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岩下一剑了亲仇

那道姑又急声追问,道:“你父亲名讳,母亲姓氏,是如何称呼?又系如何去世?可否据实相告?”

宇文杰说道:“先父俊,先母殷氏,系惨遭仇家杀害……”

那道姑还没候他将话说完,只见她,面容惨变,泪如雨下。

双臂前圈,一把搂着宇文杰的脖子,凄声说道:“孩子,你的乳名,可叫官官,我就是殷月蝉啊!”

宇文杰先还不由一怔,及至领悟过来,全身一震,这才咽声说道:“娘!你叫我寻得好苦哇!”

语音未尽,即推金山,倒玉柱,跪拜下去,伏地大哭。

那殷月蝉俯身向下,一手抚着宇文杰的肩头,一手掩面而泣。

站在一旁的白衣少女,见眼前呈现这一幕悲欢离合的情景,亦不禁在旁感动得陪着流泪。

良久,良久,白衣少女,才将她母子两人,劝止哭泣。

殷月蝉拉起宇文杰,抚着他的头顶,凄声说道:“孩子,你的形貌,长得和你妈妈太相像了。”

三人至此,始发现姑娘柯灵玉,不知何时,已经回庙去了。

这时,大道西面,忽尘头大起,旋有一骑,急骤得如风驰电掣一般,向这里奔来,打从三人身前,飞掠而过。

三人连忙闪身退至道外山脚林下,以避那阵讨人惹厌的灰尘。

那马上骑士,过去不远,突将缰绳一紧,勒转马头,返身急驰,并一路高声呼道:“杰兄,你一人,怎的却在此地?”

那人来至临近,即飘身下马,冲着她们三人立身处,又高声说道:“杰兄,你的岳丈和嫂夫人,全寻来了,现在后面不远。”

殷月蝉见有外人来此,忙向宇文杰,低声叮嘱,道:“官官,我们先回去了,你与这朋友话毕之后,可速向这九宫山大悲阁来见我!”

说罢,即携着白衣少女,循山径自去。

宇文杰骤闻那人马上传言,心头不禁一怔,暗忖:“谁是我的岳丈和嫂嫂?”

及至看清来人形貌,只得移步向前,含笑相迎说道:“方辰兄,你今过此,意欲何往?”原来那人,却是新近于那方山荀家,与他分手的旋风手史方辰。

史方辰说道:“小弟系奉家父之命,有事岭南,于昨天在武昌地方,与扬州施老前辈父女相遇,他们经我相告,在获悉你的去向后,我们三人,立即一路赶来,你不信,马上就到。”

宇文杰这才领悟过来,所谓岳父与嫂夫人也者,原系如此,是以,顿又忆起淅川旅邸那晚的情景,心头不禁一酸。

不一会,大道西首,果又尘头大起,旋见施中岳父女两人,并已看出施鸣玉一骑,正是他的那匹黑马“乌云赶月”。

暗自忖道:“她果然上我家去了。”随即扬手高呼,道:“施伯父,玉姐姐,我在这里。”

他父女闻声,似都感一惊,旋听得施鸣玉,于驰马急奔中,亦高声相唤,道:“杰弟弟,你害得我找你,找得好苦哇。”

两骑在驰近二人身前,宇文杰,史方辰,分别向前抓住辔头,他父女随即飘身落马,一行四家人,来至树荫下,席地而坐。

施中岳当下,带着诘责的口吻,说道:“杰哥儿,你怎搞的,在那三川岭闹的恁凶,弄得世人,全为你不安。”

宇文杰闻言,不禁又激起了那份复仇的决心,与凌云的豪气,遂朗声道出当日击败韦清风,舒若雷的经过。

姑娘这时,已因檀郎无恙,雾散天青,精神不由一爽,遂说道:“你这人做事,还是如此憨里憨气,要上哪儿去,应先向家里讲一声呀,真叫人急得要死。”

宇文杰瞪着一双大眼,急声分辩,道:“上三川岭,是临时发现的线索嘛,能向谁去讲?”

史方辰说道:“宇文兄,你不是入鄱阳湖么?怎又来到这赣边鄂区。”

宇文杰说道:“此事说来,好叫各位替我心喜,鄱阳湖不但我已去过,且已探出我那对头仇家的下落,正准备启程前往川鄂边境的武陵山一行。”

施中岳急声问道:“仇人是谁?”

宇文杰说道:“是武陵三元帮的三帮主,荆三娘。”

施中岳不禁神情一怔,又问道:“你是听谁讲的?”

宇文杰说道:“是由数处探悉的资料,经分析研判后,所得的结果。”

施中岳嗯了一声,似有所思。

半晌,才又说道:“这个什么荆三娘,我还不大清楚,不过,那三元帮的三帮主,的确是一妇子,且是姓荆,但她的名字,不叫三娘呀?”

宇文杰又急声争辩,道:“那上我家寻仇的,确是她,并获悉,她即系当年为芦林郡捕杀的水寇韦汝岩之妻。”

施中岳又呵了一声,说道:“韦汝岩这人,我晓得,他乃韦清风的侄儿,系一江湖晚辈,其妻怎能作三元帮的帮主?”

施鸣玉一旁插口,说道:“除她,还有谁呢?”

施中岳说道:“我知道三元帮,之所以有这个名称,系因该帮,由仇元迪,王开元,荆元贞等三人所创始。那荆三娘,恐另系一人,决不是荆元贞罢了,且她,现已年高七旬,怎可误为韦汝岩之妻?”

宇文杰是个性情中人,觉的此言有理,心头不禁一阵茫然,不知所措,只冲着施中岳,瞪目相向的发呆。

姑娘见他那副神情,既好急,又好笑。

便伸手将他肩头一推,说道:“你这人,又发什么愣,这事,还不简单么?不是荆元贞,就是荆三娘,说不定,两人都有份。”

宇文杰被她一语提醒,不禁呵了一声,以掌击额,说道:“我这人,好糊涂,柳婆婆说!当年行凶的,不就是两个女人么?”

施中岳说道:“杰哥儿,你此次前往武陵山,雪报亲仇,谁也不能有所异议,论你的武功,更是去得。不过,我所不甚放心的,就是,处此强敌当前,你的历练不够,阅历太差,只恐其受人捉弄而已。我想陪你去一趟,在拳剑上,虽然与你没什么助力,但于行动方面,也可为你作一识途之马。”

史方辰也说道:“小弟因严命在身,有事岭南,中途无法耽搁,不然,我亦极愿陪你去趟武陵。”

宇文杰抱拳说道:“方辰兄,莫说正好你有事岭南,不能分身,就是没事,我亦不敢以此相请,因我此去武陵,为的是手刃亲仇,决不需要丝毫助力,老兄盛情,小弟是全部心领了。”

他顿了顿,又扭回头去,说道:“伯父,你恁高年纪,我怎好以这艰险之事相累,好在我已有通盘打算,不但此行要小心从事,而且,还经我化名,结交了一位三元春夏秋冬的朋友,一路同去。并蒙她应允,为我去做内应,哪些,我已感十分方便,你老放心好了,还是请速回家吧,免得伯母怀念。”

姑娘说道:“爹爹回家,我随你去。”

宇文杰闻言一怔,说道:“你……这是为什么?”

姑娘说道:“我与你去,同报亲仇,有何不可?”

宇文杰哎了一声,说道:“玉姐姐,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同去,不但于我无丝毫助益,反而增加掣肘之害,那怎么成,劝你还是随伯父,一路回家吧。”

姑娘见他出言如此坚决,不由双靥一绷两眼也红了,急声说道:“宇文杰!你是要死鸣玉,要活鸣玉?”

他吓得一大跳,忙问道:“此话怎讲?”

姑娘嗔声说道:“不懂么?告诉你吧,今后我们两人,死要死在一块儿。”

宇文杰急得双手连摇,说道:“得了,得了,请你不要发恁大脾气,好不好?”

姑娘闻言,始破涕为笑。

坐在一旁的施中岳,史方辰两人,见他那副仓惶失措的神情,亦为之忍俊不已。

施中岳又向宇文杰说道:“既然玉儿要与你同去,我也不愿强阻,只盼你们遇事小心为上,那骑红马,就留下她用。九江距此甚近,我由那里搭船回家,专候佳音便了。”

史方辰也说道:“祝你们两位,一路平安,马到功成,小弟因要事在身,不便久留,就此告辞。”

宇文杰送走施中岳及史方辰二人,回身来至姑娘胸前,两手一举,抚着她的双肩,同时,偏首向她耳边一贴,悄声说道:“玉姐姐,你对我真好。”

姑娘也低声回道:“杰弟弟,数月不见,你长得和我差不多高了。”

两人互相偎依,耳厮鬓磨,只觉得对方胸际不住的猛跳,正如饮醇酿,沉醉于不知不觉之间。

忽听得有人,一阵清呼,道:“宇文大侠,你还在干什么呀,叫我师父好等了。”

两人闻声,同感一惊,急忙松手闪开,扭头盼去,见林中跃出一位,年约十七八岁一身玄裳的妙龄女郎,只臊的两人双颊绯红。

宇文杰扬手一招,说道:“喔!柯姑娘,我替你引见引见,这位就是扬州的施鸣玉姑娘。”

那柯姑娘闻言一怔,不由向施鸣玉上下,打量了几眼,暗忖:“难怪哩,这少年怎生得恁美,敢情是女的呀?”

宇文杰扭回头去,又向施鸣玉说道:“这位是浙南柯灵玉姑娘,玉姐姐,你看,她的面貌,有不有点像你?”

姑娘不禁展颜一笑,说道:“柯家妹妹,真的,你长得怎与我恁般相似,简直是我亲妹妹一样。”

她跃身向前,一把搂着柯灵玉不放。

那柯姑娘见状大惊,急忙缩身相避,直到领悟过来,她也是个女的,这才偎在施鸣玉怀里,让她搂着没动。

宇文杰说道:“玉姐姐,算了,快随我一路上山,去叩见我的姨娘!”

三人两骑,一行进了九宫山大悲阁,宇文杰寻至禅堂,说道:“娘!今有扬州的施鸣玉姑娘,见你来了。”

姑娘随在身后,一眼瞥见这位青年道姑,就知道是她未来的婆母,马上抢步向前,全礼下拜。

殷月蝉见这位女扮男装的姑娘,生得甚美,满心欢喜,当下拉着她,问长问短,闹个不休。

倏听得大殿上,有人高呼,道:“是贵客到了吗?怎不通知于我。”一路笑声不绝,进来的正是那位白衣少女。

宇文杰,施鸣玉,遵着姨娘的叮嘱,冲着白衣少女,口称姑姑。

接着,殷月蝉又问施姑娘与宇文杰家订亲经过。

姑娘双靥一红,说道:“娘!说出来,你不要见笑,我们是打擂招亲,那晓得杰弟弟这人,太愣。事后竟不知道向我爹妈,当面求婚,两老也没向他道破,延搁到今,还是前天,我们父女寻到武昌纸坊,那柳婆婆始悉此情,乃向我爹爹补了一份聘礼,不然,我只恐还是宇文家里一个黑媳妇哩。”

殷月蝉面现一阵苦笑,说道:“可怜,杰哥儿无父无母的,谁替他做主呀,孩子,真委屈你了。”

宇文杰当将要去武陵山,雪报亲仇一事,向姨娘说了。

于是,又引起她一阵伤感,说道:“孩子,此次武陵复仇,我理应亲往,奈大师不在,我不能擅离啊!”

宇文杰说道:“娘请放心,仅我和玉姐姐两人前去,尽够了,候功成之日,我再来请娘回家。”

宇文杰与施鸣玉,在九宫山住了一晚,于次日清晨,辞别了殷月蝉等,离开大悲阁,联骑上道,迳向那川鄂边境的武陵山而去。

湘人素重迷信,其习俗,由来已久。

据传说:是由于民众思想,受了排教盛行三湘的影响,诸如迎神赛会,扶乩占卜,焚符驱鬼,求仙降福等等,均所崇尚,不一而足。

至于家人有病,多不要医药疗治,恒求之于法师祛邪,所谓法师也者,乃一般民众,面对排教徒的一种尊称。

至背后,则多以“辰州佬”呼之。

辰州佬如对某人怀有嫌隙,能暗中行法,令某人或其亲属身罹奇病,俗谓之“放辰”。

人们如遇上了放辰,那就必须以重金礼聘法师,行法治病,不然,病人即有性命之虞,发狂而死。

法师医病,其法有二,不需药物,仅于行法时,焚符-一道,暗将此人疾病,移置于适逢其会的其他外人身上,则此人立即病愈。

另有一法,收效较缓,只令病者,依其教中规律,斋戒七日之后,始可痊愈,其验如神,丝毫不爽。

久而久之,不由得你不信。

一般病人心理,求治心切,多请法师采行第一方法,以期早愈。

湘北大庸范家庄,庄主范少卿的儿子,家保,年仅七岁,于七月半,家中祭罢祖先,宴请一般亲友之后,突罹奇病,身发高烧,范少卿夫妇,当时慌了手脚,弄得所有客人,也不欢而散。

小孩烧了几天,病势转剧,时发呓语,隔壁的范大爹,乃少卿的族兄,为人沉稳,颇有见识,这天一清早,即过来探望侄儿的病况,说道:“少卿!家保这孩子,莫非遇上了‘放辰’啦?”

范少卿不信此说,闻言犹自一怔,半晌,才说道:“家保平日,连大门也不出,怎会遇上这事?”

站在一旁的范夫人李氏,却被范大爹,这一语提醒,遂急声说道:“少卿,不管有没这事,你快将舅爷请来,为孩子看看,再讲。”

范夫人口中的舅爷,乃她娘家的远房哥哥李道成,亦即系排教第十二代祖师,李自然的嫡孙,为驰名三湘的排教执法大法师。

他一听说外甥有病,随即赶来范家庄一看,说道:“妹夫!妹夫!孩子的确系遇上放辰了,所幸,此人的手法拙劣,还不甚为害,你可速将家保,移至前院日光下面,待我行法驱邪。”

当下李道成,披头散发,捧着一盏净水,手仗长剑,口中念念有词,在院中踏罡步斗,围绕病人三匝之后,焚起一道符。

又一声断喝,猛向空际,喷出一口净水,拥着那团符-浓烟,如飞镞离弦一般,直向东南方射去。

这时,伫立院中的范家众人,即一眼瞥见那口法水喷向之处,远远现出一骑红色胭脂骏马,风驰电掣向这里绝尘而至,于临近范家左前方十余丈外之处,即与院中喷出的法水,碰个正着。

一眨眼,连马上那人的形貌,还没看清,只见她一个倒栽葱,撞下马来,跌地不起,坐下红马,向前跄出数丈后,又回转身去,守在那人身旁不走。

四下乡人见状,齐声大哗,赶来当地一看,原来这坠马跌地的,却是个肩插长剑,一身劲服,年约二十左右的貌美姑娘,全又不禁一惊。

观众里面,当然不乏好人,即七脚八手,将姑娘扶至附近树荫下躺着,又忙着灌饮姜汤施救。

这时,人群中即有人说道:“这姑娘,敢情是中暑受了热?”

另有一人,说道:“什么中暑,这是遇上了‘放辰’嘛。”

先一人说道:“莫瞎说,我们这里,有谁放辰?”

后一人说道:“你不知道么?今天范大户家里舅爷,一清早就来为他外甥,治病驱邪,这事,不是他干的,还有谁来?”

众人正议论纷纷,窃窃私语间,倏听自远处,又传来一阵急骤的马蹄之声,不由扬首循声瞄去。

即见东南角上,尘头大起,驰来两骑高头大马,马上坐的,全是一身疾服,肩插长剑的玄装少年。

快如行云流水,打从众人身前,飞掠而过,前进不远,其中一黑骑少年,忽扭回马头,转身又向众人围立之处行来。

一路黄尘,被马蹄掀起多高,飘扬空中,掩人眼鼻难耐。

那玄装少年,来至临近,飘身落马,双手将众人一分,即面现惊容,向树下躺着的女子,急声呼道:“石姑娘,你怎么了?”

众人见状,料定来人,必是这位姑娘的同伴,遂将她适才经此,突然落马的情形,据实相告。

这时,另骑红马,也扭头回转,那少年亦下马步入人群,问道:“杰弟弟!莫非你认识她?”

这人,既如此一身打扮,今又被唤作杰弟弟的,当然就是那黑骑少年宇文杰了,他一见问,即扭首应道:“鸣哥哥,这位,就是我昨天才和你所说,约同一路前往武陵山的,那个石中玉姑娘嘛。”

那女扮男装的施鸣玉姑娘,却又袭用了弟弟施鸣珂的名字,为的是行路方便,是以,宇文杰当众对之,亦改口作如是称呼。

当下施鸣玉向前一看,见石中玉姑娘,躺在地下,面容惨白,闭目不语,呼之不应,忙和她额上一摸,触手冰冷。

又蹲身下去,将她左右“寸关尺”一拿,见六脉平和,并无病象。

她双眉一皱,立起身来,扭着冲着宇文杰,说道:“奇怪?她并没病嘛……敢莫是中了邪?”

观众中即有一人说道:“这位少爷,说的不错,她,的确是中了邪。”

宇文杰对这类不经之谈,真是闻所未闻,只怔得他,瞪着那双大眸子,冲着施鸣玉默然无语。

半晌,才说道:“中邪了,这怎么办?”

施鸣玉展颜一笑,说道:“你把手上那血玉戒指,脱下来,含在她口中看看。”她随又虚骑在石中玉脐下,展开双掌,向她丹田上一拊,循着胸前任督两大经脉,用推血过宫的手法,各推拿了两遍。

此法一行,果真奏效,只见她已悠悠醒转,深深叹了一口气。

她躺在地上,睁眼外盼,见四周围的尽是人,不但在她心目中,时时不忘的那个商太,已站立身侧。

且另有一貌美少年,正骑压在她胸前,遍体抚摸,当此众目睽睽之下,顿感双靥一热,不胜娇羞。

急忙双臂贴地一点,霍然坐起,若不是施鸣玉挪身后挫,闪避的快,两下面对面,险些碰个正着。

宇文杰忙蹲身下去,说道:“石姑娘,你怎搞的,遇着什么了?”

姑娘又不禁双靥一红,觉着口内含着有件东西,连忙吐出,托在掌中一看,即知是何人之物。

随手向宇文杰手中一递,又向那立在身旁的施鸣玉,横波扫了一眼,然后,才轻声一叹,说道:“商相公,谈不得,今天真是碰着鬼了,好端端的,一马来此,忽然眼前一黑,就撞下马来,人事不知。”

她一语至此,顿了一顿,又说道:“商相公,谢谢你,若不是你及时赶到,只怕我……已暴死郊野,还没人收尸哩。”

她说至伤心处,不禁双眼一红,掩面而泣。

宇文杰温语劝道:“石姑娘,好了,好了,不用伤心,适才替你推拿的这位施大哥,可真要谢谢他才是!”

她闻言,果然面蕴羞意的,仰首冲着施鸣玉,点头致谢。

宇文杰说道:“鸣哥哥,看石姑娘这个样子,今天我们是走不成了,向那儿借个地方,休息一晚如何?”

施鸣玉尚未作答,忽见众人两旁一分,由圈外步进一位,文士打扮,年约四十上下的中年人,当着宇文杰等,拱手说道:“想各位定是远路经此,这姑娘既感身体不适,那就不必勉强启程,在下范少卿,即住在这对过,如不见弃,敢请过舍间暂住一宵,让这位姑娘,稍事休息,俟明晨再行动身怎样?”

那范少卿因救子心切,适才由法师李道成,行法治病,不期竟殃及行人,而这位被“放辰”的,竟又是个年轻姑娘,当下顿感十分内疚。

他于送走李道成之后,也上前围观,及至听得宇文杰那么一说,是以,即出面作此邀请,以释心头歉意。

宇文杰见来人如此慷慨,遂连声称谢,说道:“在下商太,和这两位同伴,确系长途经此,既承厚意,说不得,要打扰府上一宵了。”

那范少卿立即扬声说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商兄又何必落此客套,反显得俗气了。”

他双方顺势向前一让,又说道:“三位请随在下同来。”

那石中玉姑娘,这时,确感有点四肢无力,软绵绵的,不想动弹,她坐在地上,不禁又向施鸣玉瞟了一眼。

那个聪明透顶的施鸣玉,一见会意,遂双臂一伸,俯身说道:“石姑娘,你身体不适,不要使力,让我来搀扶你走吧!”

她也不再扭捏,双手趁势款在施鸣玉的臂上,纠身立起,然后,由他扶着,款步前移,随在范少卿身后,来至范家。

宇文杰牵着三人的坐骑,就范家院中树下拴好后,即步进厅堂,重新与范少卿见礼叙话。

这时,已是日影偏西,申酉初交的时光。

主人于款待这三位远客之后,又腾出大厅左首的前后两房,请宇文杰,施鸣玉两人,住在前房,因石中玉是位姑娘,就让她在套间住了。

施鸣玉见主人如此分配,意思还不怎样,那宇文杰心下就有点不大自然,但又说不出一个所以来。

秋初的天气,还是昼长夜短,太阳虽已下山,但天色仍未黑暗,这时,突见主人范少卿,亲自将前后院门,大门,以及四下窗户,一齐下锁。

厅堂中已亮起灯光,范家老少人等,均静悄得鸦雀无声,一时通屋气氛,显得分外严肃。

宇文杰看在眼里,心头顿感诧异,不由上前,问道:“范庄主,天尚没黑,府上即已关门锁户,却是为何?”

范少卿当下轻声一叹,说道:“商兄,你不知道,本地靠近西北乡一带,时闹怪异,那些年龄三岁左右的男女小孩,常于夜间,门不开,户不动的情况之下,关在屋里,无故丢了,四出寻找,均无下落。最近,这事已发生了数起,现在,我们已是谈虎色变,没办法,家家户户,只有天没黑,即紧闭门户,以求自保。”

宇文杰呵了一声,心头虽然十分纳罕,但口边仍没说什么。

姑娘施鸣玉,因今晚系与宇文杰初次同床,恐其向她进犯,故天一黑,立即脱衣上床去睡。

宇文杰见她睡意方浓,不忍惊扰,只向她唇边,轻轻吻了一下,喃喃自语,道:“恁大的瞌睡,真像个猪。”

姑娘虽听得他在骂人,暗觉好笑,但也没理会,仍旧装睡。

不料,在这两日来,经长途奔波,过度辛苦的人,这一睡,便睡个十分香甜,一梦不醒。

宇文杰只好就床外沿,盘膝趺坐,凝神调息,行起功来,开始,系平和心气,摒杂存清,到后来,即通体澈静,而渐入物我两忘之境。

酣睡中的施鸣玉,一觉醒来,见窗外已露曙光,她揉了一揉惺忪两眼,又见宇文杰正闭目屏息,床头静坐。

暗忖这位未婚夫婿,果然,是个光明磊落的正诚君子,昨晚并没向她胡来,心头想至高兴之处,不觉展颜,显出无声的一笑。

她欠身坐起,很快的将头髻挽好,忽一眼瞥见脚头间,也就是宇文杰的身旁,睡着一个两三岁的小娃儿,不禁一惊,暗自忖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呀!我怎睡得恁死,竟一点不觉?”

她扳着宇文杰的肩头,轻轻一摇,悄声说道:“杰弟弟,你醒醒……”

宇文杰闭着两眼,闻声轻轻一笑,说道:“你还睡一睡嘛,早得很哩。”

姑娘又悄声说道:“昨晚,你上那儿去了,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宇文杰只闭着两眼,回她一笑,仍不言语。

范家,因昨晚又平安无事的度过了一宵,庄主范少卿,心头略感一松,天刚吐亮,即起身出房,又为今天这一天的家务,开始忙碌。

倏见对房房门开处,那客人商太,怀中抱着一个两三岁的小娃儿,由房中步出,不觉一怔,随口说了一声:“商兄,你早!”

宇文杰抱着小孩,迎将上来,说道:“范庄主,请你看看,这个,究竟是谁家的娃儿?”

这时,那女扮男装的施鸣玉,和那婀娜多姿的石姑娘,同到厅中,两人相视,各作了会心的一笑之后,也来探询他怀中那个小孩的来历。

范少卿就宇文杰怀中,向那小孩一瞧,见他还兀自酣睡不醒,不觉噫了一声,喃喃自语,道:“这不是三房里,范吉甫的儿子吗?”

他又扭回头来,急声问道:“商兄!这娃儿,怎到了你的房中?”

范夫人李氏,也闻声赶来,见状,更不由一惊。

宇文杰轻声一笑,说道:“范庄主,你所说的那个什么怪异,昨夜,已闹到这庄里来了。”

范氏夫妇,骤闻此言,面色陡变,只惊得混身毛发直竖,双腿也有点发抖,半晌,那范少卿才嚅声问道:“商兄,你昨晚已看见了什么?”

宇文杰接又说道:“昨晚三更之后,我倏听自东首,隐隐传来一阵异声,好像是夜行人的声息,急忙循声赶去。即见有一巨大黑影,正由一家后院中窜出,经仔细一瞧,却是一条像狗熊样的东西,向西北方面逃去,我遂飞身上前,踢了它一脚。哪知它怀里,还抱着这么一个小孩,无意中。被我一脚踢落,我当时因急于救人,无暇他顾。那东西却异常狡猾,竟趁我微一怔神之际,窜入一片黑松林里,隐身逃走了,不过,我终于抓下它一撮毛在此……”

他略略一顿,遂由中掏出一撮黑色兽毛,托在掌中,冲着范少卿,接又说道:“请看,这就是你所说的,那个怪物身上的东西。”

范少卿就他掌中,盯眼一看,果然是一撮黑熊的毛,戟尖如刺,漆黑发光。

姑娘施鸣玉,接过手去,又仔细端详-会,说道:“杰弟弟,你猜错了,这不是狗熊哩。”

他不由一怔,偏过头去,睁着那双大眸子,急声质问,道:“不是狗熊,难道………是猪熊?”

她骤闻此言,不禁口一阵娇笑,因而联想到,昨晚宇文杰,在床上骂她的一句,更笑得花枝招展,不可俯仰,差点儿没现出女儿态。

那石中玉姑娘,只觉其笑得甚甜,令人可爱,还不疑有他。

范氏夫妇,亦因宇文杰那么一问,也不禁绝倒。

施鸣玉收住笑声,一手指着掌中那撮兽毛,说道:“这,确是狗熊的毛,可是,不是真的狗熊,而是由人披着一张熊皮,冒充它来行事。你不看,这撮毛,干燥异常,一点不带油脂与腥膻气味,显然,是经过硝制了的东西,除了你这个傻哥儿之外,还能骗过谁来。”

众人均凑近再留神一看,果然不错,这毛是硝制过了的。

施鸣玉又就他怀中,将那小孩抚摸一阵,仍酣睡不醒,遂又说道:“这孩子,是被薰香蒙得昏迷沉沉,并非是睡觉。”

她随即进房,绞来一个凉水面巾,向小孩“天灵”穴上一抚。

不一会,果听得哇的一声大哭,他顿时惊醒过来,睁眼四张,见眼前围的一群,尽是陌生面孔,更吓得乱哭乱叫。

落少卿急忙派人,去三房送讯,那范吉甫夫妇,今晨醒来,不见了床上的娃儿,心知已被“怪物”掳去,那还有生还之望。

不禁抢天呼地嚎啕大哭,他一家人正闹个不可开交之际,一听得范大户送来此讯,两人马上收泪赶来,冲着宇文杰,打躬作揖地致谢,又向范少卿夫妇道扰不迭,然后,才欢天喜地抱着小孩走了。

宇文杰送走范吉甫夫妇,那施鸣玉即向范少卿,说道:“范庄主,那怪物昨夜受此一惊,今后不敢再来,也说不定。不过,应防患未然,它既然系由人乔装,则比较好办,入夜睡觉,于贴窗处,悬一块与窗口般大的湿布,可挡住薰香透不进来。另外,每家均准备刀矛器械,与足够人手,并抽派壮汉巡更查夜,一遇有异,即鸣锣示警,群出击贼。那贼人一看有备,自然不敢来犯。”

范氏夫妇闻言,连连颔首,表示对这套建议,全部采纳。

宇文杰转进厅中,向姑娘石中玉,说道:“石姑娘,你身体今天可曾痊愈,能否上路?”

那石中玉姑娘,既感这位商相公,英俊可爱,复喜那个施鸣玉,神采慑人,她在这一昼夜的短暂时间内,周旋于宇文,施两人之间,心头高兴已极,当下闻言,即娇声一笑,说道:“老早好了,我们走吧。”

宇文杰说道:“今天我们下一站的宿头,应在何处,你知道吗?”

姑娘杏眼上盼,略作寻思,随又说道:“今天如走的早,算来,当晚即可投宿奇峰关,但是,经过这场耽搁之后,恐怕是……赶不到了。”

施鸣玉插口说道:“那有什么要紧,我们今天赶到哪里,就算哪里嘛。”

石姑娘只向她瞟了一眼,并没作声,她的心思,是说:“你这人,怎恁般识趣,说出的话,竟如此合我的心意。”

庄主范少卿,见他们要走坚留不放。

没奈何,这三人又在范家,领了一顿丰盛的早餐之后,才打马启程,沿着澧水上游,取道西北,向奇峰关联骑而去。

奇峰关,乃湘鄂两省西陲唯一口隘,过此向北,即系武陵山脉,再旁山前进百余里始系武陵山。

宇文杰等三人,虽马不停蹄的绝尘而驰,但因山道难行,无形中,前进的速度大减,这时,日已落山,夜幕低垂,姑娘石中玉,在马上呼道:“商相公,此去奇峰关尚远,今晚,已是赶不到了,且过此前进,即无宿头,记得这附近有座名叫洪家谷的小集镇,我们不如向那镇中落店住一宵,明晨再走吧。”

宇文杰在前将马一勒,扭头说道:“天还没黑嘛,就是走点夜路,我们赶上关去投宿,多好。”

那施鸣玉不由双眉一皱,嗔声说道:“你还是恁般倔强,夜间,关已下锁,我们人虽没什么关系,但这三匹马,怎么办呢?”

宇文杰一见这位美丽的未婚妻,又在发脾气了,当下,即服服贴贴地,说道:“好了,好了,石姑娘,你看洪家谷在那里,我们就去投店吧。”

复又前行,转过一处山脚,果见前面地势,稍形平坦,又见远处林间,炊烟四起,想正是乡人晚餐时候。

三骑来至洪家谷,见是个山地小镇,各行生意虽有,但景象似颇萧条,镇中仅有一家伙铺,可以住客。

宇文杰将马匹交给店家饲养,领着施鸣玉等,步进店来,见已有一人,正在座中,独自用膳,桌上放着一个长形包裹,内中显然是件兵器。

他只向那里瞟了一眼,径自入内。

店家将马匹送进后槽,转身迎着宇文杰等,招待晚膳,三人腹中,确实饥饿,虽然是糙米青菜,也吃得十分香甜。

这家伙铺,虽供客人住宿,但没有单身房间,只于店后,一间大房里,左右两边贴壁,各设有长榻一条,俗谓之“通铺”。

上面垫着草席,另外备有蚊帐,每人一顶,如有需要者,即临时张挂,客人住宿,不分男女,只就各人帐中,头内脚外的,横在榻上睡觉。

宇文杰等三人见状,虽嫌设备简陋,但因这种别开生面的睡法,反觉得十分有趣。

临睡时,石中玉一想,自己是个女子,怎好睡在他们两个男人中间,遂先拣了左边的一顶蚊帐,钻进去,纳头便睡。

施鸣玉也不愿睡在中间,怕的是,挨着姑娘,易露马脚,遂亦拣了右边的蚊帐,向里一钻,连靴子也没脱。

剩下中间的,让给宇文杰了,他一看,没得话说,只好夹在二美之间,横身向榻上一躺。

石中玉姑娘,本想要施鸣玉挨着她睡,终因有点碍口,说不出来,今见宇文杰睡在身傍,心想:这也好。

店中另一客人,已在对面榻上睡了。

宇文杰一躺身床上,即肉颤眼跳,心神分外不宁,久久不能入睡,暗忖:“今晚,莫不是,将有什么大祸临身,而显此预兆?”

旋闻得一股兰麝般的气息,直扑面鼻,偏首向左探去,原来是施鸣玉的头,已伏近他的肩下。

适才所闻的香气,即系由她头上发出,心中不禁一荡,遂悄悄掀起蚊帐,凑上去,向她唇边,深深吻了一口。

他翻身坐起,已知对榻那个客人,刚出了伙铺,遂由枕边,将长剑摸在手中,轻轻下床,跟踪追去。

他追出镇外,听自左前方,隐隐传来一阵极轻微的衣袂带风之声,渐去渐远,急忙盯眼向那里一瞧。

倏见有条暗影,消失林中,忖度去向,似已入山。

他闪身离开村镇,两个起落,即来到山脚,一排疏林下面,正待举步,去追寻前面那人踪迹。

忽又听得当面山麓间,摧枝带叶,响起一阵寒寒之声,心头不禁一惊,忙隐身树后,以观动静,并提气行功,蓄势待发。

一眨眼,倏见当前一蓬矮树下,窜出一条黑影,停身坡前,状极蹒跚,在月色朦胧下,赫然现出一头巨大狗熊。

宇文杰见状,暗自咒骂,道:“今晚出来作怪的,又是你这鬼东西呀?”

他心念未尽,坡前那条黑影,忽刷的一声,快得如急箭离弦一般,跃下山坡,打从宇文杰存身处,飞掠而过,似取道向那洪家谷扑去。

宇文杰今晚,在敌明我暗,以逸待劳的有利情势之下,怎肯容对方脱出掌握,随即运出五六成真力,一招“云龙探海”,由斜刺里向前拍出一掌,一下击个正着,只听得有人一阵闷哼,那条狗熊,也就地翻了几个跟头。

这时,身后一阵衣袂带风之声骤起,宇文杰扭头一望,见来的正是施鸣玉,石中玉两人。

遂扬声说道:“这贼已经被我击伤,你们尽管把它当狗熊宰,好了,我要入山救个人去。”

他交代已毕,即循着前面那去向,折身进扑,只一晃,顿失形踪。

他正兔起鹘落,登高跃下,拿捏方向,飘身急进之间,陡听自左前方黑暗里,隐隐传来一缕轻微的哼声,暗自一惊,急忙刹住身形,稍一打量,遂改道循声寻来,忖度距离,似不甚远。

他寻至一处岩壁下,果见草地间,依稀有团黑影,兀自哼声不绝。

倏见岩下那团黑影,稍一晃动,即出声喝道:“不准动,如再前进,我即与你一拼,同归于尽。”

这一警告,显然,系对宇文杰而发。

宇文杰闻声,黑暗中,知对方胸有误会,遂问道:“朋友,你可是今晚投宿洪家谷伙铺的那位客人,怎么着,受伤了?”

那人略现一怔,随又轻声一哼,后乃有气无力地问道:“尊驾是谁,可否先行赐告?”

宇文杰说道:“你如果是那位客人,我即系与你一房同住的嘛。”

那人呵了一声,状似歉甚,遂说道:“老弟,真对不起,适才多有冲撞,实出误会,请见谅!”

宇文杰问道:“你受伤了吗?”

那人说道:“我伤得很重,无法动弹。”

宇文杰亮起火折子一照,见那草间依岩而坐的,果是那位客人,面容惨白,周身是血,一口长剑,还依在身旁。

那人亦已看清来者,正系今晚与他同店投宿的,那个玄装少年,顿时疑虑全消,颔首为礼。

宇文杰擎着火光,蹲下身形,再仔细一看,见他口角有血,知那身上血迹,系他口中喷出的。

听他鼻息粗浊,微弱无力,显然内伤甚重,又见他左肩头,皮开肉绽,有三四寸长的一道血口,鲜血直冒。

他看的眉头一皱,即将火折子,交那人代执着,忙取出一粒雪莲丸,命他服了,又取出“八珍玉清散”,为他敷法伤口。

解下那人腰巾,裹扎停当,遂灭掉火光,说道:“老兄,你贵姓大名,半夜三更,只身外出寻仇,究为何事?”

那人不由轻声一叹,说道:“在下,乃武当门下的长沙易昌福。”

宇文杰呵了一声,急又问道:“贵派有个傅九公,你可认识?”

易昌福说道:“那是在下同门师伯,他道号九宫真人,请问老弟,尊姓大名,怎的与他相识?”

宇文杰说道:“在下宇文杰,蒙那傅老伯不弃,与我是个忘年之交,易兄,今晚究竟遇着什人,伤得恁重?”

易昌福当下,唉了一声,说道:“此事说来,实在令人切齿……,在下有一舍妹,于归大庸蒋家,不幸于上月病故,遗有外甥一个,今年刚刚三岁。不料三天前,半夜间,无故失踪,遍寻不获,经在下连日踩探,并蒙一位江湖前辈暗中指点。始悉有帮贼人,现落脚于这洪家谷背面的,洪岭坳山间,每晚化装成狗熊之类的野兽,使用薰香,四出盗取男女小孩。虽不明其用途,但想来,那能有什么好事,还不是伤天害理,要人性命,绝人根苗……”

他顿了一顿,接又说道:“在下适才只身赶去一探,果发现那边,有间独立小屋灯光外射。当即窥出房内,有四个小孩,舍甥亦在其中,正打算破门而入,进去救人,忽由屋角间,闪出-个中年妇人,斜刺里,迎面劈来一掌。我突不及防,竟被击中,自知已受内伤,遂强自按捺,擎剑与她斗了几合,终因伤累,力不能支,只得撤身败退,另图救人之策。临走时,不料,又遭那妖妇刺了一剑,途经此处,慌乱中,竟一脚踏虚,摔下岩来,是以,伤上加伤,一时动弹不得……”

他说至此际,又重重叹了一口长气,说道:“在下深愧技不如人,受伤后,自觉必死,不期遇着老弟,始得庆更生,此恩此德,当没齿难忘。”

说罢,又连连拱手不已。

宇文杰说道:“易兄,你内伤甚重,不宜轻动,可在此静坐,调息行功,以助腹中药力散布,等两个时辰之后,你鼻息粗浊现象,一经消失,即可无碍,我现在为你,去救那几个小孩。”

易昌福说道:“那妖妇武功,确属了得,老弟,你可要多加留神!”

宇文杰跃上岩石,依着易昌福所说的方向扑去,前进不远,蓦听得迎面山中,响起一阵急骤的金铁交鸣之声。

不禁大吃一惊,忖度那交手的,在这一时间内,除了娇妻,女友之外,决没第三人,因之,心头大急,随运起龙步云程的无上轻功,飞身而上。

他来至临近,即撇开正路,闪进道旁树林,暗中盯眼向当场一看,果见是施鸣玉,在一座独立小屋前的草坡间,正擎着长剑,运起由他所授的那套伏魔剑法,很生硬的与一个中年妇人,恶拼恶斗。

他一看,自己未婚妻的功力,实不及对方深厚,所恃的是,剑招神奇,一时尚不致落败而已。

他将赤索宝剑,擎在手中,正冷眼观战,蓦见那中年妇人,招出“白蛇吐信”,一剑逼的姑娘,连步倒退。

她抽招换式,加力进逼,于剑光刃影中,忽听她高声向外一呼,道:“来的,可是石家……”

宇文杰见施鸣玉形势危殆,救人心急,也忘记了江湖上群击朋殴,与暗地伤人之忌,急由林中,飞身穿出,快如轻烟掠人,一箭离弦。

那中年妇人,语音尚未落尽,他身悬空际,一招“风卷落叶”,横剑一扫。

只听得“咔察”一声轻响,那具大好头颅,即脱离颈腔,飞出丈外,她的尸身,亦随之栽倒。

这时,忽又听得施鸣玉身后,有人一声惊呼,道:“商相公,你杀错人了!”

宇文杰不觉一怔,扭头盼去,见来人是姑娘石中玉,遂沉声问道:“石姑娘,你说的是杀错谁了?”

姑娘来至当场,一手指着横卧场中的尸首,哭丧着脸,凄声说道:“就是她呵!”

宇文杰不由面现愠容,说道:“石姑娘,近来四处掳劫小孩,那些伤天害理的勾当,尽是她所干,这种人杀之何惜,你究竟与她有什么关系?”

石姑娘说道:“她就是我干妈的女儿,荆三娘……”

语音未尽,施鸣玉一把挽着她的左臂,急声说道:“石姑娘,快走,镇上起火了,我们去抢救那匹马,包裹要紧。”

宇文杰突闻石中玉,道出荆三娘一语,不由惊得急声问道:“噫!你说什么?”就在这一怔神之间,她两人已去的无影无形,抬头一望,果见山下,烈火熊熊的燃烧,忖度方向,恰是洪家谷那里。

那石中玉姑娘,也因所带的紧要东西,均放在店中,恐被火焚,将来没法交代,只得先将这头,荆三娘被杀之事,暂行放下,先赶回店去看看,再讲。

宇文杰当下,还不敢轻信这个妇人,就是那仇家荆三娘,遂自小屋里,取出油灯,将尸体遍身一搜,看有什么信物没有。

果然,由她怀中,搜出一面圆形铜质腰牌,就灯前仔细瞧去,见正面镌的是,武陵三元帮全衔。

翻转背面一看,赫然现出“内三堂一等香主荆三娘”等字样。

他见这个被诛的,果是仇家,精神不由一振,仰天一声清啸之后,忙寻着荆三娘的首级,钻进小屋,摆在堂前案上。

又自房中寻出一张白纸,以手指醮着首级上的鲜血,写了双亲灵位,四角又醮上血液,向壁间一贴,然后,冲着灵位,倒身下拜。

并一路祝告,道:“仇家二人,已诛其一,尚祈爹妈在天之灵,默佑孩儿,再去诛却那元凶荆元贞,以竟全功。”

他拜祷已毕,将房中正酣睡未醒的四个小孩,用被单轻轻裹了,抱出屋外,又将荆三娘的尸体,移进屋中。

寻出一捆稻草,盖在上面,然后,连灯带油,一齐倾倒草上,刹时,即浓烟四起,烈火熊熊的燃烧起来。

他闪身外出,抱起四个小孩子,扭头一盼,见火舌已燎上屋顶,料定不致中途熄灭,遂飞身来至易昌福躺身处,一看没人,不由大惊。

他立在当地,连声呼唤,旋听得岩壁转角处,有人应道:“是宇文老弟么,我在这里。”

宇文杰循声寻去,即见易昌福,正依在一处岩洞旁,向他招手,这时,天色已露曙光,看得十分真切。

他俯身钻进岩洞,将小孩向地下一放,打开被单,问道:“易兄,这四个小孩,谁是令甥。”

易昌福指着一个身穿红绸裤褂的,说道:“这个就是。”

他又连声称谢,道:“宇文老弟,真谢谢你,一举而救我舅甥两命,实不敢有忘大德。”

宇文杰说道:“易兄,何必如此俗套,你我虽非同门,却系道友,此微效劳之处,请勿介意,不过,你现在伤势,觉得怎样?能行动否?你舅甥二人,又打算如何启程?”易昌福说道:“蒙你舍药之后,较前好多了,请放心,料无大碍,我准备携着小甥,在镇上雇顶凉轿,转回大庸。”

宇文杰说道:“我亦因有要事在身,不能久留,只待将这三个小孩,交给店家,使其通传各丢失小孩的父母,前来认领后,即须启程。好吧,待我搀扶于你,一同回店。”

两人一步进伙铺,那店家即迎面说道:“宇文相公,你那两位同伴,今晨已经走了,留下你的黑马,和一封书信在此!”

随即掏出那信,向宇文杰手中一递。

宇文杰急将怀中小孩,放上长榻,折阅书信,写道:

杰弟弟!

昨晚,因寻你不着,始遭遇那妖妇,发生拼斗,实未料及,竟是我家仇人,嗣荆三娘伏诛,为便你行事起见,乃借机将石中玉引走,以免误会,又横生波折,所幸镇中那场火灾,并与我们无关。

今晨,我与石姑娘,再度入山,见那小屋已化为灰烬,妖妇亦尸骨无存,她虽睹景伤情,感叹不已,更耻其行为,有悖天理人道,但对你之手段,似颇不满。

不过,此姝秉性温良,资质纯厚,实为污泥中之青莲,亟宜敬之,不可失礼,盖伊不明我辈之立场与苦心耳。

今又与你不遇,料定有事羁身,我为消弭你们昨晚的那场不愉快的事件计,力促与她即刻启程,先入武陵山。

请放心,我处事谨慎,能临机应变,此行决可无虞,说不定,还与复仇大事前途,多少有点裨益。

我于沿途,均设有玉字秘记,你尽可暗自跟来,至要!至要!

信中末了,还划有一个玉字,他看罢之后,一时心头大急。

深恐娇妻此去有失,遂匆匆将小孩之事,向店家交代一番,即与易昌福作别,取道奇峰关,打马就走。

坐落武陵山东南一隅的丁甲砦,乃三元帮的总堂所在地。帮主虽有三人,但一切帮务,向系由大帮主仇元迪与二帮主王开元,分担主持,至三帮主嫫姆荆元贞,则从不过问帮中之事。

她近来,因得了一部“太阴箴言”的经文之后,索性移至武陵山西麓,小南海凝碧岩居住,潜心研习经文上的,一种阴毒武功——凝魂阴煞掌。

更对丁甲砦那里,不轻涉一步。

这一天,帮中有一名弟子,由一等香主,升任掌堂执事,荆元贞于参加开堂大典之后,傍晚即转回小南海。

当晚,她于凝碧岩前,设下香案,仰空行礼如仪,随由女弟子,用一条盘,托着一个刚勒死的小孩,放在桌上。

她一剑开膛,取出一具鲜血淋淋的小心脏,先饮罢一盏烧酒,然后,即将心脏一口囫囫吞噬,状极残忍,令人见之不禁毛骨悚然。

她噬罢人心,顺手一挥,从人又将那小孩尸身取走,她随又趺坐案前,按照“太阴箴言”经文,练气行功。

这时,凝碧岩前的气氛,显的分外阴沉,山风飒飒,树摇草动,此起彼和,恍如鬼鸣魅号。

那伫立暗中,待命晋谒的两位远客,目睹这一幕,酒咽人心的惨剧,只吓得混身毛发直竖,禁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荆元贞之所以如此?据说:在行功期间,于百日内,须生食小孩心脏百个,为的是:增强本身太阴煞气,与功力进境。

她对搜集小孩一举,十分慎重,特派女儿荆三娘,亲率心腹二人,专任其事,以防机密外泄。

不料,近两日来,女儿的音讯杳然,分外惦念,加上今晚,又肉颤眼跳,心神不宁,深虑荆三娘在外,出了什么差错。

她草草行功完毕,正准备转入岩洞休息,忽有一女弟子进禀,道:“鄱阳湖总舵的石中玉小姐来了,要晋谒帮主。”

荆示贞道声:“请进。”旋见有男女两人,直趋洞口而来。

姑娘石中玉,拜见干娘礼毕,又引见身后的一人,说道:“这位,是女儿的朋友,施鸣玉。”

施姑娘先还以为这位名震江湖的嫫姆,定是个老态龙钟,鸡皮鹤脸的鸠盘婆,今一见之下,竟大谬不然。

原来她,一头乌云高挽,貌若四旬中年,只眉宇间,蕴满煞气,不像个妇人罢了,当下,即忙闪步上前,躬身见礼。

荆元贞问道:“姑娘,你府上何处?”

施鸣玉见问一惊,忙暗收心神,强自镇定,含笑说道:“晚辈舍间,是浙江青田,现徙居江苏扬州,石姑娘,乃晚辈所认的义妹。”

荆元贞颔首微笑,道:“这没什关系,我年轻时,也颇喜扮男装。”

石中玉姑娘,不禁向施鸣玉瞟了一眼,暗自咒骂,道:“你这妮子,多坏,这几天,一路混充男人,占尽我的便宜,瞒得我好哇!”

荆元贞又冲着石中玉,问道:“姑娘,你千里迢迢,赶来见我,是有什么急事?”

姑娘说道:“干妈!那靳六哥,和我哥哥,均被人打伤了,而所伤他们两人的暗器,经认出,却是你的东西。”

荆元贞闻言一怔,急声问道:“是我的什么东西?”

姑娘随手掏出那两支响镖,向上一递,说道:“这,请看看,可是你的吗?”

荆元贞接过一看,俯首沉吟,半晌,才说道:“这东西,确是我的,但已多年没用,是谁的事,你们竟没发现?”

姑娘嘟着那张小嘴,说道:“来人出手时,系暗中行事,怎知道是谁?”

荆元贞轻声一叹,又说道:“你们可去休息吧,候你三姐回来了,好好的问问她再说吧。”

姑娘心头不觉-震,正待出声相告荆三娘被杀之事,倏见施鸣玉,向她暗暗使眼色,她-时不解,只得将说到口边的话,又咽回去了。

石姑娘正当欲言又止之际,蓦听得空中,有人一阵清啸,声彻云霄,直恍如九皋鹤鸣,古刹晨钟。

当场,除了施鸣玉,已心知来人是谁之外,其余众人,莫不大吃一惊。

转眼间,一阵衣袂划空之声过去,即惊鸿翩翩的,由凝碧岩顶,飞下一个人来,只见他,怒容满面,一身玄装,手擎长剑,挺身而立。

荆元贞一见来人虽是少年人打扮,但那深厚功力啸声,却令她全身一震,忙凝神打量着来人。

来人正是宇文杰,只听他厉声道:“你是三元帮三帮主荆元贞?”

荆元贞点头道:“不错!”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宇文杰斥道:“还先父宇文俊之命来!”

荆元贞咯咯笑道:“好!我就一并斩草除根,来吧!尽你所学上来吧!免得死后还做个怨鬼!”

宇文杰又厉声喝道:“我仅凭此一剑,要取你性命,不需另外什么武学。”

两人出剑交手,硬砍硬拼的继续搏斗。

这时,凝碧岩前,突响起了一支光带磷焰的火箭,上冲九霄之后,又接二连三,空射了两支。

两人又拼斗了百十来招时,荆元贞渐感强敌难制。

那宇文杰虽越斗越勇,但以到了百招之后,还不能取胜,心头也有点着急,忽然灵机一动,马上忆及了伏魔剑法的绝招——天象四式,遂起手就是一招“烘云托月”,直取对方天庭。

又接演“分云拿月”,与“踏云踢月”两招,分取对方中下两路,这连环三招,一阵击出之后,果然不同凡响,只逼得荆元贞,手忙脚乱,身形直晃,堪堪仅有招架之功,已失却还手之力。

这时,倏听得附近暗中,有个嘶哑口音,发话道:“好个天象四式,可惜,只现出三招!”

荆元贞,见对方突然变换了,如此凌厉无匹招式,不由心头一懔,也无暇顾及暗中那人的语言,究说的什么?

她正待起身凌空,想震碎长剑,以满天花雨的打法,来伤害对方,但因这柄断魂剑,乃心爱之物,如此做去,却又有点不舍。

她处此踌躇不决,难于果断之际,不料那宇文杰,恰于此时,使出了最后一招“象星拱月”。

她顿感身外,展开了千百支锋刃,齐由四周逼来,方暗道一声:不好,忽又觉手中一轻,心知剑已折镝。

接着就是,两眼一黑,脑际一阵眩晕,摔倒尘埃,知觉全失。

这时,风雷之声顿息,宇文杰一步赶上,手起剑落,砍下荆元贞首级,就岩前原有的案上一放,只见他,双手抱拳,仰望空际,满面流泪,凄声说道:“爹,妈……你们……现在可好了……”

语音未尽,即倒身下拜,伏地大哭。

姑娘施鸣玉,纵身赶至案前,与宇文杰并肩拜倒,她为的是,亲仇既复,要克尽子媳之礼。

那站在远处的石中玉姑娘,对当前情景,好似在做梦,只看的她,如醉如痴,呆若木偶。

宇文杰哭拜之后,立起身来,今以大仇已报,心头顿感一畅。

不禁又仰天一声清啸,似已将有生以来的胸怀抑郁,一吐无余,忙说道:“玉姐姐,我们走。”

所有武陵门下女弟子,因慑于刚才的那阵威势,个个早已吓得像条驯猫,见他二人要走,谁还敢上前相阻。

转眼前,两条黑影,已于昏黑暗里,消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