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六 章

武同春道:“请当面指教?”

“指教不敢当,想向阁下打听一个人……”

“谁?”

“武同春!”

下意识地一震,武同春沉声道:“白朋友为什么要向区区打听武同春?”

白石玉神色自若地道:“因为阁下是最后见到他的人。

武同春又是一惊,目芒一门道:“白朋友怎知区区是最后见到他的人?”

白石玉又抱了抱拳,道:“在下先告罪,实不相瞒,在下是听到一个紫衣少女与她的侍婢交谈,提到有关阁下受托归还她彩玉牌的经过,所以不揣冒昧,想找阁下问问有关武同春的事。”

“哦”了一声,武同春道:“原来如此。区区先请问白朋友与武同春是什么关系?”

白石玉道:“在下与武兄是至交好友。”

武同春心里窃笑,他竟然睁着眼睛说瞎话,妄称与自己是至交好友,谁知道他安的是什么心眼?武同春点点头,若有深意地道:“不知好到什么程度?”

白石玉笑笑道:“休戚相关,坦诚无隐。”

武同春在心里暗骂了一声:“无耻”淡淡地道:“白朋友想知道什么?”

白石玉面色一怔,略显黯然地道:“在下想知道武兄确实的下落。”

武同春摇摇头道:“区区也无法确知。白朋友既然已经听到了紫衣少女的谈话,当已知道大概,区区没有重述的必要了。”

白石玉道:“在下想知道的,是武兄受的是外伤还是内伤,什么手法兵刃所致的伤,严重到何种程度,也许……在下能找出凶手,同时推测他生死各占多少机会。”语气,态度,像是真正的关切。

武同春当然不会为他的言词所惑,故意想了想,道:“内外伤俱重,外伤是剑创,内伤可能是掌伤。”

他自坠谷重伤之后,由于头胸等部位的碰撞伤相当严重,影响到声音的自然改变,跟他再熟的人,也无法从声音中听出破绽。

白石玉默默垂首,片刻之后才又抬头道:“请阁下见告出事的确切地点。”

“北向人山,转西约七八里,一座危岩峰下。”

“敬谢指引。”

“白朋友想去收尸么?”

“是有这意思,同时要追凶。”

“时间距现在将近一年,恐怕什么痕迹都没有了。”

“算是尽人事吧!”

武同春又茫然了,这姓白的对自己是真情还是假意?从他以前所发现的鬼祟行为而论,是别有居心,从现在外表看,又似乎是真情,这实在令人无法了解?心念之中,有意无意地道:“白朋友对知交情深意重,令人佩服。看朋友的言谈举止,修养风仪,一定出身名门,区区有幸得知么?”

白石玉笑笑道:“在下虚有其表,其实出身寒微,无名小卒,不值上提。”言中之意,是拒绝抖露来历。

武同春无意追问,话题一转,道:“白朋友知道那位紫衣姑娘的来历么?”

白石玉略作犹豫才道:“不太清楚。”

显然,这不是由衷之言。

武同春大为反感,暗忖:“如果有一天IIHB你居心叵测,便要你后悔。”声音一冷,道:“白朋友还有话要说么?”

想了想,白石玉道:“现在没有了。多承指教,以后有问题当再拜会请教,告辞!”拱手一揖,转身缓缓驰离。

白石玉刚走,老叫化从一个土包后冒了出来,近前道:“老弟,你以后得当心这小子。”

武同春心中一动,道:“您老知道他的来历么?”

“不清楚,他很神秘。”

“为什么要当心他?”

“就是因为他太神秘!”

“江湖人……多多少少是有些神秘的。”

“他不同!”

“您老看出什么来了?”

老叫化想了想,凝重地道:“老弟,这是个秘密,希望勿入第三者之耳,看在那顿酒菜的份上,要饭的告诉你,庙里那具天地会堂主的尸体,是他吊挂上去的。”

武同春心头为之剧震,圆睁星目道:“是他?”

“不错,别看他外表文弱得像个女子,手底下可真辣。”

“人是他杀的?”

“也许是,也许不是。”

“为什么?”

“要饭的在风雨来临之前,就已经在庙里歇脚,亲眼见他带尸入庙,悬吊梁上,可没见他杀人,不过……十有八九是他杀的。”

情况更形复杂了,武同春苦苦一阵思索,道:“那紫衣少女是先他而来,还是后他而来的?”

“是后来才入庙的。”

“他们有没有交谈?”

“没有,他在悬尸之后便离开了。”

“奇怪……”

“是有些古怪。”

“莫非……”

“莫非什么?”

武同春稍作考虑之后才开口道:“在下一直怀疑‘黑纱女’便是紫衣少女的化身,而姓白的可能是她的同路人,死者是‘黑纱女’下的手,因为杀人无痕这一点吻合,而由姓白的来悬尸,目的是什么不知道。”

老叫化连连点头道:“嗯!是有点道理,这……不难查证。”

武同春精神一振,道:“如何查证?”

“到紫衣少女落脚的地方。”

“您老知道她落脚的地方?”

“知道!”

“何处!”老弟自己去查证,找要“不算太远,大半日行程。不过,话可先说在头里,老弟自己去查证,我要饭的可不想多这件事。”

这一说,武同春犹豫了,他想,自己该不该理料这码子事?紫衣少女和白石玉都在追查自己的生死下落,这当中大有文章,如不揭开谜底,内心将不能得到平安,自己目前已变成了“鬼脸客”,谅来不致有什么严重后果,好歹试试看吧!

心念之中,深深一点头,道:“好,在下去试行查证看看。”

“老弟,你可要考虑清楚,如果对方身份不假,后果是很难说的!”

“在下自有办法应付。”

“很好,我们边走边谈,反正今晚已办不了事,得等明天。”

太阳略为偏斜,过午不久,武同春,武同春行走在通往桃花渡的大道上。他新买了一顶草帽,藉以遮掩那张疤脸,短打扮,长剑背在肩上,这身打扮,变成了江湖上的小脚色,一点也不起眼。

桃花渡是个水陆码头,商贾买卖,还相当热闹。

市梢在望,武同春心想:“先打尖,再办事。”

突地,一声暴喝传了过来:“站住!”

武同春应声止步,目光从帽檐下偷窥对方。

两条人影抄近前来,是两名黑衣劲装汉子,襟上的标志,显示了两人的来路,是“天地会”的人。

其中那黑矮的开口道:“朋友,报上你的来路?”

武同春冷冷地道:“在下只是路过……”

“知道你是路过,没人说你在此地生根。”

“为什么要报来路?”

“凡是从此地经过的江湖人,必须交代来路。”

“谁规定的?”

“好小子,一身土气,说话倒是带冲的。抬起头来,让大爷瞧瞧。”

武同春心火直冒,想了又想,硬把那口气憋了回去,用手一顶帽沿,露出了那张丑怪的睑孔。

“呀!”两汉子齐齐惊叫出声。

武同春目芒一闪,道:“两位满意了么?”

其中长个子的道:“我想起来了,他就是巡监交代下来要寻找的‘鬼脸客’!”

武同春心头一沉,尽量想不惹事也不成,你不找人家,人家偏要找你。

黑矮的汉子上下一打量武同春,寒声道:“朋友,跟在下走一趟吧!”

“去哪里?”

“见咱们巡监。”

“对不起,区区现在没空。”

“朋友,咱们别伤和气,好不好?”

“在下说没空。”

瘦长个子的道:“朋友,最好放光棍些。”

武同春冷极地道:“否则的话呢?”

黑矮的道:“寸步难行!”

武同春哼了一声道:“未见得吧?”

瘦长个子的口角一撇,道:“那朋友就试试看。”

武同春当然没把这两名小角色放在眼里,他要走,对方绝对留不住,他根本没想到要出手,因为对方不配。

两名汉子持剑站成犄角之势,武同春举步便走,两支剑左右袭到,“天地会”的人,无一庸手,就是起码的脚色,也有两手。

但碰上了武同春这等高手可就不值一道了,他从容举步直走,不见作势,但两支剑全落了空,就是差那么一丁点没够上部位。

暴喝声中,两汉子再次挥剑疾攻。

可煞作怪,不见武同春问避,但仍落了空,两汉子心里发了毛,如影附形,变招再次出手。

武同春如幻影般,突然间到了丈许之外,似乎本来就隔着这么远,高下悬殊,已经一分显然了。

照‘天地会’的会律,两名汉子是不能收手的,硬着头皮,揉身疾进,武同春像是脚不沾地的滑行,距离仍是那么远。

“好步法!”

随着喝话之声,一条枯瘦奇高的人影,斜里飘来,拦在道路正中央,赫然是巡监司马一夫。

武同春收了脚步,心想:“这里是‘天地会’的势力范围,一出手事情就要闹大,而且自己是要办事的,能忍则忍……”

司马一夫嘿嘿一声冷笑道:“‘鬼脸客’,乖乖地随本座走一趟。”

“有何指教?”

“查证一件事。”

“什么事?”

“本会胡堂主在庙里被人悬尸那桩公案你不会忘记吧?”

武同春心头一震,照老叫化说,那是白石玉干的,想不到又扯到自己头上.实在是令人生气。

武同春深深吐口气,道:“在下根本与那样事无涉。”

“到了地头再讲。”

“阁下难道忘了当场那位紫衣姑娘曾经证明在下是后人避雨的?”

“这更要查清楚。”

“明摆着找岔么?”

“随便你怎么说,反正这一趟你是非走不可。”

武同春冒了真火,抗声道:“如果在下说不呢?”

司马一夫抖了抖手中竹节钢鞭,阴声道:“大步走不好,非要抬着去么?”

说好话,忍耐,全没有用了。

武同春横起心道:“如果阁下自信有此能耐,抬着去也无妨。”

司马一夫眸中碧芒一闪,狞声道:“好小子,敬酒不吃吃罚酒,这可是你自己找的!”

声落,竹节钢鞭挟破风之声电扫而出。

两名汉子挺剑作势,准备必要时出手。

武同春一晃,脱出圈子之外,连鞘剑仍背在肩上,口里道:“别迫在下出手。”

司马一夫狂笑道:“迫你出手?好大的口气,你算老几?”钢鞭再扬,幻成一片鞭影,朝武同春当头罩落。

武同春的剑连鞘离肩一扬,“铬销”连声响中,鞭幕被撞破,剑又回到肩上,一副行若无事的样子,但他内心却相当激动,初试绝学,果然奥妙无比,他自己也感到非常的不可思议。

司马一夫的瘦削马脸突然僵住了,眸中碧光大盛,这丑怪人物的身手,太出乎他意料之外,堂堂“天地会”巡监,收拾不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脚色,算是栽了,而且栽得很惨。

就在此刻,一个耳熟的妇人声音道:“司马巡监,不要打了!”

武同春眼角一瞥,登时为之心头大震。

不速而至的,赫然是“天地会”左护法“魁星娘娘”。

司马一夫铁青着脸道:“左护法有何见谕?”

“魁星娘娘”笑着道:“这件事由我来处理,司马巡监去办别的事吧!”

司马一夫皱眉道:“有上谕么?”

“魁星娘娘”点点头道:“一切由我负责。”

司马一夫深深望了武同春一眼,手一挥,率同两名手下离开现场。

武同春大为困惑,他无法测度“魁星娘娘”的用心,她遣走了司马一夫,准备施展什么手段?文的还是武的?“魁星娘娘”上前两步,涂满脂粉的三角睑浮出了诡异的笑容,开口道:“‘鬼脸客’,上次你说要找个才貌双全的老婆,找到了没有?”

这本是胡扯的,不知这老妖精为什么要提起来?武同春咧嘴一笑道:“芳驾为什么要提起这个?”

“算是好奇吧!”

“好奇?”

“嗯!”

“芳驾的好奇心也未免太重了,是不是……想当月下老人?”

“哈哈,你说对了,真聪明。”

武同春为之一震,不言而喻,这当中有文章,他敏感地想至容貌奇丑的“魔音女”,难道这妖妇想出什么点子?心念之中,故作惊喜之状,道:“芳驾是寻在下的开心么?”

“魁星娘娘”道:“非常正经!”

武同春哈哈一笑道:“在下有自知之明,凭这副德性,要想凭媒撮合,娶到才貌俱全的女子,除非女的是瞎子,不然就是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才会轮到在下。”

“魁星娘娘”一本正经地道:“你妄自菲薄,自己看不起自己。”

“实情是如此。”

“但是你自己说的?”

“说说而已,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你想把它变成事实么?”

“改头换面?”

“不,论武功,你是人中之龙,凭这一点就可以办到。”

人,都是有好奇心的,而且这妖妇提出这问题,其中必然另有文章。武同春心意一转,道:“芳驾为什么要做这个媒?”

“魁星娘娘”似乎胸有成竹,知道武同春会有此一问,脱口便道:“我为了一桩心愿。”

武同春心中一动,道:“什么心愿?”

“魁星娘娘”道:“说出来你可别生气。我有个背父生的独生儿子,生下来就五官不正,偏偏他不自量力,迷恋上一朵武林之花,当然,谁睁着眼嫁一个不堪入目的丑陋男人,结果他自己结束了生命,所以从那时候起,我就立下了誓愿,撮合一对类似的男女,你……

正合条件。”

这话是真是假不得而知,武同春带着好玩的心理道:“有意思,对方何许人物?”

“这你先不要问,包管才貌双全。”

“人家愿意么?”

“我自有妙计。”

“妙计,什么妙计?”

“你只要照我的话做,好事必谐。

“说说看!”

“魁星娘娘”趋近前,低语了一阵,然后打了个哈哈道:“等生米成了熟饭之后,我负责善后。”

武同春采声道:“这不太缺德了么?”

“魁星娘娘”道:“缺德?告诉你,如果不是如此,你这辈子只好打光棍,连作梦都不必想,更别提成亲的事了。”

武同春心里暗笑,故作兴奋地道“到底对方是谁?”

“魁星娘娘”神秘地道:“见了你就知道,如果我说不对,你可以临时打退堂鼓。”

武同春暗忖:“难道会是‘魔音女’?这不太可能,她长得丑,但要找的对象是小白脸不会看上比她更丑陋的男人,而且她是堂堂天地会主的女儿。那该是什么人呢?这妖妇在弄什么鬼?好,假装答应她,看看这将要受害的女人是谁,她引诱自己遂其鄙卑恶毒阴谋的目的何在……”

“魁星娘娘”又道:“如何?主意打好了没有?”

武同春再次转了转念头,道:“是现在么?”

“不,这种事得等晚上才合适。”

“好吧!如何连络?”

拱手一揖,武同春举步镇上走去,心里想:“打尖之后,先去办自己的事,事完再应妖妇之约,时间上正好,非揭穿她的用心不可。”

这是间精舍红墙围绕,修竹环荫.座落在江边的一箭之地,背靠着一座矮山,风景绝佳。

武同春来到围墙至门前,心里不免有些志忑.这就是老叫化指引他查证紫衣少女身份的地方。

武同春已经习惯这种眼光,不以为意,抱拳道:“区区‘鬼脸客’。”

青衣少女一听这外号,粉腮又是一变,目露厌恶之色道:“鬼脸客?”

“不错!”

“找谁?有何贵干?”

“拜访你家小姐。”

“什么?你……拜访我家小姐?”

“不错!”

青衣少女皱眉凝视着武同春,久久才开口道:“你认识我家小姐?”

武同春笑笑道:“当然,她芳名素心。”

看情形,地方没找错。

青衣少女眸光一闪,道:“是我家小姐要你来的?”

武同春一怔神,道:“这倒没有,是区区自己来的。”

“你怎会知道这地方?”

“这个……”头皮一硬,道:“是向人探问到的。”

青衣少女向后退了一步,冷冷地道:“对不起,此地不准生人出入。”说完,就要合上门。

武同春伸手抵住门扇,心意一转,计上心来,沉声道:“区区是特地来向素心姑娘报告消息的。”

青衣少女眉头一碴,道:“什么消息?”

“抱歉,这必须告诉她本人。”

“她不在。”

“不在?”

“一个时辰前出门去了,说是要行远路。”

武同春心中一动,行远路,难道她是去山中查证自己的生死之谜?心念之中,追问道:

“准备去哪里?”

“不知道!”

“这……真是不巧,请问,贵主人是否彩玉牌的主人?”

青衣少女显然相当惊愕,睁大了眼,栗声道:“谁告诉你的?”

武同春略一沉吟,说出实话道:“那彩玉牌曾由素心姑娘借给一个人,而那人遭了意外,垂危时托区区奉回素心姑娘,区区此来,就是要告诉素心姑娘关于那人的消息。”

青衣少女犹豫了,喃喃自语道:“这……小姐怎么没提起过?奇怪,小姐不会做糊涂事啊……”

摹在此刻,精舍内传出一个妇人的声音道:“外面是谁?”

青衣少女大声应道:“有人要见小姐。”

“什么人?”

“一个江湖人。”

“小姐不是出去了么?”

“是呀!”

武同春心中一动,道:“说话的是贵主人?”

青衣少女摇摇头道:“是管家,小姐便是主人。”

武同春怔住了,紫衣少女就是主人,那也就是彩玉牌的主人,彩玉牌能镇住“天地会”

的太上护法,真是不可思议。

到底紫衣少女是不是“黑纱女”?应该如何查证呢?深深一想,不能放过这机会,试探着道:“你家小姐的师父……名头实在惊人……区区实在……”

“你说什么?”

“区区是说素心姑娘的师尊……”

“咦!你到底目的何在?”

“目的?……。不是说过了么,是来传消息的。”

“那你胡扯什么?”

“区区胡扯?”

“我家小姐根本没什么师父,是主母调教的,主母已过世三年了,生前也没有在江湖走动过。”

武同春愣住了,‘黑纱女’是“接引婆婆”的传人,而这青衣少女却说紫衣少女没有投过师,武功出自母教,她母亲没在江湖走动过,这可就怪了,难道青衣少女故意说这谎言来掩饰?青衣少女冷漠地又道:“对不起,小姐外出,不便接待,请吧!”说完,便转身合上了门。

武同春木立着,想不透其中蹊跷,忽然他想到白石玉,刚才他应该向青衣少女提起的,如果白石玉真是紫衣少女一路,真相便算大白了,现在门已关上,总不能再叫人家开门。对了,白石玉也在追查自己的生死下落,何不把目标移到他身上,一样可以揭开谜底。

主意打定,立刻转身离开,准备起更后应“魁星娘娘”之约。

夜色凄迷,武同春来到日间与“魁星娘娘”约定的地方。

刚刚抵步,“魁星娘娘”现身趋近,笑着道:“你还真是准时!”

武同春点点头,道:“现在就办事么?”

“魁星娘娘”一偏头,道:“随我来!”

武同春随着“魁星娘娘”朝旷野奔去,心情下意识地感到紧张,这妖妇到底是什么居心呢?很快就会揭晓。

不久,来到一座小小的庵堂之前,“魁星娘娘”止步道:“到了,就是这里。”

意外地一震,武同春道:“这是尼庵?”

“不错,送子庵,供的是送子娘娘,图个吉兆。”

“芳驾……安排的对象是尼姑?”

“乱讲,当然是俗家女子,而且是个江湖高手。”

“噢!”

“你记住我嘱咐的话了?”

武同春期期地道:“在尼庵里做这种事?不怕……”

“魁星娘娘”邪意地一笑道:“放心,这里的尼姑本来就不干净,如果神佛有灵,早已搬家了。记住,佛堂后面的东厢房。我在外面等你。”

武同春心里另有打算,并非真想做这种人神不容的事,所以胸怀坦荡,当下故作惶恐之状道:“在下有些怕!”

“怕什么?一个鲜花儿也似的少女。”

“不,在下……是怕事后难以收拾场面。”

“说过有我,你不必担心。”

“如果事情不如劳驾所预计的发展,又当如何?”

“放心,我保证她会嫁给你。”

“这……似乎太冒险?”

“什么,你想打退堂鼓?”

“倒不是,只是……对方也是个武林人,如果她在羞愤之余走极端……后果是相当可怕的。”

“魁星娘娘”声音一寒,道:“‘鬼脸客’,你如果怕事就拉倒,我另外物色人选,反正这心愿我是非了不可,怎么说?”

武同春心念疾转:“如果这妖妇另找别人,那女子必然受害,自己的武功升高,全凭‘无我大师’遗赠的‘玄黄经’,圣僧一再的说结善缘,这未始不是善缘。”

当下深深一颔首,道:“好,在下就进去,芳驾可要在外面等着。”

“魁星娘娘”道:“当然,事完你出声招呼一下。”

武同春又道:“庵里有别人么?”

“魁星娘娘”道:“没有,全安排好了,你见了对方,定会惊喜如狂。”

武同春弹身入庵。

就在武同春进庵之后,竹林里飘出一条身影,赫然是丑八怪“魔音女”。

“魁星娘娘”压低了声音:“小妞,好戏开场了,准使你消尽心里的积愤。”

“魔音女”脆生生地一笑,抖出银铃般的声音道“大娘,等事后……哈哈,那贱人的表情不知有多好看。”

“魁星娘娘”道:“那还用说!”

“魔音女”突地想起一个问题来。扫帚眉一聚,道“大娘,这事情不妥。”

“魁星娘娘”一怔神,道:“什么不妥?”

“魔音女”沉声道:“如果那贱人拚着硬到底,疤脸的说出实情,大娘跟我岂不……”

“魁星娘娘”沉吟道:“是呀!得防这一招,我倒是没想到。小妞,你有什么计划,倒是说说看。”

“魔音女”用掌在空中作了个切式。

“魁星娘娘”栗声道:“你的意思是灭口?”

“魔音女”点头道:“不错,这才是上上之策。”

“魁星娘娘”道:“对象是谁?”

“魔音女”道:“当然是男的,留下女的慢慢消磨失身丑怪的滋味。”

“魁星娘娘”想了想,道:“那疤脸的身手相当不赖,我亲眼见司马巡监栽在他手下,要杀他灭口恐怕不容易?”

“魔音女”道:“大娘,事情是您促成的,他定然衷心感激,一个有心,一个无意,要下手还不简单,用您那枝……”

“魁星娘娘”点点头道:“好,我会处理,你可千万别让他看到,免他起疑。”

武同春绕过佛堂,来到后进,目光扫向东厢房,只见居中一间,隐隐透出灯光,门口站了个人,仿佛是女的。

悄然迫近一看,登时心头剧震,坐在门口的,赫然是紫衣少女的侍婢小青,她像发了痴两眼是直的。

既然小青在此,那“魁星娘娘”设计毒害的对象定是紫衣少女无疑。

这就太不可思议了,如果紫衣少女就是“黑纱女”,她怎会听别人摆布?再说,彩玉牌那镇慑得了“天地会”的太上护法,“魁星娘娘”竟敢肆行无忌么?这实在是件匪夷所思的怪事。

心念之中,上前开口道:“小青姑娘,怎么回事?”

小青木然地笑了笑,没答腔。

事情大有蹊跷,看样子,小青显然受了禁制。

武同春感到无比的紧张,他作梦也没估到对象会是紫衣少女,下午往访时,应门的青衣少女说她已离家,将有远行,怎会落在“魁星娘娘”的手中呢?他进入房中,目光扫处,连呼吸都窒住了,只见紫衣少女仰卧在一张云床上,罗衫半解,双眸紧闭,充满了诱惑与挑逗。“魁星娘娘”这一着够毒辣,如果换了别人,紫衣少女算毁定了。

武同春存心正大,毫无邪念,他有些失措,不知该如何救她,难在男女有别,他不能冒昧。

毫无疑问,紫衣少女是遭了暗算。

“魁星娘娘”所说的心愿,是真还是假?她怎敢把目标指在彩玉牌主人的身上?难道这当中另有文章,所看到的全非想象中的事实?武同春想不透,心里疑云重重,他自己目前是“鬼脸客”,而非武同春,与“天地会”可说毫无纠葛,如果对方动自己的脑筋,目的何在呢?“素心姑娘!”他忍不住唤了一声,没有反应,喃喃地又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该怎么办?如果她是个男的就好了。”说着,怔住无计可施。

就在此刻,一个声音道:“老弟,要饭的没看错人,你是个正人君子。”

武同春大喜过望,他听出是老叫化的声音,等于来了救星,忙道:“您老“嘘!别出声,先灭了灯火。”

“灭灯?”

“快些……”

武同春依言灭了灯火。一条人影,闪现房角,正是那老叫化。

武同春走近那老叫化身边,悄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一个恶毒的阴谋,现在先不要问。”

“该怎么办?”

“人交由要饭的处理,以免伤了大姑娘的自尊。你有能耐收拾那妖妇么?”

“怎样?”

“做了她,她该死一百次。”

“好,在下去办。”

“记住,注意她的魁星笔,别给她出手的机会。”挪步到窗边窥视了一下又道:“去!

把她引远些再动手。”

武同春出房,只见那婢女小青仍未然痴呆地坐在门边,既然有老叫化负责,他就可以不管了,匆匆转到佛堂前的院子里,“魁星娘娘”正好进来,“魁星娘娘”惊声道:“你怎么回事?”

武同春出来时已打好了主意,脱口便道:“有了麻烦!”

“什么麻烦?”

“在下进入房间,正准备……忽然有暗器从后窗射入,在下几乎中了。”

“有这种事?”

“是芳驾安排的么?”

“胡说,我费尽心思,才安排的一着妙计,哪有自己破坏的道理!走,我们一起到后面查查。”

两人飞身越院墙到了外面,扑向厢房后窗方向,竹影摇风,不见半个人影。“魁星娘娘”道:“你还是进去照计行事,像那种美人,你一辈子只有一次机会,不能放过,我在外面把守。”

武同春声音一冷,道:“在下先要办件事。”

“魁星娘娘”道:“办什么事?”

武同春一字一顿地道:“先宰了你……”随说,随把剑横在胸前,一手执剑柄,一手抓剑鞘。

“魁星娘娘”大惊意外,向后退了一个大步,栗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长剑离鞘一尺,武同春冷森地道:“你居心恶毒,想害那紫衣姑娘,也想坑我,所以你该死。”

“魁星娘娘”眸光大盛,厉声道:“好小子,是什么使你中途变卦?”

武同春不假思索地道:“天理与公道!”

“魁星娘娘”厉哼了一声,伸手便抓,凌狠厉辣,令人咋舌。

武同春已非昔日吴下阿蒙,白芒乍闪如迅电般划出,根本看不清是什么招式,“魁星娘娘”亡魂大冒,收手暴退,但来不及了。

惨哼声中,“魁星娘娘”五个指头已经离开了手掌。

武同春一个大跨步……“魁星娘娘”咬紧牙,左手在怀中一摸,一扬,尺来长的魁星笔已执在手中,随即闪电般点出。

武同春鉴于老叫化的警告,心头一凛,长剑划出,同一时间,只觉胸腹之交似被什么东西击中,麻了一麻,招式不由一滞。

“魁星娘娘”电退八尺。

一股锐风,由身后袭来,武同春连想都不想,反剑疾挥。

“呛嘟!”挟以一声惊叫,武同春换位一看,偷袭的是“魔音女”,手中只剩下了半截剑。

“魁星娘娘”急叫一声:“小妞,走!”走字余音未绝,人已弹起。

武同春本能地跟着弹射而起,凌空飞扑,一样光闪闪的东西,斜里射到,武同春用剑格开,人也跟着落下地面,一看,是“魔音女”的半截断剑,并非什么暗器。

就这么一折腾,“魁星娘娘”和“魔音女”已逸去无踪。

武同春吐口气,把剑回了鞘内,检视胸腹之交,用手一摸,手指触及一样如同铁钉的东西,似已入肉,但不感觉痛,探手从怀中取了出来,一看,大吃一惊,是寸许长的一根锥尖似的钢针,正好穿在“天地符”上。

“天地符”是不久前“天地会”传出要他命的东西,现在却救了他的命。

钢针能贯铜牌,劲道之强可知,“魁星娘娘”这东西够阴毒,任何人只注意她的魁星笔,绝未想到笔内暗藏这致命的钢针,照那力道,足可穿射人体,心念之中,连“天地符”

一起丢弃。

重回庵内,已不见小青的影子,房内也是空的,看来主婢已被老叫化救走,此地的事情算结束了,但已树了强敌,“天地会”是不会放过他的。

离了庵,武同春没无目的地落荒而行,他心中只挂着一件事,找许中和。

现在,以他的身手,如果找到许中和,许中和绝没有逃生的余地。

越走,离桃花渡越远,预料中,“天地会”将出动高手,大击追杀他。

正行之间,微风拂动,一条人影,抄到头里,武同春暗吃一惊,立即蓄势应变,一看,松了口气,来的是老叫化。

老叫化劈头便问道:“你没得手?”

武同春摇摇头,道:“没有,只是伤了她。”

老叫化沉吟道:“这一来后患无穷了。”

武同春迫不及待地道:“那双主婢如何了?”

老叫化道:“被那妖妇施手脚灌了迷药,所幸我老叫化正带得有解药,不然就更大费周章了。”

“您老查出她的身份了么?”

“查出来了!”

“她是谁?”

“跟‘魔音女’是同父异母的姐妹。”

武同春大为震惊,粟声道:“他也是‘天地会’主的女儿?”

“不错,大老婆生的。”

“那彩玉牌……”

“是她娘的遗物。”

“啊!这么说……她不是‘黑纱女’?”

“不是!”

谜底算揭开了,“天地会”的太上护法为彩玉牌所镇,原来是这原因。想了想,又道:

“那妖妇为什么敢如此对付她?”

老叫化吐口气一道:“丑女恃母得宠而骄,一丑一美,由自卑而生妒,因妒转恨,而‘魁星娘娘’曾奶过她,所以狼狈为奸,联手对付紫衣少女。”

“天地会主不知道?”

“夫妻反目已二十年,紫衣少女根本不跟她父亲来往。”

“她们施这毒计的目的何在?”

“这很容易测透,老弟你是个疤脸,想造成事实,让紫衣少女痛苦一辈子。”

“这种居心太可怕了。”

“所以我要你杀了那恶毒的妖妇。”

“天地会主是谁?”

“她不肯透露。”

“人呢?”

“说是要去查武同春的生死之谜。”

武同春顿时激动不已,紫衣少女真的如此痴心?可是自己有家有室。而且已经不是原来的自己,把这份微妙的感情彻底埋葬了吧!

既然紫衣少女并非“黑纱女”,那“黑纱女”便另有其人,庙内悬尸是白石玉干的,死者的死状符合“黑纱女”的手法,白石玉和“黑纱女”是同道这一点已非常明显,他也在追查自己的下落,还声言要缉凶,目的何在?老叫化见武同春久久不语,又开口道:“老弟,你在想什么?”

武同春不愿说出心里的话,信口道:“没什么,只是想到又树强敌……”

老叫化道:“这有办法!”

武同春淡漠地道:“您老有什么办法?”

老叫化道:“老弟最明显的标志是这张脸,如果予以遮掩,改换一下衣着,对方便无法辨认了。”

心中一动,武同春道:“如何改变法?”

老叫化道:“易容变相,是老要饭的本行,我这有一副人皮面具,制作得非常精巧,一戴上,便成了另外一个人,如果老弟愿意,可以相赠。”

武同春深深一想,道:“那在下就愧领了!”

老叫化从内衣底取出一张人皮面具,递与武同春,道:“试试看!”

武同春接过,脱下帽子,轻轻套上脸,抹平整,又变了一个形象,到底变成什么样子,他自己看不到,但丑恶的疤脸盖住了,同时也可避免“天地会”的追踪。

老叫化偏头看了看,道:“不坏,换件衣衫就更好了。”

武同春拱手道:“在下就此谢过您老。”

老叫化嘻嘻一笑道:“小意思……啊哟,不好!”

下意识地一震,武同春道:“什么不好?”

老叫化伸了伸脖子,道:“酒虫爬上了喉咙,痒得难过,老要饭的得设法打发酒虫,容图后会!”说完,一歪一斜地疾奔而离。

玩世不恭的异人,武同春目送老叫化身影消失之后,也弹身离开。

沉寂的山道上,出现一个孤独的人影,青衫飘飘,腰跨七剑,步履稳健,二十多岁的年纪,长得还清秀,只是面色有些阴沉,好在灵活的目光,冲淡了面色的阴沉。

他,正是易容后的武同春。

他入山的目的,是希望能碰上许中和。

照他的判断,武同春在山中生死不明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许中和定然也会来查探究竟,当然,他没有多大的把握,因为这消息不一定能传到许中和的耳里,只是他目前没有更好的办法找到他。

陡峻的石峰,正是年前武同春与“天地会”副巡监一同坠谷的地方。

那次坠谷,改变了他的命运。

行行重行行,武同春来到了峻峰之下,前尘往事,历历在目,不禁感慨系之。

突地,他发现一条人影轻登巧纵,升向峰头,业已过了峰腰,太远,分不出是男是女,但无疑是个高手,此时心中一动,弹身上峰。

到了峰顶,目光扫瞄之下,只见一条蓝色人影,兀立在一块突岩上远眺,毫不陌生,正是诡秘的白石玉。

白石玉没回顾,冷冷开口道:“来的是何方朋友?”

武同春吃了一惊,想不到对方已发现自己,当下飘身掠近突石,沉声道:“山行客!”

白石玉回转身,下了突岩,打量了武同春几眼,拱手道:“朋友是游山的?”

武同春道:“可以这么说!”

笑了笑,白石玉道:“咱们有志一同,在下也有这癖好,专游荒山野岭。”

话中有话,武同春当然听得出来,略作思索,道:“朋友是姓白么?”

白石玉显然一震,讶异地道:“朋友怎知贱姓?”

武同春道:“因为在下正是来找我朋友的。”

白石玉下意识地往后一挪步,栗声道:“找在下?”

“不错!”

“那朋友是一路跟踪来的?”

“算是碰巧吧!”

“天下没这等巧事,朋友干脆开门见山的说吧!”

武同春目芒一闪,道:“很好,在下要在朋友身上查证一件事。”

白石玉再次打量了一遍武同春,目露困惑之色,道:“朋友能先见示来路么?”

武同春心念一转,道:“冷面客!”

白石玉面色微变,道:“看朋友的情形,似乎与‘鬼脸客’……”

灵机一触,武同春顺口道:“那是家兄!”

白石玉笑笑道:“这就难怪了,在下与今兄曾有数面之雅,不知兄台要查证的是什么事情?”

“一个人!”

“谁?”

“黑纱女!”

白石玉目芒一闪,连退两步,背靠突岩,栗声道:“黑纱女?”

武同春道:“一点不错!”

白石玉沉吟了片刻,皱起眉头道:“兄台为什么要向在下查证‘黑纱女’?”

武同春冷沉地道:“真佛面前不烧假香,一句话,‘黑纱女’是谁?”

“这……在下何由知道?”

“白朋友不愿见告?”

“在下实在不明白,‘黑纱女’神秘莫测,江湖道上仅闻其名,恐怕没有半个人知道她的来历,兄台竟然追踪到山里来,向在下查证……”

“要在下说出来么?”

“在下洗耳恭听。”

武同春因为戴着面具的关系,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的确符合‘冷面客’三个字,眸中精芒一闪,道:“非常不巧,“天地会’一位姓胡的堂主,被悬尸庙中,有人见到是朋友所为,死者身无致命伤痕,这怎么说?”

白石玉怔了怔,继而打了个哈哈道:“这叫偷牛的没抓到,抓住了拔桩的,在下恳尸是不错,但只是悬尸,没杀人,也不知道是谁下的手,人是死在庙外,悬尸的目的,只是想开开“天地会”的玩笑,因为在下曾被该会的人逼迫过,藉以出口气而已。”

这回轮到武同春发怔了,对方说的似乎有理,老叫化也只说见他悬尸,没人知如何被杀的。

白石玉眸光一转,又道:“在下也极想知道‘黑纱女’的来路,兄台找她的目的是什么呢?”

武同春期期地道:“算是……好奇吧!”顿了顿,接着又道:“朋友不是来游山玩水的吧?”

白石玉目珠一转,道:“既然兄台已经说了来历,在下只好说实话,此来是要查究一位朋友的生死下落。”

“武同春?”

“不错,令兄想已全告诉兄台了。”

“为了什么?”

“尽朋友之义。”

武同春点点头,没开口,内心的感受很复杂,这姓白的行为鬼祟,自己对他并没好感,谁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

白石玉吐口气,道:“时隔经年,查起来相当棘手,令兄‘鬼脸客’是唯一目击者,但偏偏地没回头查究武同春的生死,难,实在太难。”

武同春悠悠地道:“山中多虎狼,如果死了,当然尸骨无存,如果不死,已经一年了,不见他现身江湖,也许……他已经埋名隐姓,结束江湖生涯。”

白石玉脱口道:“不可能!”

“为什么?”

“据在下所知,他有大事未了。”

“什么大事未了?”

“他跟一位许中和的怨结未解,他不死,定会出江湖追索姓许的。”

这点武同春并不惊奇,也不意外,因为自己与许中和搏命时,白石玉曾介入其中,如果不是他横岔一技,事情早就了结了,想到这里,下意识中对白石玉有些愤恨与厌恶,当下冷冰冰地道:“朋友知道的倒是不少?”

“白石玉再次吐了口气,道:“朋友贵在相知,对彼此的事,多少有些了解。”

武同春心里暗骂道:“鬼话,我对你一点也不了解,谁跟你相知!”

他不想追问下去,怕露出破绽,究其实,双方也没有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心念之间话题一转,道:“朋友可知道那姓许的下落?”

白石玉目芒一闪,道:“‘兄台为何问起那姓许的?”

武同春有意地道:“照朋友的说法,他两人之间定有不解的结怨,也许……武同春在山中受伤,生死不明,就是那姓许的下的手。”

白石玉脸色一变,道:“对呀!在下没想到这一层,是有可能,可是……姓许的也下落不明,在下得设法找到他。”

武同春暗自高兴得计,这一来,白石玉也会全力探查许中和的下落,等于帮自己的忙,如果紫衣少女也来山中,知道这一层,必然采取同一行动,比自己一个人盲目摸索,要强的多了,对,碰上紫衣少女时,把这情况告诉她。

心念之间,遥遥瞥见对过峰脊上,似乎有人影在晃动,登时每感起来,抱拳道:“白朋友,后会有期!”

不待对方反应,弹身驰下峰去。

白石玉喃喃自语道:“对,许中和是一条重要的线索,多亏‘冷面客’提醒武同春不愿被姓白的发现自己行踪,下峰之后,朝反方向奔了一程,确定没被跟踪,才又折向发现人影的峰背方向登临,然后顺岭脊一路奔去。

他祈望看瞥见的人影,会是许中和,那真是天从人愿。

荒山野岭,无路可循,他盲目地搜索。

当然,这可能性极微,只是一厢情愿的说法,也许那人影是完全不相干的人,但他不能不追寻,他入山的目的,就是希望这巧合。

眼前,是一片松林,奇石峰峰,点缀在盘虬的古松间,远远有间草庐。

一条人影,手提革囊,穿林而行,看背影颇不陌生。

武同春心中一动、加速趋上前去,回身拦阻。

那人影猝然受惊,向后一挪步,栗声道:“朋友意欲何为?”

武同春看清了对方,登时血脉贲张,眸中杀芒毕射,激动使他全身发抖,真的是天从人愿,对方正是他苦寻不获的许中和。

许中和再次道:“朋友是谁?”

武同春“呛”地拔出剑来,咬牙切齿地道:“许中和,你活得太久了!”

泛着白光的剑刃,与众不同,许中和的脸孔顿起扭曲,狂声道:“你……易了容?”

武同春道:“不错,为了便于找你!”

许中和努力一挫牙,道:“我也正要找你。”

杀机充盈,武同春没去想许中和的这句话,向前迫近一步,道:“许中和,这叫天理昭彰!”

许中和脸孔变了形,努力镇定情绪,呼吸迫促地道:“你准备怎么样?”

“把你碎尸!”

“看在结拜的情份上,容我自了……声音充满了痛苦。

“我要亲手杀了你!”

一阵激动之后,许中和平静下来,栗声道:“武同春,杀人不过头点地,我说容我自了吧?”

武同春毕竟是武林世家出身,生性仁厚,咬牙一想,道:“好,你自了,现在就行动。”话锋一顿,又道:“你不反抗,”

许中和愤然一笑道:“时候到了,偷生何为?”声音是颤抖的。

“我容许你尽力反抗。”

“不,没这必要,我会心安理得地自己结束生命。”

“你……会心安理得?”

“不错,今天如果你没碰上我,我已下决心去找你。”

“动手吧!”

恨、耻辱,使武同春心如铁石,但多少仍有一丝不忍,双方本是结义的兄弟,而今要见生死,当然,这是人性的反应,他不会宽恕他的。

许中和扬起了手中革囊……武同春厉声道:“不许动,你想玩什么花样?”手中剑作势就要刺出。

许中和抛下革囊,圆睁双目道:“大哥……”

“住口,我不是你大哥。”

“容我最后叫你一次,现在请除去面具?”

“不必!”事实上,他不能揭下面具,暴露那张疤脸。

“大哥,小弟自了之后,请你打开革囊,便可明白真相。”

武同春心中一动,但仍硬着心肠道:“快,我不耐久等!”口里说着,心里却在想:

“革囊里是什么东西?他安排了什么毒计?”

许中和原地坐了下去,盘起腿,拔出佩剑,横向颈间,大叫道:“凝碧大嫂,愿你自此瞑目!”

惨然一笑,运劲……蓦在此刻,“锵”地一声,许中和长剑掉地。

武同春心头剧震,抬头望去,只见一个面如古月的黄衣老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两丈之外,貌相威武中带着慈样,令人一望便会油然而生敬意。

武同春栗声道:“前辈何方高人?”

许中和改坐为跪,悲声道:“师父,为何阻止弟子?”

武同春又是一震,原来这老人是许中和的师父,两人虽然义结,但许中和从没透露过师承,他说这是师令。

武同春疑云顿起,莫非这是故意安排的,师徒俩在演戏?看来还是自己动手……黄衣老人声如洪钟似地道:“中和,你不必死,那是愚人之行,即使你轻贱自己的生命,但不能忘了亲恩与师德,你死了将是大罪人。”

许中和位道:“师父,弟子……实在不愿苟活……”

黄衣老人怒喝道:“胡说,你的灵智哪里去了,竟效愚夫之行!”

武同春骤下决心,他不能放过这个使自己门庭蒙羞的禽兽,手中剑徐徐横起,他准备下手了。

黄衣老人炯炯有神的目光,迫视着武同春道:“事情始末,老夫业已尽知,告诉你一个不为外人道的秘密……”

许中和狂叫道:“师父!”

黄衣老人抬了抬手,接下去道:“老夫‘弃世剑客’宗由,与你父亲是勿颈之交,当年到无双堡过从时,你年纪还小,但总该有些印象……”

武同春连退数步,张口无言,这一说,唤回了幼时的记忆,黄衣老人老了,改变了,但面貌仍依稀可辨,一点不错,是当年经常来堡的杀们父。

黄衣老人又道:“老夫的话,你可以相信,中和是天阉,不能人道,所以谈不上会做出伤风败德的事,这是他一生的隐痛,不愿为人知,你打开革囊,便可明白真相,言止于此,好自为之。”

武同春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这是他做梦也估不到的事。

黄影一闪,连同许中和一起失了踪。

久久,武同春回过神来,打开革囊,不由惊叫出声,囊里是一个人头,似是用药水浸过没有异味,倒出来,在地上摆正,又栗呼出了声,这是原堡中总管巫永裕的人头。

往事奔上心头,十年前,巫永裕因为与堡中一名堡丁头目的妻子有染,被那头目发觉,自己一怒之下,把他逐出无双堡……人头之上,附了一张字条,武同春拿起一看,只见上面写的是:“字留义兄同春,当年误会,经弟数年调查,真相业已大白。巫永裕居心恶毒,潜回堡内,故布疑阵,欲报被逐之恨。弟死不足惜,唯嫂之名不可污,而今恶徒授首,弟一亦决心解脱。遗珠乃大哥骨肉,善待之,和绝笔。”

武同春狂叫一声,一脚踢飞人头,奔向草庐。

庐空无人,师徒似已舍此而去。

他站在草庐前木然成痴。

锥心的往事,涌上心头妻子凝碧,含冤负屈,骨肉化成灰烬,是他逼死的。

女儿遗珠,一直被视为孽种。

义弟许中和,自刎求死。

这是谁的过错?是他一手造成的,疑妻不贞,疑友不义,残待骨肉,真是百死莫赎。

他狂叫出声!

我做了什么?我该死,该死的是我!

“咚”地一声,他坐了下去,脑海呈现出一片空白。

山风陡起,阴云四合。

雷电交加中,蒙雨倾盆而注。

粗密的雨丝,变成了网幕,天地一片混沌。

这是大自然疯狂的旋律,武同春的身影,消失在疯狂的旋律中。

幼儿渴慕的是母怀,游子思念的是家。

母怀最安全,家庭最温馨。

鸟恋巢,兽恋窝,人恋的是家,即使在千里之外,紧紧系住心的,仍然是家,和每一个属于家的亲人。

人除非是失去了思想,家的观念永不会消失,优伤,失意,也唯有从家才能得到真正的慰藉。

人是奇怪的动物,可以原本不可能改变的铁则,竟也会有例外。

这是个幽静的山庄,远离尘嚣,一片安详。

此刻,正是倦鸟归巢的时候,庄门外,站着一青衫佩剑的人,他已经枯立了很久,几次想扣门,但又似有什么畏怯般缩回手。这是他的家,离别数年的家,他不敢进去,连扣门的勇气都没有。

他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