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八 章

武同春道:“你以为在下会相信?”

“黑纱女”道:“信不信由你,‘黑纱女’从来没有杀人不认帐的。”

“好,就算不是你杀的,你为何要窃听别人谈话?”

“凑巧碰上。”

“可是你追踪在下?”

“因为有话要问你。”

“为何不在中途,要一直追到此地?”

“算是好奇吧!想看看你办什么事。”

“鬼话,你说的半句也不能相信。”

“不信拉倒。现在该你回答,武同春现在何处?”

“不知道!”

“你不愿回答?”

“当然!”

“你想死?”

哈哈一笑,武同春道:“‘黑纱女’,别门缝里看人,告诉你,别人怕你,在下可不在乎。”

“你真的不在乎?”

“一点都不假!”口里说,心里却已经有了戒备,这神秘女人的功力究竟高到什么程度他无法想象。

意外地,“黑纱女”冷冷地道:“我知道你想激我现身,我偏不上你的当。你不愿回答就算了,反正总有一天我会知道的。”

看样子,她根本不准备现身,武同春反而发了痴,因为目前这错综复杂的情况,关系他父亲的死因。

虽然,父亲是死在二十年前,从声音判断,“黑纱女”年纪不大,但不能说没有关系,谁知道内中的蹊跷?心念之中,口风一变,道:“咱们来个君子协定?”

“黑纱女”传出一声脆笑,道:“什么君子协定?”

武同春道:“你现身出来,我们开诚布公地谈,谁也不许隐瞒事实,如何?”

“黑纱女”道:“那是说,彼此有问必答?”

武同春把心一横,道:“正是这句话!”

“黑纱女”道:“谁能保证彼此说的都是实话呢?”

就在此刻,一个声音接口道:“我来当中间人,由我保证!”

不需瞩目,光听声音武同春便已知道来者是谁了。

话声传来,人却不见现身。

“黑纱女”的声音喝问道:“来的是什么人?”

老叫化的声音应道:“是个站门托碗的。”

“鬼叫化么?”

“芳驾见识不差。”

“阁下想管我的事?”

“非也,要饭的是找我这老弟有事,并非管姑娘的事。”

“阁下说要当中间人?”

“不错!”

“怎不现身?”

“咱们彼此,彼此。”

“什么彼此,彼此?”

“芳驾施展的是‘异位回声’之术,要饭的却是‘回声异位’,咱们收起这玩意儿,一同现身如何?”

武同春立即明白过来,难怪闻声不见人,原来对方施展的是“异位回声”之术,所以才无法判断发声的方位,想不到“鬼叫化”也会这一手。

脆脆一笑,“黑纱女”道:“你们既是一路的,还谈什么中间人?阁下最好劝劝他,说出武同春的下落,彼此不伤和气,这是上策。”

“鬼叫化”道:“我这位老弟脾气也很绝,劝不来的。芳驾还是现身出来,当面问问他吧!”

“黑纱女”声调一变,道:“我不想问了!”

“怎么又不想问了?”

“反正迟早我会知道的。”

“那就算了!”

武同春忍不住道:“‘黑纱女’,你找姓武的何为?”

“鬼叫化”的声音道:“她已经走了。”

武同春为之一怔,这种行动,简直与鬼魅幽灵差不多,不知其来,不明其去,人走了,想追到她是不可能的事。他不明白“黑纱女”为什么要找自己,记得年前,她曾说过不要自己死.要让自己活着还债,这是什么意思?还有寺里“了悟”的命案……光影一动,“鬼叫化’出现身前,的确是形同鬼魁。

武同春迫不及待地道:“您老知道寺里发生的事么?”

“知道了!”

“在下怀疑是‘黑纱女’下的手。”

“不是她!”

“不是她?您老怎么断定不是她?”

“她没有进庙,我一路跟了来的。”

“那会是谁?杀人的手法跟她一模一样,不见伤痕。”

“杀人无痕的功力,武林并不鲜见。”

“您老知道的还有谁?”

“鬼叫化”沉默了片刻,道:“半甲子前,有‘接到婆婆’,‘玄灵子’两人’但已久不现身江湖;再以前有‘人外人’,但不可能仍活着,目前江湖中只‘黑纱女’一人。

武同春深深一想,道:“‘黑纱女’是‘接引婆婆’的传人?”

“只是推测,不能确定,因为男人极少有收女弟子的,所以如此判断。”

“如果凶手不是’黑纱女’,会不会是‘玄灵子’本人或他的传人?”

“这得要追查。”

“有一点在下想不透……”

“什么?”

“‘黑纱女’业已承认是在废墟中窃听的人,如果她没杀人,难道还有第三者窃听到在下与您老的谈话,而赶先一步来杀人灭口?”

“难说t”

“您老到此地来。…,”

“我忽然想起件事,所以跟了来。”

“‘您老想到什么?”

“老叫化”四下一望,道:“我们离树林远些再谈,以防被人偷听。”

武同春点头道:“您老顾虑的是,我们到路上去。”

两个人离开护寺的柏林,来到光坦的路上。

武同春急着问道:“可以说了?”

“感应寺上一代住持‘无我大师’被害时,曾提到过西门这个姓,当时是告诉武同春,有个叫白石玉的也在场-’…-”

提到白石玉,武同春心中一动,几乎脱口说了出来,一想到自己目前的身份,忙把到口边的话吞了回去,“以了一声道:“白石玉是什么来历?”

“不知道,那小子一副娘娘腔,城府很深,是个可怕的角色。”

“对了,他曾到山中找武同春,追究他的生死下落……”

“先不谈这个,听我说完。我想在想去,想到一个人,叫西门尧……”

“西门尧?”

“不错,他与‘无我大师’曾有过从,也算方外之交,由于他为人怪衡孤高,所以我不愿踉他往来-二——--”

双睛一亮,武同春道:“他会是凶手么?”

“鬼叫化”沉吟着道:“很难说,但想起来……似乎不可能。”

武同春道:“为什么?”

“鬼叫化”道:“第一,他没有理由对老友下毒手,杀了‘无我,又杀其徒‘了语’。

第二,没听说过他练有杀人无痕的手法。第三,他从不行走江湖,过着避世的生活,所以在武林中没有名号,知道有他这个人的也不多,甚或没有。”

武同春苦苦一想,道:“这也很难说,武林多得是欺世之徒,表面高超脱俗,内心却怀诡诈,愈是巨好大恶,表面上意装得像圣人,也就愈不易让人识破。”

“鬼叫化”用竹枝重重一鼓地面,道:“有道理。”

“他的武功如何?”

“据‘无我’和尚说,极高。”

“他人在何处?”

“武陵山中,一处十分隐僻的谷里。”

“能找得到么?”

“可以,不过……我老要饭的不便出面,因为这一切都是猜测,如果不是事实.我这张老脸便无处可放了。这样吧,我们一明一暗,由老弟出面。”

“好!”

“你可要见机行事,不可鲁莽。”

“在下会的。”

“好,我们就上路,分开走,走在一道太惹眼。”

于是,两人分别上路。

三天后,武同春进人武陵山区,一路循“鬼叫化”做的暗号前行。

暗记到一个无名谷口为止,武同春心知已到地头,内心感到无比的紧张,因为杀害“无我大师”师徒的凶手,可能与父亲之死有关。二十年过去了,现在来查父亲的死因,真可说是桩陈年旧案。

他在谷口边吃干粮,边盘算行动的方式。

休息了片刻,他动身人谷。

没有路,是个人迹罕至的幽谷,但并不难走。

“鬼叫化”当然在暗中,但双方约好不见面的,除非到必要时老叫化才现身,事情得由武同春出面处理。

深人约莫两三里,山花奇石掩映中,呈现一间石屋,的确是个避世的好地方,表面上看住的就像是高人奇土。

武同春直趋石屋门前,镇定了一下心神,发话道:“屋里有人么?”

连叫三遍,没有反应。

奇怪,难道人离屋外出了?武同春走近门槛,向里张望,只见这石屋一明一暗,暗间看不到,想来是寝卧,明间里几桌椅榻,古朴无华,想见主人真是一个清高之土。

“西门老前辈在么?”

武同春再次发话,但依然没有反应,死寂如故。想了想,深人明间,探头朝暗间一看,只见一个头挽高合的黄衣老人,高卧未起,吐了口气,又道:“冒昧叩谒,有扰清静,请老前辈海涵厂怪事,毫无动静。

武同春心想:“老叫化说此老怪癖孤傲,不近人情,定是故意不睬……”心意之中,大声道:“老前辈何必担人如此?”

还是没有用,老人连动都不动一下。

无论如何,这是反常的现象,武同春意想愈觉不对劲,戒备着跨人暗间,欺近床边,只见老人双目半睁,完全失去了神采,不禁脱口栗呼道:“死了!”

用手一摸,冰凉,的确是具死尸,还没僵硬,证明死的时间还不太久。

武同春站在床前,木然成痴。

这老人就是西门尧么?何以致死?久久,他回过神来,细察死者,不但周身没有伤痕,连挣扎的迹象都没有,死状和感应寺住持“了悟”和尚完全一样,显然是同一人下的手。

如果说西门尧是杀害“无我大师”和“了悟”的凶手,他便不会如此死法,“无我”临死遗言西门是什么意思?真正的凶手该是谁?如果西门尧之死,也是灭口,这内情就简直是无法想象了。

“鬼叫化”说西门尧功力极高,那凶手的武功岂非更加不可思议?想不到的意外,使武同春惶惑失措,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此次的行动,可说极端秘密,凶手怎又会抢先一步呢?这种情况,足可使一个定力极强的人发狂。

如果此刻他抓到这诡秘而残忍的凶手,不把他撕碎,也会把他乱剑分尸不成,是恨,是气,但找不到发泄的对象,的确相当痛苦。

“站住!”暴喝传来,是“鬼叫化”的声音。

武同春连意念都不曾转,便冲出石屋,一看,不见人影,暴喝声分明在屋外不远,怎会不见人?侧方花树间人影一闪。

武同春本能地弹身电扑,人影疾速图逃,武同春以快得不能再快的速度截在对方头里,赫然是一个老秀才装束的人,颔下无须,看起来很怪。

一声龙吟,赛雪欺霜的长剑出了鞘。

老秀才惊声道:“冷面客!”

武同春下意识地一震,对方竟然一口叫出他的外号,而他对他却一无所知,但胸中那股愤毒之气,却升华到了极致,一挫牙,冰声道:“朋友先报个名号?”

老秀才目珠连转,栗声道:“此间主人是你杀的?”

这叫倒打一章,武同春一室,道:“你说什么?”

“人是不是你杀的?”

“少跟本人来这一套,先报来历?”

“你仔细认认看!”

武同春又是一愕,细加审视,这面孔的确并不陌生,但想不起对方是谁,在何处见过,摇摇头道:“在下想不起来,朋友自己报名吧!”

老秀才抓下方中,露出了一个方头。

武同春惊叫道:“你……感应寺的‘了缘’和尚?”

出家人改了俗家装束,到此何为?意图何在?“了缘”眸中厉芒连闪,道:“不错,正是贫僧。”

“到此何为?”

“追凶。”

“追凶?……怎会追到此地来?”

“冷面施主,这得请你解释一下……”

“什么意思?”

“到你敝寺,‘了悟’方丈被害,到了此地,西问老施主又遭不幸,这不是巧合,你总有个解释的,是么?”

一肚子的怒火愤焰,变成了满头玄雾,武同春哭笑不得,他本以为发现了凶手,却反而被指为杀人者,这从何说起?”

努力一定神,道:“在下先听大师解释。”

“贫僧说过是追凶。”

“死者是凶手?”

“不,死者是先师‘无我’的方外至交,由于先师与先师兄‘了悟’先后遭害,所以贫僧特地化装赶来,想向西门前辈请教一下,先师生前是否结有仇家,想不到……阿弥陀佛,现在听施主的说法了。”

武同春一时之间竟说不上话来,这事太离奇了,“了缘”和尚交待的话,情在理中,心念数转之后,道:“大师认得‘鬼叫化’前辈么?”

“当然!”

“是他提供线索,所以来此地查询。”

“这么说……施主不是凶手?”

“不是!”

“这就怪了……”

武同春忽然觉得不对,刚才自己是听到“老叫化”的喝叫才出来的,不见“老叫化”的影子,却碰上这和尚,是“老叫化”不愿现身么?心念之中,声音一寒,道:“刚才出声喝阻大师的是谁?”

“了缘”和尚惊诧地道:“怎么?不是施主一路的?”

“大师没看到人?”

“看见人影追逐,不知是谁,大概追出谷外去了。”

武同春大愕,脱口道:“那才是真正的凶手!”话声未落,身形已经弹起,闪电般朝谷口方向射去,疾女口星火。

一条人影,横里截出。

武同春急刹身形,一看,是“鬼叫化”,不由惊声道:“是您老,怎么回事?”

“鬼叫化”气咻咻地道:“追人,追丢了!”

“那就是杀人凶手?”

“准没错,你进石屋,对方出谷,我发现了便追。”

“以您老的身法,竟会让对方……”

“我发现追我时,对方是在十丈之外,这段距离如果身法伯仲的话,是追不上的,而且这一路随处都可以隐身。”

“这么说,没看清对方的生形相貌?”

“没有。”

“对了,谷里还有一个人……”

“什么样的人?”

“感应寺的‘了缘’和尚。”

“鬼叫化”一怔神,道:“他来此地做什么?”

“说是来探询两次凶杀的线索。”

“不对!”

“不对?”

“快!别让他溜了!”

说完,飞身向谷里掠去,捷逾鬼魅。

武同春怔了怔,也跟着回头反奔,到了石屋外的现场,只见“鬼叫化”木立着,没有了“了缘”的影子,不由脱口道:“人呢?”

“鬼叫化”道:“他不走等死么?”

武同春茫然不解地道:“您老……在说什么?”

“鬼叫化”恨恨地道:“我说‘了缘’那贼秃是与凶手一路的。”

陡然一震,武同春粟声道:“他是凶手一路的?”

“鬼叫化”长长吐了口气,道:“老弟,你的江湖阅历还不够,对情况的判断反应不够快,事情很明显,对方是先我们而到,你进人石屋,‘了缘’井没现身,这当中便有蹊跷,等到老要饭的出声追人,你才发现他,同时,以循去那人的身手而论,可能在你我之上,如果‘了缘’不是对方一路,他不会留活口……”

武同春圆睁星目道:“‘了缘’居然敢先就师,后拭掌门师兄?”

“鬼叫化”道:“这当然是有其必然原因的。你再想,你到感应寺求见‘了悟’寺里僧众还没发觉方丈被害,到通禀时才发现,‘了缘’是“了悟’的师弟,要下手或由凶手下手,最便当不过。”

“可是……‘无我大师’说西门……”

“这是个可怕的谜,也是圣增一门的劫难。”

“我们进来,不见‘了缘’出去?”

“这四周哪里都可以脱身,只要有机会。”

武同春皎牙顿足道:“早想到这一点,在下说什么也不放他走脱。”

“现在说这话已经迟了。”

“我们可以去……”

“晚了,阴谋败露,他不会再回感应寺了。”

“嗨!真是……依您老判断,这公案会不会与无双堡主的死有关?”

“很难说,也许有关连,也许根本风马牛不相及。”

“现在该怎么办?”

“追查到底!”

“先到石屋里看看……”

“走!进去!”

进到石屋暗间一看,武同春不由惊叫出声,床上空空如也,根本没有西门尧的尸体,死人当然不会走路……“鬼叫化”怪叫道:“我们又栽了!”

武同春激动地道:“人……分明是冷僵了,在下探查过,这……”

“鬼叫化”道:“假死,西门尧定然练成了‘龟息大法’才能装死。”

“龟息大法?”

“不错,一门武林失传的奇功。”

“可是……在下闻声追出时,他仍躺在床上,那被追的……”

“当然是另外一个人。”

“这么说,‘无我大师’临死遗言没错,凶手仍是西门尧?”

“不错!”

武同春窒了片刻,道:“在下有点想不通……”

“什么想不通?”

“西门尧为什么要装死,这不是多此一举么?”

“不,只能说因应情况。”

“怎么个说法?”

“你到感应寺的时候,有没有提到老叫化?”

“有。”

“这就对了!”

“对什么……”

“对方知道东窗事发,想布这疑阵,掩饰过去,同时也绝我们的念头,不巧的是我们发现了另外两个人,所以对方的原计划告吹。”

“在下仍然想不透。”

“还有什么问题?”

“以循走那个人的身手。再加上西门尧,为什么不用武力解决,一了百了,还留下孤狸尾巴?”

“只有一个解释,对方还不到公开露面的时候。也许有某种顾虑!”

话锋一顿,像突然想到什么似地急声道:“快!我们到谷外附近搜搜看,如老要饭的所料不差,‘了缘’和尚可能没命了。”

“了缘”和尚败露了身份,被杀灭口是意料中事,武同春闻言之下,立即出石屋朝谷口方向电驰而去。

刚到谷口,远远听到“鬼叫化”的声音道:“到这边来!”

武同春由衷地佩服“鬼叫化”的身法,两人同时行动,他却先自己而到,当下忙循声奔了去。

箭外之地,“了缘”和尚斜倚在一方山石上,旁边站着“鬼叫化”。

果然不出“鬼叫化”所料,“了缘”和尚真的被杀灭口。武同春为之头皮发炸,是西门尧亲自下的手,还是另一同路人?“鬼叫化”铁青着脸道:“他死是罪有应得,不过对方的心肠未免太狠毒了!”

武同春上前检视了一下,道:“同一手法,杀人无痕,是西门尧下的手么?”

“鬼叫化”摇摇头,道:“无从确定!”

武同春沉重地道:“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做?”

“鬼叫化”道:“必有原因,而且是很重大的原因,不然不会杀自己人灭口。”话锋一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在地上猛一敲竹杖,喃喃地道:“准是如此没错,怎么早没想到呢?哼!我老要饭的豁出老命也要追根究底,以慰老友在天之灵。”

武同春脱口道:“您老想到什么?”

“鬼叫化”似有什么难言之隐,好半晌才道:“要饭的只是一种猜测,在事实真相未明之前,不便相告,这点请老弟见谅。目前情况已经发展到这种地步,即将来临的可以想见,你老弟如果不愿趟这场浑水,现在退出,为时不晚,反正你有双重身份!”

武同春陷人苦思,这必须有所抉择,惹上身便脱不了,心想:“自己的武功能更上层楼,归因于‘无我大师’遗赠的‘玄黄经’,大师遭了不测,自己难道不该为他追的缉仇?

再说,这件事也可能关系到父亲的死因,能袖手么?……”

心念之中,冷沉地道:“在下不想退出,反正已经趟进浑水了。”

“鬼叫化”挑眉道:“老弟打定主意了?”

武同春以断然的口吻道:“决定了!”

“鬼叫化”点点头,略显振奋地道:“好,既然如此,老弟目前注意两件事,第一、请传话与武同春,说老叫化有重要事跟他商量……”

武同春大为激动,他几乎想抖出身份,但转念一想又止住了。

“鬼叫化”接下去又道:“第二、老弟已经见过西门尧的庐山真面目,尽力注意查探他的行踪,同时留心一切可疑的事物,能查出他的同路人更好。”

武同春点点头道:“好,在下尽力去办!”

“鬼叫化”道:“我们现在分手,有事时我会找你连络,去吧!”

别了“鬼叫化”,武同春动身离山。

他的心情变得很复杂,本来,他是打算了断许中和的事后,便退出江湖,想不到情况的演变完全出乎想象之外。

许中和无事受累,妻子吴凝碧含慢而殁,女儿遗珠神秘失踪,现在又加上父亲死因不明的公案,还有“无我大师”这档子事,他已深深陷人,无法置身事外,严格的说,他负债太多。

奔了一程,山口在望,他突然想到了江姥姥,她是三代管家,当年父亲之死,她应该多少知道一些,“了语”已经遇害,她是唯一线索了。

于是,他决定回山在见江姥姥,详细问问当年情况。

日落时分。

武同春来到山外一个小镇,饥火中烧,迫不及待地进入第一眼所见的饭馆,要了些现成的酒菜,吃喝起来。

筷不停挥,饥火压了下去。

无意间抬眼外望,目光扫处,不由心头大震。

只见一个身材高大,长相威武的长髯灰袍老者,站在进门处,目光在座间腔巡,似乎想找个合适的座位。

这老者并不陌生,正是使双怪“九尺二”望影而逃的人。

此刻,灯火初燃,正是食客赶晚饭的时候,座头全被占住了,只武同春单独占了一张大方桌。

灰袍老者的目光,扫到了武同春,四目交接,武同春赶紧低下头去,对方的目芒像是带了刺,看了很不舒服。

小二走近桌边,哈了哈腰,难下笑脸道:“公子,这桌子还空着一半,能不能委屈一下让那位客官共桌。”

武同春点点头道:“当然可以,反正吃了上路。”

小二谢了一声,把那灰袍老者引过来安顿坐下,布了杯筷,老者点了酒菜,小二自去张罗。

武同春心里很不自在,想会帐离去。

但想了想后,又息了去念,他想摸摸对方的来路,由于此地近山,山中刚发生过大事,这老者来得突兀,说不定……老者先开了口,以低沉但却震耳的声音道:“对不起,使少侠不便。”

对方礼数周到,武同春不能没有风度,在原位欠身道:“哪里话,这有何妨,阁下太多礼了!”

话倒是很谦和,可惜戴了面具,表情呆滞而阴冷,给人极不愉快的感觉。

小二端上酒菜,替老者斟了杯酒,然后退开。

灰袍老者举杯道:“陌路萍踪,能共桌而饮,在江湖浪迹的人来说,也是件快事。来,老夫敬少侠一杯!”

说完,一饮而尽。

武同春举杯照干,道:“在下敬阁下!”

灰袍老者手抚拂胸长髯,道:“少侠如何称呼?”不怒而威。

武同春道:“在下‘冷面容’,请指教!”

灰袍老者徐徐地道:“老夫一向破人称为灰衣人。”

双方都在随口敷衍,不通名,不道姓,这一来,似乎没话好说了,各自吃喝。武同春认得灰衣人,仅只于一面之识,而灰衣人却认不出武同春,因为上次匆匆一面,武同春的身份是“鬼脸客”。

一阵叫卖声传来:“瓜子、麻花、落花生罗!”

武同春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只见一个青布包头的半百妇人,手挽篮子,穿行在酒座间,那形貌似曾相识,不由心中一动,目光再也收不回来。

小二上前推了那妇人一把,粗声粗气地道:“喂!你这女人怎么不识相?告诉你没人吃你的瓜子花生,鬼喊鬼叫地使客人心烦,走!走,别处去卖吧!”

妇人赔着笑脸道:“小二哥,行行好,又不碍你们的生意,不是为了三餐,谁喜欢抛头露脸。”

小二撇嘴,道:“别来这一套,什么抛头露脸,难道你还出身名门?”

妇人苦着脸道:“小二哥,要不是我命苦,儿子有你这般大了……”

小二脸一红,大声道:“你走是不走?”

客人中,有人开了口:“小二,妇道人家,苦哈哈的求点蝇头小利,又不碍你的事,凶巴巴地干什么?”

一人开了口,好几个人跟着附和,都派小二的不是。

小二看看大家,尴尬地走开了。

“瓜子、麻花、落花生罗!”妇人转到了武同春桌边。

武同春像突然被毒蛇咬了一口,全身的肌肉抽紧了,眼也直了,这妇人,赫然就是为了救他而自毁店房的方大娘。

他不由虎地站起身来,口一张,立即警觉不妥,忙又把话咽了回去。

方大娘倒是吃了一惊,她当然认不出武同春。

武同春自知失态,所幸面具遮脸,别人看不出他的表情。

灰衣人淡然道:“少侠怎么了?”

武同春情急智生,目光向店门外连扫,然后坐下道:“是个熟朋友,一晃便过去了!”

说完,摸出块碎银道:“这位大娘,随便抓些佐酒!”

武同春口里说,心里如刀在扎,如果不是为了他,方大娘不会落到这种地步,这份恩情如何补报呢?方大娘望着那块银子道:“公子,小妇人没得找!”

武同春难过得几乎想哭出来,强忍着道:“不必找,多的算……送你吧!”

方大娘摇摇头道:“这怎么成,这块银子少说也可以买上五篮。”

武同春吁口气道:“随便抓些,别的不必说了!”

灰衣人插口道:“人家既然好心赏你,就别推三阻四了!”

方大娘惶恐地望了武同春一眼,弯弯腰道:“谢公子,小妇人就愧领了!”说完,把瓜子花生大把往桌上抓。

武同春忙伸手止住道:“够了!吃不了这么多!”

方大娘住了手,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

武同春忍住满腹的酸楚,故意找话问道:“看这位大娘不像贫寒出身,为什么你会落得这么……”

方大娘叹了口气,道:“谢公子好心。小妇人是一方面借此谋生,一方面寻找失踪的儿子!”

武同春一愕,据他所知,方大娘丈夫早死,根本没儿女,脱口道:“寻找失踪的儿子?”

心里在想:“方大娘是会武的,方家老店虽然烧了,但总会带出些细软,怎会落到叫卖零食呢?其中必有缘故。”

方大娘泫然欲泣地道:“小妇人就这么条命根子,不管怎样,总要找到他“令郎多大年纪?”

“二十六七了。”

“噢!这么说……已经是大人了,怎会失踪呢?”

“他头脑有些不大灵光,不能照顾自己。”

“哦!但愿吉人天相。”

“希望能托公子的福!”

方大娘说完,千恩万谢地出门去了。

武同春心里打了一个结,再无心吃喝了,本来想探探灰衣人来路的念头也打消了,放块银子在桌上,向灰衣人道了声:“失陪!”匆匆出门而去。

灯影中,方大娘蹒珊的身影,已到了大街的另一边,当下遥遥尾随下去。突地,他发觉有三个人走在自己头里,其中一个瘦长的黑社人,特别扎眼,另两个是劲装武士,那瘦长人十分眼熟。

三个人在交谈“是那婆娘没错!”

“不能放她走脱。”

“到没人的地方再下手。”

“要活的,从她身上追人。”

“……………”

武同春立时醒悟,这瘦长人正是“天地会”巡监司马一夫,他们的目的物是方大娘,这可巧,正好被自己撞上。

蝗螂捕蝉,黄雀在后,这是个很诡秘的情况。

奇怪的是方大娘竟一直出镇,顺着大路走,她是没发觉,还是故作不知,别有打算?大黑,路上不见别的行人。

武同春远远跟着,静待情况发展。

“站住!”一声暴喝,司马一天与两名武士围了上去。

方大娘全身一震,惊叫一声,竹篮落地,瓜子花生撒了一地。

司马一夫阴阴一笑道:“找到你可真不容易。”

方大娘颤抖地道:“小妇人靠卖零食为生,又没钱……”

司马一夫狞声道:“别装蒜了,你是三元镇方家老店的店主方大娘,没错吧?”

方大娘打了一个哆嗦,颤声道:“小妇人并不否认,可是店遭火焚,家业全毁,总得想法子活下去呀!”

“嘿嘿!店是你自己烧的。”

“这……这从何说起?”

“你为了包庇那叫武同春的小子,抗拒‘天地符’,这是公然与本会作对。姓武的小子值得你毁家救助,原因定然不简单。那小子失踪了一年多,你当能说出他的下落,咱们干脆些,怎么样?”

“小妇人……一句也听不懂。”

“念你是妇道人家,才对你特别客气,别想左了。”

“可是……小妇人根本不知道呀!”

“不见棺材不掉泪么?”

“这……这……”

司马一夫挥手道:“抓回去!”

两名武士钳形迫上,伸手便抓。

方大娘闪身避开,态度大变,寒声道:“司马一夫,你究竟是什么意图?”

司马一夫道:“从你身上着落出那姓武的。”

两个武士出手落了空,各各冷哼了一声,折转身,发单便攻。“天地会”的武士,身手都相当不俗,联手夹击之下,攻势仍十分惊人。

方大娘身形滴溜溜一转,又脱出圈予以外,弹身便走……司马一夫冷喝一声:“想走么?”

长长的身影一闪截在头里,一抖手中竹节鞭,阴声又道:“你可是自找苦头!”刷地就是一鞭。

方大娘错步疾闪,反拍一掌,司马王夫被震得倒退了一个大步。

武同春暗中称奇,想不到方大娘竟有这高的身手。

两名武士剑已掣在手中。

司马一夫怒哼一声,一振臂、幻起漫空摄影,罩向方大娘,身为天地会巡监,身手当然是惊人的。

在一年之前,武同春就曾被他打得吐血。

方大娘在灵蛇般的鞭影中,蝴蝶穿花般躲闪飞旋。

两名武士加人战圈,乘虚蹈隙,挥剑助攻。

方大娘顿时险象环生。

武同春实在按捺不住了,他不能眼看着方大娘受伤,幽灵般飘身人场,扬手就是一记劈空掌。

闷哼与惊叫齐传,两名武士被震得直扑丈外。

司马一夫住了手,目芒一闪,狞声道:“好小子,你是找死么?”

方大娘退开两步,望着武同春道:“少侠救命!”

两名武士翻身站起,又迫上前。

司马一夫阴声道:“报上来路?”

“冷面客。”

“你知道本座是谁?”

“‘天地会’爪牙司马一夫。”

“好哇!你小子死定了!”

呼的就是一鞭,兜头砸向武同春。

武同春冷笑一声,身形微侧,反手一捞,竟然抓住鞭梢。

两名武士惊叫出声。

司马一夫骇然大震,这名不见经传的冷面人,竟然能捞住他八成真力下去的鞭梢,这份身手,委实太惊人了。

武同春紧握鞭梢,寒声道:“司马一夫,在下看不惯欺孤凌弱。”

司马一大振臂收鞭,但夺不回去,对方连动都不曾动一下。

两名武士振剑朝武同春身后疾袭。

方大娘片言不发,旋身出掌,迎向两名武士,闷哼再传,两名武士身形踉跄,直往后退去。

司马一夫厉声道:“你们是一路的?”

武同春冷冰冰的道:“不相干,路见不平而已。”

“你敢跟本会作对?”

“谈不上敢不敢!”

“眼前你就要后悔。”

司马一夫试着再次夺鞭,仍无法得逞。

武同春转头向方大娘道:“这位大娘,你快走!”

方大娘略一犹豫,道:“小妇人记住少侠这份人情。”

身形一动…蓦在此刻,一个震耳的声音道:“不许动!”人随声现,是一个伟岸的老者。

两名武士赶紧躬身为礼,齐声道:“参见太上!”

武同春心头大震,这老者赫然是“天地会”的太上护法,一年前,武同春曾被老老一掌震飞,幸得紫衣少女所赠的彩玉牌,得以脱出魔掌。

伟岸老者电炬似的目苍一闪,道:“放手!”

武同春心念电似一转,大声道:“大娘,你不走还等什么?”

伟岸老者以震耳的声音道:“谁说她可以走?”

武同春沉声道:“在下说的。”

伟岸老者沉雷般怒哼了一声。

司马一夫竹节鞭被人抓住夺不回去,急怒交加,脸孔扭曲得变了形。

方大娘弹身飞掠……伟岸老者飞身凌空疾抓……武同春倏地松开了手,身形射起,凌空发掌,猛袭伟岸老者,掌风传出空爆,双双落回地面。

方大娘已然消失在夜幕中。

司马一夫气极欲狂,扬鞭电击武同春。

白光暴起,凄哼乍传。司马一夫退得与扑击一样快。

到了两丈之外,胸前见了红。

武同春霜刃横胸,兀立如山,从拔剑到伤人,只那么一瞬,快得肉眼难辨,这一手,使得伟岸老者心头泛寒。

司马一大栗呼道:“他是‘鬼脸客’的同路人!”

他以为从兵刃已判出对方的来路,却做梦也不会想到“冷面客”、“鬼脸客”、武同春是三而一的一个人。

伟岸老者道:“就是伤左护法那丑小子?”

司马一夫道:“不错,他俩的兵刃完全一样,这小子自称‘冷面客’。”

伟岸老者怒哼了一声,冷电似的目芒,直照在武同春的面上,狞声道:“老夫撕了你!”残狠之态,令人不寒而栗。

武同春知道碰上了劲敌,一丝也不敢托大,静气宇神,把全部精力,贯注剑身,蓄势以待。

夺年之前,武同春连对方的一掌都接不下。

伟岸老者双掌平提,但并不立即出手。

气势,是无形的东西,强弱只能感受到,但在超级高手的眼中,却几乎是有形之物,从气势,可以预估敌我胜负的成数,当然,这是限于功力已到达某一限度的特级手而言,一般的高手谈不上。

双方僵持着,形成胶着状态,这表示双方功力悬殊不大,在没有制胜的把握之前,谁也不愿意贸然出手。

武同春无所谓,他没有名位的顾虑。

伟岸老者不同,他是堂堂“天地会”的太上护法,如果万一铩羽在一个无名的小子手下,这个人实在丢不起。

他在转念:“当今武林,谁能调教出这等好手,尤其年纪只有他三分之一,照武学常轨是不可能的事。”

内力充盈如霜似雪的剑身泛出冷华,这种剑刃,也是武林罕见的,因为一般剑刃,都是白里泛青,极少见纯然泛白。

足足盏茶工夫,双方仍不言不动。

人,僵化了。

空气,冻结了!

司马一夫也跟着发木,但自忖说什么也不是“冷面客”的对手,但心中那股气是平不了的,因为他已经栽了。

僵持,仍然是有限度的,不能永远僵下去。

不论生死胜败,问题得要由实际行动来解决,双方都存同一心思。

厉喝,打破了环寂空气,看不出是谁先出手,也许是同时。

但只是一瞬,惊心动魄的一瞬,场面又呈静止,旁观者根本分不出招式,也看不出所以然,唯一改变的,是双方的立足点,已不是原来的位肖,变换了角度,可是距离仍是六尺之间,恰是出手的最佳间隔。

功力相持的特级高手过招,胜负决于须臾之间,至多三招两式,当然,如果要生死互见又当别论。

又回复僵持之局,鹿死谁手无法逆料。

可怕的死寂!

目前这种情况的产生,是由于双方势均力敌,如果有第三者介人,打破均势,情况便立即改观。

武同春早已考虑到这一点,只要司马一夫出手,他必处于劣势。

司马一夫当然也明白这一点,他之所以迟迟不出手,是为了太上护法的今名,只要伟岸老者有所暗示,他立即会介人。

要发生的,终是会发生的。

伟岸老者目光朝司马一夫闪动了一下。

司马一夫等这机会已经太久了,一见暗号,立即欺身上步,竹节钢鞭挟奔雷骇电之势,从侧方劈向武同春,伟岸老者掌力登出,势可撼山。

武同春已防到这一着,心里早有打算,身形闪电般旋开,手中剑以十二成功力划向司马一夫。

掌风,金铁碰击,惨哼,闷哼同时传出,但也只是一瞬便趋静止。

司马一夫跌坐丈外,胸前血花怒放。

武同春问身虽快,但仍不能完全避过伟岸老者的掌力,因为距离太近,倒退了四五步,气翻血涌。

场面静止的时间极短。

“呀!”厉吼声中,伟岸老者再次发掌,劲道之强,足可碎碑袭石。

武同春情急之下,施展出“玄黄经”所载的绝技杀着,剑尖前指,一缕剑气自剑尖逼出,穿透掌风射向对方。

闷哼齐传,武同春倒撞了丈许,几乎栽了下去,伟岸老者左臂下垂,血不断下渗,湿了衣袖,是被剑气射穿的。

两名武士见机可乘,双双挥剑进击。

白光乍闪,惨号立传。两名武士栽了下去。

武同春硬吞下涌到喉头的逆血,手中剑仍横着,但双目己视物不清,如果不是一股强烈的意志支持,他早已倒下去了。

可怕的场面持续着。

伟岸老者自点穴道止了血,开始挪步。

司马一夫也挣扎着站起来,扬鞭前欺。

武同春知道再难挡对方联手一击……危机千钧一发。

就在此刻,一个尖叫声陡然传来:“同春!”

武同春心头一震,人清醒了许多。

由于这一声尖叫,阻止了伟岸老者与司马一夫前迫之势,一条纤巧人影,掠到武同春身边,又惊呼道:“你不是……”

来的,赫然是武同春的续弦妻子华锦芳。

武同春如触电般全身起了震颤,但他眼前不能承认身份,灵机一动,道:“你是武大嫂华锦芳?”

华锦芳惊震莫名退了一大步,粟声道:“你……你是谁?”

武同春咬牙道:“同奏冗的好友,‘冷面客’!”

华锦芳激动万分的道:“你手中的剑……”

武同春道:“以后再向大嫂解释。”

“你……受了伤?”

“是的,不重。”

“他们……”

“‘天地会’的高手。”

司马一夫大声道:“她是武同春的妻子!”

伟岸老考沉声道:“那太好了!”

话声中,两人再次前欺。

华锦芳仗剑与武同春隔三步并立。

场面再起高潮,危机仍然未灭。

场中突然多了一条人影,来的太快,无声无息,像是本来就在场中,伟岸老者与司马一夫脱口惊咦,止住脚步。

武同春一眼便认出,来的是在酒店分手的灰衣人。

灰衣人目光如炬,直照在华锦芳面上,沉声道:“你……叫华锦芳?”

武同春与华锦芳同感一怔,奇怪灰衣人会有此一问。

华锦芳期期地道:“不错,阁下是……”

“灰衣人。”

“灰衣人?”

“唔!你是武同春的妻子?”

“这……“到底是不是?”

“是的。”

灰衣人目光连问,十分诡异,突地转向伟岸老者与司马一夫道:“两位请便!”

伟岸老者与司马一夫互望了一眼,果然转身离去,这使武同春骇异不已,这灰衣人到底是什么来路,竟能使两个魔头唯命是从?对了,连“九尺二”那等怪物都闻声而遁,这灰衣人定然是不可一他的人物,但他为什么要问华锦芳的来历呢?武同春收了剑,茫然望着灰衣人。

灰衣人深望了华锦芳片刻,转向武同春道:“你并非‘冷面客’。”

大吃一惊,武同春下意识的后退一步,道:“阁下什么意思?”

灰衣人一字一顿地说道:“老夫说你不是‘冷面客’,江湖中没有什么‘冷面客’。”

语气十分肯定。

武同春努力一定神,道:“阁下根据什么这样说?”

灰衣人打了个哈哈道:“别忘了我们在镇上曾经共桌而饮,你戴的面具。制作固属精巧,等闲人看不出来,但你我在灯光下相对,咫尺之隔,再冷漠的人.脸上总有表情,而你没有,所以老夫认定你是戴了人皮面具。”

一席话说得武同春哑口无言,实在无法反驳,也无法否认……

华锦芳狐疑地接口道:“我原先看你的背影,很像外子武同春,你又用他的剑,所以才认错了人,如果不是你声音有异,我真以为……”

武同春痛在心里,暗暗一咬牙,强笑道:“大嫂以为小弟是武大哥?”

“我是有这种想法,你说……是外子的好友?”

“是的。”

“兵刃是武人的第二生命,怎会在你手里?”

“这……说来话长,容小弟以后慢慢奉告。”

“我现在就要知道,他已经一年没有音讯了!”

灰衣人冷冷地道:“少侠除下面具如何?”

武同春栗声道:“阁下何必强人所难!”

灰衣人道:“你应该证明一下你真正的身份。”

“无此必要。”

“非常必要。”

“凭什么?”

“因为老夫……”

“怎么样?”

“老夫怀疑你就是武同春本人,易容,故意改变声音。”

武同春再退一步。

华锦方目甚大盛,向前一迫,激声道:“是该证明一下。”

武同春心在滴血,那张鬼脸,实在见不得人,颤抖着声音道:“小弟蒙面,有不得已的苦衷,大嫂……不要相逼。”

华锦芳断然道:“不,我坚持。”

“大嫂不怕伤害到别人的自尊?”

“顾不得这许多了!”

“何苦如此?”

“我一定要证明。”

“当着外人的面?”

灰衣人立即接话道:“少侠的意思……指老夫是外人?”

武同春硬起头皮道:“是的。”

沉宏地一笑,灰衣人道:“其实……。老夫不能算是外人,不然,刚才就不会冒与‘天地会’结仇之险为你解危。”

武同春瞪大了眼道:“那阁下是……’灰衣人神秘地道:“上一代的渊源,老夫为了某种顾虑,不便提起。”

武同春大为惶惑,根本无法想象灰衣人是什么来头,但有一点可以认定,对方的功力深不可测,灰衣人三个字,当然不会是他的真正名号,轩逼此处,看来不现原形不成,单妻子华锦芳就不会放过,当下咬牙轻轻揭落面具。

“呀!”惊叫一声,华锦芳连退数步,骇震之情,难于言表。

武同春的心,再一次被残酷的现实撕碎,自己己不是原来的自己,是个见不得人的怪物,像这样,能再与妻儿生活下去么?还有人妻凝碧,可以说是自己杀害的,这份罪恶,百死莫属,于是,他的观念又起了激烈的变化。

他咬咬牙道:“两位满意了么?”他因坠谷重伤,喉头受损,声音自然改变,与原来的地,没半点相似之处。

灰衣人眸放奇光,冷沉地道:“你是出道没多久的‘鬼脸客’?”

武同春缓缓戴回面具,道:“在下现在叫‘冷面客’。”

华锦芳不自然地道:“现在听你解释!”

武同春为难至极,华锦芳认得这口剑,如何自圆其说呢?心念数转之后,还是用以前他编造的说词道:“武大哥在大洪山,被一个不知来历的人击成重伤……”

华锦芳惊叫道:“重伤?”

“是的,他重托小弟替他前去探视家人,同时,代他办一件大事,所以把剑交与小弟,他是怕……”

“怕什么?”

“怕重伤不治。

“他……他伤得这么重?”

“是很重,不过……吉人自有天相,大嫂不要太难过。”

泪水滚落,华锦芳哀声道:“大洪山什么地方?”

武同春硬着心肠道:“一座孤峰之下,但,……那已是将近一年的事了!”

华锦芳哭出声来道:“一年,……如果他没死,该回家了,他……定是凶多吉少……”

“那倒不一定。”

“你……没回山去找他?”

“在下说过替他办事!”

“办什么事?”

“在下答应代他守秘密。”

“连我也不告诉?”

“这……请大嫂原谅,等事情办完了之后.如果武大哥仍然没有消息,在下会奉告。”

顿了顿,又道:“在下不久前曾经到过府上,碰见老管家江姥姥,得悉遗珠失踪,大嫂已出江湖……”

灰衣人插口道:“遗珠是谁?”

武同春道:“武同春的独生女,八岁。”

华锦芳道:“是他前妻留下的女儿。”听口吻,她对遗珠仍无爱意。

武同春内心一阵刺痛。

灰衣人似乎很吃惊地道:“他还有前妻?”

武同春忙阻止道:“武大嫂,我们先莫谈家事。”

华锦芳带着哭声道:“告诉我地方,我……要去找他。”

武同春道:“可能找不到,他……曾经说过,如果幸而不死,他要亲自了断一桩心愿,在未了断之前,他不想见任何人。”

华锦芳咬着牙道:“我……该怎么办?”

武同春道:“大嫂最好回家,说不定武大哥已经回去了!”

“你……贵姓?”

“在下没有姓名,因为……是个孤儿!”

“那我如何称呼你!”

“就……叫我兄弟吧!”谎言欺骗妻子,内心的痛苦,非笔墨所能形容,但,他是出于无奈。

灰衣人声音突然变得很冷,目芒一问道:“你说的全是实话?”

“半字不假。”

“似乎不近人性!”

“阁下在门口供么!”

“老夫是要明白真相。”

“在下能说的全说了!”

“看少侠的身手,在当今武林年轻一代中,恐怕已经没有第二人,能告诉老夫师出何门么?”

“这个……请原谅在下方命!”说完,转向华锦芳说道:“武大嫂,可有遗珠的消息么?”

他有意要岔开灰衣人的盘洁,他明知道华锦芳不会关切遗珠的下落,这应该怪自己,因为当年他认为发妻凝碧不贞,遗珠是孽种,他厌恶她,连带华锦芳也有了同样的观念,现在事已澄清,但他无法说明,只有痛在心里。

灰衣人却不放松,紧迫着道:“如果武同春真的不幸遇害,少侠是第一个嫌疑人物,少侠不反对别人有这种想法吧?”

武同春一愕道:“当然不反对。”

灰衣人道:“那就该有个明确的交代。”

武同春吁口气道:“在下已交代过了。”

灰衣人道:“不够真确。武土惯例剑不离身,剑在人在,剑亡人亡,少侠持有他的兵刃,而且功力又在他之上……”

话声中途顿住,观察武同春的反应。

华锦芳的双眸射出厉芒,显然灰衣人的话提醒了她。

武同春冷冷地道:“这与阁下何干?”

灰衣人道:“老夫说过是上一代的渊源。”

武同春针锋相对地道:“阁下也没明白交代来路,是么?”

华锦芳接口道:“这件事是有可疑!”目光照定武同春。

这实在是有口难辩的事,武同春想了想,期期地道:“武大嫂,这件事……最好你能相信。目前,据在下所知,有不少人在找武大哥,而且都是惹不起的人物,你……当然明白小弟的意思。”

言下之意,武同春是在避仇。

华锦芳若有所悟,不再开口。

夫妻见面,犹如陌路,武同春眼泪往肚里流。

灰衣人突然转口向华锦芳道:“武小娘子,老夫提一个人你认识么?”

华锦芳道:“谁?”

灰衣人徐徐地道:“‘至上剑客’华容。”

华锦芳一震,道:“那是先父,阁下……”

“先父?难道……”

“是的,先父二十年前客死南荒,那时我还小,没什么印象。”

“噢!令堂呢?”

“十年前也辞世了。”

灰衣人目光一黯,道:“啊!难怪……”说了半句,没了下文。

华锦芳心头疑云顿起,眸光一问道:“难怪什么?”

灰衣人沉默片刻,才以异样声调道:“坦白说一句,老夫和令先尊是道义之交,数年前曾到府上去拜访,但已庐合为墟,想不到……夫妻俩全作了古!”言下不胜悲凄之情。

华锦芳忙福了一福,道:“如此说来,前辈是父执,失礼了!”

灰衣人叹了口气道:“贤侄女真是命苦!”

华锦芳似乎想说什么,但欲言又止。

武同春受不了这气氛,有一种精神崩溃的感觉,暗自一挫牙,道:“大嫂还是请回山在去,小弟想告辞了?”

灰衣人抬手道:“且慢,老夫还有话问你!”

武同春冷眼望着对方,心想:“这神秘莫溃的人物,自承是锦芳亡父生前至友,不知是真是假。他一句话就道走了‘天地会’太上护法,也曾使‘九尺二’望影而逃,记得‘鬼叫化’曾警告莫招惹他,看外表他不像是邪门人物,到底是什么来头?”

心念之中,淡淡地道:“阁下还有什么指教?”

灰衣人道:“你说,你跟武同春是至交好友?”

“是的。”

“好到什么程度?”

“可以换命!”

“老夫看你所言不实。”

有苦说不出,对方为什么要锲而不舍地追根究底,到底与他何干?实在是狗中耗子,多管闲事。

武同春疾转念头:“‘黑纱女’在找自己,白石玉也在找自己,对方似乎也别有居心,这内中有什么蹊跷?无双堡名实俱亡,难道这些诡异的人物,想在自己身上有什么打算?可是这些情况都发生在一年之前,以往都平安无事,关键在何处?”

目芒闪了一闪,道:“阁下认为在下说谎?”

“是有这么点意思!”

“为什么?”

“你与性武的既然是性命之交,他的兵刃在你手上,而你对他的生死下落,漠不关心,这说不通吧?”

“阁下怎知在下不关心?”

“很明显,一年的时间很长,你没去追究他生死……”

“在下说过代他办事。”

“可是依照常情,不管是多大多重要的事,总得先安顿伤者,没有抛下伤者于不顾的道理吧?”

这句话够厉害,的确在情理上说不过去,很难反驳,无可奈何之下,硬起头皮道:“阁下如此追根究底,必有原因。”

口里在盘算应付之策。

灰衣人掀髯道:“当然有原因的!”

武同春道:“很好,阁下先说出原因,在下自会回答阁下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