进入白骨夫人一丈五尺距离之内,突然化出万般剑招,这万般剑招,其实也只有三手,就是《玄机武库》中的“织浪梭”那三招。

这三招,本来包括天下一切剑法的精华,连大罗天剑法也在内,这三招一化开,变成无穷尽的招数,源源滚滚!波浪式的向白骨夫人连续进攻。

不过,这只是武天洪的打算。

这打算,真正遇到了白骨夫人,全然无效!只觉第一剑刚判进一丈五尺距离之内,剑突然停止,动也不能动,剑刃上受到凛冽冱寒之气,由剑柄直透入手心,臂膀、全身,统统全部冰冷冰冷,连人带剑,像是冻死在一座冰山之内,又怎能施展出来“织浪梭”三绝招?此刻,武天洪一剑刺进,突然刹那之间,连人带剑,都不能动!他不禁心中大骇,火急迸发丹田真火,由全身向四周上下,一齐爆炸出去!立刻,身上剑上,寒气全消,连人带剑,都能活动起来!然而,也只能活动四五尺方圆之内,四五尺方圆的范围之外,仍然有一种看不见,摸不到的冰冷而凝固的墙壁笼牢,就像在一座冰窟之内!白骨夫人丧失了最好的一个机会:当武天洪刚刚不能动之时,白骨夫人那时取武天洪的首级,易如探囊取物,她何以不动手去杀武天洪?原来,她在白骨洞中,潜修六十年,练成这种奇寒冰冻功夫,虽然练成,究竟对敌之时,功效怎样?她并不曾实际试验过,她不知道。

突然把武天洪冻在她那冰气之中,一动不能动,她不禁大愕,料不到自己的功夫,竟有这样奇效威力!她只这一大惊愕,把机会失去!武天洪已经爆炸全身丹田真火,震开四五尺方圆的地方,倒把白骨夫人,震得一个踉跄,退了一步。

她火速再推双掌,迸发冰气,想重新再把武天洪困在里面。武天洪何等机警?一炸开四五尺方圆的小天地,立刻再发丹田真火,由泥丸宫向上空进出去!武天洪知道,这种严寒冰冷之气,必然属阴性,天为阳,地为阴,阴性的气,愈接近地面,力量愈大,愈向上往天空,力量愈小,因此他把真火,由泥丸宫打向上面。

果然,拔身一纵,笔直朝天飞起二丈高,就不觉有什么寒气了,空中一扭身,疾退回十四五丈,落地。

当白骨夫人第二次推掌发冰气,想再困武天洪之时,武天洪已经脱出笼牢。

白骨夫人心中,悔恨不已,迅疾追到,再一进双掌。

武天洪已经想出办法,把“日精”宝剑,丢出去远远地,不用兵器,他知道金属的东西最危险,因为在五行中,是金生水,反而替白骨夫人出生水来,成冻冰的材料,结果是“水冷金寒”,自己吃亏。

白骨夫人疾追而来,武天洪不慌不忙,抬头看天,从天上星辰,辨出南方,疾纵身十一二丈,奔往南方,闪开白骨夫人的追扑。

他倒落身,头下脚上,两手先着地。

就地面抓起两把泥土!最高级的武功,完全是依照五行生克的原理!南方属火,以火破白骨夫人的阴寒冰冻之气,火能生土,土能克水,他就地抓两把南方的土,然后两脚落地,猛然翻身朝北,正面迎着白骨夫人,四丈之内,两手全力打出五雷掌!用雷火震碎白骨夫人的冰气,五雷掌中带着两把泥土一同打出,又用土克水,克制冰气的水源。

不用说,武天洪运用了五行生克之妙,即使没有五行生克的作用,泥土从五雷掌中打出,已经就是用真气发暗器的妙用,更使五雷掌的威力,猛增一倍以上!“崩”!一声震天雷炸,一道尖锐的紫红色烈焰,疾打向白骨夫人前面全身,满空泥土直如千千万万粒的炽热钢弹,狂风暴雨似地集中落在白骨夫人身上。

白骨夫人忽然不见!武天洪大愕,四面急看,白骨夫人渺然不见踪影!这边海国三英、铁崖丈人、黎山老母,陈年老酒、少林武当和天下英雄,无不愕然四顾!那边黑魔姑和野人王,也愕然站起身,四面寻找!以三英武功的登峰造极,任何迅疾得再不能更迅疾的身法,无论怎样,至少至少,也要被三英看见一瞥烟影,况这片平场,又没有阻碍视线的东西?最近的山石,也在四十丈之外,白骨夫人这是什么轻功、什么身法?一飞四十丈,使海国三英、铁崖丈人,连个烟影都没有看见?武天洪心中,不胜骇异诧愕,可是,这金狻猊自来是机智百出的,他心中一转,计上心来,面孔上半点不露出来骇异诧愕,反而把面孔一板,遥遥向黑魔姑厉声喊道:“看见没有?白骨夫人被我武天洪,打得尸骨无存,黑魔姑你好好束手就擒吧!”他竟然借此大吹牛!虚声恫吓起来!这边天下英雄,每个人心中,都不禁暗暗大笑。

黑魔姑厉声喝道:“胡说,这是白骨夫人的九遁轻功,你懂得什么?”

武天洪居然吹牛吹到底,他厉声道:“什么九遁轻功八遁轻功?你不信,过来看看,我打出去的两手沙土,每一粒沙土上,都有白骨夫人的血,你过来看看!”

武天洪假装向前走一段路,到了沙土落地之处,俯身假装细看一会,站直身,厉声道:“黑魔姑,过来看,我不会暗算你!我说的是假话,算我栽了;我说的是真话,看你敢不束手就擒!”

他说不会暗算,实际上,他正要暗算,骗得黑魔姑来看沙土之时,突然下手,再一次五雷掌。

他退下四五丈,把所有的丹田功力,贯注在双掌。

黑魔姑声音软化了,被武天洪恫吓住了,她道:“我来看,你是大丈夫男子汉,不施暗算,天下英雄都在此,可都听见了!”

武天洪冷笑道:“何必废话?要来就快来!”

黑魔姑从公案宝座上走下,向武天洪假装看沙土的地方走来。

野人王跟着来。

武天洪不但注意黑魔姑和野人王,同时也警觉着四周环境,白骨夫人既然能突然而去,自然也会突然而来。

可是黎山老母不放心了!她看见武天洪一人在场中,对方黑魔姑和野人王,两人同来,万一猝然发难,武天洪以一敌二,太危险了。

黎山老母喊一声:“老身也来瞧瞧。”

于是,李玄鹦、玉蕊仙妃、玉玲珑,也跟在黎山老母的身后,飞似地赶到。

黑魔姑已快走到目的地,站住脚,冷冷地问道:“你们要以多为胜?”

黎山老母喝道:“废话!你要看,不让我瞧?”

野人王道:“先别打,看过了之后再说。”

黑魔姑、野人王、黎山老母,都奔那一片地方去。

武天洪暗暗转身,看准了距离,渐渐转到黑魔姑身后五六丈的地方。

陈年老酒突然一阵疾风奔来,拦住李玄鹦三人道:“你三个别走近,黑魔姑捉到你们三个中的一个,就可以做拦箭牌,叫你武大哥不敢动手!”

到了那片地方,黑魔姑和野人王,果然蹲下身体,仔细看地面上,一大片新落的零散沙土。

黎山老母却不上前,只站在武天洪身旁。

武天洪看准了黑魔姑背影,正要动手,耳中忽然响起赵孟真的传音入密,细声道:“天洪!不必打他们!”

武天洪听了,只好把手放下,松回来丹田真气。

黑魔姑和野人王,一边看着,一边低低说话。

约一盏茶的时间,黑魔姑和野人王,一齐站起身,黑魔姑转身向武天洪,面色惨变灰白。

铁崖丈人站起身,高声道:“上天有好生之德,王法网开一面,只要你们回到苗疆去,一生不再侵犯中土,我们也不赶尽杀绝。”

野人王向这里拱手,深深一躬。

黑魔姑向这里叉手,深深一福。

二人同声道:“遵命!”

海国三英和铁崖丈人,一同拱手高声道:“恕不远送!”

于是野人王和黑魔姑,连他们的部下,飞似地撤退,片刻之间,这巫山神女峰下,静荡荡,空洞洞,不见半个敌人!原来,千真万确,半点不假,白骨夫人实实在在是被武天洪打得尸骨无存!武天洪两掌打出去的沙土,散落半亩地的面积,仔仔细细去辨别,每一粒沙土,都是被五雷掌焚焦之后,又染上血迹肉痕,皮丝骨渣!这完全是以最高武功,配合五行生克的妙用,一战成功,功名盖世!

于是,天下英雄,一齐蜂拥而来,也去看那沙土!海国三英、铁崖丈人、黎山老母、陈年老酒七个人,一齐围着武天洪,铁崖丈人叹道:“天洪,你也中了寒风毒,受伤不轻,快先回到巴东去,请你三英师父,替你治治吧!迟了恐怕不好!”

武天洪心中一惊,急暗暗运一运丹田真气,只觉百脉畅通,全身顺遂,毫无不适意之处。

黎山老母看着武天洪道:“可不是?受害不轻啊!不在奇经八脉里面,在你全身的骨髓里面呢,走吧!”

黎山老母用手在武天洪头顶上,轻轻一摸,武天洪登时就像睡着了,半睡半醒之间,但觉全身腾空而起,耳中但听见风声呼呼,全身似在驭空飞行,微微听见平场上天下英雄喧哗笑闹之声,瞬息远退下去,听见玉玲珑在叫武大哥,又听见师父铁崖丈人和赵仲善的声音,在耳畔低声道:“不要怕,师父都来了!”

渐渐迷糊下去,真睡着了。

不知经过多久时间,渐渐醒来——发现自己在一间屋子里,这屋子,一望就知道是客店的房间;仰面睡在一张大木板上,在屋里的中间,桌上一灯,灯光昏暗如豆,四周围着都站着人。

就像一场大病中,从昏晕中醒转来,全家人都在关心地看着。

父亲是铁崖丈人,母亲是黎山老母,恩师是海国三英,哥哥是陈年老酒,姊姊是栖霞女史,妻子是李玄鹦,妹妹是玉蕊仙妃和玉玲珑,真是至亲骨肉,围满床前。

武天洪急要起身,这才感觉到:全身瘫痪了,困倦衰弱,疲乏无力,连手都举不起来。

铁崖丈人垂泪低声道:“孩子,你三位恩师,费尽了丹田气力,算是把你从鬼门关上夺回来了,现在已经不碍,放心吧!再有一个来复,就可以复原了。”

赵季美惨然笑道:“我们三个人还不够,全靠你铁崖师父,你黎山干妈,你陈年老酒大哥,几个人合力啊!以后好好报答你陈年老酒大哥,他为了把真气度给你,他一身武功全废了!白骨夫人的武功,太歹毒,太可怕啦!”

武天洪听了,感动得泪如涌泉,想说话,却一点气力都没有,喉中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玉玲珑两眼红肿得像胡桃,取丝帕替武天洪揩泪,低声道:“大哥,他们几位尊长,七天七夜都没有睡呀!”

武天洪这一昏过去,已七天七夜了!玉蕊仙妃两眼眶,都黑陷下去,把一杯药汁,用小匙喂到武天洪口中,一匙一匙喂下去,武天洪吃到口中,知道是人参汤。

李玄鹦坐在身旁,又恢复了四十岁中年妇人的面貌,勉强微笑着。

这七天七夜,武天洪排泄出来许多恶物,都是李玄鹦老着面皮,替武天洪收拾的!十一月十一日,武天洪离开巴东县对岸官渡口,取路北上。

同行的是李玄鹦和玉玲珑,还有孙良干。

自从十月三十那天,在巫山战胜了野人王,打得白骨夫人尸骨无存,黑魔姑和野人王,连夜退回苗疆,终身再不入中土,天下大定,武天洪就要开始实行他成立壮武堂的伟大计划。

他因受了白骨夫人的阴毒,几乎送命,幸亏海国三英等多人,合力救了七天七夜,才把他救活,陈年老酒为了度给武天洪全部真气,把自己一身武功都废了。事后,武天洪休养了七天,完全复原。

这时,天下英雄都早散去,铁崖丈人把海国三英,请去桐柏山住些时,先走;陈年老酒失去全身武功,等于一个平常的驼背老者,也先走了,李玄鹦代武天洪送三百里,出湖北省界。栖霞女史跟黎山老母回南京,主蕊仙妃急回华山,带了新收徒弟何廷魁同去。

剩下最后离开官渡口的,是武天洪、李玄鹦、玉玲珑、孙良干四人。

李玄鹦为了武天洪病危,忧急得又成四十岁的中年妇人,武天洪一复元,李玄鹦心中一宽,四十岁中年妇人的面貌又不存在,仍然是十七八岁的模样的绝世少女。

武天洪一行四人,离开官渡口,取路北上,奔往伏牛山熊耳山。

当初看好了的地方,在朱阳关之东,军马河之西,三川镇之南,重阳店之北,浙川河的北岸,这一片地方,武天洪早巳起了个名称,叫做“牛耳山麒麟坝”;此刻,四人四马北上,即是奔往重阳店去。

仍然和来时一样,由官渡口北上,经过竹山县,过武当山之西,由郧阳出荆紫关,就到重阳店。

这次路上,武天洪很少说话,常常在沉默思索之中。

并不是在计划壮武堂,而是在打算着:壮武堂正式成立的日期,他准备利用这一日期,和李玄鹦结婚,同时举行结婚典礼。

但是,又有个玉玲珑,很久以来,也缠定了他,他,凭良心说,也十分爱玉玲珑,倘若和李玄鹦结婚,玉玲珑又怎样安排?难道叫玉玲珑失望一生一世?若是放弃李玄鹦,娶玉玲珑,那是万万不行的,提也不用提,他和李玄鹦的知心恩爱,根深蒂固得再也无任何力量足以动摇分毫。

此刻唯一的难关,是从自己内心深处起,绝不肯把玉玲珑推远!玉蕊仙妃张琼,此刻已不在话下了,和她,师兄妹的情感有余,夫妻的恩爱不够;而且她也不一定要嫁他。

此刻,正是李玄鹦玉玲珑,双双跟在自己左右,这一道难关,真是天下“最甜蜜的烦恼”!武天洪这一路上,为了这一“最甜蜜的烦恼”,运用他所能有的最高智慧,深思熟虑,始终不能解决。

到了郧阳,找客店住下。

刚吃完晚饭,突然,武当俗家掌门人、地灵星来到!地灵星极少出门,可说是从不出武当山,他掌握天下江湖武林的消息,随时会有古怪、新奇或可怕的新闻,传到他的手中,他需要斟酌处理,如何能随便离开?这次,他竟亲身到郧阳,来见武天洪。

他一变以前老气横秋的傲态,春风满面地拱手笑道:“恭喜恭喜,老弟战胜野人王,削灭了白骨夫人,老朽这里很快就得到消息,贵体想必完全复元了。”

武天洪连忙起身拱手笑道:“师哥仙驾亲临,想必有重大之事……”

让地灵星上座,李玄鹦玉玲珑,互相见礼。

地灵星道:“一点不错,确有重大之事,在老朽心中多时,想来想去,只有老弟才能相助一臂之力,故此特来拜托。”

武天洪问道:“什么重大的事?”

地灵星低声缓缓地道:“自从老弟上次,来到武当山,取黄毛精,不是和掌门教主海竹真人相见的吗?”

那次是武天洪和玉玲珑二人同来的,李玄鹦留在华山没有来。

武天洪点点头道:“是的!”

地灵星道:“就是那一天,另外有一个和尚,法名因明,来见掌门教主,掌门教主平时见客,旁边总有弟子侍立,那次接见因明和尚,却把身边一切人都退开,单独和那因明和尚,闭门密谈了一个多时辰,因明和尚去后,掌门教主也下山去了,下山之时,就和你相遇相见,黄毛精乘机逃走了。这因明和尚,非常古怪,老朽被称为消息灵通,却一点也不知道这因明和尚的来历,老弟,你知道吗?”

武天洪大笑道:“咦!你真的不知道吗?你应该知道的呀!这因明和尚,我曾在南京浦口,一家平盛酱园中见过一次,当面错过了!正是那一次我在武当山,你向我所说的人,赛渊明呀!”

地灵星一愕,又摇头道:“不会是赛渊明,赛渊明是大斜眼,那因明和尚,是两个正视眼,不会是赛渊明。照老朽的推测,最多也许是鬼麻老五。可是鬼麻老五是个麻子脸,那因明和尚是光平脸,没有麻子,也不像。要说是改扮易容,戴假脸,哪焉能瞒得过海竹真人?”

武天洪道:“但是我在平盛酱园田家,看见因明和尚留下来的一件兵器,是一种斜刃剑。起初我也不知道这斜刃剑,有什么用,怎样用法?后来我知道他正是赛渊明,才想起斜眼人正好用斜刃剑,可见因明和尚,正是赛渊明。”

地灵星听了,低头不语,沉沉想了一会,又抬头道:“老弟你能确定吗?”

李玄鹦插口道:“定然是赛渊明,不会错。”

地灵星默默地点头道:“那就是了。”

武天洪问道:“师哥亲自屈驾,想必不是单单为了分辨因明和尚吧!”

地灵星摇头道:“自然不是,另外有更重大的事。”

武天洪追问道:“究竟是什么更重大的事呢?”

地灵星霍然四面看了看,凑近武天洪,低声道:“海竹真人自从那次出外之后,一直没有回来!这真古怪!老朽这里消息,也一点听不到,不知道掌门教主往哪里去了。只有一个不很可靠的消息,说海竹真人往少林去的,后来也查不出这消息不对。你想掌门教主的下山出外,和因明和尚来访,有牵连吗?”

武天洪道:“我知道赛渊明,把武当派不传第二人的三丰掌法,偷学了去,他借此要挟贵派,若贵派不买赛渊明的账,赛渊明就把三丰掌到处滥传授别人,海竹真人也许为了这件事出外吧?”

地灵星摇头道:“不会的,三丰掌固然是不传第二人,但是上次八月十五,三圣聚会,王屋山人说:要昌明武学,为师的不要藏私,各门派不要有门户之见,海竹真人从此准备,把三丰掌广传门下弟子,赛渊明拿不住本派的。”

武天洪问道:“师哥要我查访海竹真人?”

地灵星道:“不是,掌门教主杳无踪迹,天南地北,到哪里去查访?只是有一件怪事,想请老弟,去终南山一趟。”

武天洪诧道:“去终南山?”

地灵星道:“是的,去终南山。自从终南妖道,被捉明正典刑之后,党羽星散,跟着又来了一个大盗,占了终南山,老朽派掌门大弟子去,不料那大盗武功高强,只两个照面,掌门大弟子就受了重伤回来,老朽要亲自去,又走不开,听到老弟路过这里,特来拜托老弟,若是遇见那大盗,自然能捉住他,他身上有一块碧玉坠子,二寸大小,是三个蟾蜍伏在一处的样子,一定要问出口供,问那玉坠子从何处得来?就是这一件事。”

武天洪笑道:“我替你做好这件事,你拿什么和我换?我想你先谈海竹真人的事,后又谈终南山大盗,你并且派了掌门弟子去终南山,想必和海竹真人的事有牵连,你只要说出:拿什么与我相换?”

地灵星道:“只要你答应,肯代替老朽去终南山,老朽手中,有一封铁崖丈人留给你的密封信,交给你,这样交易。”

武天洪听说有一封铁崖丈人的信,大笑道:“这位地灵星师哥好狡猾,替人带信,还要我去终南山!就这样说定,我答应你,信给我。”

地灵星身边取出一封信,递给武天洪。

武天洪接过来一看,却不是铁崖丈人的笔迹,上面写着:“书付天洪独阅。铁崖”,后面封着口。

他向地灵星道了谢,地灵星也道了拜托,辞去,并告诉武天洪,终南山大盗,绰号叫“独脚商羊”。

地灵星去后,武天洪见这信封上不是铁崖丈人的笔迹,怀疑地拆开看。李玄鹦见封面上有“独阅”二字,就主动与玉玲珑离远些。

武天洪见信内的信笺上,也不是铁崖丈人的笔迹,写的是:“天洪贤契见字:婚姻之事,速速定规,莫耽误二人年华;若你不能定规,我将要替你定规,独与琼儿一人结缡。师铁崖。”

武天洪看这封信,是要他快点决定和谁结婚,这正是武天洪心中,最烦恼不能决定的困难问题,师父又来信催了,叫自己究竟如何决定呢?若不能决定,师父就叫自己和玉蕊仙妃结婚,和玉蕊仙妃结婚,放弃了李玄鹦或玉玲珑,那是自己无论如何断然不肯的。

他心中不禁更愁烦起来。

可是,他把信反复看了好几遍,忽然大悟!心中不禁笑逐颜开!这信虽不是铁崖丈人的笔迹,料想决无人敢冒充铁崖丈人的信;即使敢,也不会由地灵星转交。师父离开巴东官渡口之时,是邀请海国三英去桐柏山的,这封信,可能是三英和师父商量之下,由三英用师父的名义写的,只有这样,地灵星才会亲自转交来。

他反复看了几遍之后,恍然大悟这封信的反面意思,显然是要武天洪,同时娶李玄鹦和玉玲珑,一夫两妻!信上的文字,指他和玉蕊仙妃结婚,用一个“独”字,“独与琼儿一人结缡”,若不与玉蕊仙妃结婚,则信中文字隐隐含意说:快决定和“二人”结婚。

师父当然不便说:你娶两个妻子吧!所以用反面的言语,暗下示意。

武天洪心中,真的是大喜欲狂,可是表面上,镇定着不露声色,反而故意装做愁容满面,把那信不装入信封,连信和信封,呆呆地握在手中。

玉玲珑却忍不住,问道:“大哥,信里说的什么事?能讲给我们听吗?”

武天洪故意轻轻叹道:“是家事。”略一顿,又问道:“上终南山去吗?”

玉玲珑笑道:“你答应人家了,怎能不去?你去我们也去,大姊和我,反正这一辈子算是跟定你了!”

李玄鹦微微羞红,笑道:“你要拜大哥做徒弟吗?”

玉玲珑扬手道:“咻!想的!我们是……”她小脸儿一红,“我不说了!”

这里是李玄鹦和玉玲珑的房间,武天洪一言不发,手里握着信,默默站起身,痴痴呆呆地走回自己房间内,吩咐孙良干,先去伏牛山熊耳山。他不关房门,独自灭灯睡觉,把信丢在床前地上,装作看信之时睡着了,信落地上似的。

次日一早,武天洪已醒,故意装睡,不起床。

孙良干先走了。

隔壁李玄鹦玉玲珑,已起来一切准备好,要上路,不见武天洪,二人一齐到武天洪房间来。

见房门未关,二人推门进去。

见武天洪仍然熟睡未醒,床前地上,有一封信。

李玄鹦把信拾起来,和玉玲珑同看,看完之后,李玄鹦粉面羞红,急摆手叫玉玲珑不要出声,她仍把这信照原样放在地上,拉着玉玲珑,悄悄退出。

武天洪本是假装熟睡的,李玄鹦玉玲珑一切,他全都知道了,见二人悄悄退出去,不知二人又在密议什么,大约李玄鹦聪明绝顶,也看出信中的反面意思。

等了许久,仍不见李玄鹦玉玲珑二人来,客店中其他旅客,差不多都已走光,都已上路去,武天洪起身,收了地上的信,到二人的房间里一看,店伙正在打扫房间。

武天洪诧异问道:“这两个小姐呢?”

店伙答道:“早已结清了店饭钱,走了半个时辰了!”

咦!这两人为什么先走?先去终南山?怪!武天洪也急出门,上马奔终南山。

从郧阳一路打听,一直到郧西县,路上任何人都没有看见一黑马一红马的绝世少女!难道她们没有去终南山?反去熊耳山追孙良干去?莫非二人看见信,起了误会,不辞而别?任武天洪天资多么聪明,此时也茫然不知是怎么回事?但他可料定两点:第一,李玄鹦玉玲珑,绝不会就此恼了自己;第二,二人武功已经再没有话说,不必为二人担忧。

婚姻之事已经定了,心中不再想它。重新把武当派掌门教主海竹真人失踪之事,和终南山大盗独脚商羊,仔细在心头想着,放马疾驰,直奔终南山。

乍失去李玄鹦玉玲珑,身旁好孤单寂寞,好枯燥无味!虽然寂寞枯燥,但可以不分心,专心去研究海竹真人的失踪。

海竹真人,是天下江湖武林一代宗师,如泰山北斗的受人尊敬仰望,怎会悄悄失踪?当然,那因明和尚,正是赛渊明,是受了赛渊明的挟制而失踪的!赛渊明有什么神通,竟能使这一代宗师,悄悄离山而去,一直没有回来?此刻,这一消息还在封锁之中,外人不知道,一旦传出去,武当几百年来的威望,岂不就此断送?同时,整个的江南的江湖武林,岂不也顿时失去了一个领导的重心?终南山大盗独脚商羊,身上有一只碧玉蟾蜍坠子,地灵星不惜亲自出马,要把那碧玉坠子夺回,可见那碧玉坠子,又是有关于武当派生死存亡的一件重要东西。

碧玉蟾蜍坠子,只是一个坠子,大约是宝剑上,或腰带上悬挂的,不是令,不是信物旗牌,地灵星要武天洪,向独脚商羊夺回来,还要追究那碧玉蟾蜍的来源,武天洪就想到这里,心中恍悟了一半:大约是这碧玉坠子,是海竹真人身上随身之物,一追究来源,就可能查出海竹真人的下落,大约是这么一回事。

但无论如何,一代宗师,被赛渊明挟制到这样地步,实在是天下武林的奇耻大辱,不仅仅是武当山一派的奇耻大辱!武天洪心中,并不十分痛恨赛渊明,反而痛恨那些名门正派,为什么要留下把柄,被赛渊明所挟制?实在太不争气!太不成话!像武天洪自己,一生无亏心事,一生无不可告人之事,赛渊明纵有通天的本领,也挟制不了自己!像赛渊明这种人,比野人王、白骨夫人、黑魔姑等,更加可怕,他是一个阴谋家!进入了陕西省境,武天洪在万山深处,加紧赶路,疾奔终南山。

迎着西北寒风,满眼枯树荒草,天冷地冻,在这仲冬之夜,北方高山地带,早已降雪结冰了!武天洪内穿银鼠短袄,外罩深绿熟缎劲装,胸前五彩湘绣,虽然不冷,可是在荒山之中,如“衣锦夜行”,再漂亮也没有人看见。

但仍然有人看见,那也是一位武林中人,正从武天洪前面半里,轻功疾驰,横掠过。

听见武天洪的马蹄声,转面看来,连忙驻足止步,立定不动。

武天洪已迅速驰近,那人扬手高喊道:“可是金狻猊武大哥吗?”

武天洪抬头看,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少年,生得绝清绝秀,器宇轩昂,却是那青城少年,李玄鹦的旧友,叫做邵华亭。

武天洪连忙停马下来,拱手笑道:“华亭兄吗?小弟正是武天洪。”

邵华亭大喜,两人见礼,邵华亭问道:“武大哥往哪里去?”

武天洪道:“冬天终南山去踩踩盘子,邵兄呢?”

邵华亭笑道:“不瞒武大哥说,小弟武功太差,已经败在琉璃光王佛手下,刚从终南山回来。”

武天洪诧问道:“琉璃光王佛?终南山不是独脚商羊吗?”

邵华亭道:“琉璃光王佛就是独脚商羊,独脚商羊就是琉璃光王佛,两个名字一个人,这人还有个本名,就是因明。”

武天洪惊诧道:“那也正是赛渊明啊!”

邵华亭愕然道:“不是吗?赛渊明是大斜眼,这琉璃光王佛是正眼,或者两人是同党。”

武天洪肯定道:“琉璃光王佛用什么兵器?”

邵华亭道:“流星锤。”

武天洪又一诧,怎么使一流星锤应该使斜刃剑呀!难道因明和尚不是赛渊明?他问道:“邵兄为什么去终南山?”

邵华亭道:“一来,峨嵋派华阳夫人,受赛渊明挟制,竟然不得不受赛渊明的号令,派小弟去帮助赛渊明。小弟呢,虽然依附在峨嵋派下,究竟不是峨嵋派,是青城派,我们青城派没有受挟制,为什么兄弟要去帮助赛渊明?笑话!因此之故,小弟不敢替峨嵋派得罪赛渊明,但暗下尽力,消灭赛渊明的党羽,这琉璃光王佛,正是赛渊明的党羽。二来呢,也是受玄鹦的嘱托,削平陕西各地绿林,替尊嫂玉蕊仙妃,除去华山的心腹之患,故此去终南山,不想琉璃光王佛武功太高了,武大哥见笑。”

武天洪听这邵华亭,直接喊“玄鹦”二字,这是武天洪心中的禁忌,别人焉可以这样亲近称呼?心中感到非常不快。但他仍然连忙笑道:“哪里,哪里!兄弟要去终南山,探怕独力不能胜任,不知邵兄能帮助一臂之力吗?玉蕊仙妃和兄弟,只是师兄妹,请邵兄不要误会。”

邵华亭点头道:“愿意跟武大哥前去,也好替小弟争回一点面子。”

正说时,黄昏的天空中,突然飞起一道蓝色光芒的旗火,直飞升到高空中,忽然散开,变成百十点绿光,四面分散落下灭了。

放出这旗火之处,距离武天洪邵华亭二人所在之处,不过三四十丈,可见三四十丈之外,已现敌人踪迹,正是放旗火喊救兵。

邵华亭惊道:“倘若旗火是为我们两人放的,敌人已在附近,我们去看看,先下手为强!”

武天洪也不骑马,和邵华亭疾纵轻功,奔往放旗火之处来。

三四十丈之近,两三纵一瞬间就到。

看见一座魔鬼似的怪石后面,一个魁梧而干瘦黧黑的中年人,土布长袍,兀立在暗淡的黄昏天光之中。

是个大斜眼!手中一柄斜刃剑。

邵华亭不禁惊叫一声:“赛渊明!”

那干瘦魁梧的人点头道:“你倒听说过老朽的名字,不错,正是赛渊明!”

武天洪一见,就知道这是不祥之兆!赛渊明不但不逃去,反而放旗火来惊动,武天洪邵华亭二人到了面前,竟毫无戒惧的神色,可见这赛渊明,又有了什么不怕武天洪动手的阴谋把戏。

武天洪邵华亭,并肩站着,赛渊明慢慢走近二人身前一丈,邵华亭怒叱道:“你这江湖败类,在这里干什么?”

赛渊明瞪着武天洪,冷冷道:“老朽专在这里等候金狻猊,你邵华亭是终南山的败将,没有你说话的份儿,走开,老朽要单独和金狻猊谈一件事,走开!”

武天洪见赛渊明瞪着自己,叫邵华亭走开,以为他弄错了,答道:“我是金狻猊,他是邵华亭。”

邵华亭冷笑道:“任你赛渊明有通天的本领,也挟制不了我青城派的邵华亭,此刻明人不做暗事,我要取你的老命!”

赛渊明向武天洪喝道:“叫你走开,马上给我走开!”

邵华亭拔出宝剑!剑刚一拔出,赛渊明突然疾向武天洪一剑刺到,如电光石火,这一丈距离,还不是一发就到?武天洪早有准备,当时微一偏身让开,正要还手。

不料根本没有向武天洪刺来!

赛渊明是个大斜眼,你以为他在瞪视着武天洪,其实他是在看着邵华亭;你以为他一剑是向武天洪判来,其实他那斜刃剑,却斜刺向邵华亭。

邵华亭还以为赛渊明在向武天洪动手,一时不防,斜刃剑突然闪电刺到,火速飞身闪避,哪里来得及?一丈的距离太近了!被赛渊明一剑直刺入前胸,闪避得快,也已鲜血飞溅!邵华亭右胸前,被赛渊明的斜刃剑,刺入四寸深,重伤内脏,鲜血飞溅,一声未叫出,人已撒剑倒地!武天洪大怒,厉喝一声,双掌疾发!平空卷起一阵狂暴烈风,如万马奔腾,直扑赛渊明!不料赛渊明身法却迅疾得犹如电光石火,在一丈不到的距离,犹然能一斜身,横开二丈,恰恰躲开武天洪的狂烈掌风!掌风没有打到赛渊明,空扑过去,直打到六七丈外的岩石上,“崩”的一声,岩石满空炸起,碎块如雨激射,四散落到二十多丈之外!赛渊明一边疾闪开,一边急叫:“住手!且慢!”

武天洪心中,也不想打死赛渊明,目的是要夺回赛渊明手中的一枚水晶球,他停止下来,厉声道:“你怕死?”

赛渊明收了斜刃剑,斜视着武天洪,又向岩石上瞥一眼,似乎十分震惊武天洪掌风的猛烈骇人,但是他却冷冷地笑道:“聪明人,不要做出笨事来,你要打死我,那是天下再笨没有的事,首先,这邵华亭的一条小命,不要了?”

武天洪厉声道:“你先把他治好再说。”

赛渊明冷笑道:“我这剑上,喂了‘七龟血’的剧毒,除我以外,天下再无人能治,除了药王高二!谅你再也找不到药王高二了。你要他活命,须答应老朽两件事。”

这赛渊明果然要来挟制金狻猊了!

武天洪焉能见邵华亭死而不救,只好反问道:“两件什么事?”

赛渊明道:“第一件,老朽把他治好,叫他离开二十丈以外;第二件事,你和老朽,密谈半个时辰。这两件事多容易!”

武天洪道:“这倒可以,但是倘若邵华亭不肯离开,我可不能硬赶他走。”

赛渊明道:“那不行,要你担承,一定叫他离开,只离开半个时辰,不听你和老朽密谈。”

武天洪怒道:“金狻猊不受任谁挟制,你要治就治,不治,吃我一掌,送你回阴曹地府,我宁愿做出天下最笨的事来,把你打死!”

赛渊明听了,面上显出奇异的表情,似乎非常诧异:天下竟有他挟制不到的人!他点头道:“也罢,他不肯离开,老朽自然会叫他离开。”

说完,赛渊明从身边取出一只小瓷瓶,这小瓷瓶的颜色形状,看在武天洪眼中,似乎很熟悉,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曾经看见过这瓷瓶,一时却想不起来。再想向瓷瓶细看,赛渊明已经倒出两粒丹药,把瓷瓶收入怀中。

赛渊明用一种精奇准妙的手法,把一粒丹药一丢,恰恰好丢入邵华亭右胸伤口之内。他口中数着:“一……二……三……四……五……六……七!”

邵华亭登时从地上爬了站起来,惊异道:“呀!这是什么仙丹?此刻我像是毫未受伤一样!”

赛渊明把第二粒丹药,一丢丢入邵华亭手内,道:“第一粒丹药,只能管一个对时,十二个时辰,一定要把第二粒丹药,赶紧用薄荷冲熟水服下去,才算是完全好了。老朽手边没有薄荷,你骑武天洪的快马,到市镇上去,一定要在半个时辰之内,快去吧!纵使你要向老朽报仇,也得先把伤治好,性命保住才行,你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对不对?”

邵华亭问道:“武大哥,他的话靠得住吗?”

武天洪道:“大致可靠,你倒是先治伤要紧,骑我的马去。”

邵华亭道:“那小弟暂借尊马一骑,在前面终南山下,营盘镇相见,小弟如若好了,仍当去打终南山。”

他上了黄骠马,疾驰而去。

这里剩下武天洪和赛渊明。

赛渊明坐在石上道:“你也坐下,慢慢谈。第一件事,刚才老朽放起一道旗火,你看见了?”

武天洪冷笑道:“那不在话下,旗火把什么救兵喊来也不怕!”

赛渊明摆手道:“你错了,那不是喊救兵的,那是约定时刻的。”

武天洪问道:“怎么约定时刻?”

赛渊明道:“老朽看见你来,要和你谈,又怕你把老朽打死,因此放一支旗火,和老朽的朋友约好,一向是如此的。倘如一个半时辰之后,老朽再不和那朋友会面,那朋友就认为老朽已经遭了毒手,他就去把水晶球里的东西,统统向天下宣开,叫那些名门正派,少林武当,全部覆灭!所以老朽说,你打死老朽,是天下最笨的事!”

武天洪哈哈大笑道:“不用在金狻猊面前来这一套,休说你那水晶球,并不能使名门正派覆灭,纵使你能叫名门正派覆灭,那更好!告诉你,我现在正要兴起壮武堂,正派名门一齐覆灭,然后,天下壮武堂唯我独尊,我为什么怕水晶球?我正喜欢水晶球宣开呢!来,有种和金狻猊过过招!”

武天洪这些话,在侠义道上讲,是最不仁义的话,希望正派名门都覆灭,让壮武堂独尊,何等不仁不义?可是用这种话来对付赛渊明,却非常有效!

赛渊明见挟制不了武天洪,立时显得又惊慌又沮丧,连忙起身,退步二三丈,拔出斜刃剑,有气无力地道:“你居然这样不仁不义!”

武天洪大奇道:“咦!赛渊明嘴里,居然也吐出象牙来,也说出仁义两字?真是奇谈!再告诉你,华阳夫人的一包文书,现在落在我手里,我要是讲仁义,不就早还给了她?没有那么好说话,我金狻猊也要压着华阳夫人,使她抬不了头!讲仁义,武天洪三个字,只是武林中的晚辈,有什么出头?今天就是想叫我放你生还,也非在一个半时辰之后不可!”

赛渊明冷笑道:“谈到这里为止,老朽败了,拿不住你!可是再谈下去,那就该轮到你败了!不要把老朽看得那么容易对付,不是一个‘杀’字能压倒老朽的!老朽水晶球里,有一件东西,能叫你娶不到李玄鹦,娶不到张琼,娶不到吴培秀,一个也娶不到,叫天下英雄,没有一个不唾骂武天洪,你若是不信,试试看,一年!一年之后,你若是肯皈依在老朽门下,老朽可以叫你,想娶谁就娶谁,称心如愿!拿一年来试试看,好不好?”

武天洪冷笑道:“一年之内,你的话不灵,你怎么说?”赛渊明转过身去,用斜刃剑在山石上写道:“从今天起,一年为期,老朽的话不灵验,自己刎下头颅,用木盒装好,差人送到壮武堂,水晶球一并送上。赛渊明,年、月、日。”

他写完,用斜刃剑指着道:“你看,老朽亲手写的!看见没有?”

武天洪道:“一言为定,我一掌把你打死在荒山,真是不费吹灰之力,似乎没有多大意味,我非叫你败在我手下不可,叫你死也甘心!”

赛渊明道:“好啦!从此一别,一年之后再会面,老朽这里,每月初一、十五,会有人来和你联络,凡是戴的帽子,里面是黄素缎的里子,绣着一个蓝牛字的,就是老朽的人,你有话可以和他讲,老朽自然会知道。”

说完,仰天一阵咯咯怪笑,突然抽身疾驰而逝!瞬息之间,不见踪影。

武天洪暗暗点头,这赛渊明的武功轻功都不坏,至少可与三绝四奇相等,说不定会比三绝四奇更高一层;不但如此,他那斜眼斜视,用斜刃剑,不知道的人,往往会吃亏,邵华亭就是个例子。

他所说对武天洪的阴谋,准备把武天洪也挟制着,以能不能与李玄鹦结婚为挟制,那简直是痴人说梦,武天洪李玄鹦二人之间的恩爱,重如山,深如海,根深蒂固,岂是赛渊明——任他有通天的诡计——所能离间破坏的?武天洪心中,微微冷笑,再也不去想,辨一辨方向,奔往营盘镇,去看邵华亭。

此时不过黄昏过后,天一全黑,荒山无人,可以施展轻功,疾如飞箭,一道烟影,初更之后,到了营盘镇,这正是终南山南面山脚下。

在一家客店里,看见了自己的黄骠马。

他走入店中,店伙迎上来招呼。

武天洪问道:“那黄骠马是我的,骑我马的是我朋友,他在店里吗?”

店伙面色一变,反问道:“是一位姓邵的吗?”

武天洪见店伙面上变色,心中一诧,道:“正是,他叫邵华亭,在哪里?领我去!”

店伙的面色更惨变,一言不发,急向内奔领路。

武天洪急跟着,到了一间房屋门前,店伙把房门向内推开,轻声道:“邵爷死了!”

武天洪已经看见,邵华亭直挺挺地仰卧在床上,两眼圆睁着,全身一动不动,失去光辉向屋顶呆望。

武天洪急奔近前,喊道:“邵兄!华亭兄!”

邵华亭毫无应声,依然呆瞪着。武天洪急按邵华亭腕部,已经没有脉搏,身体全冷,急再用耳细听邵华亭的胸部,心也不跳动了。

武天洪不由得眼泪迸流。

忽然邵华亭眼珠一转动,口唇掀了一下。

武天洪急伸掌按邵华亭胸前,提出自己丹田真气度过去,但是已觉得阻塞不通,真气度不过去,好比把真气向石墙上度去,同样也阻塞不通,他确是死了,无可挽救。

武天洪急把自己耳朵,凑向邵华亭嘴边,却听见极其细微衰弱的一缕声音,比蚊虫鸣声还低一半,似乎是在断续地说着:“……武大哥……我们……来世再见吧……赛……渊明害……死我……我衣……服里一……本书送……你。”

一声痰响,最后保留的一口气,也断绝了。

武天洪猛一咬牙,眼泪全吸回去,站起身,回头看,店伙还在房门外;武天洪定一定心,问店伙道:“他怎么死的?”

店伙垂头丧气地道:“邵爷刚来的时候,衣服上有血,像是受了伤,人还很好,不显得疼痛的样子,说话举动,也跟平常人一样,后来叫小的买一点薄荷,开水泡了,吃下一粒丹药,马上就变了样子,倒在床上,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断了气,连小店里请医生都不来及,医生来到,已经没有法子。医生说:邵爷是被有毒的兵器伤的,中了有毒的兵器,绝不能见薄荷,一见薄荷就送命!那医生是镇上有名的,他说是中了什么七个乌龟血的毒。”

武天洪长叹一声,揩干眼泪,向店伙道:“把掌柜的请来吧!”

店伙去了。

武天洪急解开邵华亭胸前的衣服,到贴肉处,果然发现一本小书,把书急取出来,仍旧把衣服扣好,再看那本书,标签上写着:“青城剑宗”,原来是青城派剑法的传世之书。

武天洪把书收入自己怀中,店主人来了,武天洪取出大量的银了,委托店主人代办丧葬的事,说明自己和死者还不是深交,不知道死者的家家庭身世,容设法查访之后,通知死者的家人。

店主人只要有银子,一切都好办,一切答应了。武天洪拖着铅似的沉重的两腿,失魂落魄地,取了黄骡马,一步高一步低,蹒跚地走了,另外找一家客店歇宿。

他被这一刺激,登时感到心灰意懒,什么都不想做,地灵星拜托他去终南山,如今他已到终南山山脚下,再也不想上终南山,心心念念,只想着李玄鹦玉玲珑。

李玄鹦玉玲珑到哪里去了呢?武天洪晚饭也没有吃,衣服也不脱,摹仿邵华亭的样子,直挺挺仰卧床上,睁着两个大眼睛,干瞪着屋顶。

他想起第一次攻巫山,李玄鹦坠落悬崖之下,自己追寻下去,看到李玄鹦的后身衣裤全破了,看到李玄鹦背部的赤裸玉体。又想到在安徽,玉玲珑曾经全身一丝不挂,被自己抱过;更想到师妹玉蕊仙妃,常在山溪中洗澡,叫自己在外面守着……此刻他想到这些,心中悔恨,悔恨自己当时,怎么那样古板道学?怎么全然不懂风流?那些事,都是天下任何人都得不到的好机会啊!但武天洪猛然惊觉:此刻为什么老是回想这些风流艳遇?似乎感觉到自己此刻,太不端正了!自己一向不曾这样不端正的,马上警觉自己,不要想入非非,不要往下流里去想,此时不是正要全力兴办壮武堂吗?应当想想看:怎么去兴办壮武堂,才是正道!可是,一想到壮武堂,就感到十分枯燥无味,何必去兴办什么壮武堂?人生一世,草生一秋,怎样轰轰烈烈,最后也还不是和邵华亭一样?一口气下来,呜呼哀哉!胸口前的一本书,也属于别人了,想来,人生有何意味?丢开壮武堂,不去想它,心中一空,李玄鹦、玉蕊仙妃、玉玲珑那些艳遇,又一幕一幕地在眼前显现……

不禁有些心头撞小鹿,面红耳赤起来。

他想,这也许是个男子,快要结婚以前的现象,专爱想这些事,越想越甜,越甜越飘飘欲仙!忽然之间,他恍然大悟,蓦地坐起身来,这一蓦然坐起身,再也不像邵华亭了!他在心中自言自语道:“李玄鹦玉玲珑,看了那封信之后,悄悄不辞而别,一定是明白了信中的意思,觉得把玉蕊仙妃挤开了,心中感到很抱歉,因此她俩,定然是到华山去,和玉蕊仙妃去彻底谈一下。不错不错!准定是这样!”

武天洪此刻,心中非常冲动,想起来就做,飞身下床来,丢一块银子在桌上,从后窗越出去,向后槽上牵了千里马,到店外,飞身上马,辨方向,向东北疾奔而去!他料想赶到华山,一定可以见到李玄鹦、玉蕊仙妃、玉玲珑三人。

由终南山的南面,营盘镇上,奔华山莲花峰,不过二三百里路,凭千里追风两头见日黄骠马,疾驰到天亮,就能到达。

走到一半路程,一百多里路下来之后,仲冬寒夜的冷风,迎面疾吹,使武天洪渐渐清醒过来,不禁心中大惊:自己怎么会这样一时糊涂?做出了双重的错事?答应地灵星去探终南山,没有去,邵华亭本是要去别处的,被自己拉着去终南山,结果死在赛渊明手下,而自己却把死人丢下,不闻不问,连灵位也不曾哭拜一下;常言道:一生一死见交情,这样叫做什么义气?他自信:平生做事,十分有把握,绝不会犯大错,这次怎么会这样糊涂颠倒,做出双重错事来?但他并没有把马勒住停止,仍然飞快地继续奔往华山去;他心中又想:也罢,到了华山再说吧!天明,到了华山。

一马疾奔迢遥山庄。

把关守卡的人,认得是武天洪,马太快,都没有出来拦阻。

到了迢遥山庄,一马冲进大门,直奔太华堂。

迎面玉玲珑飞迎出来,一见是武天洪,忽然羞涩着趔趄不前,嗫嚅地道:“大哥,我大姊早知你会来的,留我在这里等你。”

武天洪飞身下马,飞扑过来,笑问道:“她们两个呢?”

“昨天一早一齐去桐柏山了,留我等你,你一来,叫我们俩也赶到桐柏山去。”

武天洪上前,握着玉玲珑的手,一齐走入屋内,把房门关上,武天洪低声笑问道:“为什么都要去桐柏山?”

玉玲珑羞得低下头去,轻声道:“还不是为了那封信?”

武天洪一伸手,把玉玲珑抱在怀里,悄声笑问道:“那封信里,讲的是什么事?”

玉玲珑被武天洪抱住,更是娇羞不胜,用力挣扎,不知怎样,全身酥软无力,半点也挣扎不动,只把头一直垂到胸前,头巾后面松起的发丝,触在武天洪面上,她喘着低声道:“大大大哥,放开我,人人人家看见了,羞死了!”

武天洪一手抱着,一手轻轻托着玉玲珑的香腮,把玉玲珑的粉脸儿抬举起来,在她的芳唇上,重重吻着。

玉玲珑粉脸火似的红,紧紧闭着两眼,用力推开武天洪,哪里能推得开?她全身颤抖着,紧紧闭着樱唇,被武天洪吻着,片刻之间,她瘫痪了,全身柔如无骨,倒在武天洪的怀中。

这迢遥山庄中,一片静悄悄,不闻人声。

武天洪吻了一会儿,轻声唤道:“玉玲珑!”

玉玲珑有气无力地,喉中嘤了一声,像是答应。

武天洪在她耳畔低声道:“玉玲珑,记得吗?你‘光东东’地被我抱过?”

玉玲珑偎倚在武天洪怀里,粉脸儿更红,低下头去,点点头。

武天洪凑近她耳旁,更低声音颤颤地道:“再让我光东东地抱一下,好吗?”

玉玲珑猛然抬起头来,睁开惺忪的羞眼,看着武天洪嘶哑地道:“不!你快松开我!”

她猛然一挣脱,这次有力了,刷地脱身出来。

武天洪愕愕地呆望着她。

玉玲珑勉强笑道:“大哥呀!你要是心疼我,不要这样吧!你先想想,能娶我不能?现在我还不是你的妻子呢?”

她忽然看见武天洪眼中,闪露着怪异的光芒,这种怪异的光芒,玉玲珑以前,曾在侯朗儿眼中看见过,那不是好的光芒,那是可怕的!玉玲珑两手掩面一声惊叫,急回身开房门,逃出屋外院中。

武天洪睁着两个大眼睛,大步追出来。

玉玲珑回头看见,大惊失色,急飞身逃往后面。

武天洪疾追。

玉玲珑飞拔身,越墙逃走,武天洪疾追在身后,玉玲珑飞星掣电,疾奔到一条急流山涧之前,武天洪已到身后四五尺,玉玲珑涌身向山涧水中一跳,入水无声,浪花不溅,直泅入水底。

顺水底急向下游游去,估计大约顺流而下,有八九里了,然后浮出水面,探出头来,四面一看,不见武天洪。

她四顾无人,湿淋淋跳上岸,一运丹田真火,全身发出热力,把里外衣服都蒸干。

听见十多里外,有疾驰的马蹄声,她飞身上高处,循声了望,看见武天洪,失去了头巾,披头散发,向东南方疾驰而去。

玉玲珑回到迢遥山庄,休息了一个上午,午饭之后,上了火骝千里驹,也向东南方疾驰而去。

她要去桐柏山。

这一次,她不饮不食不睡眠,日夜拼命赶路,终于到了桐柏山。

却不知铁崖丈人住处。

她下马,到处寻找马蹄印痕,李玄鹦玉蕊仙妃武天洪都来了,三人三匹千里马,总该留下不少蹄痕。

然而却找不到!从上午一直寻找到下午,仍然毫无头绪。

忽然,又有飞快的马蹄声疾驰而到,一听,就听出来是千里追风两头见日黄骠马的蹄声!武天洪来了!原来自己倒赶在武天洪的前面。

她火速连人带马,隐藏起来。

顷刻之间,果然武天洪飞马来到,狼狈不堪,头发散乱,口鼻微微沁着鲜血,两眼睁得像两个铜铃。

一马疾驰下山谷中。

玉玲珑弃了马,轻功飞身,疾暗跟在后面,一会,曲曲折折,到了铁崖丈人住处。

武天洪飞身下马,闪身冲进去。

玉玲珑也疾闪身进去。

一见铁崖丈人,正在坐着,武天洪奔过去,哑喊道:“师父救我!”

一跟头倒在地上不动,昏死了!里面奔出李玄鹦、玉蕊仙妃。

玉玲珑纵身扑到李玄鹦怀中,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