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董卓英眼尖,心头一震,手中剑停止掷出。
“哇!哇!”惨号声破空。
“神针医圣”胁下被刺穿,亡命而逃。
而他的那名手下栽了下去,不再起来。
范瑶闻声,反而止步回顾。
“绛衣仙子”发出了惊叫。
董卓英反应相当快捷,弹身电扑上前,但迟了一步,惊呼声中,范瑶已落入来人之手中了。
“站着别动!”来人大声喝止。
董卓英只好凝住身形,这时看清了对方是一个身披大红袈裟的高大和尚,看年纪,年纪当在六十开外。
“绛衣仙子”栗呼道:“火云魔僧!”
董卓英见了他也大吃一惊,他知道这和尚的凶名,出了名的心狠手辣,功力极深,上次在汉水曾与他比斗过一次。
“火云魔僧”狞声道:“长恨生,小施主,现在轮到我们来谈交易了,哈哈哈哈……”
董卓英七窍冒烟,肝胆皆裂。
等到对方笑声止歇,才寒声道:“大僧皈依三宝,应该清静无为,修心养性,何以也动了贪念,不惧因果么?”
“火云魔僧”怪声怪气地道:“小子,别与佛爷谈因果,贪、嗔、杀、妄、淫,佛爷一样不戒,现在长言短叙,照方才交易方式,作成这笔买卖!”
董卓英知道多费唇舌也是枉然,这“火云魔僧”比“神针医圣”还要邪恶十倍,当下咬牙道:“依你,放人吧!”
“火云魔僧”嘿嘿一阵怪笑道:“慢来,佛爷可不像这江湖郎中浅薄无知,还有附带的条件!”
董卓英双目赤红,愤然道:“什么附带条件?”
“绛衣仙子”在他背后直跺脚叹息。
“火云魔僧”阴侧侧地道:“小子,听清了,你得说出‘石纹神剑’运用之法,佛爷试过无讹之后,才能放人,就这么一点小小条件。”
董卓英暗骂一声:“好一个刁狡的佛门败类。”
如果道出了剑上秘诀,自己要夺回便无望了。
这神剑一入了魔僧之手,他便可畅所欲为,不知要造多少孽,但范瑶在对方手上,总不能不救他。
“火云魔僧”又道:“小子,快些,佛爷没空!”
“绛衣仙子”栗声道:“董少侠,万万不可!看来瑶儿命中注定要遭此劫,别管他,你干脆就为武林除害吧!”
董卓英有些心动,但看到范瑶被凶僧挟持的可怜之状,这意念又烟消了。
范瑶已听到了他母亲说的话,惨然凄呼道:“董兄,不要拘泥小节,我娘说得对,别管我……”
话声至此,突然中止,看来是被“火云魔僧”点上了“哑穴”。
董卓英凝声道:“和尚,你把人放在距你两丈之处,我告诉你口诀,抛剑之后,你接剑,我带人!”
“小子,如你口诀不实呢?”
“剑落你手,还有什么话说,不然就拉倒!”
“真的要拉倒?”
“告诉你,剑在区区之手,杀你不成问题,区区如果一走了之,你又将如何?何况他们跟我也……”
“火云魔僧”凶睛连闪,道:“依你!”
说完,点上了范瑶的穴道,把他放置在侧方两丈处,又回到原地,这样,范瑶与董卓英之间的距离是四丈。
“小子,可以开始了。”
“注意听着!”董卓英念出了第一句口诀:“五心向天,水火既济,五行属金,上下交绥。”
说着,并加以解释。
第二句……第三句……愈来愈艰深。
“火云魔僧”听得出了神,口里喃喃复念,手指不断向空比划蓦地,范瑶身旁草丛中幽幽冒起了一个娇小的人影,朝董卓英比了一个手势,董卓英一眼便已看清来人。
他不禁大喜,但心中仍讲个不停。
“火云魔僧”全神倾听,懵然未觉。
董卓英心念几转,突地大喝一声,电闪扑去。
这意外之举,使“火云魔僧”窒了一窒,但这魔僧果然厉害,一窒之后,怒哼一声,扑向范瑶。
“呀!”
惊叫声中,“火云魔僧”呆住了,人质竟已没了踪影,也就在这瞬息之间,董卓英已到了他的身前。
“石纹神剑”斜斜上扬,泛出圈圈白色光晕。
“火云魔僧”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大,一张脸成了紫酱色,拔出火云棒在手,狞恶万状地暴吼道:“小子,你竟敢与你家佛爷捣鬼?”
董卓英豪气万丈,冷冷地一笑,道:“你这佛门败类,江湖巨恶,今晚区区要为武林除一祸患!”
“好哇!佛爷今天不杀你,誓不为人!”
“魔僧,你人性早失,佛性无有,本就不能算人!”
“小子,纳命来!”棒挟雷霆之威,疾劈而出。
棒芒与白光互一绞扭,“波!”地一声震耳巨响,“火云魔僧”
高大的身形,打了一个踉跄。,董卓英立意要为武林除此巨魔,跟踪进击。
又是一声震耳的巨响,“火云魔僧”连退了三个大步,眸中抖露出一片骇芒。
董卓英贯足十二成功力,第三次出手,白光爆闪中,一道寒芒,破空飞去,“火云魔僧”的火云棒脱了手。
这魔僧惊叫一声,掉头弹身……“哪里走!”白尖暴涨,凌空罩去,一声栗耳的惨哼,“火云魔僧”倒栽落地,但他一挺身又站了起来,大红袈裟被血浸湿,月光下变成了黑色斑块。
董卓英用剑隔空两尺,指正对方心窝,厉声道:“魔僧,佛门讲究的是因果,想不到你现眼现报!”
“火云魔僧”脸孔扭曲得变了形。
但他凶残成性,可谓至死不悟,厉声大吼道:“佛爷来生转世,再来找你清算这一笔帐!”
一缕白光,自剑尖吐出,“哇!”惨叫声起,“火云魔僧”栽了下去,胸前血冒如柱,一代巨魔,结束了他罪恶的生命。
董卓英长长吐了一口气。
那边两个重伤的“神针医圣”的手下,已不知在何时偷偷地溜走了。’月上中天,照着荒场。
废墟,野草,死尸……听更声,已是四更将尽了。
三条人影,向董卓英身前移来。
那不期而现身救人的娇俏人影,赫然是“芙蓉仙子何小宛”,此刻与范瑶母子,齐走向董卓英。
董卓英想起在邙山古墓前,与她决绝的一幕,心头不知是一种什么滋味,今晚若不是她,事情的结局便很难预料。
最低限度,“石纹神剑”已落入了“火云魔僧”之手,而范瑶的生死福祸,还将是大成问题。
“芙蓉仙子何小宛”幽怨地扫了董卓英一眼,粉腮上现出一抹莫可奈何的苦笑,道:
“我们又见面了!”
董卓英期期地道:“有话等会再谈!”
“绛衣仙子”一笑,说道:“天仙化人,玉树临风,董少侠,你们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呀!”
“芙蓉仙子”垂下了螓首。
董卓英俊面一红,心中有些苦涩的感觉,尴尬地一笑,转变话题道:“伯母,今晚此地杀人流血,天明后官府必来查究。
“而小侄到此的风声已露,还不知有多少江湖人闻风而至,贤母子在此是不能安身了,乘天色未明,急速离开为妙;”
“绛衣仙子”沉重地一颔首,道:“我已想到!”
“不知贤母子可有投奔之处?”
“唉!四海为家,江湖飘泊,哪里不可去!”
“小侄希望伯母能有个准去处,如果有一天小侄能够找到范老前辈的话,也好有个交代。”
“我……不想再见他的面了……”
“伯母……”
“唉!谁知道他是否还活着……”言下大有泫然欲泣之慨。
范瑶接口道:“娘,我们还是回当年故居吧!”
董卓英欢然道:“这是个好办法,落叶总要归根,还是故土好,说不定范伯伯已去找过了…”
说着,自怀中摸出两个金锭,道:“这点小意思,可充作回家的路资,范瑶兄也可作点小本经营。”
“绛衣仙子”垂泪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怎能又要少侠的金银,这……我母子居心何安?”
董卓英把金锭强塞入范瑶的手中,说道:“如以小弟为友,将来还期再见,就请勿再推辞。”
范瑶含泪道:“小弟愧领了!”
“绛衣仙子”激动的道:“董少侠,日后盼能来岳阳七里铺探望我母子,大恩今生不能报答,来世结草衔环了!”
“伯母言重了!”
“芙蓉仙子何小宛”也自怀中掏出了三粒明珠,递给范夫人道:“伯母,请收下,一点心意,望勿却。”
“绛衣仙子”激动得发颤,含泪道:“何姑娘,这如何使得,这样大恩,叫我母子怎生报答啊!”
“伯母也是武林人,何必拘世俗之见,能值几何?”
“何姑娘,渴时一滴为甘露,价值无法估计!”
“芙蓉仙子”照董卓英的方式,强塞入范夫人手中。
董卓英催促着道:“伯母快去收拾,速离,天亮后,诸多不便!”
范夫人苦苦一笑道:“没有什么好收拾的,屋里什么也没有,要走便可走了……”
“如此贤母子就起身吧!”
“董少侠,何姑娘,愿你俩能结伴一道来。”言中之意,谁也听得出来,希望她与他成凤侣鸳鸯。
范瑶激动地执着董卓英的手道:“董兄,小弟不才,除愧疚之外,别无话说。但愿不弃,许以再见!”
董卓英诚挚地道:“会的,小弟江湖事毕准来!”
在董卓英再三催促下,母子俩才依依洒泪离去。
现场,剩下董卓英与何小宛两人相对,气氛相当尴尬。彼此都觉得无话可说,久久,董卓英打破了沉寂道:“何姑娘,今夜蒙慨然援手,在下记住这笔人情。”
何小宛咬了咬香唇,道:“就是这句话么?”
“姑娘要在下怎么说?”
“是的,我好像自甘下贱,不该与你再见面了,但偏偏又忍不住找了来,为什么?我恨我自己。”
董卓英未尝不为她的痴情所感,但那传闻中可怕的故事阻止他付出情感,他不能要一个蛇蝎美人为侣。
当下,他不由期期地道:“何姑娘,道不同不相为谋,在下很感激姑娘的一番情意,但……只能放在心里!”
“意思就是说,你看不起我?”
“这……也不能这么说……”
“那要怎么说?”
“总之……我们之间,不可能……”
何小宛粉腮一片冰寒,脸色变了又变,最后以激愤的口气道:“我到底什么地方使你如此轻贱?你倒说说看!”
“何姑娘,没有这必要呀!”
“我要你说清楚!”
“你……何必定要说穿呢?”
“不!现在是个好机会,你说出来,我死也甘心,一个女子,没有理由被人如此轻视的!”
“定要在下说出来么?”
何小宛沉着脸道:“当然,我要弄个明白。”说完,圆睁着杏眼,定定地望着董卓英,静待下文。
董卓英心下着实为难了一阵子,知道非说不可。
于是,他尽量把情绪装得平静地道:“何姑娘,听说你与皖豫镖局总局主‘七海游龙上官予’的独生子,曾有指腹婚约,而你……”
“而我怎么样?”
“在洞房花烛之夜……杀了他……”
何小宛粉腮遽变,咬牙道:“就为了这个?”
董卓英剑眉一挑,道:“姑娘当它是儿戏的事么?”
“哈哈哈哈……”何小宛突地仰首纵声狂笑起来,笑声由疯狂转变成凄厉,笑到后来,不像是笑,而是在号,刺耳之极。
董卓英不禁愣住了。
笑声慢慢敛住,眼角孕了两粒黄豆大的泪珠。
董卓英忍不住道:“姑娘什么事这样好笑?”
何小宛满面凄厉,眼中饱含怨毒之色,以异样的声调冷冷地道:“当然好笑,好笑之极!”
董卓英正色道:“在下倒愿听听好笑的原因?”
何小宛掏出香帕,抹去了眼角的泪痕,幽然启口道:“‘七海游龙上官予’有一个八拜之交的盟弟,两人过往甚密,内室不避嫌,他盟弟的妻子是个绝世美人……”
董卓英凝神倾听。
何小宛顿了一顿,接下去道:“两盟兄弟先后一年成婚,却同时有喜,于是指腹为婚,为儿女订亲家。”
如是生男结为兄弟,如是生女结为姐妹,一男一女则结为夫妻,十月临盆,上官予得子,他盟弟得一女,婚约便定了……”
董卓英“哦”了一声,知道她在说自己的故事。
何小宛掠了掠鬓边散发,又道:“上官夫人坐褥不慎,得了风寒,撒手西归,上官予只好把襁褓幼儿交他盟弟妇乳养,他思痛妻子,往来更频,风雨无间……”
“这是人之常情!”
“光阴荏苒,两年过去了,上官予没有续弦……”
“哦!”
“有一天,保了一趟重镖,盟兄弟俩亲自出马,途中经过八公山,遇上劫镖,上官予负伤而归,他盟弟……”
“怎么,遇害了?”
“一具棺木装了尸体回来!他盟弟妇痛不欲生,几番寻死觅活,但终因爱女而苟活了下来……”
秀眸中闪烁着恨极的光芒,轻轻一拭眼角,接着又说道:“上官予疚于盟弟是因护镖而丧生,对盟弟妇更是照顾得无微不至,百日除孝之后,适逢中秋,上官予设了家宴,与盟弟妇共庆佳节……”
说到这里,声音变得激动起来:“上官予在酒中做了手脚,于是……于是……盟弟妇失了身……”
董卓英脱口道:“禽兽之行!”
何小宛咬了咬下唇,竭力忍住将滴落的泪水。
接着,她又道:“他那盟弟妇事后本要一死明志,但想到丈夫的死因可疑,上官予没有明确交代仇人,于是,忍辱偷生……“上官予以杀死盟弟遗女为要胁,迫弟妇就范……“有一年,他那盟弟妇无意中发现了当年丈夫定情之物,竟在上官予的手中,于是她明白了,原来杀夫占身的仇人,就在眼前……”
董卓英不由愤怒道:“该杀!”
何小宛咬牙切齿地说下去道:“于是那可怜的妇人立誓要为夫报仇,同样的是中秋佳节,在赏月欢饮之际……”
“她杀了他?”
“那妇人突出利刃,猛然施袭……不幸功力悬殊,上官予只受轻伤,那盟弟妇却被他废了武功……”
“这恶魔够狠!”
“他不杀她,只废了她的功力,因为她太美,那时,她的女儿八岁。有一晚,她抱着爱女,叮嘱一番,当夜便悄悄悬梁自尽……”
突然,空气变得令人窒息。
久久,何小宛又接下去道:“那小女孩牢牢记着母亲的遗言,蓄意报仇,上官予为了瞒人耳目,对盟弟遗女爱护备至,欺她年幼无知。却不知道这孤女已明白了真相,他一样传她武功……”
董卓英听得发指,栗声道:“后来呢?”
何小宛闭了闭眼,道:“那小孤女十六岁时,巧逢一位无名老尼,说她与尘世无缘,生具慧根,可参正果,小孤女正心切亲仇,不肯答应那老尼,老尼也不勉强,赠她一本小册子,飘然而去……”
“啊!真是天意,再后来呢?”
“小孤女暗地参修那本小册子,习得了一身出色的玄功,报仇的时机成熟了,也终于到了这一天……“就在不久前,上官予大发喜帖,遍请亲朋好友,要实行昔日指腹为婚之约,小孤女准备那晚当着赴宴客人.揭开这件惨剧,光明正大报仇……”
“对!这做法对极了!”
“但,天不从人愿,小孤女在杀了上官予的独生子之后,上官予诬指小孤女有外遇,作出这灭伦之事。
“于是,引起了公愤,小孤女有口无法分辩,只好凭功力硬拚,上官予发现小孤女的身手不凡,全不是他调教的那一套,自知不敌,在混战中走了!”
董卓英忘形地怒吼道:“岂能让他一走了之!”
何小宛切齿道:“于是,小孤女便开始天涯追踪,苍天有眼,父母有灵,终于被她找到了……”
“啊!找到了?”
何小宛突地弹身电奔而去。
董卓英心头一震,大叫了一声:“何姑娘!”
跟着也弹身向何小宛去处追去。
约莫二十丈左右,只见何小宛刹住了娇躯,董卓英一眼瞥见地上有一具尸体,不由惊诧莫名。
“这……怎么回事?”
何小宛怨毒地道:“他便是上官予。”
董卓英惊灵不已的栗声道:“他……便是上官予?怎么会……陈尸在此呢?”说完,目注何小宛。
何小宛恨恨地道:“这得感谢你了!”
“我不懂!”
“他是为了‘石纹神剑’而现身的,正巧被我遇上,报了大仇,其时,正是你出手杀‘神针医圣’四名手下之际……”
“哦!怎不听搏斗之声?”
“他一招毙命。”
“啊!”
董卓英更加骇然,他还不知道何小宛的真正功力究有多高,既能一招搏杀上官予,这种身手是相当惊人了。
何小宛沉默了片刻,才沉声问道:“你以为我该不该这样做呢?做得对,还是做得不对呢?”
董卓英内心深处涌起了愧疚之意,自己不察真情,以冷酷无情的态度来对待她,这使少女芳心,打击是很大的。
当下,连声说道:“对,对,对极了……”
何小宛粉腮又是一寒,冷声道:“你不再目为我为败德乱行的女子?”
董卓英歉然一笑道:“那只是误会。”
何小宛的声音变得更冷地道:“现在,误会解释清楚了,我……也该走了!”说完,转过娇躯……董卓英心头骤然涌上北邙古墓香纸拜祭的一幕,若非情深意浓,是绝对不会如此的,当下弹身拦住去路,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何小宛淡淡地道:“阁下有何指教?”
这“阁下”两字,使得董卓英啼笑皆非。
但他知道本是自己对不起她,伤了她的心,当下尴尬地一笑,道:“宛妹,你在生我的气,是么?”
“我怎敢生阁下的气,那岂非笑话?”
“宛妹,你在恨我?”
“都谈不上,一切都过去了!”
“宛妹,过去是误会,现在业已冰释了……”
“哼!误会,现在当然知道是误会,当你冷面无情的时候,你想到是误会么?你曾坦白提出来么?”
“宛妹……”
“你轻信流言,根本就否定了我的人格……”
“宛妹,我错了,不行么?”
“你,怎能有错,错的是我,不该自贱……”说到这里,眼圈又红了,举步转身又要离开。
董卓英发了急,一揖到地,诚恳地说道:“宛妹,我认错,我……向你赔礼,请你原谅!”
何小宛突地像小孩子受了委屈般的“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抽抽咽咽,如子规夜啼,伤心极了。
董卓英倒被她哭得没了主意,一时之间,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他有生以来,从未经过这种场面。
何小宛哭了一阵子,自动止住了悲伤,粉腮泪痕斑斑点点,像一朵带雨梨花,可爱又可怜。
董卓英鼻头酸酸地痴望着她,忽然,他忘情地上前把她搂在怀中,激动地呼唤道:“宛妹!原谅我!”
“英哥哥……”
她没再说什么,只这三个字便够了,一切误会气恼,也在这一声亲切的称呼中烟消云散了。
两人紧紧拥抱,浑忘了一切,沉浸在蜜水似的情境里,仿佛世间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而世间也是可爱的了。
郎情似水,妾意如云,点缀着荒唐的黎明。
久久,何小宛轻轻推开了董卓英,粉腮如朝霞,娇羞不胜的低垂着螓自道:“英哥哥,天亮了!”
董卓英犹似在梦中,迷惘的道:“是的,天亮了!”
何小宛展颜一笑道:“英哥哥,我们到哪里去?”
是的,要到哪里去?两人都是人海孤雏,如断梗飘萍。
董卓英突地一哂道:“宛妹,你说当年赠你武功秘笈的无名老尼,说你命中与空门有缘……“何小宛粉腮一变,道:“英哥哥,你为何说这话?”
董卓英也自觉自己失言,忙道:“没什么,我不过是逗着你玩的,算我没说这句话吧!
我要踏遍天涯海角寻仇……”
“我,与你一道,成么?”
“当然可以,有什么不成!”说着,情不自禁的朗声作歌,唱道:“血泪盈眶,仇恨满腔;忍看衰草斜阳!
无限凄凉,无限仓皇,男儿有泪岂轻弹!
仗太阿,除强梁,恩怨未了复何待?速着征裳!”
音调铿锵,豪气干云。
何小宛娇声道:“不切题!”
董卓英笑道:“什么不切题?”
何小宛故意装出老道学的模样,一本正经地说道:“现在晓色初露,哪来的斜阳?”
“啊!这个,这是我在荒山一时兴至,胡诌的!”’“好,这算通过,你分明持着石剑,却唱仗太阿,还有除强梁也不大贴切,你是在寻访仇家……”
“依宛妹的意思呢?”
“应改为仗石剑,斩彼猖!”
“好,好,谨谢夫子斧正。”
两人相顾大笑起来。
笑声止后,何小宛皱眉忧心的道:“英哥哥,这些尸体任其曝露不好,会连累此地街坊。”
董卓英低头想了一想,道:“有了,移到范瑶母子那间破屋中,一把火千干净净,此地没紧邻,火不为祸……”
“好办法!”
“那我们快动手,天已亮了,迟了不便。”
于是两人合力,把六具尸体堆置在木板的破屋中,燃上了火种,点燃起来,双双驰离现场。
董卓英一身之外无长物,所有的已带在身边了,自无回店的必要,两人相偕奔向大街,共进早点。
吃食之间,何小宛道:“英哥哥要找的仇人是谁?”
董卓英面上刹时又罩上了仇和恨的乌云,低声说道:“池州庆云山庄之主‘一指擎天司徒业’!”
“那我们到池州?”
“不,庆云山庄早已成了废墟,司徒业下落不明!”
“庆云山庄在江湖中声名不小,庄中弟子当不在少数,还有司徒业的家属,难道全没了踪影?”
“司徒业发妻早丧,没有留下子女,庄中除了食客,便是下人,还有一批护庄武士,全是招雇的,树倒猢狲散,更到哪里去找人?”
“庆云山庄是如何被毁的呢?难道……”
“江湖中无人知道,传说是被毁于天火。”
“唔!这其中必另有文章!”
“找到司徒业本人,真相当可大白!”
“设使庆云山庄是被毁于强仇大敌:极可能是杀人而后放火,恐怕无一活口,不然岂有不露蛛丝马迹之理,至少那些侥幸的武士食客多少会露出点风声……”
“我也曾这么想过,但我发过誓,找不到人也要找到他的尸骨,非要追查个水落石出不可!”
“那该如何着手侦察呢?”
“另外有个人也在找他,有丐帮弟子为助……”
“谁?”
“叫‘诛心员外’,其实来历不详。”
“哦!诛心员外,我见过此人,很神秘。”
董卓英想起自己误认诛心员外为仇人,而对方也误认自己为他想找的人,始终感觉不能释然于怀。
这其中是巧合,抑是另有蹊跷,不得而知。
突地,一个中年丐者,逡巡到店门口来,不住的以眼光打量董卓英。
小二见是个叫化子,便大声喝斥道:“喂!要饭的,清晨大早,你这算什么?讨饭也得有个谱呀!”
中年丐者翻起白眼道:“别狗眼看人低,你知道大爷准是来要饭的?这街道是你家的不是?大爷可又不曾进门……”
小二怒哼了声,无可奈何地转开了。
中年丐者喃喃自语道:“世上仅有诛心者,人间何来长恨生?嗯!长恨,长恨,其恨何为……”
董卓英向何小宛施了个眼色,道:“宛妹,我们该走了!”
说完,叫小二会了帐,双双出门。
那中年丐者一步一跛,又走得远了。
董卓英偏了偏头,何小宛立时会意,两人遥遥跟在那丐者身后,向前走去,不久,出了城,到了人稀之处。
董卓英闪身追上,沉声道:“朋友,有什么见教么?”
中年丐者止步回身,道:“少侠是……”
“区区长恨生,朋友是传诛心员外的消息么?”董卓英说完,双日凝视着对方:静待答复。
中年丐者一拱手道:“抱歉,要饭的眼拙,一时不敢指认,恐怕会认错了人,诛心员外已于日前去了沂城山,留下话转告少侠,请立时赶去。”
董卓英心中一动,抱拳道:“多承指引,就此致谢,他还说了什么没有?”
“就只这么一句话,少侠知道怎么走法么?”
“沂城山区区知道。”
“要饭的话已传到,就此别过了!”说完,扬长而去。
何小宛问道:“我们这就去沂城山么?”
董卓英一颔首道:“当然,立刻动身,可能诛心员外已得到了仇家的线索,我们得赶快,不能让他着了先鞭,如他一时留不住手,事情就糟了!”
“我们走吧!”
“好!”
两人认路北上。
渡过黄河之后,扑奔济源。
到了济源,离沂城山便不远了。
一路之上,董卓英心情十分紧张,诛心员外既然传了话,十有九是得到了“一指擎天司徒业”的下落行踪,这是双方早已说好了的。
见到了司徒业之后该如何?这是董卓英思量的重点。
诛心员外比自己早一天上路,如果他先找到了司徒业,有几个问题值得焦虑第一、他的功力是否司徒业的对手,司徒业的“一指禅”,当今武林没几人敢于轻视的。
第二、如果司徒业有昔年食客随在身边,诛心员外孤掌难鸣,可能反遭其害。
第三、设使诛心员外的功力能胜过司徒业,搏斗之下收不住手时,自己报仇之举亦将成为泡影。
愈想,愈感心中怔忡,这些都是极可能发生的情况。
在济源住了一宿,天未明又起身赶路。
这一急赶,看出了“芙蓉仙子何小宛”的功力,较之昂藏七尺的董卓英,不遑稍让。
过午不久,到了沂城山下。
董卓英望着风尘满面的何小宛,爱怜的道:“宛妹,这两天苦了你,我们歇一会儿再上山如何?”
何小宛深情款款地嫣然一笑,道:“我不累!”
但两人还是拣了块大石,坐下休息。
“英哥,大仇了断之后,你准备做什么?”
“我们一道去看范氏母子……”
何小宛一撇小嘴道:“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你将来的打算,比如说继续行走江湖,或是……嗯……”
董卓英摇了摇头,道:“我现在还没想到那些!”
何小宛撒娇似的道:“但我现在想知道!”
董卓英反问道:“宛妹你呢?”
何小宛笑容一怔,幽幽地道:“断梗飘萍,无凭无依,我……我……准备出家,青灯木鱼,了此残生。”
董卓英哈哈一笑道:“你做尼姑,我去当和尚!”
何小宛娇嗔道:“你坏死了!”
董卓英正色道:“宛妹,恩仇了断之后,我要找一处名山,结庐而居,远离世俗,不再蹈那江湖风险……”.何小宛“噗嗤”一笑,道:“年纪轻轻,话说得老气横秋,我还没听说过这样年纪的人避世隐居。”
“宛妹,我是很认真的,我恨那血腥残暴!”
“英哥……你一个人么?”
“我有位红颜知己,但不知道她是否愿意与我同道,事了之后,我得问问她,如她不愿意,那只好孤独一人了,先师号称‘孤独老人’,我就做个‘孤独小人’吧!”
何小宛粉腮-变,道:“你那红颜知己美么?”
董卓英仰首云天,悠悠地道:“美,美赛天仙!”
何小宛轻轻一咬牙,道:“她是谁?”
董卓英目注何小宛道:“宛妹定要知道她是谁?”
何小宛花容惨淡,强装出一丝根本不是笑的笑意,酸溜溜的道:“我要知道,你能告诉我么?”
“这……未免强人所难……”
“不!你得说出来。”
“以后再告诉你不行么?”
“不成,现在就得告诉我!”
“如果我不说呢?”
“我马上走!”说着,变色而起,眼眶也红了。
董卓英一字一顿地道:“她叫芙蓉仙子何小宛。”
何小宛娇呼一声:“你使坏!”娇躯扑了过去,董卓英一把将她搂在怀中,两人陶醉在柔情蜜意里。
一片浮云,无声无息地从空飘过,山花送来阵阵幽香,“叽喳”鸟语,似在妒羡这一双江湖情侣。
软玉温香抱满怀,董卓英完全沉醉了。
“宛妹,你真的愿意与我长相厮守?”
“唔!”这声音像梦呓,虽然只简单地一声“唔”,已代表了整个心意,真是满腹儿女情,尽在不言中。
董卓英把她搂得很紧,两人的心灵,似已融合在一起了,此时无声胜有声,再说什么都嫌多余了。
正如俗语所说的“无言之言最真挚”。
浮云蔽日,大地突显黝暗。
山野林越,骤呈凄迷。
董卓英蓦然惊觉,绮念顿消,轻轻一推何小宛道:“宛妹,我们该入山了!”
何小宛似乎极不情愿地坐起来,理了理散发,杏眼迷离,桃腮带晕,大有“此身犹是梦中人”之慨。
久久,才漫声应道:“山间的天候变化真快,会下雨么?”
董卓英举头望了望天色,道:“可能不会!”站起身来,下了大石,又道:“宛妹,我们上路!”何小宛无言地点了点螓首,两人开始入山。
沂城山虽非穷山恶岭,但也层峦叠嶂,幽谷断涧。
两人登临当面的小峰;董卓英估量了一下山势,指着右方隔涧相对的一座高峰,道:
“宛妹,你看……”
“好宏伟的山峦!”
“我们到那峰头去看看好么?”
“好!”
这是一道绝涧,涧陡峭如削,从上往下望,可见奔腾的涧水呼轰如雷,狂喷白沫,令人目震心惊。
两人施展轻功提纵术,落到涧底,然后借水中突出的砥柱,飞弹而过,手足并用,攀上了高峰之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