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一 章 九转续命丹

“绝望峰”,绝望峰乃是江西武夷山群峰之一,其名毫不逊于武夷山,甚至更胜一等之势。

至于绝望峰因何唤为绝望峰,这其中,当地居民线延不息地流传一段让人凄心,赚人眼泪之哀怨故事。

当年,唐明皇自杨吨妃香清玉殒于马嵬坡之后,整日思念,悠悠忽忽,足足让他尝尽生离死别之苦。

一日,唐明皇得知一道士俱有通灵之能,能懂招魂引鬼之术,便命此道士替他招寻杨贵纪灵魂。

当道士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始将杨贵妃灵魂从海外仙山招回之际。贵妃腾云驾雾飞来,回头下望尘世凡间,不见长安京都,只见沙尘、烟遍地,怎能寻得心爱唐明皇。

道士为帮她开道,不惜咬破指尖放血甩天,一连三昼夜抗争不休,终因天命难违而失败,竟连性命都赔上,杨贵妃只好含恨而去。

一段往事,勾起回忆无限,世人为纪念道士忠诚,总不忘到此绝望峰祭悼其亡魂,且悼念贵妃明皇撼天地、泣鬼神之动人故事。

是以,绝望峰一时传为仅地。多少英雄美人、文人墨客,总想上得绝望峰,除了凭吊,更想瞧瞧它真正庐山真面目。

天向晚,岚气渐重,一袭清冷寂然笼罩整座绝望峰。

离此峰不远处,有一匹良驹独立而遗世,昂然而翘首,正好静静的用冷眼神,注视着前方。

前方五六丈之远,一株高龄老松耸天矗立,树下有一老头,双手大开,双脚亦同,紧抱树干,且似沈沈入睡,直若猴狲般体态,倒让人莞尔发笑。

只要曾涉身江湖之人,见此老人睡姿,必定立时肃然起敬,道声:“八苦老人!”

当年武林大对决,八苦老人轻易打垮少林、败武当,一式八苦修罗掌,让各路精英佩服得五体投地,甚至丐帮也只有自叹弗如!

那年,八苦老人轻轻松松地跃上武林盟主宝座,天下无人敢吭一声。

轻轻地,良骄轻嗤,彷佛似在警示什么?

久久,嗤声仍不断。

蓦地──

良骄已见着一位脸孔善良年轻人,步履踉跄,颠簸于蜿蜒山路上,看来似是受伤,亦或饱受饥苦。

跌撞中,他一步步逼近,就快距老人只十来步之近。马匹略为急躁,原先轻嗤已换成嘶叫,前蹄为之人立而起。

年轻人好不容易爬上这绝望峰,猝见这马匹有如惊弓之鸟模样,他倒无动于衷的摇摇头,不理不睬,径自前往那边山崖。

“唉!小竟我真是山穷水尽!”

他感慨万千的自言自,想到伤心处,悲从中来,不胜唏嘘。

“年纪轻轻,万事不顺,无父何怙,无母何恃,自幼流离,人间凄苦早尝尽……”

他再次凝视如梦魇般苍穹,一副感伤:“世事多牵绊,流浪十余载,早已厌倦流浪的生活,倒不如……”

他的嘴角淡淡泛起一丝苍凉笑意:“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管世事如何,我已觉生不如死,还如一死百了,来得干净俐落,不受羁绊。”

虽然,他有几分感伤,仍不忘自嘲:“反正,歹活不如早死,早死还可以早超生,要是下辈子搞对门路,再活吧?”

小竟只不过十六、七岁,却是一副颓丧老人模样,有气无力说完此话,已径自爬上崖尖最高处,想着多高几尺,多几分死的机会。

他往前俯探,深渊不见底,地点十分理想。该用何种姿势下坠较舒服呢?或许来段空中飞人吧?

古松下的八苦老人是张开眼皮眨了几下,觉得没啥味道似的,随即又闭上眼皮,兀自回归元神,对于死亡,他似乎看多了。

小竟一直没发现树干上还粘有别人,他只想死得舒服些。

但觉一例冷风吹来,身不由己地起了疙瘩,他轻轻抓紧衣襟,想避开冷风灌胸,死了也较温暖些吧?

“人生狼狈,一如小竟……唉!”他环顾四周苍茫,若有所失:“这一回真的要乘风归去……希望找到杨贵妃,当他一个唐明皇……”

说完,他猛咬牙,有若跳般冲跃而起,当真坠往万丈深渊!

越坠越快,啸风贯正生疼,他不禁释然发笑:“这次真的玩真的了,死亡是什么滋味?……”

他竟然领略驭风归去之快感,脸上洋溢一抹难以解-之得意神色,笑意渐浓,随着坠速流窜,死亡感觉迫向心坎……

突地──

下坠冲势慢了,小竟以为到了地狱或天堂,张开眼睛一片沈黑中,还搞不清是啥地头,竟然发现自己身体受着某种力量牵引,不但沈不下去,反而往上浮升。

“怎会?莫非命中注定上天堂?”

小竟拼命运劲往下冲,却拗不过这股如摩般劲道往上拖。

“怎会如此?”

他想确定死了没,一口咬向手臂,痛得叫苦连天。

“没死?怎会?”

若没死,那怎会往上浮?莫非真的着了魔?对这毫无惧意,迫他得拼命挣扎:“放开我!让我死行不行?”

他挣扎,双脚左蹬右踹,前踢后撞,就是挡不了那股劲道,再踹两下,落空双脚竟然又安安稳稳踩在崖面。

他不信,想死都不成?又赌气往下跳,这次更惨,竟如腰带被拖着般,甩得他落地打滚。

脑袋撞疼了,他不禁重新思考,怎会这样?

“唉!没想到落魄到这种地步,连自杀都没能力自己决定!”他苦叹着:“有什么比想死都没得死还痛苦?”

既然死不了,总得查明原因吧?

他这才回头向四处瞧去,但见那匹黑骄,竟然安静祥和地低头吃草,哪管得了自己的死活?

“莫非是这匹马的主人作怪?”

小竟勉强打起精神,回走搜寻,目光正探至那株古松,树干侧突然冒出一名老翁,笑眼——地直盯自己。

他皱起眉头:“是你把我揪上来的?”

眼前这老头,衣着朴实,一身铁灰长袍洗得发白,食发如丝披落双肩,圆脸滚滚胖胖的,海口狮鼻,一双浓眉下藏着温和眼神,看来,虽不是很正派,但,让人感觉,至少不会是个恶类。

八苦老人咳一声:“你想死?”

“呃……”小竟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老人轻捋长须:“年纪轻轻就想去了?太便宜了吧?我活这么一大把都没这勇气,你竟然抢过头,不应该,实在不应该。”

上下打量小竟,又道:“临时起意的吧?”

“没有,我很坚持……”

“坚持什么?去找杨贵妃?”

“呃,没有,我只想一了百了……”

“欠人一屁股债?”

小竟轻轻一叹:“像我这种人,连欠债的能力都没有。”

“这么落魄?难怪想一了百了?……”

八苦老人若有所思打量眼前这位年轻人。

从他疲惫神态,瞧出几许端倪,再仔细瞧去,这人只不过十七八岁,一身陈旧深蓝布衣已磨得东穿西裂,倒是那长相,宽坦前额,双眉粗黑飞鬓角,鼻如悬胆,一张弧型嘴巴抿得紧,个性显得坚毅耐磨。

老人边看边点头:“不错,是块料子……”

突然一掌打来,定在小竟胸前,吓得小竟倒弹三尺,又觉失态,再跨步回来抵住老人手掌,满脸已然生红。

“反应不慢嘛!”老人轻笑:“你叫小竟吧?”

小竟点点头,突又疑惑:“您怎知在下?……”

“山穷水尽,狼狈一小竟,不是你说的?”

“呃……好象。”

“什么好象,本来就是!怎么……想死?名号还报得这么响亮?”老人一手揪住小竟的衣襟,东瞧西看,邪邪笑起:“再怎么看都不像短命鬼,告诉你,任你怎么想死,也死不掉!”

松手将人丢回地面?

小竟倒不信:“我用刀割肚皮呢?”

“我就把你缝起来。”

“我上吊!”

“我就把树砍断。”

“我憋气!”

“好啊,你憋给我看!”

老人瞄着小竟,笑的甚邪。

小竟想憋,但哪能成功,他甚窘:“任前辈怎么说怎么是,只是我死意已决,迟早都会上路的。”

说罢,他猛转身,如狂午撞栏般,狠狠往左侧古松撞去。

但觉再差半秒之间,即可撞脑自杀成功,岂知背后又来无形真力拖得他进不了身,甚至反弹回去,顿时臀部生疼。

他不禁生怒:“请你高抬贵手,让在下一了百了行不行?”

八苦老人哼哼直笑,眼见小竟越是挣扎,他越是来劲:“不行!”

“难道你能看我一辈子?”

“没问题!”

小竟闻言哭笑不得:“你到底想对我如何?”

“救你。”

“救我?”

“嗯!”八苦老人道:“我老人家既随兴又高兴,看在高兴份上,哪有让你负气自杀之理?”

小竟被他搞得有些哭笑不得:“我哪是负气自杀?我实在是想开了,才会出此招,想高高兴兴去见我祖宗,难道这样也不行吗?”

八苦老人略蹙眉头:“难道你真的不想活?着已没意义?”

“正是!”小竟道:“我夜攀绝望峰,就是想一登极乐世了却此生。”

八苦老人道:“难道你不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有没有经过他们同意?”

“问过了。”

“他们真的同意?”

“同意我去见他们!”小意道:“我这就是去见他们!”

“你父母已死了?”

“我是孤儿,那知道老爹老母是谁──”小竟嗔道:“难道我要死,都要经过你老测试不成?”

“呃,我在考你吗?”八苦老人眉头挑皱几下:“看来你死意坚决,我救不了你,不过,有些话,还得告诉你。”

“你说,反正我要死,多听一些话无妨。”想到可以死了,小竟竟然舒坦多了。

八苦老人捋着白须,反问:“你相不相信奇迹?”

“相信。”

“很好!”

“作梦的人才相信!”小竟斥道:“我相信有一天会捡到一百两银子,为什么奇迹一直没出现?”

“出现……出现……”八苦老人摸着身子,找不到银两,突然唤来马匹,从鞍上扣下一块金片,丢在地上:“你捡吧,奇迹出现了。”

“这……你当真要给我?”

“不错,我就是奇迹!”

小竟本是欢天喜地想捡拾,但方蹲下,又自打住,天下真有如此好事?立身而起:

“老前辈您这是?……”

“让奇迹发生啊,让你相信世上真有奇迹!”

“我是相信……”小竟感伤道:“但奇迹一直未出现在我身上,所以才绝望。”

“扯会,方才跳崖不死,不就是奇迹?”

“呃……”小竟似有所悟,却又轻叹:“那是前辈援手,是奇迹,却无补于事。”

“相信它就有补于事!”八苦老人轻拍小竟肩头:“其实我早算准你我有缘,从今以后,老头我将改变你命运,你只要好好努力,必有收获。”

“我行吗?”

“行,一定行!能死的那么高兴的人,一定行!”老头道:“有人连自杀勇气都没有,你赢人太多啦!老实说,我就冲着你这点!”

“我……”

“唉呀,想那么多!你就算同情我,跟我混几天,要是不行,再去死不成?到时我也没脸阻止你了。”

小竟一时空洞心情,终也点头:“好吧!反正多活几天,也没什么罪过。”

“这才象话!”老人笑的开心:“算是做善事,救我老人家便是。”

“不知前辈如何称呼?”

“只要江湖中人,一旦看我抱树沉睡模样,莫不必恭必敬的,尊称我一声‘八苦老人’。”

“八苦老人?”小竟非武林中人,怎知此名号之响亮,喃喃念了一句,没啥惊喜反应。

八苦老人意外小竟这种无动于衷模样,他重复道:“小子,难道你不知,眼前你见着这位,是何等一等一的人物?”

“一等一的大胡子?……”

“不是,是威名,报出去,威风凛凛的威名。”

小竟摇摇头,不感兴趣道:“晚辈不知江湖事,所以……”

“也罢!也罢!威名仅止于呆子。”八苦老人好生无奈,随手伸入腰际,摸出一颗黑药丸:“吃下它,十全大补九。”

“在下还要补吗?”

“能吃就吃,它可是人间至宝!”

小竟接过手,但觉清香四溢,犹豫一下,还是吞入嘴中,一时清凉沁人,舒服已极,感谢之中,目光不经意溜向老人身边那匹黑骄,它正瞅着大眼,盯着自已。

八苦老人发觉这幕情景,轻捋长须道:“这马对你有好感,它叫‘重生之光’!”

“重生之光?”小竟感触颇深:“我现是在重生吗?”

“不,只是重死!”

“重死?”小竟不解了。

八苦老人轻笑:“不错,你已吃下我精心提炼之灵药,定可使奇迹重现的,所以你得再死一次。”

“怎么说?”

“因为你根本很难相信奇迹会降临你身上,所以我给你一次机会!”八苦老人指着高崖道:“再往下跳,我也不出手救人,只要你能活命,那即表示奇迹降临,否则你就如愿以偿了。”

“转了老半天,还是要跳崖?……”小竟感伤一叹,倒也没多大惊讶,静静转身,走向崖面:“好吧,就把我这条命交给老天处理吧!”

摸摸胸前那身上唯一留有价值的食马炼,现在要死了,留有何用,遂将它摘下,置于地面,道:“感谢你的灵药,无以回报,就此食马练留做纪念吧。”

说完,竟然毫不考虑,一纵而下。

“喂,喂!”八苦老人没想到他说跳就跳,急着赶来:“我还没说完啊!”想伸手救人,却又犹豫,毕竟话已说出,何况小竟身形已坠落千百丈,成一黑点,除非真的奇迹出现了。

“也好,跌不死,你才有信心活的舒服!”

山风吹掠,八苦老人头发乱飞,静默良久,他感慨叹声:“或许不死,江湖局势将改观吧!”拾起那银马炼,感触更深了。

为今只有小竟服下的“九转续命丹”,让八苦老人增强信心不少,毕竟此药功能起死回生,且能增加一甲子功力,就看小竟是否有福消受了。

绝望峰上,冷风飕飕,孤马、老人,冷月清寂,一股高处不胜寒,直涌心头。

网望峰下,便是芙蓉荡。

芙蓉荡,原是名不经传的小地方,除了初一、十五赶集外,鲜少有外来人专程至此,更莫谈在此过夜住上一宿了-

开市集不谈,芙容荡景色的确不赖,飞瀑、灵泉、小桥、流水,青山隐隐,更有个像西湖的“梦愁湖”。

梦愁湖波光万项,烟水迷茫,更有缤纷画舫,闲闲散散,游行湖面,随波逐流,好不惬意。

沿着湖岸,遍长杨柳青青,微风一吹,轻轻摇曳,宛似美女婆娑起舞,别具一番景色。

芙蓉荡之美,鲜少人知,至于美似仙境的梦愁湖,更是知者寥寥无几,是故,芙蓉荡就像世外桃源,长久以来,一向轻罩神稳面纱。

不过这神秘面纱却让八苦老人无意地揭开,从此,芙蓉荡不复神秘!

约莫数月前,江湖盛传武林圣师──八苦老人,自江湖大对决,轻易跃升盟主宝座之后,便将秘学“八苦修罗掌”,抄腾成本,再将此秘籍分成八部份,分别藏于芙蓉荡大群老鼠肚子之中。

只因八苦老人一句话,芙蓉荡随之身价高涨,现在对江湖而言,一闻芙蓉荡,就像中了头彩,莫不精神亢奋,摩拳擦掌,眼睛更凸如午眼,说的尽是绘声绘影。

武林早将芙蓉荡当宝山,入宝山焉有空手而回的道理?

谁都奢望满载而归,他们视八苦修罗掌如命,从闻获消息开始,他们几乎上天下海,翻天覆地,找遍芙蓉荡每个角落,只要一见鼠迹,便如获珍宝,循迹找寻,个个信心十足。

总有一天会将那八只老鼠找齐,一举练得八苦修罗掌,线而称霸武林,傲视群缭,唯我独尊。

当初,八苦老人出此计策,只想觅得一位继承者,好让八苦修罗掌永传不朽,他深信:“佛有缘人”,所以八苦老人胸有成竹,有缘人可能习得八苦修罗掌。

从消息传出后,他不急、不愠不火,径自隐居一方冷眼旁观这场多变世事。

几经江湖口传,八苦修罗掌更为离奇、诡异,又玄、又秘。因为,知道八苦修罗掌威力的人,早都作古多年,现在大慨除了八苦老人之外,没人能窥得其中一、二……

同样的夜里,夜更深,凝露更重,两三盏独挂高楼凄凉的灯影,看来格外寂寞凄寒,人儿早就潜回暖暖被窝,做着悠悠好梦。

这夜,积云缥缈不定,缓缓飘浮,即便清风吹拂,也吹不散浓云悠悠。

不一会儿,芙蓉荡两三盏孤灯几已颇有默英熄灭,只剩唯一一盏晕黄孤灯,径自在酒旗客栈点燃之外,再也找不着属于芙蓉荡的任何一圈昏黄光晕。

云层渐浓,乌云似梦餍,沉压着芙蓉荡。若有人尚未就寝,当他推开窗扉,必会发出尖叫,说不定还以为鬼魂降临呢!

酒旗客栈内,有盏孤灯淡照,整栋原木建筑必定下过功夫。

十余桌椅四散排开,正有三两客人各据一桌,独自闲酌美酒,神态自得,丝毫不为任何事情所牵动情绪。

时间静静流逝,分分秒秒宛若小河淌水……

小二巡视几桌不归客人,心中暗自有数,今夜又是个通宵生意,想至此,他忍不住打起哈欠,径往柜台站去,想趁机打个小盹儿!

一室清静,静极了!静得几乎闻及在场诸人心跳声,不由添增-许诡谲气氛。

柜台前,楼梯旁,尚有一桌,坐着一位白衣青年。

这人约莫二十出头,一袭光鲜洁白绸缎装,显得高雅。

高挑削瘦身子,别有风格,五官英挺,映着灯光略嫌苍弱的肌肤,让人一眼看来,八九不离十,是个文质彬彬、温柔尔雅的一介书生。

看来,这白衣青年已坐了一段时间了。

方桌上整齐排放着十来瓶白玉酒瓶,瓶瓶之间距离一致,简直成一直线,桌上一双竹筷平行整齐置放一旁。瞧他抑郁神情,彷佛正在苦思伤情。

邻近一桌,明眼人一瞧,便知是个江湖中人。那人整身黑色劲装,腰系着里上红绸飘带的月形弯刀,炯然有神眼中,不时泛出如刀刃般杀人凶光,看起来,此人年纪不超过三十五六岁。

近门口处,另有一人独酌。

此人看来风度翩翩,玉树临风,约莫三十出头,额际缚有一块稀世翠玉之布条,身穿藏青细绸便衫,腰系黑丝带,足穿乌金黑靴,桌上还置放一把里着藏青绸缎的三尺青峰。

此刻,谁也不认识谁?并各自井水不犯河水,径自思索、独斟。

屋内寂静气扮,几乎凝聚……

话说小竟跳下绝望峰后,原以为便可轻松解脱,哪知尚未断命,紧跟而来之擦撞、刮、勾,简直让他体无完肤,想死都得经过这番酷刑,实是多灾多难。

好不容易坠往最深处,只闻叭然一响,脑门幻起一片血肉模糊景像,终于昏死过去,一切痛楚为之消失。

意念中,似乎上了天堂,亦或下地狱,只觉灵魂东飘西飘,不知该飘向何方?

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灵魂要他张开眼睛,要他举起双手动动看。

他动了,一动,疼痛立即传来,呃痛呻吟中,他挣开眼睛,一片黑暗。

“死了没?”

他如此想。想证实地抬手打巴掌,但手一抬,疼得他牙根直咬。

“死了还会痛吗?还是没死?”

他大概相信自己没死成份居多,勉强翻身,居然晃动,急得他猛抓东西,定神看去,竟然发现自己倒挂一株凸出崖面的古松上,而此枝干正不断传出轻脆响声,冬佛已然承受不住重量,随时有断裂可能。

小竟吃力撑着,自嘲不已:“直是倒霉透顶,想死都不安宁,挂在这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话未说完,树枝终于断折,啊!啊!猛又尖叫,小竟竟然吓得为生命挣儿,想往上冲,但哪挽回得了跌势,猛坠而下。

惨叫声?

酒旗客栈里头三名男子似闻及,却也不动。

那似乎是重物坠下声音。

它会落向何处?

三人正在判断之际。

砰然一响,屋顶穿洞,瓦木乱飞,吓得酒店三人想抓武器,又砰然暴响,小竟摔死猪般砸方桌,昏死当场。

现场一片惊惶。

小二瞪大眼睛,打从娘胎出生,也没想过有人从天而降,还命中自己屋顶?

三名客人更摸不着头绪,此人竟会是从万丈高崖落下?

死了没?

白衣青年这么想,登时掠闪身形冲向小竟,一边探鼻息,一边探伤势。

“好厉害的轻功!……”穿着一袭黑衣,名唤柳中原的男子如此感觉,这年轻人定非泛泛之辈。

青衣年轻人亦是皱眉,这人所用身形,分明是失传已久的“凌波飞渡”,他是谁?

两人这么想,却未任何行动。

那白衣男子打着小竟嘴巴,露出欣喜笑意:“没死,还有救!”立即运气替他疗伤。

小二仍楞在那里,屋顶破那么大个洞,老板怪罪下来,怎么办?

“他是谁?”那叫柳中原汉子问向小二。

“项公子。”小二茫然瞧着大洞:“芙荡的大公子,第一高手……”

“第一高手?”柳中原落目白衣人,考量他到底有何能耐。

白衣青年项尚飞运气过后,突然伸手吸来桌面酒瓶,然后往小竟嘴巴灌去,随即安心走回桌子,但看小竟如何变化。

他轻轻啜着美酒,神色自若,彷佛船过水无痕,啥事也不曾发生模样。

“项……项少侠……”小二这才想到也许他可以帮忙:“这……这是怎么回事呢?”

“有人从天上掉下来罢了。”

“他……他不要命了!……”

“命却长得很……”项尚飞一饮而尽樽前酒:“没看过从绝望峰掉下来还能活命者,他是个奇迹!”

淡笑中,已从怀中拿出一锭元宝,交了小二:“剩下的补你屋顶那个洞吧!”

小二但见元宝,登时眉开眼笑,项公子就是项公子,有求必应,连声谢谢:“太多了,公子可要再加点什么酒?”

“不必了,多的赏给你。”

“多谢公子。”

项尚飞淡然轻笑,走近小竟,伸手将他扶起,挟于腰际,轻轻点弹,穿窗而出,眨眼飞远,轻轻缈缈,来去不见痕迹。

穿着藏青色绸衣青年,远看渐渐缈逝的白色身影,不禁略带遗憾,问道:“却不知他座落何处?”目光迎向小二。

“陶尽门的人。”小二道。

“陶尽门?”那年轻人念出口,若有所思。

自从芙蓉荡声名大噪之后,江湖中人对“陶尽门”、“落霞山庄”,由是耳熟能详。

他当然也知道陶尽门之事了。

陶尽门掌门人──冷醉陶。

顾名思义,痴于武学者,唤为武痴,痴于陶泥者,当称陶痴。

江湖中人,莫不知江湖中有位“陶痴”,这么一个呆人──冷醉陶。

冷醉陶膝下有三女儿,皆为孪生姐妹,名唤为冷翠儿、冷直儿、冷珠儿,今年芳龄十六。

一口气生个三胞胎,冷醉陶简直神通广大,就跟他的陶艺一样,恐怕天下无敌!

他常为此事津津乐道而笑口常开,光是女儿塑相就不知弄了几百尊,却只用一张脸即可打发,敢情事半功倍,不吃力又讨好。

“他在陶尽门所司何职?”柳中原凝向小二,好奇问道。

“这个……这……”小二闪出几许犹豫,不怎么敢说似的。

“没关系,你说,我们不会为难你。”

“不是不敢说,是怕你们受不了……”

“怎么?他是陶尽门主?”

“不他在陶尽门……只……只是个扫地的!”

小二赶忙收拾东西去了,不忍瞧着众人脸上变化。

话方说完,柳中原楞在那里,以为自己听错了?如此高强武功之年轻人,竟然会是个扫地者?

打死他,他都怀疑不信,但小二的态度,让人瞧来又似乎不假。

“他直是……只是个扫地者?”柳中原忍不住,还是追问下去:“这样岂非埋没人材了?”

小二点点头,有些遗憾:“这实在很让人不解,他武功那么高,却甘心当个扫地者,多少人想挖角,他都无动于衷,我们整个芙蓉荡,全为项少侠抱不平呢!”

“直是奇事……”柳中原不断点头,似在波定一件事。

“在芙蓉荡,奇事多着呢!你们仔细观察,保证收获丰富!”小二抹边桌子边道:

“不过你们还是小心为妙,还里可说卧虎藏龙,稍一不慎就……”

说至此,忽而转头,竟然不见半个人影。

“人呢?”

他想找,但柳中原枸青衣少年早就不知去向。

“这样也好,省得再吹!”

小二掏出那锭元宝,喜孜孜窃笑着,不知道项尚飞为何要他故弄玄虚,吹此事件?

反正拿人钱财,与人消灾!

他仍落个欢欢喜喜的,有元宝万事足,不禁哼着小调,感谢财神爷照顾。

陶尽门,留月轩。

屋内静极。

屋外俱寂。

间或冷风吹过,拂送几许淡淡花草清香。

自项尚飞清理好小竟一身血污及伤口之后,他更深深觉得,眼前这年轻人彷佛是不经意惹上尘埃的宝玉,而此刻,自己正勤快拂拭他……

他将小竟轻放檀香木床上,自己则静坐床椽,若有所思地端详这张极为俊逸独特的面孔,藉此似乎在搜寻什么记忆。

直觉上,他觉得好熟、好亲切,简直就像多年老友……

他不禁想起一道预言。

他眉头深销,茫无头绪的低喃着:“难道预言真的应验了?”

想着,想着,自内心深处,升起更多予盾,波涛汹涌着。

一个月前,他曾和冷门主,千计万苦寻访一位江湖中颇负盛名的铁卜神卦,人称赛诸葛──张铁嘴。据传言,张铁嘴所卜之卦,屡屡应验,屡试不爽,绝无半点差错。

那日,二人几经波折,方找到张铁嘴。

冷醉陶虚心向其问卦:“这场八苦修罗掌之争,谁将拔得头筹?”

张铁嘴似是早卜过卦,闻言只摸着两道八字胡,随又指向苍天,斩订截铁说道:

“说来你们可能不信,此乃天机,一个月后,将有天降神兵,那人即是得主,任谁也改变不了此命运!”

“天降神兵?”

冷醉陶哪能接这些神话。

“这不是神话,是直话!”

项尚说道:“会是外地来的高手?”

“从哪来都不对,他一定从天上来!”张铁嘴将卜体高举而后脱手,让其笔直掉落桌面上:“就是这样,天上掉下来的才算数!”

“怎么可能?你是不想说,还是给我打哑谜?”

“不是说的很明了?……”

“我大老远赶来求卦,你却如此态度……”

冷醉陶突然起身,猛手一拍桌面,嗔怒拂袖而去。

张铁嘴赶忙伸手接去被拍断三支脚的桌子,神来一笑说道:“还好我算得准,把墨盘拿走,右则又要重新‘办一桌’喽!”

高兴地收拾这不算烂的烂摊子。

项尚飞思量至此,心中猛然抽紧,暗道:“难道张铁嘴所说那天降神兵,就是这小子吗?”

他神色略不安:“一般人从绝望峰摔下来,必定粉身碎骨,他竟然只受皮肉伤,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此人伤口愈合之快,就像泥巴烘干,不到半天即已封血结痂,好了泰半?——除非他有通天本领,或着有人相助,再不然,便是服了灵丹妙药否则……”

他甩开一切疑惑:“根本没有‘否则’可言,已经活过来!”

正在项尚飞摇头不解之际,一道清柔细腻声音,传了过来,打断他略为紊乱思绪。

“飞哥!他醒了吗?”

项尚飞只闻满室淡淡茉莉清香毋须回头,他已知是谁。

“珠儿,这么晚了,还没睡?”

说完,他才侧过身子,端详珠儿。

珠儿脸容稍窘,轻声道:“我看你房间灯火未熄,所以才过来看看!”

他仍习实穿着乳白丝绸宽袍,腰系红绫软带,纤纤细腰更加明显,一搓黑发秀丽而软柔轻贴于洁白如玉粉颈上,显在彩黄灯光下特别动人。

项尚飞已被她那神韵吸引,直到两人目光交错-那,他才蓦然惊醒。是失态了,但那双黑白分明、纯直无邪灵慧般珠子,彷佛氤氲着美梦,又何当不是让人惊心动魄?

“唉!”珠儿脸红似霞云,轻声道:“你在发什么楞?人家的问话,你还没做答呢?”

忍不住想插腰来个娇嗔问罪。

“呃……”项尚飞顿时醒神,淡然一笑以掩窘态:“对不起,方才我实在有些心不在焉!你……刚才问我什么?”

珠儿双颊泛红,红唇微嘟,勉强传出声音:“我是问他醒了没有?”

说完,如兰花瓣儿似的手指,轻轻指向小竟。

“他?”项尚飞摇着头,表示没醒过。

珠儿一时显得落莫,不知该说什么?

“翠儿、真儿都不在?”项尚飞感觉出她似乎并不快乐。

珠儿闻言,原先嫩红脸蛋,显出些许黯淡,轻轻一叹:“姐姐又让爹给叫去执行任务了。”

说完,脸上轻掠一抹不失稚气之自嘲意,似在戏谑自已出身武林世家,却对武功一窍不通,只能果在家里受尽保护。

“珠儿……”项尚飞凝视她表情,已知她在想什么,缓缓站起,说道:“不会武功,对你而言,不知幸或不幸,谁都不能预料,千万别把得失看的太早,或许,正因你不会武功,远离江湖,相对的,你便减少许多面临江湖险恶残酷的血腥场面,对于这世囚,你仍旧会抱持真善美的态度,不是吗?

珠儿默然点头,沉思片刻,道:“话虽没错,但每次遇险,我便恨不得自己有一身高超绝技,帮爹、帮姐或帮自己解危啊!”

无邪嘴唇噘起,彷似在跟自己赌气。

项尚飞见及此,呵呵笑起,脑子顿时浮现三姐妹倩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