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邪退魔消
“无事生非杜宇”一声宏笑道:“这比之你的‘见影蚀魂’剧毒如何?”
“花灵”面现死灰,娇躯簌簌而抖,她的肩上,伏着一只小东西,粗如小指,长约四寸,通体金红,独眼肉冠,背上一对软翅,口中蛇信乱吐,丑怪可怖至极。
这是生长南荒的一种毒物中的毒物,飞行似电,只要被它咬上一口,全身立即瘫痪,三年五载,慢慢全身溃烂而死,功力愈高,痛苦的时间愈长,而且根本无救,即使你是毒中圣手,也无法解这慢性奇毒,大罗金仙也难逃此厄。
这东西百年不一见,仅属传闻,饲此毒物,必须在它破卵而出之时,予以收饲,只认一主。
“花灵”是“毒道”高手,当然认得此物。
“无事生非”冷声道:“关冷霜,识得此物否?”
“花灵”颤栗地道:“飞天毒虬?”
“不错,你见识不差!”
“收了它……”
“我们交易尚未谈妥。”
“老怪物,你……”
“听着,你役使那小子行凶也好,使用‘见影蚀魂’剧毒也好,我老人家等眼一闭万般事了,而你却不会死,想死也办不到,因为你连自决的力量都不会有,只有现世,我老人家会把你易容改装,放在乞讨群中,请你慢慢消磨。”
“花灵”目眦欲裂,这可比死更可怖千百倍,偏偏她连动都不敢动,生怕这小东西给她一口。
此刻,她纵有通天本领,也无用了。
她做梦也估不到“无事生非”会使出这一绝招。
吴刚看情况有些不对,弹身纵了过来,凶霸霸地道:“师姐,怎么回事?”
“花灵”没好气地道:“你过去,等我叫你再来!”
吴刚一抖手中剑,道:“杀了算了,没这多废话……”
“你过去!”
吴刚扫了众人一眼,怏怏回到原位。
“无事生非杜宇”此刻已大事若定,冷静道:“决定了没有?”
“花灵”咬了咬了牙道:“我决定以一命换四命,连‘索血一剑’在内!”
这句狠毒无伦的话,令人听来不寒而栗。
“无事生非”丝毫不为所动地道:“你已决定了?”
“决定了!”
“不再考虑?”
“唔!”
“你愿意现世现报,尝那世上所无的痛苦?”
“至少我可以看到你们死!”
“无事生非”哈哈一笑道:“关冷霜,其实你是不愿意这结局的,是吗?你担心躲过了‘飞天毒虬’却逃不过同门的制栽,对吗?”
短短数语,直打进“花灵”的心坎里,的确,她想到的正是这一点,“书灵”被杀前所说的“仙规难犯”四个字,使她不顾一切,狠心到底。
闻言之下,她哑口无言。
“无事生非”又道:“这一点,我老人家会替你安排,包你稳如泰山,只要你从此弃邪归正!”
再凶残的人,面对死亡时也会起贪生之念,何况,她是个女人,而且面对的比死亡更可怕,更残酷。
她的心动了,幽幽地道:“如何安排?”
“此刻别问,我老人家名号保证,说一不二!”
“我……有条件!”
“什么条件?”
“让我带走他,永绝江湖!”
“这办不到,你当想到天下虽大,可能没你藏身之地,除非接受这笔交易!”
“花灵”望了望站在一角的吴刚,又望望肩上那只待令而噬的“飞天毒虬”,猛地一咬牙,道:“再说一遍,如何交易?”
“你解了他的禁制,使他回复正常,我老人家保障你的安全。”
“好,我接受,不过……”
“不过什么?”
“我只履行这诺言,别想从我口中套问此事以外的任何秘密!”
“无事生非”望了“忘我和尚”一眼之后,毅然道:“我老人家答应了!”
“请先把这毒物收去?”
“这……”
“我‘花灵’还不是出尔反尔之辈!”
“好,我老人家相信你一次!”说完,自袖中取出一只锦盒,打开来托在掌心之中,口里发出一阵怪异的“嘘!”声,“飞天毒虬”扭头倾听了片刻,疾箭般射回那锦盒之中,盒盖“咔!”地合上。
“花灵”吁了一口气,娇躯踉跄了三四步,似乎是从鬼关里脱身出来。
“忘我和尚”高宣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无事生非杜宇”目注“花灵”道:“现在如何做?”
“花灵”幽幽地道:“请各位在此稍候!”
说完,走到吴刚身前,低低说了几句话,然后双双进入房门。
“无事生非”这才转身面将“铁心太岁胡非”的尸体,低头默吊了片刻,凄声道:“想不到他作了邪魔的牺牲!”
“忘我和尚”垂下了老泪。
宋维屏则已是唏嘘出声了。
“无事生非”黯然开口问宋维屏道:“小要饭的,你立刻去办一件事,但不要惊动别人!”
“但请吩咐。”
“你去准备一辆大车,一具上等棺木,寻个邻近的僻静处备用!”
宋维屏点了点头,弹身越屋而去。
日上三竿,客栈内经过一阵嘈杂闹嚷之后,又寂静下来,想来住店的都已上路了,只是这跨院中,仍弥漫着惨雾恶云。
“忘我和尚”与“无事生非”就地而坐,谁也不开口说话,不言可喻,这两位武林异人的心头,是非常沉重的。
半个时辰过去了,房内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动静。
“忘我和尚”有些沉不住气了,悠悠开口道:“杜施主,不会……节外生枝吧?”
“无事生非”一摇头道:“谅来不会,再听候片刻!”
人影一晃,宋维屏去而复返,焦灼地道:“怎么样了?”
“无事生非”道:“尚无动静!”
“会不会……”
“停会儿再说,你办的事如何了?”
“遵命办妥,放在镇外庙中!”
“很好,现在你把胡非的遗体整理一下,我们得好好予以埋葬!”
宋维屏自去依命行事。
又过了约莫盏茶时分,“花灵”在房门口幽幽出现,向这边招了招手。三人迫不及待地奔了过去。
房中,吴刚静静地躺在床上,状显熟睡。
“忘我和尚”趋前探了探脉息。
“花灵”开口道:“他已回复正常,禁制已除,停会儿只消解他睡穴便成!”
“忘我和尚”肃然道:“关施主一念弃邪,善莫大焉!”
宋维屏意有未释地道:“既然解了禁制,为什么又点上他的‘黑甜穴’?”
“花灵”幽怨道:“我不想再与他对面!”
“为什么?”
“小化子,你不必追根究底了!”说完,转向“无事生非”道:“姓杜的,履行你的诺言!”
“无事生非”道:“我老人家送你到一个地方,百分之百安全,也可说是人间乐土,世外桃园!”
“花灵”动容道:“什么地方?”
“到时自知,说出来不太好!”
“那具尸体如何处置?”
“早就埋葬了!”
“剑呢?”
“这你不必操心了,我老人家会还他!”
“现在就走么?”
“可以!”
“无事生非”想了一想,向“忘我和尚”道:“吃素的,我们走后,你把他弄醒,有一样记住,别让他知道他在丧失本性之后所作的事,他会受不了……”
“忘我和尚”一颔首,道:“贪僧知道!”
“我们前道见,走吧!”
宋维屏道:“晚辈也走么?”
“噫!小要饭的,你买的马车棺材,你得带路呀!”
“花灵”粉腮一变,道:“买了棺材?”
“无事生非”轩眉一笑道:“别紧张,马车是为你准备的,棺材是用来收殓‘铁心太岁胡非’!”
“哦!”
“我们走!”
“花灵”回首深深盯了吴刚一眼,叹了一口气,玉颜惨淡,杏眼含怨,跟在“无事生非”与宋维屏身后,出房而去。
房中,剩下“忘我和尚”伴着吴刚。
宋维屏又匆匆回身入房,手中拿着吴刚失落的“凤剑”与“花灵”回栈时所提的包袱,递与“忘我和尚”道:“大师,包袱内是衣衫,他身上的血衣该换下。”
“唔!”
“回头见!”
宋维屏走后,“忘我和尚”望着昏睡的吴刚,老泪纵横,口里连称:“冤孽!冤孽!愿我佛慈悲!”
他伸手解了吴刚的穴道,然后退到窗前椅上落坐。
吴刚悠悠醒转,睁眼,起身,茫然道:“这还是‘七灵仙境’么?”
“忘我和尚”一震,道:“孩子,你说什么‘七灵仙境’?”
吴刚一跃下床,骇然望着“忘我和尚”万分迷惑道:“原来是大师,这……怎么回事?”
“忘我和尚”长长一声叹息,道:“孩子,这里是客栈!”
“晚辈……怎会到这里?”
“你一点也记不起么?”
“晚辈只记得……是在‘七灵仙境’之中,中计被擒……以后的……”
“七灵仙境在何处?”
“伏牛山中!”
“你见到‘七灵’了?”
“是的!”
“全在人世?”
“一个不少!”
“奇怪,当年‘隆中山’之役,‘七灵教’业已灰飞烟灭,怎的‘七灵’竟然全部幸免?……这中间是何蹊跷?”
吴刚落坐床沿,闭上眼,深深地想,从赴少林,见“大悲”,离寺上道,抄捷径越伏牛山,发现丐门弟子尸体,追查误入“七灵仙境”到碰上“花灵”等等经过,这些片段,在苦思冥索之下,一一从脑海中再现。
“七灵”的面目,一个个飘过脑海。
再以后,便模糊不能记忆了。
“大师,晚辈是如何到此的?”
“被‘花灵’带来!”
“花灵?”
“不错!”
“她人呢?”
“离开了!”
吴刚骇异但又十分茫然道:“她……为什么带晚辈来此?”
“忘我和尚”髯眉俱张道:“带你出来作屠杀同道的工具!”
“这……晚辈一点也不明白。”
“你被他们以特异邪功封闭本性与记忆,然后带入江湖杀人……”
吴刚全身一震,目瞪如铃,栗声道:“有这等事?”
“嗯!”
“晚辈在丧失本性之后做了些什么?”
“忘我和尚”窒了半晌,才凄然一叹道:“孩子,以后慢慢告诉你!”
吴刚急道:“为什么不现在?”
“说来话长,现在没功夫讲,你把包袱内的衣衫换上,走路!”
“大师……”
“孩子,我们得迅速离开这里!”
“为什么?”
“为了不影响别人的安全!”
“谁?”
“以后你会知道的!”
吴刚又坐了下去,自顾自地沉思起来,他必须仔细地想上一想,这太离奇了,一个人的心神,竟然会受别人控制指挥,成为工具,这多么可怕,在这段日子当中,自己究竟被利用做了些什么可怕的事呢?
为什么毫无记忆?
他想,全神贯注地想,似乎有些模糊的影丝,自己曾杀过人……
“大师,晚辈伤过人?”
“有!”
“是些什么样的人?”
“目前你不必知道,事已成过去……”
“但晚辈于心不安,极想知道。”
“贫僧不会告诉你。”
吴刚内心起了一阵痛苦的痉挛,他意识到自己必然做了些不可恕的事,为什么这怪和尚守口如瓶呢?
“大师,‘花灵’人呢?”
“离开了!”
“晚辈要找到她……”
“孩子,你不可与她为敌!”
“为什么?”
“等于她挽救了你悲惨的命运!”
吴刚大感意外地一震道:“她如何挽救了晚辈的命运?”
“她受命控制你,你的一切在她掌握中,只因她一念归正,解除了你的禁制,使你得以重新做人,否则你是毁定了……”
“啊!”吴刚悚然打了一个冷噤。
“而她,等于是‘七灵仙境’的叛徒,‘五灵’不除,她将永不能露面……”
“五灵?”
“不错,其中一灵已死!”
“哪一灵?”
“书灵!”
“哦!晚辈想起来了,晚辈遭此奇祸,便是中了他的圈套。他如何死的?”
“死在你掌下!”
吴刚又是骇然大惊,栗声道:“怎么晚辈毫无印象?”
“忘我和尚”沉重地道:“当时,你是在心神被制之中,所作所为,自无印象,好在禁制解除之后,你已恢复了从前的记忆,否则你此生完了!”
“令人难信!”
“你怎会进入‘七灵仙境’?”
“晚辈途经伏牛山,忽听传出‘魔湖歌声’,追查之下,发现有数名丐帮弟子被害,其中之一尚未断气,临死说出系奉小长老之命守候晚辈,至于为什么,不及说完便已断气,歌声再传,晚辈被引到了‘七灵仙境’看来是预谋……”
“丐门弟子之死,贫僧知道原因!”
“请见示。”
“当你离开嵩山南下,向伏牛山方向进发,宋小施主业已得到手下报告,当然你的行踪也在‘武盟’监视之中,他们在中途布好陷阱等你投入,宋小施主心切你的安危,在大道上中途拦候你,为的是怕你万一抄捷径,所以又派五名弟子在伏牛山中迎候你,目的在警告你提防阴谋……”
“哦!”
“想不到你竟然抄上了捷径,那五名丐门弟子是‘七灵’所害的了?”
“是的,‘花灵’已坦白不讳!”
“你赴少林何事?”
“寻‘大悲和尚’!”
“什么?大悲?”
吴刚觉得有些失口,但话已出口,无法收回,只好硬起头皮道:“是的!”
“忘我和尚”有些激动地道:“你怎会知道有‘大悲’其人?”
吴刚窒了一窒之后才道:“是一个被‘武盟’追杀的义士,临死吐露的!”
“那人是谁?”
“铁臂猿孙景!”
“啊!”
“忘我和尚”陡地离座而起,目射xx精光,身躯微微发颤,看样子内心十分激动,吴刚心中疑云大起,沉声道:“大师认识孙景其人?”
“一面之缘!”
“不止此吧?”
“何以见得?”
“大师若非知其人甚深,不会如此激动!”
“忘我和尚”颓然坐了回去,道:“孩子,贫僧有许多话藏在心里,有一天会对你说,现在,不要追问了!”
吴刚默然,他觉得这怪和尚的言行?与他的外表一样怪。一样不可测度,但有一点可以认定,他对自己关切得超乎常情,决无恶意。
“忘我和尚”转了话题道:“你见到‘大悲’本人了?”
“是的!”
“他说了些什么?”
“他说……”
话声突地顿住,他想,该不该把这话对“忘我和尚”坦白说出来,这关系太重大了,万一不巧,后果是堪虑的。
但,“忘我和尚”却不肯放松,紧迫着追问道:“说什么?”
“呃!他说……”
“孩子,放心地说好了,对贫僧你不必心存顾忌!”
吴刚反问道:“大师为什么一定要知道?”
“忘我和尚”微微一笑,缓和了一下紧张的空气,以十分诚挚的声调,道:“孩子,我只告诉你一点,我关心你的家仇。”
提到家仇,吴刚目中不知觉地流露恨芒,望了望表情严肃的怪和尚,心里暗忖,这和尚走南闯北,也许能助自己找到些线索也说不定,当下毅然道:“大悲说家父当年并不会遭害,仍在世间!”
“忘我和尚”全身一震,再度离座而起,眸中闪射一种异样的光辉,厉声道:“孩子,你相信么?”
吴刚毫不考虑地道:“相信!”
“如何打算?”
“上天入地,誓必寻到他老人家!”
“忘我和尚”闭上了眼,低宣了一声佛号。重新睁眼道:“孩子,不必枉费心机了!”
吴刚一震道:“大师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忘我和尚”沉默了片刻,才徐徐道:“事实十分显明,事隔十年以上,如令尊尚在世间的话,他早该露面了,如果他存心避世,打算与草木同朽,天下之大,你又何从寻起?”
吴刚断然道:“人子之道,只顾本分,不计其余。”
“忘我和尚”黯然道:“是的,孩子,你的想法没有错!”
“大师可知晚辈盟兄宋维屏目前行踪?”
“他离去不久,可能会与你在前道见面!”
吴刚喜之不胜道:“他也在此地?”
“是的!”
“因何离去?”
“办事!”
“哦!大师尚有什么指示?”
“你先换了衣衫,带上剑,我们该离开此处了!”
“离此何往?”
“再说吧!”
吴刚脱下了血渍斑斑的外衫,打开包袱,里面仍是同色同式的一件青色儒衫,他穿上身,竟然十分合体,再把“凤剑”悬在腰间。
“走吧”
吴刚有些茫然地跟“忘我和尚”走出房门。
“我们越墙而出吧!”
“不走大门?”
“算了,免得麻烦!”
两人越屋而出,顾盼间来到镇外。
“大师,这是什么所在?”
“黑龙庙!”
“再往前呢?”
“郑平!”
“是往樊城的路?”
“没有错!”
“大师与晚辈同路么?”
“是否感到不便?”
吴刚大觉赧然,讪讪地道:“晚辈……有些事必须赶紧办!”
“什么事?”
“这……恕晚辈不便奉告!”
“是报仇的事么?”
“呃!……当然,总脱不了恩怨二字!”
“孩子,听贫僧说一句,你目前别急于寻仇,最要紧的是先找到你胞兄吴雄的生死下落,另方面设法澄清当年惨案的真相,据贫僧所知,已有不少位同道在为‘天下第一堡’的公案奔走,你必须尊重那些热心同道,候机而动!”
吴刚激动地道:“是哪些同道?”
“贫僧便是一个,届时会一一与你联络的!”
“这……晚辈不愿假手别人!”
“忘我和尚”作色道:“孩子,你很有志气,但错了,武林公义是要靠武林侠义之士共同维持的,不能一味以牙还牙,以杀戮来解决,那定会自绝于人!”
吴刚心念数转,道:“晚辈谨受教!”
“还有,暂停流血,以待势态发展,你能答应贫僧么?”
吴刚想了一想,道:“晚辈尽量克制自己!”
“你打算何往?”
“赴‘地宫’!”
“地宫?”
“是的!”
“忘我和尚”沉重地点了点头,道:“是的,你应该去一趟!”
这句话显然含有别的意思,但吴刚没有去深想,心里只急着要离开怪和尚单独上路,当即深深一揖,道:“大恩不言谢,晚辈谨铭于心,告辞!”
“孩子,珍重,勿妄逞血气之勇。”
“晚辈记下了!”
说完,弹身顺宫道疾驰而去。
这一天,来到排子河畔的三官集,距樊城已不远了,吴刚不由紧张起来,他在集上打尖过午,一面吃一面考虑见到“幽灵夫人”之时,将如何启口解释拒婚的原因,同时,对方肯不肯接见自己……
按路程来算,入夜可以赶到那坟场,是入“地宫”的最好时刻。
他不期然地又想到了薄命红颜吕淑媛,她怎样了?平安吗?
于是,连带勾起子对“妖中之王欧阳残”夫妇与“万邪书生曲九风”刻骨镂心的恨,这笔债,非讨不可,吕淑媛也非救出不可。
过樊城,渡汉水,向北便是“武盟”所在地的隆中山。
他暗自决定,“地宫”事了,即赴“武盟”,可以利用“公义台”把“妖中之王”等各个消灭,然后直闯总坛,向“武林盟主”算帐……
“龙剑”是胞兄吴雄的兵刃,即然落在“灰衣蒙面客”之手,大哥的下落,必须着落在他身上。
“是时候了!”
他猛一拍桌,脱口自语了一声。
所有在座的食客,全以惊异的目光投向他。
吴刚顿省自己失态,正待付帐出门,忽见四个歪戴帽,半袒胸的汉子,大步走入,这四人的面孔,十分厮熟,可就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在座食客一见四名汉子入店,有的忙着会帐离开,有的,低头吃喝。
店内顿时鸦雀无声。
“砰!”
当先的大汉,用掌重重一拍柜台,带着浓重的豫南口音道:“给爷们来两斤熟切,四碗头蹄,一坛白干!”
掌柜的没口子应着:“是!是!四位请里边坐,麻皮,招呼客人!”
“喳!”
麻面小二应了一声,弯着腰走过来,堆下一脸硬装出来的笑容,道:“请!请!里面有空桌!”
那为首的大汉一咧嘴,怪声嚷道:“他妈的,小麻皮,动作利落些,爷们渴了!”
麻面小二连声应道:“是!是!……”
吴刚一眼触及为首大汉脸上刺目的青记,猛地想起来了。
一段凄惨的回忆,浮现脑海——
天王庙中,蔡管家遇害,“铁心太岁胡非”救了他,赠他金银,要他远走边荒,他亡命到了樊城,城厢茶店中钱财露了白,被这四名痞棍拦路抢劫,不谙武功的他,几乎丧生拳脚之下……
这一幕历久犹新,真是冤家路窄了。
四名汉子,在吴刚侧面的空桌上各据一方坐下。
吴刚心中暗忖,这些下三流的东西,值得计较么?
又想,看样子这四个家伙,必是无恶不作的地头蛇,从这些食客的畏惧之状便可知道,像自己所遭遇的那种故事,不知重演了多少遍,受害的何其多?
除掉这四个蛇鼠!
吴刚心中作了决定,当下偏头朝四个汉子冷冷一笑。
那面有青记为首大汉一瞪眼,道:“朋友是哪道上的?”
吴刚脱口道:“黑道!”
这话答得离了谱,四名大汉不由哈哈一阵狂笑。
那为首的意存调侃地又道:“朋友在黑道中算老几?”
吴刚一翘大拇指,道:“这个!”
四大汉笑容一敛,为首的皱了皱鼻子,道:“这个是什么?”
吴刚嘿嘿一笑道:“不懂么?这叫龙头!”
青记大汉皱了皱鼻子,斜起一只眼道:“青龙抑是红龙?”
“吸血黑龙!”
“哈哈哈哈,朋友何处开山立柜?”
“南七北六!”
这真是牛头不对马嘴。
小二端了杯筷过来,吴刚轻轻一敲桌面道:“放这里!”
小二一怔,没了主意。
青记汉子朝其余三人挤了挤眼。道:“这位朋友请客,来,挪座!”
四名汉子果真自己移座到吴刚这桌来,青记汉子与吴刚对面,其余两人在上首,一人在下首打了横。
小二只好布下杯筷。
青记汉子打量了吴刚几眼,道:“朋友如何称呼?”
吴刚一撇嘴,道:“噫!老相识,阁下如此犍忘么?”
“这……呃!老相识!哈哈哈哈,不错,老相识!”
酒茶送上,青记汉子一瞪眼,大声吆喝道:“换大碗来,谁耐烦用这小杯子!”
“哗啦!”四只土瓷杯子全部落了地。
小二敢怒不敢言地换上了四只大碗,并替客人倒满了一碗。
“小麻皮,酒再加一坛,外加一盘烧卤,一只全鸡,这位朋友请客!”
小二望了吴刚一眼,应了一声:“是,大爷!”
现有食客,已走了大半,新来的略一张望,掉头了。
吴刚哈哈一笑道:“各位尽量!”
“当然!”
“当然!”
“哈哈哈哈,朋友够意思!”
“机会难得,四位以后可能不再有机会了!”
四汉子被这话说得一怔。
吴刚举杯道:“请!请!”
四名汉子见吴刚文生装束,面目佼好,像个不谙世事的纨绔子弟,遂也不把那句话放在心上。四名汉子目中无人地大吃大喝起来,不到片刻,一坛酒吃了个坛底朝天,小二开了第二坛——
就在此刻——
一个面有菜色,破衣敝履的落魄文士,走入店中,一抬头,目光盯在吴刚面上。
吴刚暗自一惊,仔细一辨认,赫然是拜兄宋维屏易容改装的,登时心花怒发,先使了个眼色?然后起身拱手,酸溜溜地道:“宋兄,人生何处不相逢,睽违迄今,已两易寒暑,不道在此幸遇,哈哈哈哈,请!请!”
宋维屏也长揖还礼,高声道:“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吾弟风采犹昔,足慰故知!”
说着,走向吴刚桌前。
小二忙着搬椅子,布杯筷,与吴刚并肩而坐。
四汉子直了眼,对这穷秀才一肚子的不自在。
宋维屏穷凶饿极地拿起酒杯,一口喝光,向吴刚照了照,再自行斟满,然后三筷子熟切牛肉入口,就衣袖揩了揩嘴,才笑嘻嘻地道:“这四位……吾弟尚未引见。”
吴刚哈哈一笑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
仅这么一句,没了下文。
宋维屏附和着道:“飘萍偶聚,亦人生快事,来,小生敬各位一杯!”
四汉子愣愣地就碗喝了一大口,青记汉子目注吴刚道:“我青面虎没念过什么劳什子书,不会掉文,朋友是出来看世面的么?”
吴刚一点头道:“正是这句话!”
“朋友这剑……”
“哦!这个么?许多游学仕子,不是也佩剑么,兴之所至而已!”
“朋友必是富家公子?”
“好说!好说!”
青记汉子向其余三人眨了眼,意思是又碰上了肥羊。
宋维屏想是饿了,只顾大吃大喝,那副吃相,仍不脱化子气,吴刚几乎笑出声来,忍俊不置地道:“兄台,你也豪迈如昔呢。”
宋维屏一抬头。得意道:“贤弟过奖,酒逢知己干杯少,愚兄岂可惜量!”
吴刚一拍手道:“妙极,他乡逢故旧,该开怀畅饮,来,你我尽三觞!”
说完,真的执壶与宋维屏连尽三杯。
青记汉子皮笑肉不笑地道:“朋友准备何往?”
吴刚故意把声音放低,道:“在下带一批珠宝到襄阳,顺便收讨欠租!”
四汉子欣然色喜,互望了一眼,青记汉子一抹嘴道:“朋友,叨扰了,我兄弟有事先行一步。”
吴刚一抬手道:“各位务必尽兴,以后再没有这等机会了!”
青记汉子业已听出话有蹊跷,脸色微微一笑道:“朋友,因何没有机会?”
吴刚俊面一沉,道:“死囚在临刑前照例有一顿酒食!”
四汉子虎站起身来,个个目露凶光。
吴刚冷冷道:“坐下!”
青记汉子嘿嘿一笑道:“朋友,拿小命开玩笑?”
吴刚右手五指,在白木桌上一插,直到没指根,再次道:“我说坐下!”
四汉子亡魂尽冒,做梦也估不到错把阎王当菩萨,“咚!”地坐了下去。
吴刚轻轻拔出手指,淡淡道:“区区在下人称‘索血一剑’!”
这一报名号,四汉子登时面已如土色,筛糠般地抖了起来。
宋维屏哈哈一笑道:“来!来!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归极乐早超生!”
说完,自顾自干了一杯。
吴刚冰寒至极地道:“各位记得樊城外茶馆中一个穷小子被照顾的那档子事吗?”
四汉子脸孔变了形,为首的青记汉子语不成声地道:“尊驾……就是那……那……”
吴刚咬着牙道:“你们作的孽大概不少了,杀你们实在污了宝剑,听着,本人不是为了报复,因为你等还不配本人报复,但必须为一般无告的安分人民除害!”
店内食客已走的半个不剩,店伙们远远站着,苦脸愁眉。
吴刚扔了一块碎银在桌上,一挥手,道:“走,到外面去!”
四汉子像风瘫了似的,连动都不能动了。
“索血一剑”四个字,在他们心目中,是死神的代表、恶煞的化身。
吴刚再次道:“走!到外面我给你们机会,凭命运决断生死!”
四汉子觳觫地站起身来,向外走去,每一步似有千钧之重。
店伙们瞪眼而望,弄不清是怎么回事,四个独霸一方的地头蛇,竟受制于一个白面书生?
吴刚与宋维屏在后跟随。
四人到了门外凉棚之下,吴刚冷喝一声道:“现在不许动!”
四人依命站住,不少行人驻足而观,有的在望了一眼之后,匆匆走避。
吴刚寒声道:“听我数一,你们开始逃命,数到三本人便出手!”
就在此刻——
一个黑衣老者,从不远的转角发缓步行来。吴刚的目光何等犀利,乍看得这老者似曾相识,细一辨认,不由杀机陡起,来的,赫然是“七灵仙境”内,见过一面的第三灵,第三灵在此现身,的确大出他意料之外。
黑衣老者大概也认出了吴刚,远远止住脚步。
吴刚立即悄声向身旁的宋维屏道:“离开我,快,不管怎样,别跟我接触。”
“什么事?”
“快些!”
宋维屏莫明其所以地装作看热闹的人,徐步走开。
吴刚沉声数出了:
“一!”
四名汉子没命狂奔,大概是慌不择路,事先也没讲好,竟然四人逃向同一方向。
“二!”
四人已奔出五丈,路人纷纷避开。
“三!”
那尾音尚在荡漾,惨号已起,四人,死做一堆。
惊呼之声,震耳而起。
吴刚徐徐归剑入鞘,没事人儿般的,举步向前走去,似乎他杀人是家常便饭,又似乎这四人根本不是他杀的。
惊呼声中,夹着称快的呼喊:
“杀得好!”
“恶贯满盈……”
“善恶到头终有报,老天仍是有眼的!”
吴刚不疾不徐地向街路尽头走去,他知道第三灵必定会追踪而至,是否“花灵”之叛变与“书灵”之死,已为对方知悉了呢?他在盘算,如何对付第三灵?
他头也不回地直走,这小集是沿大道两旁设市,街也是路,路也是街,只这么一条,其余的是住家巷道。
渐渐,行人疏落,业已来到集外。
“站住!”
他听得出是那老者的声音,当下止步回身,杀光闪闪的眸子,罩定了对方。
黑衣老者仔细打量了吴刚一眼,沉声道:“索血一剑,记得老夫么?”
“阁下是谁?”
“你的朋友!”
“朋友?”
老者似有所忌惮似地后退了一步,挤出一抹笑容,道:“你忘了,令师姐曾介绍过,老夫等是你师姐弟唯一朋友!”
吴刚有些莫明其妙,但聪颖的他,立即悟到了所谓师姐,必指“花灵”,看样子这次变故对方无所悉,心思一转,计上心来,可是他无法想象自己丧失心志之时,是什么神情,照常情而言,对方既利用自己作刽子手,三分木愣七分凶,总不会太离谱。
心念之中,目光直勾勾地望着对方,冷森森地道:“报名?”
老者皱了皱眉,道:“你真的忘了?”
“唰!”寒芒乍现,吴刚已掣剑在手。其实,他确实不知第三灵的名号。
老者似乎吃了一惊,忙悄声道:“老夫‘人灵’!”
吴刚故作姿态,偏头沉思了一下,道:“嗯!对了,师姐说过。”
“把剑收起来吧!”
“唔!”长剑重新回鞘。
“我们边走边谈!”
“我……为什么要跟你走?”
“别忘了,我们是友非敌!”
吴刚木然点了点头,举步便走。
宋维屏可傻了眼,只远远地跟着。
“人灵”边走边问道:“为何杀那四个小玩意?”
“高兴!”
“嗯!令师姐呢?”
“不知道!”
“什么,你不知道?”
“不错!”
“人灵”大感意外,“花灵”是受令负责控制吴刚的,怎会擅自离开呢?
“她怎会离开你?”
“不知道!”
一问三不知,他这种应对,无形中符了一个失常者的反应,使“人灵”再也不会疑及其他,耐心追问道:“她何时离开你?”
“昨夜!”
“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
“她说了什么没有?”
“要我上路,她会追上来!”
“她没说去做什么?”
“朋友,你问的太多了!”
“人灵”一怔神,自顾自地苦苦一笑,又道:“你现在准备何往?”
“当然在道上等她!”
“如果贵师姐不来找你呢?”
吴刚止步,一瞪眼,道:“胡说!”
“人灵”可有些心里发毛,他十分清楚吴刚目前的功力,如果应付不当,后果是非常可怕的,倒是吴刚并不知道在“七灵仙境”,服食“玉灵石乳”,增加了一甲子功力那回事,因他当时心神业已受制。
“索血一剑,老夫此来并非偶然!”
“怎样?”
“奉命协助你师姐弟复仇!”
吴刚顺水推舟地“哦”了一声,道:“真的么?”
“人灵”一拍他的肩头,道:“你仇家遍天下,与你一道,便是冒生命之险,岂能有假!”
吴刚心里暗骂了一声“混帐”,口里却道:“在下很感激!”
“人灵”得意地一笑,道:“你认识多少仇家?”
“一个也不认识!”
“老夫可以给你指认。”
“唔!”
“所以老夫必须与你同路,目前最要紧的是会合令师姐,我们走吧!”
吴刚心中自然非常明白,江湖中再不会有“花灵”其人了,这些鬼话,是信口胡诌的,“七灵”使用卑鄙的手段,控制自己心神,作他们的刽子手,在这段时日中,自己究竟杀过人,到底受害的是些什么人?“忘我和尚”讳莫如深,谅来拜兄必然知情,可惜被“人灵”这一岔,没有机会询问,但可想而知的是被害者必非寻常之辈。
“七灵”如此做的目的何在呢?
若非“花灵”弃邪归正,“忘我和尚”等相救,自己是毁定了。
这笔帐,非找未死的“五灵”结算不可,谜底,当然着落在眼前的“人灵”身上,且跟他混一程,俟机再迫问口供。
心念之中,他没有开口,依言与“人灵”继续上道。
走了一程,“人灵”突地刹住身形,道:“不对!”
吴刚心中一动,道:“什么不对?”
“我们得回头!”
“回头,为什么?”
“向前走我们无法碰上你师姐。”
“阁下如何知道?”
“人灵”顿了一顿,才沉声道:“老夫一路下来,不见你师姐的暗号,暗号只到黑龙庙为止,老夫在那里找不到你俩,才顺路追下来,可能错了方向!”
吴刚心中暗吃一惊,想不到对方计划如此周密,当下故意道:“师姐明明要我在这条道上相见。”
“这点老夫甚觉不解,可能她临时改道,也许你超过了头,总之我们必须往回走,否则难以碰头。”
吴刚暗忖:“七灵作为,大有文章,且随他走走再说,也许能发现更多秘密,好在他对自己毫无防范,地宫之行,只好缓一步了。”心念之中,道:“好吧!”
两人回头向北奔去。
一路之上,再不说话,“人灵”十分注意岔道,但却没有发现任何暗记。
这一来,苦了宋维屏,跟着走回头路,他不知吴刚在捣什么鬼,也不认识这老者的来历,又苦于没机会与吴刚接谈。
两人打尖,他也打尖,两人歇脚,他也歇脚?
“人灵”似对于“花灵”的无故失踪,极感焦灼,入晚不投店,一味地赶,吴刚当然不在乎,尾追的宋维屏可就大吃不消了。
一日夜之后,宋维屏终于无法支持,追脱了线。
这一天,在邓城投宿一宵之后,疾奔黑龙庙。
就在距黑龙庙十里左近,“人灵”在一道山岗前停了身形,指着道旁一块大石道:“这是最后发现的暗号!”
吴刚定睛望去,只见石上现出一个北斗星座的图案,入石三分,是用指功刻的。
“我第一次见识到!”
“唔!我们上岗去查看!”
到了岗头,吴刚瞥见一座新冢雄踞山岗的最高处,目光无意间扫向墓碑,一看碑文,不由心胆俱裂,忘形地大叫一声:“他死了?”
“人灵”陡地回身,骇然道:“谁死了?”
吴刚似失了魂,痴痴地立着,泪水一滴接一滴地滚落。
墓碑上刻的是“故义士铁心太岁胡非之墓”。
胡非对吴刚可说恩重如山,如果不是胡非,吴刚在天王庙之时,便已落入“武盟”爪牙“丑面人屠”之手,当然不会再有今日。
他是如何死的?
什么人给他立的墓?
“胡大叔!-胡大叔!”他在心里凄切地呼唤:“想不到人天永隔了!”
“人灵”一望墓碑,栗声道:“你认识死者?”
吴刚立时警觉,强忍悲痛,含泪道:“不是敝师姐么?”
“什么?你师姐……”
“这新坟……”
“人灵”若有所悟地喘了一口大气,道:“你没看清碑文,上面不是明写着义士什么的吗?”
吴刚故意审视一遍,“啊!”了一声,道:“惭愧,在下认为阁下领在下上岗是看墓呢!”
“人灵”不疑有他,不再说话,在岗上转了一个圈,任什么也没有发现,沮丧地回到吴刚身边,自语般地道:“奇怪,暗号到岗下为止,她仍在黑龙庙附近没离开么?”
吴刚不接腔,木然望着天际浮云,内心感到阵阵刺痛,他在悼念胡大叔之死。
“人灵”哪里会知道他的心事?更哪会料到他已回复正常!
“我们走!”
“走?”
“回黑龙庙镇上去,务必要找出令师姐的行踪去向!”
吴刚颔了颔首,意念仍萦绕在那座新冢上。
下了山岗,“人灵”在那暗号的岩石上,划了另一座“七灵”斗柄的方向指着黑龙庙这一面,吴刚心里明白,却假作痴呆,不闻不问。
一个时辰之后,进入镇集,“人灵”毫不费事地直达数日前吴刚与“花灵”投宿过的高升客栈,吴刚一眼瞥见栈门外粉墙上一个“北斗”暗记,是用木炭画的,不知者自认为是顽童涂抹的,他明白了,“人灵”能很容易找到的原因。
这暗记不用说是数日前“花灵”做的。
店小二见吴刚在门前现身,脸色登时一变,惊怖之色溢于言表,这书生数日前与一个女的投店,包跨院,逐房客,却又无故失踪,留下一院子的血渍,现在又伴一个老人来到
车船店脚牙,这些经验是足够的了,江湖诡谲,无奇不有,怎敢过问。
当下笑嘻嘻地迎了上来,哈腰道:“住店请进,有清净上房!”
“人灵”当先进入,吴刚后随。
到了数日前住过的西跨院前,“人灵”止步道:“就这里吧,有客人没有?”
小二窒了一窒,道:“还空着,您老!”
“老夫包了,不许再住其他客人!”
这当然不是巧合,小二再也挤不出笑容,但他能说什么,应了一个:“是!”
吴刚发现院门边也有七星暗记,自然是数日前留下的。
小二领先进入跨院,那些摧折的花树山石,业已整理过,血渍也不见了,两人住的是下首的一栋三开间。
漱洗之后,要了酒食,两人在明间里吃用。
“索血一剑,你记得这院子吗?”
“唔!记得!”
“你和令师姐在此住过?”
“是的!”
“有人到此与令师姐接过头没有?”
“呃!似乎没有!”
“饭后老夫准备到镇集附近查探查探,你在这里休息好了,别外出……”
“可以!”
酒食之间,“人灵”似乎心事重重,吴刚却坦然地受用。
“索血一剑,时过数日,毫无消息,老夫担心……”
“担心什么?”
“令师姐可能出了意外!”
吴刚一瞪眼,道:“意外?”
“嗯!猜想而已,但愿不会!”
酒饭用罢,已是黄昏时分,小二来燃上了灯火,收拾残肴,俟小二离去之后,“人灵”整了整衣衫,道:“老夫走了,至多三更天必回,你切不可离开。”
“在下不能与阁下一道查探么?”
“能,不过老夫顾及万一令师姐寻来,两下错过!”
吴刚心中暗自好笑,表面上一本正经地道:“在下懂了!”
“人灵”走后,吴刚有些心神不宁,离房到院地中溜达,这跨院他住过,但没有什么印象,在禁制解前,他没有记忆,解除后,即被“忘我和尚”带离,所以事实上这院子对他仍是陌生的。
他在花木间转了一会儿,信步走向上首的房间。
突地——
一条人影,自房门暗影中幽然出现。
吴铡陡吃一惊,脱口道:“什么人?”
“嘘!是我!”
吴刚定睛一看,喜孜孜地道:“是大哥!”
来的,正是小叫化宋维屏。
宋维屏抑低了声音道:“那老儿出去了!”
“出去了,一时不会转回!”
“他是谁?”
“七灵之中的第三灵‘人灵’!”
“啊!人灵!”
“大哥是一路追踪而来的么?”
“谁说不是,你们那等走法,把我给弄惨了,到底你在捣什么鬼?”
“小弟假作禁制未除,想探究‘七灵’残害小弟的目的与数年‘七灵教’之谜,不得不虚与委蛇!”
“进展如何?”
“尚未着手,那老匹夫正在探索‘花灵’的下落,到底‘花灵’何往?”
“不知道,‘无事生非’杜老儿安排她一个安全去处。”
“无事生非也插了一手?”
“嗯!若没杜老儿,‘花灵’不会就范,贤弟你可能后果不堪设想!”
“哦!大哥,请问你件事……”“什么事?”
吴刚神情一黯,悲声道:“铁心太岁胡非死了?”
宋维屏咚地退了一步,久久才道:“你怎么知道的?”
“小弟发现他的坟墓!”
“唉!命也如斯,夫复何言?”
“大哥,胡前辈如何死的?”
宋维屏似乎在竭力按捺情绪,以极不自然的腔调道:“此事以后再说吧!”
吴刚疑心大起,向宋维屏身边一靠,道:“大哥,告诉我?”
“贤弟,如‘人灵’回头撞见,会误了大事,我们以后再谈……”
“不,他一时不会回头!”
“万一呢?”
“我只好宰了他!”
“贤弟……”
“大哥,告诉我!”
宋维屏断然道:“不行,目前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
“不行就是不行!”
吴刚急不择言地大吼道:“你非说不可!”
宋维屏倒是一惊,冷冷道:“贤弟,莫非要对愚兄下手?”
吴刚的泪水在眸中打转,凄声道:“大哥,原谅小弟一时情急,请求你,把实情告诉小弟!”
宋维屏神情一缓道:“贤弟,你知道后会影响你心情……”
“如此小弟更要知道!”
“你一定要知道?”
“是的!”
宋维屏一字一顿,沉痛万分地道:“是你杀的!”
吴刚触电似地全身一颤,栗声道:“是小弟……我……杀的?”
“一点不错,但……”
“怎样?”
“错不在你,因你是在心神丧失之下。”
吴刚连退数步,脸孔起了扭曲,内心似撕裂了般地痛楚,自己竟然杀了生平最敬爱的人,虽说本性迷失,但自己下的手不假。
泪水,扑簌簌倾泻而下。
宋维屏幽幽道:“贤弟,不要自苦,胡前辈泉下有知,会原谅你!”
吴刚歇斯底里地狂呼道:“我不是人!我能算是人么?”
“贤弟,罪在‘七灵’,而不在你!”
“大哥,我……还做了些什么?”
“毁了本帮三名弟子!”
“还有呢?”
“伤了慕容姑娘……”
“绿衣少女?”
“不错!”
“啊!”愧、悔、急、愤交进之下,吴刚喷出了一口鲜血。
宋维屏抓住吴刚的手,诚挚地道:“贤弟,别自责太深,化悲愤为力量,除掉这批魍魑。”
吴刚咬牙切齿道:“大哥,小弟何以为人……”
“贤弟,不要这样想,没有人责怪你。”
“但我必须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不必,你的行为并非出自你本心,该庆幸,没有出更多的乱子。”
“哼!我不尽诛‘七灵’,誓不为人!”
“贤弟,‘花灵’例外!”
吴刚点了点头,没有作声,他完全沉浸在椎心刺骨的痛苦中。
“贤弟,你目前如何打算?”
“暂时跟随‘人灵’,待机行动!”
“好,我该走了……”
“大哥,还有件事,‘七灵’的联络暗号是‘北斗七星’图,斗柄所指,是行走方向……”
“哦!”
“有个秘密必须让大哥知道……”
“什么?”
“小弟此次赴少林,碰到‘大悲’和尚,据他说家父当年并未罹难,仍在世间。”
“啊!真的,贤弟,愚兄为你高兴,这是件天大的喜事。”
“可是,家父似有心避世。”
“愚兄将尽一切力量,助你查访……”
“谢大哥!”
“这也是愚兄份内之事,何谢之有!”
“还有,小弟为贵帮死难弟子,向贵帮致歉疚之意,请转达贵帮主。”
“这一点本帮上下均能谅解,贤弟会替本帮破灭叛帮阴谋,感激还不暇呢!”
“同时请大哥向关切小弟的前辈朋友们致意……”
“不消说得,你小心行事,我走了!”
“大哥珍重!”
宋维屏走后,吴刚回到房中,独坐灯前,愈想愈恨,愈想愈觉问心难安,想不到自己被鬼蜮利用,作出这等亲者痛仇者快的事……
三更,人静,“人灵”仍不见回转。
“唏——”一声胡哨,划破死寂的夜空,传入耳鼓,听声音,似在对过屋顶。
吴刚故作不知。
一条人影,鬼魅般来到房门之外,好身手,竟然了无声音。
吴刚是侧面向门而坐,来人甫现,便已入目。
一见来人,胸中立时涌起了一股无法遏止的杀机,现身的,赫然是“武盟”太上护法“妖中之王欧阳残”。
这不可一世的魔头怎会在此现身呢?
追踪自己而至么?
由欧阳残,想到了他的传人“万邪书生曲九风”,想到惨遭不幸的红颜知己吕淑媛,那一股子恨,令吴刚几乎发狂。
“妖中之王”凝视了吴刚半晌,开口道:“认得老夫是谁么?”
这一问,使吴刚心生警惕,顺口道:“你是谁?”
“妖中之王”悠悠道:“是你师姐的朋友!”
吴刚闻言心头一震,对方的现身决非偶然,他这话与“人灵”如出一辙,看来这魔头清楚自己心神受制的内情,莫非“七灵”与“武盟”有某种关系存在,但怎么可能呢?当年的“七灵教”是当今的“武林盟主”所灭……
“妖中之王”身为“武盟”太上护法,他现身的目的是什么?
奇突的事实,使吴刚不得不抑住满腹杀机,故作姿态道:“阁下是敝师姐朋友?”
“不错!”
“如何称呼?”
“老夫欧阳残!”
“有何见教?”
“老夫可以入内一谈么?”
吴刚缓缓站起身来,一抬手,道:“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