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遽明急忙应了一声,心中大疑,但立刻他就知道了,伏魔神鹰此刻情景不外是回光反照。

“坚侄!你要替我报仇,我的仇人是沦海驼翁。”此言一出,遽明大惊。

原来沧海驼翁,遽明曾会见过一面,正是那带走小白蛇的庞大怪物的师父。

他方在怔疑之际,“噗咚”一声,伏魔神鹰已倒在地上。

遽明急忙摸他鼻息,发觉他呼吸已停止,再摸他胸口,心也不再跳动。

知道他已无可挽救了。

对于这一代豪杰的死去,他由衷地感到悲哀,他眼中不知何时已挂满了泪水。

他开始挖掘坟墓,为这三十年的风云人物安葬。葬了伏魔神鹰的尸体之后,遽明才得到喘息的机会,于是将体内真气运转一周。

他深信爹爹金独生的话,这个月里不必忧虑余毒复发,但他必须在这个月之前,找到爹爹留给他的武功残页。

他浮上慰藉的笑容,因为偷走《南风真集》的于兄的踪迹已被他发现了。

但是,他的笑容维持不久,瞧见白衣少女尚在悲恸地哭泣。

他炯炯的目光落在慧君身侧那把剑鞘上,他的心情剧烈地冲动,那是非常复杂的。

伏魔神鹰的遗言在他脑子里旋转一周,于是他道:“慧君姑娘,既然事情已到这种地步了,你也别悲伤了。总之,这是命运”

他将“命运”拖得很长,希望慧君能忘去这一幕悲惨的事情。

白衣少女缓缓抬起螓首,绝代的姿容挂满了泪痕,宛如带雨梨花,令人见了不自觉地就会浮起怜爱的感觉。

“都是你!”慧君恨意的语声忽然响起。

遽明身子一颤,他知道慧君已恨他入骨。

但他委实不愿意破坏这个印在他心灵中的偶像,他思索片刻,下了断语:

“慧君姑娘,你说得对。都是我,没有使你父女相聚快乐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来的,是吗?”

他为了保持永久完美的偶像,他不得不离开此地。

月夜里,他倏而发出一声龙吟般的长啸,再度瞧了少女一眼,足尖轻点,身子顿时拨起五六丈高。

他象一只巨鸟,翩翩临空。突然,他想起一件未了之事,半空中倏然翻身,再度落在原地。

只听他朗声说道:“慧君姑娘,从此以后,你我将是陌生人了。但在下要奉告一声,江湖上鬼魅魍魉,层出不尽,一个不慎就要吃亏,尤其你毫处世经验的,更要时时提防。”

他将自己屡次受害的经历告诉了她。他想:既然她恨自己,又何不将这些告诉她,让她能够预先提防,以免受害。

依他看来,这纯粹是好意奉告。岂料白衣少女听后,脸上突泛苍白之色,恨道:“不,我不要听你的话!”

闻言,遽明脸一红,他的自尊心同时受到伤害。

照他往日的脾气,定然撒手不管,但此般情形又不同了。因为伏魔神鹰毕竟为他而死的啊!于是遽明闷哼一声,再道:“慧姑娘,不管你听不听,在下须要告诉你,适才逃走的你那伴侣不是好人,他阴鸷险恶,以后希望你不要上他的当。”

白衣少女一怔之后,恨意更深,娇唤道:“你胡说,你才是坏人,你才是坏人。”

少女再度哭泣起来道:“你阴鸷、险恶,你害死我的爹爹!”

遽明大惊,急得说不出话来。

突见少女白衣一闪,一个娇躯直朝旁侧一颗大石飞去。

他立刻明白将会发生什么事,情急之下,尽展虚飘幽风轻功,就在少女的头将要撞上巨石之时,遽明陡出的两指已触中她的麻穴,少女麻穴被制,身子突然缓了一缓。

遽明左臂一带,就在她娇躯缓了一缓之际,极快地揽住她的纤腰。紧跟着他使劲一闪,少女一个身子已落在他的怀内。微弱光线下,但见她悲愤欲绝,遽明用手一点,解开她的麻穴,少女惊呼一声,挣开他的怀抱,低泣不已。遽明喟叹一声,喃喃低语:“何苦呢?姑娘,叫我怎样对得起你的爹爹。”

望着这仙子般少女,他心里紊乱已极。苦笑一声,黯然道:“是的,我承认我间接害死你爹爹,对不起你,但是但是,你为什么这样地恨我”

忽地,一声阴森的冷笑响在身后,遽明大疑,想不到这荒凉的地方,竟是卧龙藏虎之地。

慧君听了忽地一个长身,白衣飘袂,一掠丈余。遽明眸光锐利,早已瞥了一眼。只见她低头不语,毫不理睬自己,他的自尊心又受到一次打击。暗地里,他双颊,连带耳根之处都红得发紫。他正在暗怪自己多心之时,忽然,一声呻吟跟着阴森的冷笑,同时在一棵大树身后传来。

那棵大树距遽明不过五丈,是以遽明立刻就知道发声的来源。他正值尴尬,无人解围之时,闻见声息,心中一动,突喝道:“何方高士,怎不出来见面!何必弄神弄鬼地贻笑大方!”他借着喝声,寻到了下台的机会。

岂料他喝声方出,大树身旁,倏地爆起一连串狂笑,只听一个洪亮的嗓子喝道:“哪里来的小伙子,敢情你活得不耐烦了,敢管我们蓝家的闲事!”

此言未罢,“嗖嗖”两条身影疾掠过来。

遽明大怔,听那口气,蓝家仿佛跟少女有些关系。就在他怔神之际,两条疾影,一掠而至,落在遽明面前不到二丈之地,俱各神态极骄,两眸翻天。

遽明忙不迭地打量一番,只见来人年约五旬,五短身材,皮帽绣袍,穿戴十分华丽,但瞧到他俩的面色之后,却觉得有一种令人讨厌的感觉。来者十分倨傲,只斜视了遽明一眼。遽明大感不悦,但在尚未弄清关系之前,他决不鲁莽行事。他的目光注视白衣少女的面上,等待她的反应。

他心里忽然起了一阵感触,就是只要慧君不再恨他的话,他宁愿为她牺牲一切,甚至于赴汤蹈火岂料他这种念头,也如昙花一现,消逝无形。

只见慧君似乎早知道来者是谁,就在来者落地的刹那间,她脸上倏地闪过坚决的神色,盈盈施礼,吐出柔美的声音道:“两位叔叔在上,侄女慧君有礼了!”

来者哼了一声,尚未回答,突然一声呻吟过去,大树身后,又缓缓走出一个老妪。老妪咳嗽一声,厉声道:“君儿,老不死的呢?”

遽明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那纷起纷落的呻吟声,竟出自这老妪的口中,再见她手扶木拐步伐蹒跚,依稀可以看出她身罹重疾。这老妪才一现身,慧君娇躯微自一颤,面靥上现出俱容道:“爹爹他老人家已去世了!”

“什么!老不死的死了?”老妪突感意外,大声喝问。

遽明心中一惊,但听老妪喝声如雷,显见内功已臻项峰。他实在不敢相信,凭老妪这种风吹欲坠的样子,会喝出这样大的声音。慧君更加慌乱,点头应道:“是的,他老人家去世了!”

老妪一声大喝过后,身形更加摇晃,颇有不支之态。在旁伫立的五短身材老者,一跃而前,十分谨慎地扶住老妪的身子,他在老妪面前似乎一点傲气都没有。

老妪惊容满面:“哼!老不死的还没有将我的病治好,他敢走!哼!”

忽又厉声喝道:“丫头,你别想骗我,老不死的究竟躲到哪里去了,快说!”

老妪声色俱厉,那少女半晌说不出话来,暗地里却在偷弹泪珠。

遽明弄不清他们之间的关系,本来不好开口,一直默立不语,此刻他见到彗君那等神情,不由激起义愤,遂朗声说道:“伏魔神鹰确实已去世了,人死不能复活,老妇人你再逼她也没有用!”

三人闻声齐自回头,但不知道这少年人的来历,尤其是老妪,更是目不转睛地瞧着这指责她的少年。遽明再道:“各位如果跟伏魔神鹰有什么仇恨的话,也大可了结了,所谓一死百了。”

原来他听老妪口口声声指伏魔神鹰为老不死的,而且紧逼慧君说出他的行踪,已感到这老妪与伏魔神鹰必有瓜葛。然而,他不希望伏魔神鹰的瓜葛往事,落在慧君身上,他暗自决定,必要时他宁愿把事情揽到自己身上,也不使慧君受到一点委屈。因为方才他答应过伏魔神鹰,他必须承担自己的诺言,让他女儿在自己面前永久不受一点委屈。

岂料他一言未了,左旁五短身材老者,忽地怒喝一声:“小子,你找死!”

只见一团黄光,极快地纵了过来。遽明哪是怕事的人,就在他喝到“小子”

之际,剑眉倏地一扬,冷笑道:“找死的恐怕是阁下吧!”随着黄影来势,不避不闪,就在黄影距离自己身前五尺之地时,左臂一振,倏地切出一掌,他掌势快极而且刚猛万分。

五短老者暗自大惊,他哪里料到面前不见经传的小伙子,竟有惊人的一手武功。但他是经过风浪的人,遽明手掌方自切出,他已觉得不妙。闷哼一声,双臂努力一封,“呼呼”踢出两腿。

老妪目光一闪,突然喝道:“住手!”遽明想收掌已来不及,只见手掌如把快铲疾戳老老者咽喉。老者惊喝一声,猛收双腿,身子用力一转,避过这致命的袭击,跳出丈余远外,吓得脸色已隐隐透出白色。

遽明微微一笑,也不逼他,只道声道:“阁下好身手,真叫金某人佩服!”

老者再度闷哼,心中气极,但技不如人,却又无可奈何。

遽明方才身手的几次变化,已迫得老者手慌足乱,令老妪心中大震。当下老妪冷哼一声,目光掠过俩位老者,落在慧君的娇脸上。只见她脸上倏而一沉,浮上阴森之色道:“君儿,他是你什么人?”

少女一怔,摇头道:“沈大娘,他他”她根本就不知道跟遽明是什么关系,一时之间难于回答。

遽明由此而知这老妪叫沈大娘。于是他朗笑一声:“在下么?”没等沈大娘开口,他接道:“可算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也可以算是她的亲人!”

老妪一怔,喝道:“这话怎说?”遽明斜瞥慧君一眼,微笑不语。老妪心有所疑,见他不答,遂朝慧君问道:“君儿,由你说吧!”慧君现出一脸茫然之色道:“爹爹他老人家的意思是把君儿许给他!”

此言一出,老妪大震,两位老者亦同时纵了过来。老妪冷笑一声,怪异地问道:“君儿,你答应了?”遽明此刻心情的紧张,也不亚于老妪等三人,虽然他明知少女的答复肯定是“不”,但他仍然压制不了一股希图之心。

只见慧君摇头带着恨意说道:“不,我恨他,一辈也不愿意再见到他!”

三人同时长嘘一口气,放松了紧张心情。

老妪大为放心,一张马脸上挤出强作出的笑容,嘉许地道:“对,君儿这件事倒也做得明智!”一望极端失望木立一边的少年人,不由连声狂笑。

遽明自尊心屡屡被挫,心中烦恼已极,真想一走了之,但他终究被好奇心所驱使,他欲弄明老妪的目的,只好尴尬地留在现场。

此时五鼓已噎,东方天色微现鱼肚白色。老妪细看君儿,出落得闭花羞月,不愧世间罕见的佳人,心下不由得暗忖:贝儿这小伙子太幸运了,将来有这么一位绝世美人陪伴着他,还不飘飘忘神!

立刻她又转念道:只要这事一成功,贝儿感激之余,在他老子龙圣之前说上两句好话,自己还不立刻封上个一品夫人!她仿佛看见自己已是堂皇阁楼的主人,每日锦衣美食,金车玉马,享尽人间乐趣。

于是她几乎手足舞蹈起来,马脸上更爆出浓厚的笑意。

她朝旁侧两位老者一使眼色,堆起笑容朝慧君道:“君儿,你爹爹去世了,你有什么打算没有?”

慧君微怔摇头道:“没有。”老妪笑容更甚道:“如此甚好,慧君今后就由沈大娘照顾你吧!”她语气一顿再道:“至于大娘与你爹爹的一笔梁子,我看就”

老妪眸子一动,在急待回答的慧君脸上打了一转,欲言又止。慧君充满央求之情,老妪老奸巨滑,哪看不出慧君的意思,当下故作长叹带着慈爱的口音道:“既然你爹爹去世,沈大娘对以前的仇恨,也就一笔勾消了!沈大娘生平作事,也只有这一次放过跟我有仇恨的人。孩子,你知道吗?”

慧君闻言,感激得无以复加,从她脸上即可以寻出这种神情。

遽明怦然心动,他初见老妪满面阴鸷之色,就知道她城府极深,是个度量极小的人,哪能如此宽宏大量。但是慧君并不理睬自己,他感到爱莫能助,只有干瞪眼的份儿。果然不出所料,就在慧君感激之余时,一旁观察已久的老妪已提出了条件。

只听她缓缓说道:“不过君儿,我有一个要求,你能答应吗?”慧君毫不思索道:“沈大娘你说来听听,只要君儿能办到,一定答应。”

老妪道:“答应从今以后听我的话,行么?”遽明一怔,见她一副慎重之容,虽觉得她语气含意甚深,却找不出一点毛病,于是他徒手直立默然不语。

迎面吹来一股凛冽晨风,各人衣袂飘飘。这当儿遽明目光敛处,心神突的一震。原来这股凛冽晨风吹得各人衣袂不停飘忽,遽明眼睛犀利,就在这暂短的一刹那间,他倏见老妪内衣里面竟印有当今皇族独特的标志。他大吃一惊。一种念头随之而起。

他似乎知道老妪的心意,心念转忖间,他发出一声慑人心魂的龙吟长笑。

老妪大惊,傲然投注。慧君亦是一惊,美眸凝视过来。她芳心又是一颤,透明的英俊丰秀,使她吃惊非小。

遽明笑声一落,剑眉突然朗声道:“慧君姑娘,不管你如何恨我怨我,我绝不许你答应她的要求。”他想起皇家黑幕重重,慧君此行跟着老妪无异自投虎口。哼的一声,星眸倏而射出两道神光,直射在老妪马脸上。他两眸闪着慑人寒光,老妪心神一颤。

少顷,只听他愤然道:“老婆子,你用心可谓狠毒,若不是我发现得早,慧君姑娘一生幸福,可丧在你的如意算盘上了。”

老妪脸色倏变,厉声道:“小伙子,你要干涉!”

遽明仰天朗笑不止道:“哈哈,老婆子,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金遽明难道能撤手不管?”

老妪闻言又是一声喝道:“你就是近来名闻江湖的金遽明吗?”此言一出,两位身材矮小的老者同时一惊,四只眸子不约而同齐齐投在遽明脸上。

这时慧君心底起了极大的感慨:为什么这个俊美的年青人三番两次地阻止自己,照这样看来,难道世间就没有一个好人?她瞥见他脸上一股凛然正气,不由半信半疑。她目光不停地在他与老妪的脸上移动。

她发现沈大娘与同来老者,脸上阴晴不定,与他那股凛然正气无法相比,她记起爹爹常提起,一个人的品德如何,可以从他仪表眼神中流露出来。她芳心深处起了些许变化。

只听他冷笑道:“金遽明就是在下,老婆子你用心白费,大概不会甘心吧!”

旭日初开,霞光四射,遽明伫立如同金人,一动不动,眸子里神光闪耀。

老妪自忖隐疾未愈,不是他的对手。

顷恩半刻,终于忍下这口气,朝两位老者一使眼色,厉声道:“好好,姓金的,老妪暂且让你,青山不改,绿水常流,这笔帐来日再算!”又朝慧君道:“君儿,记住答应我的话,一月以后,自然我会来接你!”言罢领着老者,就想离开。

遽明忽然一声大喝:“且慢!”三人一怔同时回头,老妪冷笑道:“小伙子,有何贵干?”

“留下中指,再走不迟!”遽明斩铁断铜朴上一句。

三人大惊,两位老者哪里吞得下这口气,大喝道:“小子别狂!”两条身影,各分左右夹攻而至。遽明身如疾风,滴溜溜转动一下,双掌陡伸,分袭二人。

老者知道遽明武功绝世,丝毫不敢大意,各自大喝一声,滑出二尺,四臂同时分袭他全身要害。遽明打得兴起,修地引腔长啸,身如疾风穿棱,在两人拳影脚风之中,不时发出不屑的笑声。

转眼十招已过,遽明身形加速,只见青影飘忽,掌出如电。老者虽是两人合攻,已然吃力不小,豆粒大的汗珠从他俩脸上滑落,心中各自浮上惧恶。

遽明杀兴大起,决定好好惩戒两人,只见他一声龙吟长笑,倏而拔起三丈余高。半空中他极快地舒腿展掌,带起一片“呼呼”劲风,宛如巨鹰下扑,分别罩向两人。这手绝招,正是南风真人缚龙掌法中的一记精奥招数。只要一使出来,心随意动,无论敌人逃向哪一方向,都能凭着意念,施以重击。

眼见他身如巨鹰临空急扑,两人同时一怔,不知应该怎样应付。蓦听遽明笑声突起,隐带鄙意,两人不由感到危机已至。狗急跳墙,两人命在垂危,再也顾不得许多,不约而同使出无赖招数,一个懒驴打滚之式,拼命贴地急滚,遽明身子才落地,又是一声鄙笑,两掌握拳就待下击。只要遽明两掌一下,两老势难逃出毒手,就在这千钩一发之际,遽明忽觉大椎穴上有硬物轻触。

练武之人最具敏感,遽明自然不能例外,轻触大椎穴上的硬物虽极轻微,但在遽明的灵敏感觉上,却不亚于重锤震击。

他惊骇之下来不及伤敌,猛提周身内力,骤然回头,目光如炬,只见白衣飘摺,立在身后的竟是慧君。她一手把着长剑空鞘,鞘端已触在自己的大椎穴上。遽明不敢动弹,因为只要慧君微一用力,自己势难逃出厄运。这突来的变化,救了两个老者的性命。他俩利用这机会逃出了毒手,饶是如此,也吓得他俩惊魂不定,冷汗迸流。

遽明见两人逃出自己手掌,深感不悦。但受制于人,却又无可奈何,只好怒道:“慧君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但听慧君说道:“不要伤害我的叔叔,我就放手。”

遽明略一思索,遂道:“好,我答应你!”慧君手掌一动,遽明突觉大椎穴上一松,他正想转身,忽然心俞穴又极快地被剑鞘触着。这明大惊,急道:“慧君姑娘,你变卦了!”

半晌,不闻慧君姑娘回答,他忍不住回头一瞧,这一瞧不由得他心神猛震。

只见慧君姑娘依然玉立当地,但触在自己心俞穴上的剑鞘,却换了另一个人执着,而这个人,正是遽明深感厌恶的老妪。此刻她阴笑不已,显示出他内心的得意。遽明暗里怒气上腾,大喝一声就要纵起。老妪似乎早已料定他会来这一手,就在他身形才动之际,剑鞘倏吐,遽明感到后背一麻,一股劲道猛地泻出。耳畔只听她冷笑道:“金大侠,认命吧!”遽明勃然大怒,牙根咬得“格格”作响。

一个念头升起,他决定挤出性命不要,也得将这个阴鸷的老妪挫于掌下。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他仰天狂笑不已,借着笑声将金刚罡气运遍全身,布于穴道。同时他亦需要以狂笑来发泻心头的怒闷。

慧君一直注视他的神态,她感到内疚。遽明的笑声,划破这岑寂的清晨,从四面八方传来渗着怒意的回音。笑声才停,遽明星目神光暴射,他眸子在慧君脸上停留一会儿,终于转开。他这一眼,仿佛包含着无穷的含意。

慧君芳心一震,忽然不安起来。她象是做错了一件事似的遽明并不恨她,当他目光从她脸上转移到别处之时,竟似流露出一些依恋之色。慧君却不同,她觉得遽明投视过去的眼色,充满了责备的意味。

老妪在他笑声才停之际,阴森地冷笑道:“金大侠,大概这是你最后的笑声吧!”语气中充满了讥讽之意。

遽明不言不语,倏而一声裂帛大喝,同时极快地反身推掌,他身形虽迅捷已极,但是老妪动作似乎比他更早一步。遽明两掌劲风刚刚发出,老妪的剑鞘已堪堪刺进他的心俞穴内。

这一刹那,只见白影一闪,老妪手中的剑鞘突然一缓,遽明发出的两股劲风已击在老妪身上。“嘭”的一声巨响,老妪一个身子飞出三丈余外,颤动一会儿便死于就地。遽明嘘出一口气,反臂抚摸心俞穴,发觉并没有受到微许损伤。

他想起了方才那一刹那间发生的事,于是他星眸中透露出无限感激,望着木立一旁盈盈欲泪的少女慧君。

她芳心深处泛起极大的漩涡,不知是恨、忧、怨、苦。终于她再也忍耐不住,“嘤咛”一声,双肩不停地起伏,原来她在悲哀地低泣。

遽明这时心中也紊乱已极,不知是忧是喜,但是充满了对慧君的感激。

原来他最危险的一刹那,这绝代美丽的少女救了他一命。

他星目望着尸横就地的老妪,望着怔立一旁的短矮老者。他突然想到,在江湖上闯荡的人,就是这样生生死死,死死生生,反而不如俗人活得幸福。

于是他感慨万端,指着五短老者说道:“你们滚吧,乘我心意未决之前滚吧!”

言罢,他一转身,径直走向低泣的彗君跟前,一时之间,他不知应该怎说才好。他只嚅嚅地说道:“慧君姑娘,我万分感激”慧君并不回答,其实她也回答不出,为什么她竟忽然产生救他之念。

也许他是好人,也许他脸上那股正气在作崇!她芳心如此地反复想到。

“嗖嗖”两声响音传来。遽明微一侧目,只见两个五短老者业已相偕而逃。

晨风凛冽,枝叶声响,遽明忽然浮上一层责任感。他暗忖:不管她如何,从今以后,自己有责任照顾她,爱护她,不让她受委屈。遽明带着慧君,离开了这荒凉的住处

一路上慧君不是垂着头就是凝视远方,她一句话不说,这使得遽明十分为难。他小心翼翼服伺备至,希望能带给她快乐。可是,她心中的感情就象一个汪洋大海,广阔无边,令他摸不着边际

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的心究竟落根何处。沿途上,她的绝世姿容,令使一些黑道人物垂涎。这些黑道上人物,武功不高,哪里是遽明的对手,一个个趁兴而来,丧气而归。

从此江湖上传开了风声,这些会见过慧君绝代姿容的黑道人物大事宣扬,说武林中人人皆知的秦淮三美,已不是天下最美的人了。

同时天下武林中人也知道了这个被宣扬为世上最美丽的少女,跟着一位姓金的少年奇侠同行。有不少人对这少年奇侠生出羡慕之心,也有更多的人感到嫉妒。

于是,因风流貌美和武功高强闻名关外三省的玉面书生踏入中原,声言要与遽明见个高低。这话传到遽明耳中,他感到烦恼。因为象这类似的事情,会层出不穷的。他淡然一笑,并将这些话告诉了慧君。哪知慧君依然不语,她的确与别的少女不同。她没有因为自己是天下最美丽的人而以欢欣和骄傲。

一路上,遽明很想跟她畅谈,说些有趣的事给她听。可是她并不欢笑,并不因此而快乐,有时她对遽明的寻询只是点点头,摇摇头而已。两人朝夕见面,可是,心中各不相同。遽明很有耐性,虽然他为了这件事沉闷已极,但他决不表现在面上。相反,他更加小心照顾,无微不至。

他俩漫无目的地东飘西落。遽明心中很急,他迫切需要知道于兄的行踪,却又不敢提及,怕因而引起慧君恼恨。他虽然有天下最美丽的少女伴行,但是他并不因而快乐。

如驹,转眼过去二十余日。这段日子里,他俩经过西子湖,也到过秦淮河。

慧君的心情似乎开朗了一点。遽明表面上有说有笑,十分欢快,可是暗地里他比谁都焦的。他体内余毒发作的时间,一天接近一天,终于还剩三天了。

过了三大之后,体内余毒就会复发,死与活也在这一线之间。遽明的脸色也跟着时间的流逝逐渐苍白。他的脾气也开始暴躁起来。慧君亦有发觉,她感到他似乎与往常有异,但却没有想到其他方面去。

这天遽明忍无可忍,行至道旁忽然驻足,两眸直视在慧君脸上。此时天色已晚,路上不见人迹,只有两旁大树林立,盘虬纵横。慧君见他忽然停步,神色有异,两眸直直射在自己脸上,她极具敏感地想到坏的事情,芳心猛跳不已。遽明缓缓行到她的面前,停住脚步慧君意会错了,不由混身一颤,本能地急退两步。遽明一怔,鼓足勇气说道:“慧君姑娘,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慧君大惊,她想她所担心的事终于到了。同时他觉得遽明并不如她所想象的,表面上他装得蛮象好人,其实不过是个伪君子而已。她微感失望,然摇头道:“你你要怎样!”

遽明不知就里,一见她摇头,忍不住趋上前道:“慧君姑娘,无论如何,你得答应我!”他语气极为诚恳。但是,慧君却更加惊慌。她匆忙急退,岂料她脚步一挪,足踝碰到一个紧硬的东西,那是一颗大树。

她一回头,脸颊几乎擦到树背,饶是如此,她亦感到微痛。这明见她不答,忍不住再道:“姑娘,你”

岂料他一言未了,白影一闪,慧君一掌径朝他脸上掴来。这明吓了一大跳,事出仓促,也来不及闪避。“拍”地一声清脆响声,遽明脸颊上,平空添了五个手指印。

他方在大惊,蓦听慧君骂道:“卑鄙无耻的东西你再敢”

只见她玉容罩上一片寒霜。

遽明又是一惊,手抚脸颊,想不出她为何生这么大的气。只听慧君又道:

“你你滚开”姑娘迫不及地催促。遽明更疑,情不由已,退了两步。

他思索一会儿,兀自想不出什么地方得罪了她。

多少天来遽明在等待她说话,现在她终于说了,但就在这短短的两句中,却深深地刺伤了他的心。

他怔立一会和激起少年人刚毅的个性。他很冷静地道:“既然姑娘对金某处处不满,金某自歉不能使姑娘心中欢欣,也只有分道扬镳了!”

停了一停,又道:“金某无能,辜负你爹爹一片情意,只有盼望他老人家在天之灵,能够原谅我,非是”

他极重感情,说到此处神情不由一黯。他微显苍白的脸,更加灰暗,好象大病初愈。但他仍强装出笑容道:“姑娘珍重了!”遽明的笑容比哭还难看。慧君美眸充满了鄙视,直瞧着他。

遽明掉头而去,他的自尊心一再受到打击,就算最平凡的人,也会愤怒,况且他呢?这刹那间,慧君产生一个感觉:他不是那种人,可是适才的一幕却令她不敢再想下去,她目送遽明的背影愈去愈远,她象失落一样东西似的,有些空虚感,这种空虚是谁都填不满的。遽明优美而风趣的谈吐,与那无微不至的关怀,使她久久难忘,她本立良久,思潮迭起

忽地,一声极长的龙吟长啸,划破长空,余音袅袅这龙吟般的啸声,惊断她的思潮,同时,她也听出这声极长的啸声包含多少的忧郁、沉闷、凄凉和悲哀。

啸声再起,同样是充满了忧郁伤感的音调。慧君芳心竟然颤了一颤。晚风微拂,归鸦声残,不知何时,慧君眼角挂上两滴晶莹的泪水。她樱唇翕动,情不由已地轻声低呼:“喂”这微弱的声音方才呼出,她又反悔起来。

为什么她的感情如此矛盾呢?她希望遽明能够转身来,或是那么微微一笑。但她又怕这声呼唤使他真正回来,因为适才的一幕令她惊心动魄。

她微弱地低响并没有发生效果。也许她这细若蚊鸣的呼声,根本就没有给遽明听见。遽明此刻的心情,慧君的呼唤声就是让他听到了,很可能也会置之不理的。

他付出的牺牲代价也委实太大了,为了慧君,使他自己缩短了生命的限期。

他的轻功虚飘幽风玄妙无比,加上他尽力而为,更是不同凡响,只见他几个疾纵,背影已越来越小。

遽明感到脑子有点麻木,他用劲的上起下落,一掠十余丈。至于他的去处,他也没有考虑,他的目光只茫然注视远方的大路。

他脑子里只存在着:“快走!愈快愈好!”他仰面再次长啸之时,慧君已听不到他的声音了

这时的慧君,不知怎地竟然两肩起伏,低低哭泣。

难怪,自从遽明出现在她的生活圈子里,她的感情就开始复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