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南京打擂

武天洪和玉蕊仙妃猛烈地恶斗到一个时辰,他心中决定下杀手,把五个旷绝古今的神奇绝招之一“登坛拜将”准备好,要拿准了只施四成半的分寸,才能胜利而不致伤害到对方;于是使用出种种手法,制造机会,使这四成半分寸的“登坛拜将”能够发出去。

同时,武天洪也感觉到,对方早已不耐烦,屡屡次次要展开大罗天剑术的十二招大杀手,自己必须时时刻刻严密提防,使对方十二招没有机会施展。

这样全副功力精神贯注,又是半个时辰猛斗下来,突然对方剑锋劈来微微斜错了二三分,不到半寸,这个仅仅半刹那的弱点,登时被武天洪捉住,间不容发的电光石火一闪,“登坛拜将”疾侧挑进去,剑锋到了四成半的分寸之处自然一震,距离玉蕊仙妃鼻前一寸二分,丹田内力从剑锋尖梢进出,刷!玉蕊仙妃的蒙面帕,被挑开飞出二丈远。

玉蕊仙妃疾转身要逃,被武天洪轻轻揪住了后襟。

绸衣的后襟上,稍一用力,就能拉得撕开裂断,可是武天洪已经把丹田内力,从手上贯注到后襟上,后襟虽仍然柔软如绸,可是坚韧得比犀牛皮还牢,玉蕊仙妃竟拉不断裂。

她猛回头,全力一掌打来,突然看见这蒙面男子,已经把蒙面的巾帕除出,露出来庐山真面目,却是同门的师哥武天洪。

她诧愕得全然出乎意料之外,手掌劈不下去,呆呆地全身都僵住了。

武天洪放开手,高声向大家道:“列位在上,这是我师妹玉蕊仙妃,所有开罪列位的地方,列位一概向在下武天洪算账就是,武天洪恭请王总镖头做主!王总镖头年高德劭,吩咐下来,我武天洪一定遵从。”

九云龙王泰连忙拱手道:“不敢当不敢当,列位都请回客店,到老朽屋里一谈。还有这位公子,没有见过,都请赏光!”

武天洪介绍道:“这位是我石祥石大哥。”

那使三条软鞭的农家姑娘,也上前向各位见礼,九云龙介绍,原来是九云龙的孙女玉羽青。

众人一同回到悦来客店里。

半路上,武天洪听见丁大元在前面,低声对少林寺两个和尚道:“原来是玉蕊仙妃,栽在玉蕊仙妃的手下不算栽。”

两个少林寺和尚听了,只鼻中冷哼一声,默默不答。

武天洪暗下听见,心里知道:少林寺大约不肯甘休。

回到悦来客店中,都在九云龙王泰的宽大屋子里,彼此叙礼坐下。

献茶已毕,王泰向武天洪道:“武公子有什么话,要老朽说吗?”

武天洪拱手道:“一切但凭总镖头吩咐。只是晚辈对于这里面的情由曲折,还有很多不知道。”

九云龙捻着二尺长的银髯,微笑道:“就连老朽也还不十分清楚,现在请玉蕊仙妃说个明白,好不好?”

玉蕊仙妃站起,那一张欺霜赛雪冰肌玉肤的瓜子脸,配上天帝所特意构造的天上琼瑶人间绝色的眉眼口鼻,任何天下最道学古板的君子圣人,也禁不住要多看几眼。

她朗朗地口清齿白说道:“小女子张琼,带着祖产房地契,到山西翼城县有事,走到这汝州,一时大意,被一个蒙面少年,下手偷了去。我当时发觉,追下去,追到了之后,动起手来。”

武天洪听了,又是蒙面少年,天下蒙面少年何其多?她所说的“祖产房地契”,自然就是《云笈七签剑悟》。

玉蕊仙妃继续道:“动手之下,这蒙面少年,武功极高,几乎和我打成平手;譬如说吧,我十分,这蒙面少年够上九分半。打了有一个时辰,这蒙面少年逃了,恰巧,安隆镖局的镖车,从旁边过。当前一位骑马的镖头,是一位五十多岁的黑胖子,正好挡住这个蒙面少年的退路。这蒙面少年呢,就把偷我的房地契一个纸包,向黑胖子镖头马鞍后面一塞,随即逃走。可是这位黑胖镖头,一不交还东西,二不问个明白,放开马跟疯了一样飞奔而去,一时叫我不知道追谁是好,我一发愣,蒙面少年也逃远了,黑胖子镖头连人带马也不知跑到那里去了,是这样起头的。”

武天洪听了,心中咚地落下大海之中,《云笈七签剑悟》果真是失去了!九云龙王泰愕然大诧,板起面孔怒道:“有这种事?那全都是敝局宋镖头不对!那黑胖子镖头,姓宋,为什么不回来交代明白?”

王泰向身后的人厉声道:“叫宋镖头来!”

一个少林寺的和尚冷笑道:“宋镖头是老江湖,八面玲珑,决不会这样,恐怕玉蕊仙妃所说,有不尽不实之处吧?”

玉蕊仙妃芳容一变,娇叱道:“败将还敢开口?”

武天洪连忙喝道:“师妹不得无礼!”

玉蕊仙妃这些地方,倒是颇知大礼的,当着众人的面前,决不和师哥顶嘴,她默默地退两步坐下。

总镖头王泰,面色十分慈祥,微笑问玉蕊仙妃道:“后来又因为什么和敝局郑副总镖头动起手来的呢?”

玉蕊仙妃答道:“当时我又去查访那蒙面少年,有八九十来天,不得下落,再回到汝州,正遇见贵局的镖车,是因为两下说话不客气,动起手来的,郑副总镖头一派盛气凌人,我又赶着心情恶劣,一肚了火憋了八九天,也怪我出言不逊。”

老总镖头抚髯大笑,道:“这都没有什么,一句话说开就行了。”

宋镖头来了,果然是个五十多岁的黑胖子。

王泰厉声道:“宋镖头,你有什么话?也交待明白!”

宋镖头向在座各人一个罗圈儿揖,宏亮地道:“不是咱一去不回来,是那蒙面少年,把一包东西向咱马鞍后面一塞,使了一个狠招儿,用一个小铁蒺黎,打在马背上穴道里,那马就惊啦疯啦,怎么也勒不住,一口气直奔下二百多里,快到洛宁县啦,咱眼看不成,踩在马上一用力,把马给毙了。在马鞍子后面一搜,搜出这一小包纸来。”

宋镖头举着一个旧白纸包:“既不是房地契,也不是别的,是熊耳山青龙帮里的一笔烂账,还有内外六堂堂主香主的名单,谁要这些做什么?”

众人听了,不禁大诧,但马上又明白这是那蒙面少年,用一包烂纸,冒充房地契,塞在宋镖头的马鞍后面;真的房地契,还是被那蒙面少年带走了。

可是武天洪听了,却不禁心中大震!蒙面少年所丢下来的,既然是青龙帮的一笔烂账,那么,这蒙面少年,毫无疑义的是李玄鹦!因为只有李玄鹦,才会随身带着青龙帮的账目和名单;也只有李玄鹦,才能够几乎和玉蕊仙妃打成平手!但是这里面,还有不很符合的地方:李玄鹦既然已经把《云笈七签剑悟》得到手,怎么还怀疑武天洪身上又有《云笈七签剑悟》?怎么会在康秀才家恶斗之时,听武天洪说失去了书而大大惊愕?这两点还有些说不通。

这时,宋镖头把手中白纸包,递给了王总镖头,王泰打开了看看,摊在桌上,请大家看。众人忙挤看之时,石祥却向玉蕊仙妃拱手低声道:“小弟有一句话,可以说吗?”

玉蕊仙妃问道:“什么话?尽管说。”

石祥更低声道:“不是房地契吧?是什么?”

九云龙王泰,向石祥怒瞥一眼。

石祥和武天洪,都懂得了王泰的意思,是说:谁不知道外面纷纷传说,失去一本武学秘笈?知道尽管知道,在此刻这一场合中,最好彼此心照不宣,不可说明。

石祥只好退回坐下。

九云龙哈哈大笑道:“一切误会,瓦解冰消,彼此不必介怀!后天中午,还望列位光临洛阳敝局,欢宴一番,务必请列位赏光!”

于是武天洪、玉蕊仙妃、石祥三人都辞出,一齐回到石祥的屋中。

石祥见二人是师兄妹,必然有秘密话要说,自己夹在中间,诸多不便,拱手道:“二位请坐,我少陪,叫他们备酒畅饮,还有那位王羽青小姐,我也去请她来,彼此熟识熟识。”

他自去了。

玉蕊仙妃急低声问道:“哥哥你怎么也滚得来,莫不是师父知道了这件事,把你吹过来的?”

武天洪一向是师妹冷讥热嘲的材料,这时找到了报复的机会,笑道:“一点不错!师父最后吩咐的两句话‘找不到,不准回去!’我看你怎么办?”

玉蕊仙妃四面看了看,凑近武天洪耳旁,低声道:“《云笈七签剑悟》,并没有失去呀!我已经送到王屋山了呀!你这个蠢瓜!又是你在外面听到传说,回去向师父造的谣言,是吧!看我剥你的皮,抽你的筋!”

武天洪愕然问道:“真的?无风不起浪,这时不要再耍着玩,好师妹告诉哥哥真话!”

玉蕊仙妃关上房门,把凳子拖近,坐在师哥面前,两人四个腿膝,抵触在一道。她低声道:“告诉你真话呀,我出来的时候,把《云笈七签剑悟》上中下三册,分三处放着,说真话,中册被偷去了,我只把上册下册两本,送到了王屋山,回头来,正要查访,却和安隆镖局吵翻了。哥哥,你听到些什么谣言?告诉妹妹好吗?”

武天洪笑道:“岂止听到谣言而已,我硬是和偷你书的蒙面少年,成了好朋友,你看我的那柄祥麟宝剑,就是人家送给我的。”

玉蕊仙妃愕然呆住了,半信半疑,一会,低声道:“哥哥,把详细情形讲一讲,可是不准骗我,要是和我耍滑头,要你的好看!”

武天洪笑着低声道:“把详细情形告诉你,你给我什么?”

玉蕊仙妃又四面看了看,更粗声道:“你以前不是老要叫我嫁给你吗?”

武天洪听了,心中立时突突地猛跳起来,不禁伸两手紧紧握住玉蕊仙妃的两只柔若无骨的玉手,痴痴地望着微泛红云的花容,轻声问道:“好妹妹,你如今肯了?真的假的?”

玉蕊仙妃含羞点点头,低下脸去说:“以前我只以为你的武功不如我,在江湖上站立不起来,今天我总知道你比我高一倍以上,我肯了。”

说着,两只玉掌也把武天洪的手握起来。

武天洪定一定心神,把遇见李玄鹦的一切经过情形,仔细说了一遍,一直说到回桐柏山师父断定她出了事,叫自己急忙赶来到此。

玉蕊仙妃听了,懊丧得要命,道:“李玄鹦死掉了,那不是中册永远不能找回来了吗?”

忽然外面一声苍幽遒劲的咳嗽,接着是九云龙王泰的声音问道:“武师弟在吗?”

武天洪连忙高声答应,和玉蕊仙妃一齐起来,开门请老总镖头进入屋内。

“据老朽的猜想,那蒙面少年,一定是熊耳山青龙帮帮主李玄鹦,那是黑道上一个大大的魔头。”

武天洪点点头道:“是的,老前辈,刚才我们也猜到是她,可是李玄鹦已经死了,东西追不回来。”

王泰一惊,急问道:“李玄鹦死了?怎么此间一点没有听到消息?若是青龙帮不准泄露这消息,武师弟怎么会知道?”

武天洪又把经过情形,摘要说了一遍。

九云龙听了,低下头去,默默不言,手抚着二尺长的银髯。一会,抬头微笑道:

“李玄鹦没有死,一定是假死的!你们要知道,李玄鹦练的是太乙玄阴煞气,这太乙玄阴煞气打在别人的身上,能使人五脏六腑顷刻结冰而死,是属于天地间的一种纯阴互寒之气。因此,她把太乙玄阴煞气,贯通在她自己本身血脉里,能使别人觉得她全身冷硬,就以为是她真的死了,其实她把太乙玄阴煞气一收回,又和平常人一样,别人会以为她是死而复活。这一层,老朽在江湖阅历四十多年,读了不少武学的书,是很清楚的,武师弟被李玄鹦骗过了!”

武天洪听了,恍然大悟,心中大喜,登时涌起了新的希望,正要问,老王泰又道:“李玄鹦为什么要诈死?大约因为她偷到《云笈七签剑悟》,就此离开青龙帮,另外跑到什么荒山中去修练。其次呢,李玄鹦也看出来青龙帮长久不下去,早晚要灭亡,少林、武当、华山几派,都准备扫灭这一黑道:他们又有四川青龙帮黄毛精,要吞灭她,李玄鹦武功确实可以,但还不是黄毛精的对手,所以她不得不借此撒开,自己去练武功,不问青龙帮的事,这女孩子倒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至于康秀才打中她一暗器叫做吸心毒化弹,是青龙帮五个元老之一,双头蜈蚣的成名暗器,极其歹毒。然而对于练过太乙玄阴煞气的人,和练过乾元纯阳罡气的人,百毒不侵,那吸心毒化弹是毫无效用的,李玄鹦绝不会被康秀才打死。”

武天洪轻声道:“那石祥,此刻身上有两粒,本是准备打我师妹的,这石祥不是好路道。”

玉蕊仙妃恍然道:“怪不得他和我对手之时,向我们打了一粒,一点效用没有,我还诧异呢。”

二人对于九云龙王泰的见多识广,非常钦佩。王泰又道:“老朽此刻来拜访,是向二位商量,少林寺那两位监寺法师,对于张女侠似乎还有一点成见,武师弟看,这事怎样办最妥当?”

武天洪道:“这是怪我师妹出言无状,她说她最看不起少林寺,这句话,说得太过了。我和我师妹商量一下,后天到贵局去叨扰之时,再向老前辈禀告。”王泰起身去了,二人送到门外阶下。

回来之后,再掩上了房门,玉蕊仙妃兴奋地道:“李玄鹦没有真死,更有指望了,哥哥你能知道她离开青龙帮,大约会藏到哪些地方去吗?”

武天洪道:“不知道,只好我们一齐到安徽去,向孙良干打听打听看。孙良干若也不知道,多少可以得一些头绪。可是这一次,我们两个同路去安徽,你可千万不要到处惹祸。”

玉蕊仙妃问道:“我们对少林寺怎么办?要我陪礼,那我是决不肯的!”

武天洪笑道:“管它呢!你说的一点不错!少林寺要是有威风,李玄鹦怎敢在汝州偷东西?还不到一百里呢,青龙帮的黑手狐翁说:在熊耳山二百里内,有人为非作歹,青龙帮也得担承一些,难道少林寺不敢说这句话?”

玉蕊仙妃道:“真惹翻了我,我连少林寺也闹个天翻地覆,胜了,叫他们认得铁崖丈人的徒弟;不胜,我自尽!”

武天洪笑叱道:“胡说,既要嫁人,怎能自尽?”

玉蕊仙妃羞笑着伏在武天洪腿上。

外面有人说话和脚步声走近,二人连忙立起身,却是石祥和王泰的孙女王羽青来到,后面店伙抬了酒筵来。

这王羽青不过十七岁,生得十分甜俏灵捷,可惜在玉蕊仙妃的面前,被比下去了。武天洪心想:玉蕊仙妃的话不错,论武功,玉蕊仙妃是十分,李玄鹦九分半;可是另外一方面,李玄鹦的轻功,却凌驾玉蕊仙妃而上。如今这王羽青在这里,论花容月貌,玉蕊仙妃是十分,李玄鹦也是九分半,可是李玄鹦另外有一种当领头人物的威仪;而这王羽青,则只够上六分。

王羽青不笑之时,两颊上也有甜甜的两个酒窝,她笑着向玉蕊仙妃道:“姊姊和我,都是练的乾元纯阳正气,只是我的功力火候,还不及姊姊的一半。”

石祥道:“王小姐的虚空飞鞭,是得她的祖父亲传的,她祖父能同时打出九条九节软鞭,在七八丈外围着敌人,所以被称为九云龙。他老人家随身带着三套,二十七条九节鞭,一套是纯寒铁的,每鞭重十三斤,九条共二百七十斤;第二套是九条毒鞭,第三套是暗含着暗器的九条鞭。对付正派的人用第一套,对付黑道上的人,用第二套第三套,安隆镖局就靠这二十七条鞭,四十多年没有丢过招牌。”

四人坐下饮酒,石祥又慨叹着说:“我一套四十九手风虎刀法,本来十分自负的,不想人上有人天外有天,还挡不住玉蕊仙妃五百招,从此以后,我还要再去深练,不然,在江湖上站不住脚。”

王羽青笑道:“石大哥跟我谈了半天,是我再三劝他的,他还不大肯呢。他说他历年拼性命,挣下来百十万的财产,舍不得一下丢开,再去深山修练,姊姊你听听,这哪里像江湖英雄讲的话?”

武天洪听了,心中大疑,这明明是石祥在挑拨离间。

这是石祥用百十万的财产,比喻玉蕊仙妃江湖上的万儿,玉蕊仙妃历尽生死危险,挣出来江湖上的响万儿,一旦被武天洪所胜,剑挑蒙面巾,岂不等于百十万财产轻手送人?心中舍得吗?石祥说过他自己是无家无业的,有什么财产?玉蕊仙妃没有听出这弦外之音,却惊异道:“四十九手风虎刀法,那是‘南京虎丐’独步武林的绝艺,想必他老人家就是尊师了?”

石祥点点头道:“我这败将,替家师丢人!”

王羽青道:“我正想跟石大哥到南京去,请他引见,向南京虎丐学四十九手风虎刀法。我们王家以九龙鞭世代相传,但也要学别的上乘武功;后天家祖父宴客,大后天就跟石大哥去南京。”

玉蕊仙妃笑道:“我们正要去安徽,顺路,彼此结伴同行多好?”

武天洪听了,心中发急:这位师妹太没有心眼,像石祥这种人,怎能和他同路?师妹的江湖经验哪里去了?石祥大笑道:“好极了!一言为定!可是我有言在先,这一路上由我做东道,三位谁都不要客气,一客气就不够朋友!”

彼此闲谈了一会,酒醉饭饱,已快三更,玉蕊仙妃另开房间去住,王羽青自回九云龙王泰处,武天洪仍与石祥同室歇息。

次日大队人马一同去洛阳,只有少林寺两僧人,自回少林寺。

汝州到洛阳,不过二百里,众人不迫不忙,游山玩水似地按辔徐行,安隆镖局的人和丁大元兄弟在前,武天洪四人在后,一路说说笑笑,颇不寂寞。

当晚,到了洛阳,安隆镖局已替武天洪三人,安排好了客店。

第三天,安隆镖局准备大排筵席,上午王羽青领导武天洪、玉蕊仙妃、石祥,游玩洛阳名胜,中午,去安隆镖局赴宴。

安隆镖局真够气派,两丈高的大门,门上四个圆桌面大小的崭新金字“安隆镖局”。大门内就是一大间横开的客厅,想系客人来接洽镖务之所,上面巨型红木炕。穿过客厅,是一个大院,种得奇花异树,四周房屋,房门外都挂着名牌,敢情都是镖师们的住所。

再往里去,又是第二进大院,比外院更大两倍,却是一片平场,毫无花草,可能是作为练武之用,这第二进大院,一面一排高堂,中间一大堂,香烟缭绕,供着九尺高的关公金像。

武天洪、玉蕊仙妃、石祥,都被王羽青请到左手东厢房内,却是七间通连的大厅,富丽堂皇,内中有三四十位武林第一高手,男女老幼僧道俗,一尽俱全。

主人九云龙王泰,连忙起来招呼,向各人一一介绍,这一番介绍见礼,就花上半个时辰,然后,分别叙礼入席。

大厅上共摆了九桌席,都是四方八仙桌,每桌四位,武天洪这一桌,石祥年长坐上首,武天洪左手,玉蕊仙妃右手,王羽青下首。

武天洪留心看,看见四个僧人共坐一桌,一色金毗卢帽,杏黄袈裟,用的是素席。坐在上首的一个老僧,活像民间挂像上的老寿星,矮矮胖胖,近八十岁,面色红润,秃顶隆起,八字白眉下重垂,只缺少颏下银髯,和尚是不可以留胡须的。

石祥暗下告诉玉蕊仙妃道:“那像老寿星的和尚,是少林寺的总监寺,法号贯瑛。这人全然不像出家人,仍然是一派火暴脾气,今日他亲自来赴宴,恐怕有点不大好办呢!”

监寺的地位很高,总监寺,那更无异于副掌门人。

玉蕊仙妃朗朗笑道:“我最看不起少林寺!”

她说话的声音不算小,武天洪大吃一惊!那少林寺贯瑛总监寺,如何未听见?他那火暴脾气,居然没有动怒,只转面向九云龙王泰,冷笑瞥一眼。

武天洪向玉蕊仙妃怒瞪一眼,低声道:“师妹,说话小心点,这里是安隆镖局!”

玉蕊仙妃低声道:“你不是也看不起少林寺?”

武天洪怒道:“你尽可以和少林寺过不去,王总镖头好意请你吃饭,你难道要把安隆镖局卷到梁子里去?”

石祥哼了一声道:“少林寺的附近百里之内,李玄鹦就敢伸手偷人家的东西,连李玄鹦也没有把少林寺看在眼里!”

玉蕊仙妃道:“对!我就是这个意思!石大哥说得好!”

这时,贯瑛总监寺忽然开口,问道:“王总镖头,可否允许贫僧,向那位女侠问几句话?只问话绝不动武?”

王泰毫不以为意地大笑道:“大师尽管说。”

玉蕊仙妃却先站起身,转面隔四张桌子向贯瑛高声问道:“少林寺总监寺有什么话要问我?”

武天洪心中大急,连忙用手轻推玉蕊仙妃,意思是叫她说话客气些,玉蕊仙妃猛地一掌,把武天洪打得老远。只听那老僧贯瑛问道:“贫僧只请问:女施主凭那一点,看不起敝寺?”

玉蕊仙妃笑道:“这还用问吗?江湖上许多英雄绰号,这个叫什么金刀镇山东,那个叫什么一剑镇山西,诸如此类很多,少林寺镇个什么?一百里之内,就有人敢下手偷我东西,偷东西的人,就是没有把少林寺放在眼里!少林寺的威望何在?你看熊耳山的青龙帮,他们就说:熊耳山附近二百里之内,有人为非作歹,青龙帮就不能不但承干系,少林寺敢说这句话吗?”

贯瑛大师呵呵大笑,合掌道:“阿弥陀佛,女施主弄错了,怎么能把青龙帮和敝寺相提并论?敝寺出家人修行之所,不干外事,焉能像青龙帮他们,独霸一方,硬要叫附近二百里受他们挟制?这一层女施主要弄明白:少林寺出家修行之所,不干外事的。”

武天洪没料到,贯瑛的态度这样温和。

玉蕊仙妃却紧接着大笑起来,高声道:“既然这样,这里是洛阳,不是登封县的嵩山,我们在这里诽谤少林寺,少林寺也应当不干外事,不闻不问。大师向我这一发问,就是多余的,就有干预外事的嫌疑,请问:少林寺到底干预外事不干预?”

武天洪心中大喜!师妹口才好锋锐犀利,这一下驳得贯瑛无话可答了,看贯瑛怎样说法。

贯瑛果然面容变色,一时讷讷回答不出来,勃然道:“今天在王总镖头席上,彼此不必多言,后天请女施主,驾临敝寺,指点几手绝学如何?”

此言一出,全座大惊,一齐注目看玉蕊仙妃,玉蕊仙妃最近几年名震江湖,纵横无敌,但少林寺却是领袖武林百余年的,这一下两方拼起来,如何得了?玉蕊仙妃又大笑道:“一来,小女子玉蕊仙妃,虽不敢妄自尊大,至少还不是你们少林寺可以随便请得动的;二来,我跟大师谈的,不是谈武功,是谈威望,你不必扯到打架上去;三来,你少林寺要是威望不济,不能禁止百里之内恶人为非作歹,徒然要凭武功,封闭我的嘴,不准我说看不起少林寺的言语,我张琼,非常乐意受你一掌而死,绝不还手,让天下人知道:少林寺是凭武力止谤,杀人灭口的!”

武天洪听了,心中把这位师妹爱得心痒难抓!恨不得马上把她抱入怀中。

石祥也喜欢得两脚在桌下不住地跳。

主人家九云龙王泰,几十年老江湖,见玉蕊仙妃锋芒四出,咄咄逼人,句句都刺中贯瑛要害,知道贯瑛再回答不出半句话,心中虽然十分同情贯瑛大师,却又十分欣赏她的辩才,可是深知贯瑛被话逼得转不了身,下不了台,也非把面子丢光不可,自己是主人,如何能使客人难堪?当下老总镖头站起身,厉声喝道:“张琼师妹!少逞利口,得罪长老!你知道老朽为什么喊你师妹吗?告诉你,老朽看你的剑术路子,已经断定你是谁的传人,你的师父,就是老朽的师叔,故此老朽称呼你一声师妹。只是你的师父,隐姓埋名,老朽不便说出来就是了,老朽是可以替你师父管教你的!少林寺在江湖上几百年的威望,岂是你能够诽谤的?”转面向贯瑛拱手道:“大师恕罪,改天老朽亲自来陪礼。”

贯瑛大师合掌道:“阿弥陀佛,怎敢当老施主大驾?揭过算了。张女侠所说的话,倒也很可以供敝寺反省的,贫僧回去禀报敝寺方丈,以后也要改变改变。张女侠,贫僧敬谢你的金言指教啦!”

说完,远远向玉蕊仙妃一躬身。

豪侠之人,都是吃软不吃硬,贯瑛这样一来,显得非常的风度,博得全座人心中暗暗喝彩,更弄得玉蕊仙妃十分羞愧,连忙轻燕穿花似地奔过去,向贯瑛大师面前深深福一福,真个花枝招展,仪态万方,她朗声道:“大师在上,小女子张琼诚心陪罪!”

又向王泰福一福道:“谢谢大师哥!”

满堂爆出震雷似的喝彩,王泰飞着银髯哈哈大笑。

武天洪万想不到,一场风险,竟这样愉快圆满解决结束了。

其实,谁也不知道:九云龙王泰,暗中把铁崖丈人抬出来,才把贯瑛压倒的。贯瑛近八十岁,焉不知道九云龙的师父是谁,师叔是谁?不过王泰说话说得十分有技巧,表面上似乎在责备玉蕊仙妃,又没有把“铁崖丈人”四字说出。可是贯瑛听到耳中,心里有数,连少林寺掌门人,也万万不是铁崖丈人的敌手,焉敢得罪铁崖丈人的传人?因此贯瑛也借风转舵,光明正大地软化了。

除去王泰和贯瑛二人,谁也没有知道其中的奥妙。

连武天洪和玉蕊仙妃,都觉得贯瑛虚心宽宏,风度可佩。

武天洪和玉蕊仙妃,为了急于解决《云笈七签剑悟》失去了中册的事,次日就拜辞了九云龙王泰,离开洛阳,取路郑州、开封、归德,奔安徽合肥,去找孙良干。

九云龙王泰,送给玉蕊仙妃一匹纯白的神骏名马。

石祥和王羽青,果然同路而行,王羽青要跟石祥去南京,投拜“南京虎丐”门下,学四十九手风虎刀法。

四人一路,有说有笑,颇不寂寞。玉蕊仙妃三番五次要惹祸闹事,武天洪一怒目瞪眼,玉蕊仙妃就忍耐住了。

到了安徽合肥,先找客店住下,歇了一夜,次日早,武天洪和玉蕊仙妃二人,按地址问路,寻到孙良干所住的他舅父家中,是一条冷僻巷子,一家高大的黑漆大门,二人立刻看见,黑漆大门的左上角,新画着一条尺许长的青色神龙,张牙舞爪,倒颇栩栩如生。

武天洪道:“这孙良干,离了青龙帮,大约不能忘情,仍然在门上画着青龙。”

玉蕊仙妃道:“这是他舅舅家,大约他舅舅也是青龙帮的。”

武天洪上前去敲门环,啪啪啪!大门轰隆一声,向内开了半扇,里面一个青衣小帽的豪仆,抬头一看,和悦地问:“二位找谁?”

武天洪道:“我们从河南来,找一位姓孙的,是贵上的外甥,黑麻脸,叫孙良干。”

那仆人躬身陪笑道:“孙爷到南京去啦,他从河南来,就住了两天,和一位朋友去南京。难得二位远道而来,请里面坐,容小的去禀告敝上迎客。”

武天洪道:“不必惊动,那我们就去南京看他,我和孙爷是至好的朋友,我这匹黑马就是他送的,他在南京什么地方?”

仆人答道:“到南京下关,一问孙良干,没有人不知道。不敢请教少爷贵姓?”

武天洪道:“我是桐柏山的武天洪。”

仆人再三留客,武天洪和玉蕊仙妃,终于上马回去。

至街上恰好遇见石祥和王羽青二人,并肩闲游,武天洪和玉蕊仙妃下马,把情形说了,石祥和王羽青立刻一同回客店,算了房钱,即刻起程,离开合肥,奔往南京。

到了浦口,四人又单独包了一只船。一渡过江,就是南京城外的下关,下关是南京唯一的水码头。

在船上,又看见船舱前面门框上,新画着一条青龙。

武天洪问船夫道:“你们是青龙帮的?”

船夫立刻放下桨,躬身答道:“是的。”

武天洪问道:“有一位孙良干,知道吗?”

船夫又躬身道:“那是我们的副帮主。”

武天洪一诧:这孙良干脱离了青龙帮,怎么又在青龙帮里当起副帮主来?难道正帮主是李玄鹦?他急问道:“正帮主是那一位?”

船夫躬身答道:“敝帮里没有正帮主。四位客官,是要见孙副帮主吗?”

王羽青答道:“正是,这匹黑马,就是孙副帮主送的。”

武天洪道:“到了对岸,麻烦你领路,行吗?”

船夫躬身答道:“是是。敝帮外三堂都在江边,有人接待。”

武天洪向玉蕊仙妃道:“这里的青龙帮,看来像是很正派,合肥那里的家仆,和这船夫,都很有礼的,不像熊耳山那样横眉竖眼。”

船夫又在划船,插口答道:“敝帮的戒律极严厉,想做好事的进帮来,想做坏事的出帮去;要出帮,帮里也不留,不像别的帮,进来就出不去。”

玉蕊仙妃问道:“有些什么戒律?”

另外一个船夫答道:“一共有二十四条,每个人都要背得烂熟,总而言之一句话,要做好人,不能叫青龙帮挨骂。”

浦口渡江到下关,凭普通船夫划桨,要半个时辰。

到了对岸,就是南京下关,石祥付船钱,船夫抵死不受。

船夫在前领路,只两里不到,到了一排新盖的土墙茅顶的房屋前面,早有衣冠整齐的人迎接出来,船夫道:“禀香主,这四位是来会副帮主的。”

这位香主连忙拱手,请四人进入室内,早有人把马匹牵去了。

屋内倒很宽大,非常简单朴素整洁,香主请四人上坐献茶,请问姓名,立即通报进去。

片刻之间,孙良干飞奔出来,还是那样黑麻脸,上身赤膊,披着一件绸短衣,纽扣还没有扣好,下面赤脚拖着鞋,一见武天洪,忙不迭上前长长作揖道:“天有眼!天有眼!我天天烧香求菩萨请武公子早些时候来到,果然来了,真是天有眼!”

武天洪正要介绍,孙良干急拖着向里去,道:“且慢,武公子来到,慢慢谈,我衣服还没有穿好,怎能见客?请里面大堂上坐,等我穿好了衣服。”

一路把武天洪拖拖扯扯直到里面大堂上,孙良干丢下手就奔往另一房间中去。早有香主把玉蕊仙妃、石祥、王羽青三人一同请到里面,一同坐下。仆人忙不迭地献上茶来,那香主走到廊下,把廊下挂着的一只大形木梆,笃笃笃笃,连敲四下。

孙良干再走出来之时,已穿好长罗袍,黑纱马褂,衣冠整齐了,陆续来了六位武功极高的中年大汉,一字排开在大堂堂门外,面向堂里。

孙良干拉着武天洪,面向外,对着六个人,把六个人一一介绍,原来是内三堂外三堂的堂主。

武天洪一一见礼。

孙良干高声道:“本帮不是熊耳山的强盗绿林黑道青龙帮,是正派的青龙帮,良干充当副帮主,正帮主呐,就是这位武天洪少侠,本帮空着正帮主的位子,就是等候武少侠来的……”

武天洪大惊骇,连忙喊道:“不可不可!我武天洪只是二十岁的孩子……”

孙良干抢着说道:“你听我讲一番大道理!熊耳山青龙帮,本来也是正派的,自从二三十年前,那五位元老混进去之后,才变成黑道绿林。三年前,已故的李玄鹦小姐,十七岁当帮主,暗下立了盟誓,要把青龙帮再改邪归正。她暗下嘱咐我们四个心腹手下人说,万一她斗不过恶人,被恶人害死,她说得到她那柄祥麟宝剑的人,就是继续她的志愿,把青龙帮变成好的正派的青龙帮。武少侠,李故帮主把宝剑送给你,就是这个意思,这是一件江湖上大功德的事,你不得推辞。”

武天洪刚要开口,堂门外六个堂主中,有一位堂主上前躬身道:“启禀武帮主,在下有一言,孙副帮主离开熊耳山之时,拐了熊耳山一万两银子,自从在唐河县和武帮主分手之后,身无分文,一路求乞讨饭,回到合肥,身上一万两银子,分文不为他自己动用,宁愿讨饭。然后他凭这一万两银子,在南京立起了新的青龙帮,他一手立起来,费尽千辛万苦,自己不当帮主,专等武帮主来。请武帮主想想看,怎么能辜负孙副帮主这一番苦心啊!”

旁边那石祥,早已用膀肘暗下触动玉蕊仙妃和王羽青二人。

当下玉蕊仙妃开口道:“师哥,你就暂时答应吧!”

石祥和王羽青立刻笑着拱手:“给武帮主道喜!”

孙良干大声说道:“还不快拜见帮主!”

六位堂主一齐拜下去。

这里孙良干、玉蕊仙妃、石祥、王羽青,四人一同扶住了武天洪,使武天洪不能回礼,干受了六位堂主的拜见。

孙良干的黑麻面上,露出来粗直的悲喜,大声道:“今天是初次拜见,就此定规,改天挑好日子,再行大礼,各位堂主请便,此后从我孙良干副帮主起,都要遵守武帮主的谕令。”

武天洪慷慨地大声道:“承副帮主和各位堂主抬爱,兄弟算是把这副担子挑起来了,只是岁数太轻,经验不够,还望孙副帮主和各位堂主,多多协助,大家齐心努力,把本帮做好。”

孙良干和六位堂主一同高应一声,六位堂主辞去。

到此刻,武天洪才有机会介绍玉蕊仙妃三人。

孙良干都恭请上坐,吩咐手下备席,石祥坐了一会儿,就要辞去,他说:“做徒弟的回来,先在别人家吃一顿酒席,然后去见师父,于礼不合,应该一下码头立刻去见师父,而且家师对徒弟,是十分严的。”

这话是对的,做徒弟的一回来,本来应当首先去见师父,因此孙良干也不好强留。

王羽青也要辞去,她父母都在南京城内。

石祥和王羽青两人一道辞去之后,剩下武天洪和玉蕊仙妃在孙良干座上,正好,没有外人,可以谈机密事。

武天洪首先向孙良干道:“李玄鹦帮主,也许并没有死……”

他把太乙玄阴煞气的功夫,简单说一遍,最后道:“我们二人前来拜访,就是想向副帮主打听一下,李帮主倘或真的没有死,现在大约会隐藏在什么地方?副帮主能够提出一些线索头绪吗?”

孙良干一听到李玄鹦也许没有死,黑麻面上突然露出惊骇和希望的神色,又听到武天洪解释太乙玄阴煞气的作用,转为半信半疑,似乎宁希望李玄鹦没有死是可信的;最后,黑麻面低下去,沉沉思索着。别看这黑麻面粗汉相貌丑陋,他这人心思倒十分细密,否则怎能在秀才家伪充长工,快三年了而不被任何人发觉?此时他似乎十分冷静,仔细思索了片刻,抬头道:“这里青龙帮成立,不到半个月,十天之前,初开山门散帖子大宴贺客之时,出了一件小小的怪事,当时大家和不懂是怎么一回事,因为忙,也就把这件小小的怪事丢到脑后去了,如今想起来,怕有点蹊跷?”

武天洪问道:“一件什么怪事?”

孙良干沉思着道:“开山门宴客的那一天,水路码头一共来了四五百位贺客,热闹非凡;也有送贺礼来的,也有空手来的。临到开筵坐席的时候,来了一顶小轿子,轿子里面走出来一位五十岁的小脚老太太是不会武功的普通人,说话是安徽口音,我们把这位老太太,请到内厅落座入席,还以为这位老太太,虽不会武功,一定是哪一派或哪一界的有势力人物,不敢怠慢,可是始终没有一个人和老太太打招呼,又不像那一界那一派的有势力之人。吃完酒席之后,老太太倒很和气地告辞上小轿走了,走了没有多远,又叫轿夫送来一只红封套,轿夫说:是老太太送的礼,刚才几乎忘了,此刻补送来。当时是我收下这红封套,以为是银票一类礼物,收在身上,仍旧去忙着招呼客人,到晚上客人散了,回到卧室里脱下衣服,又看见这红封套,随手拆开来一看,不是银票,是一张图画。我一看,知道有点不大妙,说不定是什么人,要和我们青龙帮挑梁子,故意弄玄虚,两位请稍坐一坐,我把那图画取来。”

孙良干到另一室内去了。

玉蕊仙妃悄声问武天洪道:“这红封套,和我们的事有什么牵连呢?”

武天洪道:“且听孙副帮主说完。”

孙良干把红封套取来,里面抽出一张折着的白纸,把白纸打开,摊在茶几上,武天洪和玉蕊仙妃一同看去,是一张尺许大的白宣纸,上面墨笔画的一座山峰形,山峰的巅顶,向一面侧斜着;山峰下面,有一株平顶如伞的曲干松树,全纸所画的就是这些,再无其他。画笔的劲秀,很像是名家的笔调。

白纸的右角上,还提着十个字,是极娟秀的灵飞经体小楷,十个字是:“三峰三石下,一剑一人来。”

玉蕊仙妃问孙良干道:“这是什么意思呢?”

孙良干把图画折好,收入红封套中,低声道:“照我此刻猜想,是李帮主藏身之所!”

武天洪恍然大悟,但又问道:“这山峰是那一座名山呢?”

孙良干把红封套递给武天洪道:“请帮主好好收着。前些时候,我自然看不懂;今天听武帮主说,李帮主也许没有死,因此我猜到,这是李帮主藏身之所。在哪一座名山?据我知道的有四处,是李帮主以前暗下和我们提过的:第一处是陕西定军山,第二处是湖南武陵山,第三处是江西怀玉山,第四处浙江莫干山。如今看起来,大约是李帮主藏身在莫干山。因为本帮开山门,是六天以前发出的帖子,这位小脚老太太就如期赶到,所以远的定军山、武陵山、怀玉山,都不对,只有莫干山离这里六百里,得到我们开山门的消息,才能赶到,我想这张图画,一定在莫干山。”

武天洪道:“一点不错!一点不错!这图画所提的两句,第二句是‘一剑一人来’,大约是指这样麟宝剑,只许一个人带着这祥麟宝剑为凭,去和李帮主见面。”

玉蕊仙妃道:“今天我才知道,李玄鹦帮主是这么一回事,她要把青龙帮由坏变好,又知道她自己随时有杀身之祸。这位姊姊真令人佩服得五体投地:一来她生长在黑道里自己一点不被染坏,二来她有这样又深又密的计策,三来她一见我武师哥就看出他能靠得住,而且料定武师哥会找到南京来,所以在图画上提到‘一剑一人来’,她竟预料到我师哥一定会来寻觅她。”

武天洪道:“如今既然有了眉目,明天一早就动身去莫干山,天黑可以到。”

三人又谈了一会,午饭筵席摆好,一齐入席。

午饭后,孙良干也骑了马,陪武天洪、玉蕊仙妃二人,到南京城内游玩。

黄昏,在秦淮河雇了一艘画舫,备上精美小吃,三人边游玩,边畅谈着,谈得非常投机,非常欢畅。

玉蕊仙妃突然悄声说道:“师哥快看,岸上左手!”

武天洪、孙良干急看去,想不到,却是少林寺的总监寺贯瑛大师,后面四个和尚,从岸上经过,渐走渐近。

武天洪连忙把舱前花帘一拉,把舱里遮蔽起来,然而或许是迟了一步,贯瑛大师的眼光,已经电炬似的扫到舱内武天洪三人。

大概贯瑛大师似乎也没有来得及看清楚,连忙停止脚步,站定下来想看个清楚,但花帘已经拉起来了。

但是另外一艘画舫,这时正好从旁经过,有人喊道:“咦!不是武天洪少侠和张少侠吗?”

这一喊,无疑地被岸上贯瑛大师听见了。

武天洪、玉蕊仙妃和孙良干,急回头看,原来是丁大元丁次元兄弟二人。

玉蕊仙妃见前面都是敌人,不觉面色一变,但是丁氏兄弟已经欢笑地拱手,轻功纵身过船来了。

武天洪连忙起身还礼,丁大元问道:“武少侠也是来看擂台的吗?”

玉蕊仙妃问道:“南京有擂台?在什么地方?”

丁大元笑道:“在下兄弟二人,就是连夜赶来看擂台的,还有两天才开擂;如今四面八方的英雄好汉,都云集南京,要看一看盛况,二位不知道吗?”

武天洪介绍孙良干相见,彼此见礼,一同坐下。

玉蕊仙妃回头向岸上望去,贯瑛已走远了。

丁大元听说孙良干是青龙帮副帮主,说道:“这次摆擂台,正是要和贵帮为难的!”

武天洪忙问是怎么回事?孙良干道:“我已经应付过去了,如今已经和敝帮没有牵连。”他向武天洪道:“四天前,南京的首富沈百万,忽然派人来商量,沈百万愿意出大数目的彩金,摆设擂台。这沈百万自幼喜爱武功,请了无数的师父,把所有各门各派的武功,都学会了,可就是多而不精,每样只会一点点,他忽然想摆擂台,要请我孙良干当台主。我当时觉得有三不便,就回掉他,他情愿把彩金出到十万两银子,我仍是回绝掉,这是前四天的事。”

武天洪道:“怎么叫三不便?”

孙良干道:“本帮成立未久,根基未固,吃不得败仗,这是一不便;算算帮里会武功的,没有必胜把握的人,这是二不便;纵使能请得高手,使青龙帮胜了,立万扬名,我怕下面的人,不免要趾高气扬起来,恃强而欺人,坏了本帮的声名,这是三不便。故此我回掉沈百万说:青龙帮是平常江湖,只做些公益之事,不是武林中人,与武林无关。”

玉蕊仙妃问丁大元道:“那么现在是什么人当台主呢?”

丁大元道:“一者是孙副帮主回绝了沈百万,二者是那‘南京虎丐’听到消息了,也要来打擂台。你想南京虎丐一出手,那还有什么打头?他取十万彩金,还不如探囊取物?干脆送给他就是了,何必摆擂台?因此沈百万又宣称擂台作罢,不摆了。昨天听到消息,沈百万又决定摆擂台,南京虎丐那边,大约疏通好了,南京虎丐答应不要彩金,不过遇到真有好手,南京虎丐要上台打一下的,这次是谁当台主,听说还没有定规。”

孙良干道:“这次的擂台的规矩,是大家随便上台,五天之后,打出一位武功最高强的人,这人在台上挑战两天,两天再没有人敢上台,就封台,封台是不许任何人上台了,然后这武功最高强的人,再和台主比武。这规矩多么不通?不是注定了台主非败不可吗?不然就是注定了台主得到十万两银子彩金。”

丁次元道:“我听说还是要请贵帮做台主,贵帮不必派人出场,沈百万替贵帮延请高手能人去担当,有此一说。”丁大元大笑道:“若是沈百万去延请高手能人,还不如就请武少侠和张少侠,那还怕谁?”

玉蕊仙妃连忙拱手道:“哪里哪里!我们比起南京虎丐,那还差得太多太多呢!”

武天洪道:“明天我们也要往杭州去有事,假如能赶回来,倒可以饱一饱眼福。”

大家谈了一会,丁大元丁次元兄弟辞去。

玉蕊仙妃愤然道:“副帮主,沈百万要是再来请青龙帮当台主,你答应下来,叫我武师哥替青龙帮闯个招牌。南京虎丐要是也在场,我和石祥想法子绊住他,石祥就是他的徒弟。”

武天洪道:“沈百万不来请就罢,要是再来请,就是仍然不肯放过青龙帮,我们不卷进去,也还要受他们欺弄的,真是逼到这一步,不容我们不出头,就答应他当台主吧。”

其实,武天洪心里不是这样想,他根本不愿当青龙帮帮主,他准备在擂台上故意打败把李玄鹦硬逼出来!他始终相信,李玄鹦的武功,在他之上。玉蕊仙妃说李玄鹦抵上她九分半,那是李玄鹦没有使出真功夫之故。单单在康秀才家那一场,七个人每人武功都与孙良干不相上下,围攻李玄鹦,李玄鹦却觉得比走山路还省力,因此武天洪自问不及李玄鹦很远。武天洪一败下去,就可以解去帮主的名义,李玄鹦非亲自出来,争回青龙帮的名誉不可。

孙良干道:“既然帮主决定这样做,但也要有个好的计较。”

武天洪道:“明天去莫干山,我一个人去,那画图上注‘一剑一人来’,本来只可以一个人去。我师妹留在南京,和石祥去试试看,并要暗下查明,少林寺贯瑛大师,到南京来有什么意图?而且顺便看看,四面八方来南京的各路英雄好汉,有些什么人?几等几流的角色?这很要紧。”

就这样决定了。

当夜,玉蕊仙妃悄悄向武天洪道:“你调虎离山,把我留在南京,你好一个人去会李玄鹦去,当心我剥你的皮!抽你的筋!”

武天洪笑道:“调虎离山,好个雌老虎,可惜在武松面前!”

玉蕊仙妃也笑起来:“说着玩的,你尽管放心,我可不计较那些!”

次日一早,武天洪独自骑着千里黑马,疾奔莫干山去。

夏天天亮得早,天黑得迟,一天的时间等于一天半,因此武天洪在申牌时分,已到了莫干山。

莫干山是一座不大的山,但是山明水秀,风景清丽无比,人烟也不荒凉。武天洪骑马登上高处,四面了望,半晌,发现正南方有一座小小的山峰,峰的巅顶是侧斜的,与图画中很相似,他急驰马兜绕了许多路,到达那座斜顶山峰的峰脚下。

到近处一看,是三峰相连,中间一座峰特高,左右两峰都低,斜顶的高峰,正是中间的高峰。武天洪心中一喜,正芦着画图上的题词:“三峰三石下”,那么“三石”在哪里?

这三座峰下,果然发现一株极高的老松树,孤独屹立,粗干拗曲如龙,上面枝叶,平平如伞盖,更符合了图上的画,只是不知道什么是“三石下”。

他绕着三峰峰脚下走,走到峰背后,却下临数十丈绝壁深谷,马不能走。武天洪下了马,从一条仅足容脚的小径上走过去,左手是三座山峰,右手就是绝壁深谷,谷底飞湍急流,汹涌澎湃,如虎吼雷鸣之声。这时,他看见“三石”了,是山峰下面突出三个石舌,有二三丈长。

武天洪大喜,轻步走到“三石”之下,四面寻找,却不见人家房屋,也不见山洞洞府。

天色渐渐垂黑,武天洪心中渐渐有些不耐,很想高声大叫“李帮主在哪里?”正在寻觅之间,忽然听见耳边一种极熟悉,极圆润,极亲爱的声音,轻轻唤道:“武天篷!”

武天洪骇得狂喜,几乎坠下绝壁深谷中,急循声抬头看,看见一个苗条健劲的中年妇人在“三石”的中间一块石的上面,向武天洪微笑招手。

武天洪一诧,见这中年妇人,面貌口音,与李玄鹦约略相似。

他火速倒卷身,一翻到石上来。

那妇人点头微笑道:“武少爷不要惊慌,老身是玄鹦的母亲,适才在对山看见你来了,一猜就猜到你是武少爷,故此赶来。”

武天洪连忙拜下去道:“不知是伯母,小侄失礼!我玄鹦大姊好吗?”

中年妇人道:“不要多礼,起来吧。她如今杜门不见客。武少爷几千里路赶来,不同寻常,把祥麟宝剑给我,我拿去给她看看,大约她会见你一面的。”

武天洪踌躇道:“伯母千万恕罪,这祥麟宝剑,小侄只能亲手交给我玄鹦大姊。”

中年妇人沉思道:“也罢,你跟老身来,到了舍下,再把剑给她看。”

武天洪再三称谢,走出三峰前,招来黑马,请中年妇人上马。

中年妇人也不客气,很轻俏地上了马,疾驰向前。

武天洪急施起轻功,奔追下去,只在马后一二尺。

忽然感觉到阴风飘过来,中年妇人身上微微散出寒气,这寒气,和他在伏牛山中,初次跟在李玄鹦身后所感到的寒气一式一样,那就是“太乙玄阴煞气”。

武天洪大喝一声,箭射疾上,直落身骑在马上中年妇人身后,两手把中年妇人一搂抱,喊道:“好个辛祖仁,混充长一辈,赚我不少便宜!”

原来这中年妇人正是李玄鹦本人!李玄鹦咯咯大笑起来,一点也不抗拒,让武天洪两手抱着,笑问道:“你怎样看破的?”

武天洪心中如灌蜜糖,爱得说不出话来,吃吃笑着,两手抱得更紧。

李玄鹦微微挣扎道:“不要只顾轻薄,说呀!”

武天洪笑道:“第一声你喊我的时候,声音非常亲爱,要不是你,别人也许会听你说过喊武天篷,可是声音再也不会那么亲爱的,是吗?”

李玄鹦把马收慢,低声道:“天篷哥,我们两人相处的时候很短,但我深深了解你。上次我死的时候,你是临终在我面前的亲人,我看见你为我流泪,我听见你哭我。那时,哥!我真真是觉得,好像是你的妻子,先死了,你在我坟前哭我一样的呀!哥,我此刻让你抱着,酬答你对我的恩情,以后我们还是规规矩矩的,不要动手动脚,你说对吗?”

武天洪低声答道:“是的,我此刻见到你,算是隔世相见了,忍不住我一时发狂,我并不是轻薄的人。”

李玄鹦低声道:“而且我这一世也不能嫁你,你看我老成这种样子,我自己混充家母,没有人不信的,只半个月不见,我老了二三十年了!”

武天拱惊道:“是真老吗?不是你易容改扮的吗?”

李玄鹦长叹道:“忧患煎人心,伍子胥过昭关,一夜白了头发,何况一个弱女子?我幼年失父,寡母艰苦守节,把我抚养大。我一要整顿青龙帮,二怕魔头预谋害我,三又担心家母的平安,几千里奉母辗转逃避,来到莫干山,心中千头万绪,如何不老?这一世恐怕只有你一个人,能知道我苦处。”

这时,到了山坳里隐蔽处一所房子面前,里面灯光都明亮着,李玄鹦停下马来,武天洪也下了马,李玄鹦道:“时候还早,家母还没有睡,我先进去替你开门。”

她一翻身越墙而入,从里面拔闩开门。

上屋内有人问:“哪一个?”

李玄鹦回头高声道:“妈,鹦儿把武天篷带回来了,开门放马进来。”

武天洪牵马进门,看见上屋门开处,一个五十岁小脚老太太,左手向左端着灯,右手遮住灯光照眼,站在房门外廊前,向着大门看……

武天洪高声道:“伯母,是小侄武天篷。”

老太太应道:“哦,武少爷呀,把马儿交给鹦儿,请里面坐。”

李玄鹦把马接过去。武天洪走上前,把灯接过来,老太太颤巍巍地走进去,武天洪跟进去,把灯放在桌上,请老太太升座,上前拜见。

老太太拱手站起来,念着道:“不敢当,鹦儿天天夸你好呢,今天你来了,多玩几天吧。”

武天洪站起身,李玄鹦来了,又一个小丫环来献茶。

在灯下看李玄鹦,云发依然,妙目炯炯,只是花容月貌,已被风霜忧患压成四十岁上下的中年人,和老太太相比,竟成姊妹一样,武天洪心中,不胜慨叹。

老太太问道:“你父母在家都好吗?”

武天洪答道:“托伯母福,家父家母在河南汤阴县家里务农,都很安好,小侄还有两弟一妹,在家读书练武。”

李玄鹦问道:“你是为了《云笈七签剑悟》的事吧?”

武天洪道:“可不是?也为了青龙帮的事。那中册在吗?”

李玄鹦长叹一声道:“书倒是在,等一等还给你,我取到手,没有敢看。熊耳山青龙帮,为非作歹,我虽然有心要整顿,实在非常之难,只要把戒律认真起来,手下人都要散光,都要去四川投奔我大师哥黄毛精去了。这个我倒不怕,只怕五个元老不容我,因此,我想得到一本奇书,岂不就能我一人敌得住五位元老合力对我吗?可是我得到《云笈七签剑悟》回到熊耳山之后,和康秀才一动手,康秀才忽然打出吸心毒化弹,这一下我才明白,五个元老已经暗下开始谋害我了!康秀才没有吸心毒化弹,那是五位元老第三人双头蜈蚣的东西,故此我装死,逃出熊耳山,接了母亲,到莫干山来。我既然离开了熊耳山,不会与五个元老对手,我焉敢再翻阅偷来的书?因此一直保存着没有看。”

武天洪见《云笈七签剑悟》中册有了,心中大喜。问道:“后来黄毛精怎样跑到你的棺材里头去的?”

李玄鹦愕然道:“不知道呀?五个元老和你,一离开康秀才家,回到熊耳山上总坛去,这里我一个心腹香主薛秋山,把众人支开,我就逃出来,以后我都不知道,棺材空了,他自然可以偷藏在里面。”

武天洪把经过情形说了一遍。

李玄鹦笑起来,虽然像四十岁的中年妇人,笑起来依然带着少女的温柔甜蜜,反而显得十分不相称。她道:“我下山去请五老回山破暗桩,下山之时,在汝州遇见你师妹玉蕊仙妃,我早已认得她,她不认得我。我们黑道上出身的人,一看就知道人家身上带着多少金银,带着宝物,带着什么。等到我偷得来之后,才知道只是一本中册,不是全部。后来遇见你,我以为上下册在你的身上呢。《云笈七签剑悟》,我自幼时,就听我师父说过在桐柏山铁崖丈人手中,我看你那衣布包袱,知道你是桐柏山来的,断定你和玉蕊仙妃必然是师兄妹。”

武天洪问道:“那么我带着的那一本假书,在嵩县客店里失去,是谁偷的呢?”

李玄鹦道:“不知道,我猜想一定是黑手狐翁干的事。”她顿一顿,又问道:“你知道南京要打擂台吗?”

武天洪道:“我二来也是为着这件事来的。你看应该怎样办?”

李玄鹦沉下面孔道:“那是五位元老,现在都悄悄地密藏在沈百万的家中,怂恿沈百万摆擂台,准备杀死孙良干的!”

老太太半晌没有开口,此时插言道:“武少爷,你要约江湖英雄,除去黄毛精和五个元老,天下才能太平啊。”

武天洪道:“正是,伯母,这些人非除去不可,只是南京擂台,中间夹着一个南京虎丐,很不好办,我想叫玄鹦去对付他一下,我觉得我斗不过南京虎丐。”

李玄鹦摇头道:“我老得像我妈的妹妹,怎么好再出头露面?我决计往北方去,拜在云鹤散人门下,再习艺十年,然后出来。”

云鹤散人是谁?就是在洛阳城里,安隆镖局大宴席上,九云龙王泰说出来玉蕊仙妃是他师妹,暗示铁崖丈人是师叔,那么云鹤散人就是九云龙王泰的师父,铁崖丈人的师哥。

再加上三师弟王屋山人,这是江湖上已二十年没有见过的“武林三圣”,又被称做“人”字辈的。

武天洪一想:李玄鹦如今老得像中年妇人,羞于碰见熟人,自然不便强迫她出来,那么南京打擂台,仍然要凭自己独立苦斗。

他问道:“你在家不出门,怎么知道外面的事?怎么知道五个元老私藏在沈百万的家里!”

李玄鹦道:“我两个心腹的香主,跟在我身边,经常在外奔走,一个就是开棺放我出来的薛秋山,一个叫包振先。如今你主持青龙帮,我一切放心,以后不再闻问,薛秋山和包振先,你都带去吧,给他俩出路,这两人武功和机智都十分好的。”

晚饭备好,武天洪和李玄鹦母女同吃,都是乡间的素食,非常洁素鲜香,令人浑忘都市的混杂烦扰。

饭后,老太太先休息了,李玄鹦还陪着武天洪欢谈,又把武天洪安排在西厢房,睡在包振先床上,直到武天洪睡着了,李玄鹦才掩门离去。

次日,武天洪要回南京,李玄鹦把《云笈七签剑悟》的中册,取来还给武天洪。武天洪拜辞了老太太,老太太再三叮咛常常来玩玩。

李玄鹦送到山口,武天洪依依难舍,黯然伤神,李玄鹦哭成泪人,紧紧握住武天洪两手不放。

最后,李玄鹦忍住泪,低声道:“南京打擂台,纵使有虎丐上场,你也不必气馁,吉人自有天相。我苦思了半夜,仿佛看见一个牧羊人,有一条小羊走失了,牧羊人不放心,迫寻了去,那小羊几乎被狼捉到,你以前救过那牧羊人,牧羊人就报答了你一下,你不懂吗?回去自见分晓。”

武天洪轻声道:“你再让我抱一抱。”

李玄鹦摇头道:“不要,你对我情太重,要对不起玉蕊仙妃的。”

两人又依恋了一会,李玄鹦催武天洪上马,她在马背上轻轻一指,这神骏的黑马就如飞地疾驰而去。

当晚,又回到南京。

见了孙良干、玉蕊仙妃,把见到李玄鹦的情形,简单摘要说了一遍,随即问擂台之事。

孙良干道:“不出所料,沈百万亲自来请我们当台主,我们答应下来了,说明了青龙帮的人不动手,当台主也不动手。”

玉蕊仙妃道:“熊耳山五个元老,暗藏在沈百万家中,一点不错,恐怕还不止五个元老。这次他们准备推出铁臂苍虬第一,说是说定我们不动手,恐怕铁臂苍虬还是要不利于孙副帮主的,我倒想把虎丐拉到我们这边来,正在托石祥和王羽青小妹,想法子说动虎丐。”

武天洪问道:“那天开擂?”

孙良干道:“就是明天,明天我离开一下,去见李帮主。”

武天洪道:“等擂台完了之后再去见李帮主,好不好?因为祥麟宝剑,这几天打擂台,不能离身,你想法子找到薛秋山和包振先,请来见一见。”

孙良干答应了。

次日一清早,沈百万派大轿来接,大家一齐到紫金山下擂台去。

这一擂台,真可算是空前的大擂台,虽只有五尺高,广大足有二十丈见方,上面一排花棚,披红挂彩,五色缤纷,却显得非常俗气;下面分做东看棚、西看棚、南看棚,总共可容纳上万的人,内中全是一色八仙桌藤椅,每棚有几个大茶炉。这时已经坐满了人,万头攒动,黑压压一片,笑声喧哗,人声吵杂。

擂台左面,三面大鼓,六个鼓手,右面三张大锣,六个敲锣的。

武天洪、玉蕊仙妃、孙良干,还有两位青龙帮香主,都下轿上擂台后台,与各人相见,沈百万是个中年壮汉,满面红光,大笑款待。

前面擂起三通鼓,鼓声震天响起来。按唐朝李靖的兵法,擂鼓三百三十三槌为“一通鼓”,三通鼓共九百九十九槌。

大家一齐出到前台坐下,武天洪是台主,坐在正中,左手沈百万,右手孙良干。玉蕊仙妃,此时算是青龙帮外三堂的一位香主,故意给她这样低的名义,目的是使大家知道,一位香主武功已如此之高,何况堂主帮主?鼓声一停,武天洪立刻道:“请张师妹出场,交代开场白,你口才好,只有你能胜任。”

玉蕊仙妃一点也不羞涩,很自然大方地走到擂台的前端,妙玉仙姿,立刻引起三棚观众暴雷似的喝彩。

玉蕊仙妃偏要卖弄一下,暂不开口,向左面六个鼓手轻喊一声:“再来一通鼓!”

鼓声又雷吼起来。

玉蕊仙妃面色,逐渐逐渐转成十分庄严肃穆。

一通鼓罢,玉蕊仙妃男孩子似的向三棚观众长长三个揖,朗声开口道:“列位老前辈师兄师姊在上,这一次是南京沈百万沈大员外摆设擂台,是为了以武会友,彼此观赏;点到为止,不伤性命。承沈大员外请敝青龙帮担当台主,实在万不敢当,还请列位多多撑腰。”

说完,又是三个长揖,下面三棚观众疯狂似的喝彩。

玉蕊仙妃退下。

左面又擂起“催请鼓”。

西棚中一个老者,短衣劲装,手提双戟,从西棚直接平飞上台,立刻带戟拱手,宏亮嗓音高声道:“在下熊耳山铁臂苍虬,请那一位英雄指教?”

武天洪大喜,低声向孙良干道:“他们这次败了,铁臂苍虬怎能这么早就抢先登场?至少要看准了再上台,难道他以为从此一路打下去永远不会败?骄兵必败,他不会成功的。”

南棚飞出来一个中年大汉,火暴脸,手使单刀,上台向铁臂苍虬面前一站,举刀拱手道:“在下南京虎丐弟子钱大通,请赐教。”

铁臂苍虬一听是虎丐的弟子,把眉毛一皱,似乎是怕胜了他,得罪了虎丐;不胜他,这是第一回合就没有光彩。

那钱大通已疾飞身进刀。

武天洪看见,果然和石祥的刀法一样。

钱大通一刀疾刺近前。铁臂苍虬把两戟全交在左手中,一闪身微让开单刀,右手疾出把钱大通右腕轻轻一握,低声说了一句:“请下台!”

右手又把钱大通手腕放开。

这一瞬间的变化,铁臂苍虬用身体掩藏着,不使台下人看见,替钱大通留个面子。

钱大通知道自己功夫相差太远,只好倒脱靴式翻空中跟头下台去。

二棚观众看都未及看清,一时都愕住了。

第二个上来的是个铁面浓须大汉,使一柄单锤,上前向铁臂苍虬一拱手,厉声道:“区区是浙江天目山主是也,一生还没有遇到敌手,久闻铁臂苍虬二十年前名震天下,今天幸会,败在你手下也是好的,请赐教!”

铁臂苍虬大笑道:“好说好说,天目山主先请!”

那铁面浓须大汉缓缓进身,突然狂风暴雨似的一连十几锤,当!铁臂苍虬双戟一锁,把单锤扣住,一震,把单锤夺下。

天目山主一拱手,弃锤下台而去。

第三个是狭面孔瘦长青年,使一对锏,报了个名字,谁也没有听见,立即飞身向前进攻,只两个照面,双锏全被震得脱手飞出。

狭面瘦长青年一呆,面色惨变,狂怒之下空手单拳猛攻,武天洪一看心中一惊,手中有兵器还挡不住铁臂苍虬两个照面,空手怎么行,硬是要送死!

铁臂苍虬在众目睽睽之下,也不敢真取人性命,只得收戟退步忍让。

那青年疯狂似地亡命死攻,拳脚齐上,毫无章法,完全在乱打乱拼。

武天洪向玉蕊仙妃道:“天下也有这种人,输不起,你去拦一下。”

玉蕊仙妃急走上前,轻轻一拍,青年突然木立着不能动。这时有两位堂主连忙上前,拾了锏,扶着这瘦长青年到后台去。

从开台到中年,一共上来十七个人,没有一个能挡得住铁臂苍虬五招以上。

下午,铁臂苍虬继续挑战,前前后后共上来十六人,全都不是对手;连名震长江十五年的六顺镖局总镖头,也在第八个照面之下,败在铁臂苍虬的双戟之下。铁臂苍虬斗了一天,全然不费力。

第一天,铁臂苍虬一直胜利到底。

开擂的第二天,铁臂苍虬一上台,首先遇到劲敌了,却是十七岁的王羽青小姐!这王羽青胆量倒不小,昨天一天,眼看着许多成名英雄,都轻易地败在铁臂苍虬的手下,今天居然敢上台。

原来她看了一天,把铁臂苍虬的双戟路数,都看清楚了,知道是六十四手“翻天戟法”,研究了一晚,有了制胜的法子,故而敢上台来一试。

王羽青保持六丈的距离,猛然挥鞭疾进,一连七八鞭虚点,铁臂苍虬不以为意,都略略躲过。王羽青再着着实实五六鞭,直取要害,铁臂苍虬仍不肯还手,只左闪右让。王羽青第三次使出真功夫,连人带鞭滚身疾进,迫近到二丈之内,铁臂苍虬猛喝一声,左戟一晃,立刻缠住鞭梢,右戟疾分心刺到。

不料王羽青右手一夺,和铁臂苍虬夺个平手,没有把鞭夺回,左手哗啦又抖出第二条九节鞭,呼的一声,把右戟荡开。

铁臂苍虬江湖几十年,从未见过两手两软鞭的,急退步观看,左手猛力一夺,不料王羽青已把第一条鞭丢手,铁臂苍虬左手猛力夺个空,王羽青又抽出第三条鞭,两手两软鞭,乘势疾攻,急取翻天戟的弱点漏洞。

铁臂苍虬左手戟上缠着一条软鞭,反而无法使用,等于只剩下一条右戟,一时挡不住双软鞭进攻,连连后退。究竟铁臂苍虬武功精深,急中有救,一支右戟,避重就轻,以攻为守,闪转腾挪,奇诡变化,同时,左臂进足了丹田内力,猛烈地一抖震,把缠在戟上的软鞭震落,把左戟腾出来,这一下,双戟自由,想起刚才步步退让,心中一怒,下手不留情,双戟风雨雷霆泰山压顶硬盖下来。

王羽青火速把两鞭丢手,飞身后退五六丈,她所丢下来的两条软鞭,平空自动地围着铁臂苍虬飞绕回转。王羽青刷刷又抛出两条软鞭,四条鞭像四条活蟒蛇,满空飞舞,东南西三棚观众,涌起狂潮似的喝彩。

铁臂苍虬震天的一声狂吼,把三棚的喝彩声全都压得鸦雀无声,双戟全力一震,把四条软鞭全都打落地上。

王羽青这种凭丹田内力远远指挥软鞭,若是被人把鞭震落,那就直接摧伤了她的丹田内力,她不死也要重伤,所幸这次王羽青放手得早,铁臂苍虬一声狂吼,王羽青已丢手,跳下台去,然后四条无人控制的软鞭被打落,若放手得迟一步,就得昏倒台上。

这次虽然没有胜铁臂苍虬,总算是首先创造了对手六七十招的新记录。

玉蕊仙妃悄悄向武天洪道:“王羽青只在我手下走上八九照面,这样看来,我可以胜铁臂苍虬。”武天洪低声笑道:“你这话说错了,比叫花子多几两银子的人,决不是富翁。”

开擂的第二天仍是铁臂苍虬一贯胜利到底,这第二天只斗了七个人,每人都在五十个照面上下,只有王羽青十七岁女娃儿,打到六七十个照面。

第三天上午,没有人上台了,已被铁臂苍虬的威势所震慑住。

到中午,台上只有铁臂苍虬一个人,寂寞地等候了半天,玉蕊仙妃走出台外,向三棚观众高声道:“铁臂苍虬老英雄连胜四十阵,无人能敌。照本台的规矩,从今天早上算起,今天一天,明天一天,到明天晚上为止,要是再没有人上台,本台就要封台了。”

台下听了,一片静寂,没有人敢上台,也没有人肯喝彩。

下午,仍然寂无一人上台。

第四天一早,铁臂苍虬一人在台上,耀武扬威地独自表演了一套六十四手“翻天戟法”。

突然少林寺贯瑛大师走上台来。

这位年近八十的矮胖和尚,活像图画上伪老寿星,秃顶隆起,八字眉下垂,金毗卢帽,杏黄袈裟,长筒灰布袜,多耳八纳麻鞋,空手不带兵器,合掌躬身,交代了几句门面话,就开始交手。

武天洪见了,心中很不为以然,向孙良干道:“少林寺的总监寺,无异副掌门人,何必与铁臂苍虬这些人一般见识?却不是自低了身价?”

只见贯瑛躬身张臂,笑呵呵地向铁臂苍虬步步逼去。

铁臂苍虬退了三步,猛然一声厉喝,双戟疾袭贯瑛,贯瑛笑着侧扭身,避开双戟,看来似乎动作迟钝,但是恰到好处,恰恰避过双戟,同时回手,一手取铁臂苍虬的左肋下,一手拍向铁臂苍虬左肩。

这一手,又似毫无用处,又似极其厉害,铁臂苍虬火速旋身闪让,双戟猛然回兜贯瑛背部。却不料贯瑛突然一个怪异不可思议的招数,全身一转,陀螺旋身直滚进双戟之间,突入洪门中宫,贴近铁臂苍虬胸前半尺,用右肩猛然一撞,把铁臂苍虬撞得飞起十二三丈之远,落在台下。

只两个照面,就胜了铁臂苍虬,引起三棚观众一阵惊骇的呼叫。

贯瑛向四周合掌躬身,就要走下台去。

台下南棚中飞奔出“黑手狐翁”,大喊道:“你不能下台,照规矩还要挑战两天。”

贯瑛一呆,转身向台上面问道:“可是真的?”

孙良干起身答道:“是的,请大师在台上挑战,两天没有人上台,然后封台。”

贯瑛又转身问台下黑手狐翁道:“是老施主要上台,指教贫僧吗?”

黑手狐翁高声道:“老汉本领低微,不足挂齿,自有降伏你的人,你看不是在你身后来了吗?”

贯瑛再回身看,果然一个人已悄悄上台。

这人四十岁上下,身体魁梧,黄发黄须,面貌十分阴森,武天洪早看出来,却是黄毛精!四川大巴山青龙帮的首领,李玄鹦的师兄!此人在台上一现身,台下三棚中,立刻浮起一片窃窃私语的声潮,上万的观众,认得黄毛精的,不到十个人。

他也照例向贯瑛一拱手,怪腔怪调地道:“小可是四川大巴山的黄景,要跟大师学几手。”

说完,一闪身直欺洪门中宫,其快如风,呼的一掌,直打到贯瑛胸前一寸。

贯瑛柔身闪开,左掌横切,右掌突入黄毛精右腋下。

众人都认得,这是少林寺的五形掌法中“虎形二式”一手,在贯瑛施展起来,显得威力强大,无与伦比。

黄毛精身法太快,呼的一转,早避到贯瑛右臂之外,两掌前封,飞起右足,直踢入贯瑛的右腰前,足尖已触到杏黄袈裟。

贯瑛这矮胖八十岁老者身体灵活如孩童,一个疾旋风,突飘到黄毛精的背后,疾如闪电,改成龙形三式,正要打出去。

武天洪一见,就知贯瑛转到黄毛精的身后,准要吃大亏。

果然,黄毛精身体不动,头却整个扭转向后,胸腹向前而面孔整个向后,与脊背齐平。

不但整个头扭回来,瞪着贯瑛,两臂两手,也疾抄向身后,左手封住贯瑛的龙形三式,右掌疾袭贯瑛小腹,他两膀两手向后面打,和向前面打一样方便,一样猛快精确。

台上除武天洪外,擂台下三棚观众一齐惊骇呼叫起来,谁也没有看见过这种古怪模样。

贯瑛猛吃一大惊,数十年江湖经验也没有见过这种怪人,一时不知所措,火速拔身飞退七八丈。黄毛精倒退着飞追七八丈,如影随形,紧迫而到。

贯瑛疾侧闪六七丈,合掌躬身道:“贫僧不愿与你斗了!”

说完,翻身下台而去。

黄毛精又恢复平常形状,拍拍胸脯,竖大姆指高声叫道:“小可黄景,挑战两天,若是无人敢上台,就叫台主封台啦。此刻小可懒得在台上干等着,且下台歇息,谁敢上台应战,小可再上台奉陪。”

玉蕊仙妃刚站起身,武天洪已先高声道:“黄景,不可以下台等候,照规矩要在台上等着。”

武天洪为什么要抢先开口?直称他的名字,为什么不加上称呼?原来他心中一向痛恨这黄毛精,如今看见他上台斗贯瑛,明明是替铁臂苍虬报仇,从这一层可见,四川青龙帮和熊耳山青龙帮,两下同流合污了,为了李玄鹦,武天洪把这批人看得如同自己的仇敌。

黄毛精回头一看,认得是那天半夜穷追自己的少年,哼哼冷笑道:“哦!你呀?我要下台歇息,凭你也拦得住我?你是我手下的败将!”

玉蕊仙妃向武天洪道:“教训他!我这几天看来,四面八方来到南京的武林中人,该算是这怪物的武功最高了,胜了他,这擂台就功德圆满,你去!”

武天洪本来就要出手,他站起身来,身上长袍马褂,手中祥麟宝剑,风度翩然,缓缓走到擂台中间,向东南西三棚观众长长三揖,高声道:“列位师伯师叔,列位师兄,在下……”

西棚中有人高喊插口道:“师伯师叔师兄,还有师姊呢?”

引起全场哄然大笑。

武天洪英俊潇洒的脸上,也微微笑着,继续道:“在下桐柏山武天洪,忝为台主,为了维持台上的规矩秩序,不得来干涉黄景,并不是和他比武,与彩金无关。”

黄毛精在旁,怪声一喝:“呸!你是我手下的败将!”

武天洪怒吼道:“你满口胡说八道,谁是谁的手下败将?你既然这样信口胡说,休怪我武天洪口下无情!”

黄毛精哼哼冷笑道:“什么,口下无情,败将还有什么可说的?”

黄毛精口口声声败将,硬在一万多江湖英雄面前,造谣诽谤青龙帮帮主,武天洪心中更恨更怒,大笑高声道:“列位,他说我是他手下败将,这黄毛精倒是古怪的玩艺不少,等一下我都把他抖出来,直当耍狗熊,给列位过目!在下先叫他练一手乌龟缩头!”

说完,祥麟宝剑猛然闪电平斩过去。

黄毛精偏不缩头,疾向后一仰,剑尖从黄毛精颈前二寸滑空过去,突然又折回来。

这一下,黄毛精向后一仰,刚刚又恢复过来,剑突然原路而回,他正在伸手要打,向前探半步,脚未落地,无法再向后仰,究竟是性命要紧,万不得已,把头向腔子里一缩,整个缩进去。

武天洪飞退八九丈,哈哈大笑。

可是这一手乌龟缩头,倒把台上台下全都愕住了,鸦雀无声片刻,接着爆出来全场轰雷大笑。

黄毛精头又伸出,满面羞得血红,厉声一哼,鼻孔中冒出两条尺把长的白气,猛然连人带掌疾劈过来。

武天洪早知他要用丹田内力的“太乙玄阴煞气”,早已准备好,早已提出八成丹田内力,贯注左掌,一见黄毛精复仇愤怒劈来,武天洪不与他硬对掌,疾侧闪开,避在玄阴煞气掌风的锋头之旁一二丈,左掌疾发,进出八成丹田内力。武天洪看准黄毛精的猛烈掌风,方向是朝着台右而去,武天洪的八成掌风,也向台右,把黄毛精的掌风更向台右一拖,顺水推舟。

这好比人家一拳向东打个空,你在旁边疾把他手顺势再向东一拖,他焉有不俯仆之理。

黄毛精本是全力进出掌风,向武天洪打去,不但打了个空,还被武天洪的掌风再向前一带,全身猛然地止不住要向前冲倒地上,你猜黄毛精怎样?他火速煞住步,千斤坠,稳住身形,全身立定不动,可是两手已被武天洪的掌风带出,一带把两条臂膀,拉成六七尺之长。

人的两臂同时向前伸直,两手距离两肩,至多不过二尺五寸,黄毛精的两臂,却被带出去六七尺长,两臂好像是橡皮筋做的,可长可短,黄毛精急缩手回来,两臂的长短又与平常人无异。

又引起台下三棚观众一片惊骇大笑声。

武天洪心中大惊:这手功夫倒难应付,你看他一掌打来,距离稍远,打不到自己,因而不去防备,可是他两膀会突然伸长,乘不防备而打到自己身上。

幸亏此时把他这一手泄露出来,使武天洪心中,先有了警戒,武天洪又故意哈哈大笑,笑给台下的人听。

黄毛精气得面皮发紫,青筋暴起,咬一咬牙,向台下西棚一瞥眼。

玉蕊仙妃江湖经验很丰富,一见黄毛精向台下瞥眼,火速招孙良干和二位堂主,一同飞身奔到台前、站在擂台的边缘处,面向三棚,玉蕊仙妃娇喝道:“黄毛精的同党,不准在台下暗器暗算!”

这里武天洪,心中知道,必须在最短时间之内,把黄毛精击败,倘若时间一长,黄毛精一身离奇怪诞的功夫,将要防不胜防。武天洪在五六丈距离,大喝一声,左掌以八成功力,向黄毛精疾劈而去。

黄毛精正在向前疾进,武天洪一掌正正迎面劈到,急无可躲,黄毛精两掌急出,硬接一掌。

两人的猛烈掌风,在半途的空中突然互撞,“叭!”一声爆炸,迸出一团一丈四五尺方圆的紫红色烈焰火球,瞬即化成青烟散去。

武天洪屹然分毫不动,黄毛精在疾进中,被震得倒退七八尺。

武天洪看出黄毛精的内力比自己差,得理不让人,疾进身又是一掌,进发出九成功力。黄毛精还未稳定身形,火速再接一掌,“叭”又是一大团紫红火光,又倒退二三丈。武天洪疾劈出第三掌,提出十成十足功力,黄毛精拼命又一硬接,“叭!”竟爆炸出两丈方圆的烈焰!黄毛精如断线的纸鸢,踉踉跄跄直退八九丈,武天洪电光石火似的一道白虹闪亮,祥麟宝剑直刺入黄毛精前胸,和上次一样,二剑刺了个空衣服,把空衣服挑在剑上,黄毛精金蝉脱壳,人从衣服后面蜕脱出去,懒驴打滚,滚下台去!变成了赤裸精光的身体。

那时代根本没有现代的衬衫衬裤,夏天一身绸衣,里面就是身体,这一金蝉蜕壳,还不脱光?引得三棚观众轰雷狂潮似的鼓噪,有的哈哈大笑,有的怒骂诅咒……

还是贯瑛大师飞身过来,脱下袈裟,把黄毛精身体裹好。

武天洪上次斗黄毛精,黄毛精不回手,武天洪还没有能够胜得了,这次武天洪的表现怎会这样精彩威猛?因为上次对斗,是武天洪平生第一次和真人动手,毫无实战的经验,那次又是在疾奔一百多里路之后,体力不免受了影响,又初见黄毛精从棺材中出来,心中畏惧,故而未能发挥全力。虽然如此,已引起五位元老的嫉恨,要下毒害死武天洪。

这次他神完气足,已有实战经验,不再怕他那些鬼怪把戏,而且身为帮主,身为台主,只许胜不许败,因此一鼓作气,连连打出八成、九成、十成功力,获得全胜。

然而他内心中,也感到相当疲倦,丹田内功,消耗得太多了。

突然又有一个可怖的怪人,跳上台来!这人六十岁以上,非常矮,非常肥胖,扁扁黄土脸,两三根稀疏的白眉毛直伸出来近一寸长,两个大虎眼,暴射着逼人窒息的炯炯精光,大肥鼻子又扁又阔,一张大海口,只上唇左右口角两面直伸着几根白胡,两只大耳高耸着,身上穿的是破破烂烂、杂布缀成的污秽衣裤,赤着一双特大的污秽脚,腰间系着一根草麻绳。

这人上台向武天洪拱手抱拳道:“武公子果然名不虚传,在下是南京虎丐,讨教几手,不作比赛,点到为止,暗器杀手,一概不用,武公子可合尊意?”

武天洪连忙收剑打扦道:“晚辈天胆,也不敢在老前辈面前放肆,晚辈限于本台的规则,不敢违背;两天之后,再请我石祥大哥引见,拜在老前辈门下学艺,此刻请老前辈里面坐。”

虎丐的虎目一睁,厉声道:“看不起我当叫花子的?敬酒不吃吃罚酒?”

武天洪心中十分焦急,不斗不行,要斗,非败不可,他看见台下三棚观众,万目睽睽都在看着,他下了狠心,把牙一咬,拔出剑来,向右面屹然站定,等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