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倩女痴魂

方珏迫不及待地绕到屋后,果然有间茅草为顶的柴房,房门向外扣着。“小金凤”也跟踵而至。方珏心头卜卜乱跳,“小金凤”说是与自己有密切关系的人,又说希望还没断气,那该是谁?努力镇定了一下心神,拉开门扣,推开。房里堆了些柴草,靠角落蜷曲着一个人,从长发衣裙-眼便可判定是个女人,面朝里,看不真切。方珏一颗心几乎跳出口来,靠近两步,仔细一审视,登时全身发了麻,眼前阵阵发黑,脱口狂叫道:“黄蕙芬!”半点不错,蜷曲着的正是由方珏冒死救出神剑帮总舵的黄蕙芬,他与神剑帮主决斗,条件是让她平安离开,想不到……方珏身躯晃了两晃,栗声道:“黄姑娘!”黄蕙芬没有反应,不知是死了还是活着。方珏蹲下身去,把她轻轻扳转,只见她口角还有血渍,双眸紧闭,粉腮白如锡纸,用手一探,鼻息微微,还没断气,当下仰起头向“小金凤”道:“还有救么?”“小金凤”盈盈上前,用手在黄蕙芬身上摸索了一阵,退开,摇头道:“没救了!”方珏坐了下去,激越万状地道:“她……没救了?”

“嗯!心脉已断,她这口气是依赖我离开时.给她服下的灵丹维持,要能救,我早已施救,不会等到现在。”

“是谁下的手?”

“外面堂屋里那一家子。”

“是他们……”

“你知道那一家子的身分么?”

“什么身分?”

“神剑帮的密探,这屋子是他们内外联络的地方!”

方珏目眦欲裂地大叫道:“我与神剑帮誓不共戴天!”“小金风”幽幽地道:“我是偶然路过发现,早到-步,也许她不会死,我是从她口里知道你的情况,所以才赶了去。”方珏恨极欲狂,大声喘息着,痛苦地道:“她……真的没救了?她可以说是因我而死,我……”“小金凤”道:“冷静些,事已至此,说什么也没用了,你助她一口真元,也许她还能醒过来说几句话!”方珏立即把黄蕙芬娇躯微侧,把她的头枕在自己膝上,然后右手贴上她的命门大穴,掌心迫出真气,徐徐注入。“小金凤”又道:“不要性急,慢慢地来,否则立刻断气。”方珏眼眶里涌出了泪水,一面输元,一面木然凝视着奄奄-息的黄蕙芬,不久,她的呼吸开始粗重,方珏小心翼翼地加紧输元。樱唇翕动,紧闭的双眸微微张合,最后,竟然睁开了眼。方珏凄唤道:“黄姑娘,黄姑娘……”黄蕙芬失神的眼仰注方珏,努力运动口唇,她想说话,但发不出声音。方珏痛苦至极,继续叫唤道:“黄姑娘,我是方珏……方珏……”颤动的口唇有了声音,但微弱得像蚊子叫:“你……方少……侠……”

“是的,黄姑娘,我……对不起你,永远抱憾!”

“方少……侠,我不……成了,在这最后……你愿意……叫我-声……芬妹……”

断肠哀语,令人鼻酸,在这生命的尽头,她吐露了少女芳心,方珏颤声道:“芬妹,我愿意,当然愿意,芬妹!”一抹几乎无法觉察的笑容,浮上了苍白的脸,她的精神似乎振作了些,眼角挤出两粒泪珠,又挣扎着道:“我……从第-次,在龙蟠寺外……见到你,就已经……到昨晚,我才知道你爱的……是……李筱娟姑娘,现在……什么都不要紧了……”方珏心弦疾颤,姑姑南宫芳婷做主,以凤钗为凭,与李筱娟定了夫妻的名分,这事实是无法否认的,他找不出适当的话来安慰这将要结束生之旅程的痴心少女,他不愿意骗她。黄蕙芬又道:“珏哥,我……不勉强你说爱我,只要……我爱你就行了,能……死在你的怀里,总算……是一种安慰,你……再叫我一声……”方珏的热泪滚落面颊,怆声道:“芬妹!芬妹……”黄蕙芬喘息了一阵,又道:“最后……请求……我不要回家……怕……老父伤心,在外面……选个幽静的地方……供我……长眠,珏哥,答应……常来看我……”字字摧肝,语语断肠。方珏哭叫道:“芬妹!我会的,我会……常常来看你!”黄蕙芬面色渐呈死灰,仍拼着最后一丝力气道:“还有……感谢那……白衣……姐姐……”头一偏,断了气,一抹微笑僵化在脸上,还有两滴清泪。方珏脑海呈一片空白,什么意念也没有,痴木了。一代倩女,变作了幽魂,她真的甘心安然辞世么?生前,她暗恋于方珏,临死才吐露心声,得到的只是一声芬妹的称呼和几滴清泪,而方珏,从来没想到过爱她,也不知被暗中深爱。玉殒香消,一切随之幻灭,除了在方珏心里留下一抹隐痛,其余什么也没有,要有,那就是一杯土。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方珏回复了神志,转头一望,不见了“小金凤”的影子,他也无心去想,抱起黄蕙芬的遗体,木然举步出房,蹒跚朝外走去。

水滨,一个林木葱郁向阳的小山岗上,隆起一杯新土,墓前放了一束山花,墓碑上刻的是:“故宦门侠女黄蕙芬之墓。”墓前,兀立着一个白衣佩剑书生,他,就是“白儒”方珏。晚风、夕阳、孤冢,景色充满了凄凉。方珏木然对着孤冢,他用心灵,对这不幸的少女作默默的凭吊。

一个冷冷的声音道:“你很爱她?”方珏一惊,从悲痛与迷惘中回转,抬眼,白衣蒙面女“小金凤”站在墓侧,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她怎么会跟踪而至?“小金凤”再次道:“你很爱她,是吗?”方珏摇摇头,沉痛地道:“我们有交往,但我没有真正爱过她,她落得如此的下场,却是由于我,这就是我永远抱憾的地方。”“小金凤”道:“可是……她是爱你的!”方珏默然,即使他想补救也不可能了,人天永隔,事实已无法改变。“小金凤”又道:“她这么美,你们有过交往,而你却没对她动情,一定有原因的,你能告诉我是什么原因吗?”喋喋不休,使方珏大为反感,冷冷地道:“姑娘,这是私事!”“小金凤”不舍地道:“我知道是私事,我并没有说这是公事,我已经插手了这件事,当然想明白其中究竟,这不过分吧?”方珏为之气结,深深吸了口气,道:“姑娘对在下的私事很感兴趣?”

“就算是吧!”

“为什么?”

“当然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

“因为我为你而破了誓。”

方珏大惑不解地道:“为在下破了誓,这话怎么说起?”“小金凤”一反原先的冷漠,咕叽一笑,道:“我曾经誓言恨天下所有的男子,可是……我见了你之后,忽然改变了心意,无法再坚持初衷。”这话说得很露骨,方珏一听便知其意,心弦为之一颤,他不惯于在言词上争巧,想了想,率直地道:“可惜……在下已心如止水!”

“你已经有了心上人?”

“……”

“李筱娟,对不对?”

“黄蕙芬临终时,不是曾经提到么?”

方珏无言以对,但一颗心已驰越到李筱娟身上,她究竟去了哪里?她为什么要逃避?她知道她的干妈南宫芳婷已做主代她订了终身么?“小金凤”紧迫着道:“你真的爱李筱娟?”方珏紧蹙着眉头道:“姑娘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小金凤”以异样的声调道:“你对她并不是发自内心的爱,那只算是同情,怜悯,对不对?”方珏骇然大震,栗声道:“姑娘凭什么说这种话?”“小金凤”道:“你承认了?”方珏圆睁星目,瞪视着“小金凤”,她会知道这个属于个人内心的秘密,显然内中大有蹊跷,当下激动地道:“姑娘认识李筱娟?”

“唔!”

“她人在哪里?”

“对不起,我答应过她守秘的。”

“刚才的话是她亲口说的?”

“不错!”

“姑娘与她是什么关系?”

“头是两个,命是一条。”

方珏连退了三个大步,激动无比,照这么说,她与李筱娟当是生死之交,远超过一般所谓的闺中密友,她是谁?“小金凤”又道:“不必惊奇,说头是一个,命是一条也可以。”方珏颤声道:“对于在下,她还说了什么?”“小金凤”道:“她说,她不需要任何人对她怜悯,那是一种侮辱。”方珏痛苦地道:“她的想法错了!”“小金凤”道:“也许,但无论男女,贵在有志气。”方珏一想,不对,“小金凤”言词矛盾,她既与李筱娟是生死之交,刚才就不该说出那种挑逗的话来,心念动处,冷冷地道:“姑娘与李筱娟是二而一的至交?”

“可以这么说。”

“姑娘对在下……有意?”

“嗯!像你这等人物,除了木头人,才会无动无衷。”

“那姑娘是乘火打劫了?”

“小金凤”窒了一窒,道:“何谓乘火打劫?”方珏冷笑了一声道:“姑娘承认与她是生死的交情,为什么会产生横刀夺爱的念头?”“小金凤”分毫不让地道:“你根本就不爱她,谈不上夺爱。”方珏咬牙道:“在下会爱一个藏头露尾,素昧平生的女子么?”

“会的,只要假以时日。”

“永远不会。”

“话别说得太绝,留点余地吧。”

“姑娘现身是别有居心?”

“那是你的想法。”

“在下要知道李筱娟的下落。”

“我不会告诉你。”

“在下非知道不可!”

“用强?”

“也许会!”

“别忘了,你的命是我救的!”

方珏顿感啼笑皆非,布恩市惠,小人之流,真亏她说得出口,当下寒声道:“在下说过会报偿,毋须姑娘自己提起。”“小金凤”慧黠地道:“你别会错了意,我的意思是你不能对我用强,人情上说不过去。”方珏怔住了,他实在不明白对方是属于哪一类的女人,反反复复,言词矛盾,她说的能有几句可信?就在此刻,一条人影从水边奔上岗来,方珏眼尖,不由脱口道:“来的是什么人?”“小金凤”抬眼望去,口里微微“噫”了一声。来人到了岗腰,可以看出是个女的。方珏定睛望着来人,眨眼工夫,来人奔上岗头,方珏大惊意外,脱口叫道:“姑姑!”来的,赫然是南宫芳婷。南宫芳婷也大惊意外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方珏一时答不上话来,久久,才反问道:“姑姑是怎么来的?”南宫芳婷道:“神剑帮的人在大举搜捕你和一个白衣蒙面女子,我听说了,所以在附近一带试行找找看。”

提到白衣蒙面女子,方珏扭头一看,不由呆住了。白衣蒙面女子业已无影无踪,她为什么要走?

南宫芳婷见方珏神色有异,目芒一闪,道:“怎么回事?”

“她走了!”

“谁?”

“白衣蒙面女子,她自称小金凤。”南宫芳婷粉腮一变,大声道:“小金凤?”方珏道:“是的!”南宫芳婷跺脚道:“我早料到是她,你这呆子,我们快追!”追字出口,人已弹身而起。方珏满头玄雾,连问的机会都没有,只好跟着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