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王秋绮姑娘如今内服剧毒,外点重穴,躺在这里,如何处理?此去干山,路途迢迢,如何能使秋绮姑娘安然到达?然而即令到达之后,如何为她解除剧毒?依然令人大费思量。这一连串的问题,使肖承远站在林中,面对着王秋绮姑娘,惶然一时不知所以。

但是,呆立林中,于事无补,肖承远就在无尽茫然之中,抱起王秋绮姑娘,缓缓地向林外走去。

王秋绮姑娘浑身柔软如棉,温暖如常,一些也没有僵硬和冰冷的模样,肖承远抱在怀里,心情更为之沉重。他知道这种毒药与点穴的功力,确是高人一等。

松林之外,夕阳残晖,晚霞绚烂,田间陇上,偶尔一二牵牛荷锄晚归的农人,四处炊烟缕缕,归鸦阵阵,这一幅无限美好的残阳晚景,看在肖承远的眼里,却是透着几分日落的凄凉。

他低头望着怀中的王秋绮姑娘,平静如睡,淡雅如兰,不禁感慨万千,自古红颇多薄命,王秋绮姑娘大概就是属于薄命之人。想到这些,肖承远小侠就禁不住有一缕难言的疚意,耿耿难释于怀。

正在松林之外,散放的两匹坐骑,倒是驯良可喜,一见主人出来,便低嘶碎跑,来到肖承远身边,等待着扬鞭上道。这一对马儿,哪里知道他们主人的心情,正是无限惆怅,不尽的榜徨,不知如何带着王秋绮姑娘,远走关山。

突然,不远传来一声轻轻的惊讶,含着有难言的喜悦,和说不出的惊奇地“嚏’了一声。

肖承远本是愁肠百结,抱着王秋绮姑娘,不知道如何是好,这一声惊讶,使他心神一震,不由而然地抬起头来,朝前面看去。

肖承远如此一抬头之际,只见隔着十数丈田陇以外的道旁,悄然而立着一位素衣飘拂的姑娘。夕阳耀眼,满目金黄,肖承远没有看清楚对面那位素衣如雪的姑娘是谁,可是对面的姑娘,已经朗声说道:“果然是肖兄,省却我这一程千山万水的跋涉。”

人在说话声中,但见白衣翻拂,起落飞腾,话音一落,人也就悄然而立,站在肖承远小侠对面五尺不到的地方。

肖承远一见,惊喜交加,不觉脱口叫道:“孙姑娘!”

来人正是清昙神尼得意门人孙宛虹姑娘,孙姑娘的出现,是极为突然,但是肖承远略一思忖之后,便又接着说道:“孙姑娘!你是寻找我的吗?”

孙宛虹颇有出尘之姿,也有脱俗的风范,当时点了点头说道:“正是奉家师之命,前来肖兄台前效劳。”

肖承远连称不敢,但是,又不由地面有疑惑之色,心里止不住暗自忖道:“她如何会知道我在青附近的锡澄古道上呢?”

孙宛虹自然也看得出肖承远的满腔不解之意,当时便含笑说道:“家师料事如神,她料定肖兄必然已经离开太湖,前往千山。所以,我才兼程南下,越过太湖之滨,没作停留,迳自取道江阴渡江,沿途追赶。”

肖承远小侠摇头含着一丝苦笑说道:“清昙老前辈果然料事如神,只是她断然没有想到,我这次只身远离太湖,竟是有生以来的凄凉惨状。”

孙宛虹没有等到肖承远说完,便吃惊说道:“肖兄之意,太湖出了何等意外吗?”

肖承远摇摇头说道:“孙姑娘!请原谅我说话如此口不择言,太湖之事说来话长,容稍后再说.目前孙姑娘来得正好,请先助我一臂之力。”

说着话,将王秋绮姑娘双手托着送过去。

孙宛虹双手接过王秋绮看了一眼,点头叹道:“肖兄!有道是人算不如天算,看来冥冥之中,都有定数。不瞒肖兄,若不是无意中凑巧,只怕此刻我仍然在锡澄古道上,仆仆风尘。

而王秋绮姑娘只怕真的成为肖兄难以处理的困难累赘了。”

肖小侠瞠然地望了孙宛虹姑娘一眼,仍想起当年四象峰前,夺取“无极乾坤真经”的时候,孙宛虹曾经和王秋绮,有过一面之缘。但是,听孙宛虹言下之意,似乎已经知道了王秋绮的遭遇,难道她方才已经在松林之外,看到了林中的一切吗?

孙宛虹对自己怀抱中的王秋绮,看了一眼,才抬起头来,对肖承远说道:“像肖兄这样的人物,江湖上只要是有心人,就不难注意到的,所以我从太湖折入官道,沿途稍一打听,对于肖兄的行止,便不难有线索可寻。”

肖承远轻轻地“啊”了一声。

孙宛虹接着说道:“可是,当我追过青镇,赶到江阴,却不曾听说过有肖兄这等人物只身买船渡江,于是,我又赶回青镇。但是,在青镇上,分明有人看到肖兄于今日一早,只骑上道,单身飞驰江阴。”

肖承远脸上一红,连忙说道:“我在青镇上遇到王秋绮姑娘,结伴前往千山,没有料到……”

孙宛虹接着说道:“没有料到你们遇到一高一矮两位奇怪的老人,以致王秋绮姑娘无故遭毒手,是吗?”

肖承远闻言大惊,连忙问道:“孙姑娘!你如何知道得如此清楚?”

孙宛虹点点头说道;“肖兄!方才我说过,人算不如天算。我从江阴赶回青镇的时候,途中碰到这两位奇怪的老人。这两位老人只怕落入任何武林人物的眼里,都会引起注意,何况他们还无意中透露了一句话.”

肖承远不由地神情紧张起来,连忙问道:“孙姑娘!他们说些什么?”

孙宛虹姑娘说道:“仿佛是那位矮胖老人说了一句:说是‘姓肖的小于既是玉扇的门徒,大还丹当今圣药,那女娃娃身中剧毒,能否解除?’另一位高瘦的老人,却接着说道:‘大还丹虽是当今圣药,却解不开女娃娃身内剧毒,除了崂山解药,恐怕只有雪莲实,方可有效’。不过那高瘦的老人接着又说道:‘任他们去吧!即使他能获得雪莲实,救活了性命,那也是天意,是我们契约以外的事,管他怎地?’”

肖承远点头说道:“孙姑娘能够不让他们二人怀疑,窃听到这两句对话,真是难得。”

孙宛虹倒是颇有同感,当时没有自谦,却是认真地说道:“肖兄说得一些不错,这两位老人看去一身功力,要超出我许多,要想在他们面前耍一点花样,谈何容易。当时,我既不敢跟上去窃听,又不能不听,只有停下身形,闭目凝神,迎风倾听,听到如此两句。”

孙姑娘接着又颇为高兴地笑了一下,说道:“想不到就这两句话,省去我茫然无绪地万水千山长途跋涉。”

肖承远本来要赞扬几句,但是,忽然心里一动,急急地说道:“孙姑娘!据我所知:令师清昙老前辈藏有雪莲实,但不知这次……”

孙宛虹点头说道:“这正是我说的:人算不如天算,当今之世,藏有千年雪莲实的,除了家师,恐怕没有第二人。雪莲实本不易得,年深月久能得千年之久的雪莲实,那是奇珍啊,何能轻易获得?”

肖承远忽然想起一件事,说道;“是了!当年我和渔礁翁前往邛崃,还承令师赠赐雪莲实一枚。”

孙宛虹说道:“那是邛蛛特产,但是,那不是千年雪莲实。”说着,从身上小心地取出一个小布包,布包未解,先有一阵沁人心脾的清香,幽幽入鼻。孙宛虹将布包摊在手中,缓缓地解开,只见布包当中,露出一颗颜色金黄,龙眼大小的莲子。

孙姑娘蹲下身来,将王秋绮姑娘轻轻放置地上。然后站起身来对肖承远说道:“千年雪莲实,恩师除了炼制数十枚雪莲丹,如今剩下来只有三枚。这次我领师命南下之时,恩师竟将三枚雪莲实,给我一枚。”

肖承远望着地上的王秋绮,感慨万千地说道;“令师此举,对王秋绮姑娘是再生之德。”

孙宛虹叹道:“这一切都是冥冥之中早有定数罢了。我自从随恩师习艺邛崃之后,深信善恶报应,分毫不爽。种瓜得瓜,种豆得豆,造物者对宇宙万物,是鼓励崇仁尚善的啊!”

说着话,用纤纤五指,剥开千年雪莲实,分了一小瓣,将剩下来又包妥收藏,然后说道:

“大还丹当今圣药,但是清除身内火毒。自然比不上千年雪莲实的功效了。肖兄切不可对令师玉扇老前辈的大还丹,稍有失望之意。”

这位孙姑娘真是目光锋利,透入肺腑,而且为人只是如此坦诚无隐,使肖承远既感动又惭愧。

肖承远本有分辩之意,说明自己对于思师,没有一丝一毫不敬的意念。但是,他感于孙姑娘如此直言无讳,真是-位性情中人,便就将自己的一腔之意,淡然化为乌有。

孙宛虹眺首回看四周,说道:“夜幕已垂,寻宿不易,何况王姑娘身有火毒,住店不便,就在这松林边缘,先行替王姑娘服下千年雪莲实,有劳肖兄在一旁护法了。”

随手就将那一小瓣千年雪莲实,塞进王秋绮姑娘口中,又从身旁取出一小瓶无根雪水,滴了数点到王秋绮的嘴里,然后将自己的樱唇,对准王秋绮的小口,力逼自己丹田一口真气,度进了王秋绮的腹中。

就在这一瞬间,只听得王秋绮姑娘的腹中,咕噜噜一阵乱响,紧接着一个冷颤,顿时王秋绮姑娘面如白纸,浑身冰冷僵硬,连一丝气息,都僵冷毫无。

这一个突然的变化,使孙宛虹姑娘为之大吃一惊,不由地立起身来,语不成句地说道: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那两个老人存心……”她望着王秋绮,像是自己闯下了滔天大祸,一时间变得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肖承远本是站在一旁,凝神注意四周,为她们两位姑娘护法。当时一听孙宛虹如此一声惊呼,连忙抢上前问道:“孙姑娘!有何意外吗?”

孙宛虹指着王秋绮,惶然之情,使她欲言无力。

肖承远这才留神一看王秋绮,当时也不禁为之大惊失色,但是,他一惊之余,并未昏乱。

立即沉着地对孙宛虹说道:“千年雪莲实,无论是否确为千年之久,但是,其阴凉之性,超过一切,必是无疑。常人服用这种圣品,必须运用本身三离真火,调清真元,才能收水火逢源,固本助功之效。但是,王秋绮姑娘此地此刻中穴昏沉,自己无法运用本身真火,自然立即就僵冷如冰了。”

孙宛虹急得眼含泪珠,颤声声地说道;“肖兄!这是我一时失误,如今如何是好?”

肖承远安慰着孙宛虹说道:“孙姑娘不必着急,那两老人是先使王姑娘服毒,后点遍身重穴,若要先解穴道,则剧毒随血循环,自然毒发而死。如今既服千年雪莲实在先,我们不妨为她拍开穴道,让他相生相克.按理是应该毒力清除,而寒意亦散。”

孙宛虹此时只有以一种企望的眼光,望着肖承远。

肖承远此时也是信心未定,没有把握,但是,他了解一种情况,如果此时此地,他自己要不沉着,其后果不仅是王秋绮要为此丧掉性命,恐怕孙宛虹在惭恨之余,也会伏剑横尸,以了心头之愧。

肖承远毫不犹疑地站在王秋绮面前,右手食指独出,连连挥动,运用隔空打穴的指法,遍点王秋绮周身三十六处重要大穴。

等到肖承远食指最后指到王秋绮的小腹丹田,肖承远和孙宛虹已经清清楚楚地看到王秋绮的头上,渐渐地热气腾腾,脸上汗流满面。随着一声呻吟,从王秋绮的嘴吐出来。孙宛虹姑娘这才如释重负,擦去眼内泪水,心有余悸地说道:“肖兄!看来如今药力发散,王姑娘犹有痛苦。”

肖承远也松了一口气,说道:“不妨事了。毒力愈大,千年雪莲实的效力愈宏,王秋绮姑娘应该是愈能早些时间醒来。如今倒是怕她寒力入侵,毒力不够,反而一时不能使水火调剂,达到恰到好处。”

孙宛虹说道:“我一着之失,几乎使王姑娘枉死黄泉,如今让我以三年内修之功,助王姑娘一掌之力,以聊表我赎罪之心。”

肖承远略一思忖,便说道:“孙姑娘古道热肠,令人敬佩,如此我在一旁,仍旧执行我这护法之责便了。”

说着话,迈步走到一旁,忽又倏地转身,对孙宛虹说道:“孙姑娘千里迢迢,为尽武林儿女之责而跋涉关山,为救他人性命,不吝贡献千年圣品,凡此种种,这热肠古道四字,千真万确当之无愧。孙姑娘应无惭愧之心,更应无赎罪之念,孙姑娘以我之意为然否?”

孙宛虹若有所触地微微一震,看着肖承远点厂点头,这才转过身去,迳自走到王秋绮身边,双掌平伸,贴向王秋绮的小腹丹田,自己盘坐凝神,闭目入定。

约莫过了半晌,孙宛虹一跃而起,走到肖承远面前,轻轻地说道:“肖兄!宛虹此时暂行告别。”

肖承远一惊回头,注视着孙宛虹,讶然说道:“孙姑娘千里追踪,只为对我鼎力相助,奈何今日相别如此之速?”

孙宛虹摇摇头,沉吟了半晌,这才抬起头来说道:“肖兄!我奉师命前来效命,理应追随左右,稍尽绵薄。但是,今日我必须暂时告别……”

肖承远此时一见孙宛虹满腔黯然之色,知道她如此突然而去,必有原因,问道:“姑娘既要远离,我不敢任意强留,只是姑娘可否告知,是何原因促使姑娘如此匆促而去?”

孙宛虹勉强地露出一点笑容,向肖承远道:“我已经向肖兄说了不少谎言,如今若要我叙述原因,无非更要我多说几句谎言而已。我何忍再行相骗?肖兄又何需要听别人不实之言?

肖兄如能了解此点,定能以我不肯相告见谅。”

肖承远茫然了,而且是无比的茫然。

孙宛虹姑娘的为人,从她昔日不愿搅入“无极乾坤真经”的纠纷看来,孙姑娘是一个淡薄名利,朴实纯真的武林儿女,而且在四川境内,肖承远在孙姑娘家中与老师兄银髯叟相遇.对孙姑娘那种热心助人的德行,更是深铭内心。像这样品德超人的孙姑娘,如何能以谎言骗人?但是,事实上,孙宛虹方才口口声声,已经一再说明,她说了不少谎言,这岂不是令人如坠五里雾中吗?

而且,更使肖承远瞠然不解的:“孙姑娘她为什么要对我以谎言相骗?她方才所说的话,究竟哪些是骗人的谎言?”

肖承远百思不得其解,一时间只有愕然地望着孙宛虹姑娘,半响说不上话来。

孙宛虹含着一丝苦笑,对肖承远说道:“肖兄是否执意要我说明原因?否则就不让我离开此地?”

肖承远一震而觉,立即连称“不敢”。

孙宛虹点头说道:“既然如此,宛虹先在此向肖兄告罪,暂行告别,日后再见之时,此中原委自当一一相告。”说到此处,孙姑娘又微微地一顿,接着说道:“其实聪明如肖兄者,纵然相瞒于一时,也不能相瞒于长远,稍过时日,肖兄必能不告自知。”

当时退后两步,深深检衽为礼,施身拽裳,欲待起去。

忽然肖承远叫道:“孙姑娘!请暂留芳驾。”

孙宛虹闻言声微微一愕,但立即又含笑旋身,说道:“肖兄是否又生悔意,迫使宛虹必须说明内情才肯放行?”

肖承远拱手说道:“在下斗胆,也不敢力请姑娘畅叙难言之隐,何况姑娘还曾许之他日?

只是方才姑娘说到此行只是暂别,但不知再相见时,是何时何地,姑娘能否先行相告?”

孙宛虹略一思忖之后,歉然地一笑,说道:“肖兄!见时自然相见,奈何先要预期地点?

肖兄能见谅我不告在先,又何必拘泥于再见的时地于后?”

肖承远长叹一声,拱拱手,站立于一旁默默无言。

孙宛虹指着王秋绮说道:“王秋绮内毒清除,元气已复,为了不让她知道宛虹此来行径,趁她未醒之前,点中晕穴。当我离去之后,肖兄举手之劳,自可使王姑娘健愈如昔,但是宛虹尚有一小小请求,请肖兄大量允诺。”

肖承远对于孙宛虹此时的一切行动,除了奇怪二字,便毫无所知,所以当时只有木然地说道:“孙姑娘有何要求,尽管言之当面。”

孙宛虹点头说道:“王姑娘醒后,肖兄能否暂不说明宛虹此行的一切?”

肖承远心里忽然不由而然地-动,但是,他立即朗声应道:“谨遵所命。”

孙宛虹点头称谢,振袂拽裳,迎着夜色朦朦,凌空一拔而起,直向锡澄古道上奔去。留下迎风伫立的肖承远,感到无限的迷惘,无比的茫然。

口口口

越过江南,也越过了莺飞草长、杂花生树的撩人景色。

北渡黄河以后,便感觉到春天来得迟了。北国风光,春风未绿大地,春雷未生枝头,多少还留给人以一种残冬未尽的感觉。

肖承远和王秋绮一行二骑,带着春的脚迹,从暮春的江南,赶到春迟束至的塞北。两个人的心情,也像这塞北景色,有一种寒冬未尽的沉浊与寒意。

两种焦急,一样心情。

王秋绮姑娘愈是接近塞北风光,愈是担心着千山之麓,会是何种情况,呈现于自己眼前?

一种急于相见,又怕早日相见的不同心情,使王秋绮沉默而寡言,满心阴霾,-腔沉重。

肖承远却在心里反复沉思着两样事,其一:崂山老者与自己不相上下的功力,如今究竟是敌是友?未来的崂山之会,是敌应如何处置?是友又如何周旋?其二:孙宛虹突然如此行踪诡谲,令人莫测高深,是何所为而来?肖承远的心情,也为这两件事折磨得沉重了。出关之日,王秋绮忍不住提到青道上的事,向肖承远说道:“承弟弟!这两个不知姓名行径古怪的老人,约你端阳崂山相会,你到底是去与不去?”

肖承远应声说道:“一诺千金,焉有不去之理。”

王秋绮闻言勒住胯下坐骑,望着肖承远小侠说道:“承弟弟!彼等武功高深莫测,尤欠正大光明,承弟弟即使去履约,也不能如此单身只骑,轻蹈险境。”

肖承远微微一皱眉峰,忽又豁然笑道:“秋绮!休要为我顾虑多端,我不会逞匹夫之勇,但是,我也不会畏缩不前。秋绮姐姐!你知道义无返顾这句话吗?如果崂山诸老,都是作恶武林的魔头,即使他不约我,我也要寻找前去,纵令粉身碎骨又有何惧?如果崂山诸老只是隐居山林的长者,我只身踵前,又有何碍?秋绮以为然否?”

王秋绮脸上露出一丝哀怨之意,说道:“承弟弟!这些大道理,秋绮还能省得。我是说承弟此去崂山,单身只骑,几位姐姐她们又都各有要事羁身,我有不容辞卸之责……”

剩下来的话,肖承远拦住姑娘说下去,她母须说明,肖承远自然明白了姑娘的用意。他连忙接下去说道:“秋绮!你的关切与好意,我深深为之感激。但是,你到达千山之后,无论令师叔祖和令师遭遇如何,你有一件当务之急,较之陪同我同往崂山,要重达千百倍,那便是寻找千年何首乌,练成两仪真气无极玄功。”

王秋绮点点头,但是,立即又淡漠地摇摇头说道:“承弟弟!如今我对武林生涯,突生厌倦之意,此去千山,如能见到恩师安然无恙,我要辞谢师门,返回故里……”

说着话两颗清泪,怆然而下。

肖承远小侠叹了一口气说道:“秋绮!如果千山之麓的情形,不如你所想象呢?”

王秋绮闻言垂首默默,黠然没有作答。

肖承远接道:“秋绮!我极为明了你此刻的心情,对武林中如此险难重重,风波处处的生涯,感到厌倦。实则,没有任何人会喜欢这种生活的。譬如以我为例,我是何等希望在太湖之滨,耕读传家,过着与世无争的岁月?但是,这种悠悠生涯,不是希望可以得到的。”

王秋绮睁大着一双眼睛,含着不解与迷惘,注视着肖承远。

肖承远极其沉重地接着说道:“这些扰乱世事,涂炭生灵的魔头,如果一日不灭,你我便一日无法求得安宁。秋绮!你懂得我的意思吗?对于安宁平静的生活,都不想念,实有因耳。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王秋绮姑娘似乎又有无限的委屈,轻轻地点头,说了一声:“我懂得了!”

肖承远将坐骑带上前一步,伸手过来,隔着马儿握住王秋绮一双柔荑,极其诚恳地说道:

“秋绮!你我是青梅竹马的幼时好友,纵或我有言过其实之处,你也不致相责。”王秋绮已经忍不住又涌出了泪光,点点头没有讲话。

肖承远继续说道:“我劝秋绮你要摒除一切杂念,敞开胸襟,准备迎接一切可期与不可期的痛苦,然后专心一致去谋求千年何首乌,练成……”

王秋绮此刻已经泪涌如泉,突然厉声叫道:“不要再说下去!不要再说……”下面的话,已经为一阵失声的痛哭,掩盖无余。正是: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无恨月常圆。多情的人,最难以忍受的事,是一缕情丝,飘摇无着,在那里虚无缥缈……

肖承远懂得王秋绮姑娘的心情,但是,他除了这样劝她,他又能如何说法?

一阵痛哭失声之后,胯下的枣红马儿,也为之顿足长嘶,声震长空,增添几许壮烈苍劲的意味。

王秋绮姑娘缓缓地抬起头来,拭去腮旁的泪水,娇怯无限地转不过头去,背对着肖承远轻轻地说道:”承弟弟!原谅我的失礼。”

肖承远苦笑着说道:“秋绮!你还要如此对我说话吗?”

王秋绮这才扭转回头,那一张残留着泪痕的娇靥,梨花-春带雨,惹人无限怜。犹带泪痕的大眼睛,突然又闪着一种奇异的光芒,注视着肖承远,良久,才又垂下眼睑,轻轻而又低缓地说道:“承弟弟!我会记着你的话,我要尽我的全力,在千山之中,找到那一株千年何首乌。哪怕是在任何残酷的打击和任何的挫折中,我都会甘之如饴,永不气馁。”

肖承远心里有一种不安的预兆,当时只点点头,说道:“秋绮原是极为聪明之人,如此彻然顿悟,原是意中,我应该为秋绮庆幸。”

王秋绮淡漠地一笑,又颇有凄凉意味的说道:“但是,我也有两项请求,不知道承弟弟你能否破格俯允?”

肖承远闻言浑身一震,立即说道:“秋绮有何意见,我只要力之所逮,岂有不竭尽全力之理。”

王秋绮点点头,口称多谢,接着又淡淡地笑了一下,幽幽地说道:“从此时此地开始,我要请承弟弟暂时停止和我谈论武林中的种种切切,无论是善是恶,是奸是坏,即使是一字一句,都避开不谈。承弟弟!这第一项请求可以吗?”

肖承远倒是没有想到王秋绮会突然间提出这样的一个要求,虽然无关宏旨,倒也令人奇怪。

当时肖承远便故作轻松地笑道:“秋绮这第一个要求是易于做到,却也难于做到。”

王秋绮轻轻地“咦”了一声,露出一点惊诧。

肖承远接着说道:“从此时此地起,缄口不谈武林,不读而已,有何难事?但是,有道是三句不离本行,我们本是武林中人,只怕间不经心,便要禁之不绝。”

王秋绮这回倒是没有为肖承远这几句轻松的谈吐,逗出笑意,反而流露出真挚的脸色,望着肖承远道:“承弟弟!我们虽然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儿时同伴,可是,未曾长成,便各自纷飞。历年来,虽然间有见面,但是,也都是乍见即离,只怕彼此之间,连一次尽情谈话的时间都没有过,你说是吗?”

肖承远倒是为之一时引动儿时真情,微叹了一口气说道;“儿时难再,似水流年。”

王秋绮姑娘便接着说道:“承弟弟!此去千山,就是去心似箭,也难插翅飞行,在这数日途中,让我们暂时忘记武林中那些恩怨和血腥,让我们重温一次已经失去的儿时年华,让我们多看那无限江山。到了千山以后,只怕再也没有这等机会,承弟弟!你……”肖承远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王秋绮欣然露出一丝喜色,带着一份抑止不住的企望,说道:“承弟弟!你是应允了我这第一个请求了?”

肖承远微微叹了一口气,露出一丝笑容,说道:“秋绮,即使你的要求比这个难上十倍,我能不答应你吗?可是,如今我要问的,这第二个要求,又是什么?”

王秋绮摇头说道:“第二个请求,容后再说吧。”

肖承远果然遵照着这一个诺言,和王秋绮姑娘,在这一路之上,绝口不谈武林中有关的种种切切,连千山的预料结局,崂山的未来约期,一切都暂时撇请脑后。两个偶尔纵马驰骋,偶尔扬鞭远眺,极目草原,浏览白山,畅谈儿时的往事,指点沿途风光……只是有一点,无论恩仇宿怨,刀光剑影,血雨腥风.都尽量远避不提。

没有忧虑,没有悲伤,只有黄金年华的欢笑,蹄声与笑语齐飞,鞭影与心情共舞。

这样的日子,在轻忙的马蹄声中,溜走得何其快速?曾几何时,寒江流水,已经潺潺耳畔,千山峰影,已然历历在目。

王秋绮姑娘突然带住丝缰,勒住坐骑,转过头来对肖承远说道:“承弟弟!我感激你能俯允我这第一个请求,使我在有生之年,永远记住这一段令人难以相忘的时光,承弟弟!你博览诗书,熟读古今,一定记得王勃滕王阁序中所感叹的两句:好景不长,盛筵难再。自此以后,要想再有这种情景,只怕不可以强求了。”

肖承远小侠对王秋绮这种无边感叹,一时也不知道从何说起。刚说了句:“只要魔氛清除有日,自然会有清闲安宁的山林生涯,佐以清谈,何患……”

王秋绮姑娘苦笑一下,摇头不语。忽然,抬起头来说道:“第一个请求,到此终止。承弟弟千山在望,你我要舍马步行了。”

说着话,腾身即起,从马背上一跃离蹬,拽裳平飞两丈,折身直落,疾走枝头。便沿着寒江岸旁的树林梢头,一直向源头赶去。

肖承远哪里还敢有一丝怠慢?也连忙急展身形,追随在王秋绮的身后,向前急赶。流水愈宋愈响,源头愈来愈近,可是,王秋绮姑娘的身形,也是愈来愈慢。几次步履沉滞,几乎从枝梢头,失足跌下寒江。

肖承远掠至王秋绮身前,低声说道:“秋绮!你记得江湖上有如此两句话吗?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脱,任凭千山之麓,有任何巨大变化.你不能先使自己失掉了章法。坚强些!

秋绮。”

王秋绮点点头,忽然一咬牙,沉身下压,复又藉力上弹,就在如此一沉一弹,一落一起之间,王秋绮凌空拔起四丈有余,人在空中朗声急叫:“秋绮回来了!”

这一叫喊未了,王秋绮已经远飘五六丈.向前全力狂奔。但是,喊声回响如潮,却听不到一丝一毫的答应。

肖承远当时心情为之一沉,他知道最恶劣的情况。已经不幸而言中了。

当时肖承远振臂腾身,紧随着王秋绮身后不远赶去。刚一离开寒江源头,忽然只见王秋绮尖叫了一声,人像疯魔颠狂,直向前扑去。肖承远人在半空,看得清楚,仅此一瞥之下,他已经看到了毕生难忘的景象。

在无极仙子住处之门前墙上,张挂着一张完整的人皮,偏偏还在人皮的上面,还留着人的首级,使人一眼之下,便能分辨出,那是无极逍遥生惨遭别人剥了人皮。

这一个惨绝人寰的景象,刚一触进肖承远小侠的眼睛,立即又有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地在心中一闪。

肖承远趁着真气一泄,乍落身形之际,便高声叫道:“秋绮!暂缓前去。”肖承远这一声叫喊,何异是群山之中,响起霹雳?震得山顶积雪纷飞,回音空洞。无如王秋绮姑娘此时早已横了心,对于肖承远这一声叫喊,竟然充耳不闻,但见她白裳翻飞,去势似箭,直向故居门前冲去。

肖承远没有想到王秋绮已是如此几近疯狂,他的呼唤阻止,已是毫无作用。当时心里一急,垫足腾身,人在空中急展七禽身法,一式“苍鹰攫食”,折转直下,将王秋绮姑娘一把抱住。

王秋绮姑娘本是全力向前狂奔,如今这样突然意外的拦腰一抱,冲力枝阻,不由地一怔,两个人在这一怔之下,滚倒地上。

几乎是与肖小侠扑下来抱住王秋绮的同时,只听得“铮”地一声,对面大门一震而开,四支金色小剑,四点金光闪烁,不偏不倚,以奔雷闪电之势,直向王秋绮姑娘迎头飞来。恰好王秋绮和肖小侠驭双滚落地上之时,四支金色小剑,已带着啸声,飞到身边。

此时王秋绮慢说神智已昏,就在平时,如此四剑临身的刹那,以一时之迟,也无法落个全身而避。

当时只听得呼地一声过去,叮当一阵乱响,只见金光乱闪,四支金色小剑,化作流星飞舞,纷纷落到三四丈开外。肖承远小侠这才站起身来,扶起王秋绮,随手将描金玉扇笼到袖中,这才轻轻地说道:“秋绮!紧记住,你要节哀顺变,切勿作无谓的牺牲。否则,你虽然追随于地下,亦恐令师叔祖死而难其瞑目,九泉之下,难得心安。秋绮!切记!切记!”

王秋绮紧紧地咬住银牙,一言不发,站在那里,呆然若痴。

肖承远小侠深深明了王秋绮此时的心情,较之放声痛哭,更是悲恸万分。当时,只紧握住王秋绮的手臂,低声说道:“秋绮!自今以后你是任重道远,岂可如此哀恸失常?记住!

如今你要化悲恸为力量,以安令师叔祖老前辈等在天之灵。走啊!料理后事,安静心情,寻找千年何首乌,是你目三件要务,你不能如此自暴自弃,丧失雄心。”

肖承远这一段动之以情,说之以理的劝说,王秋绮禁不住一个转身,扑在肖承远的身上,猛然痛哭失声,有如河水决堤,不可抑止。

肖承远小侠任凭王秋绮姑娘尽情痛哭一阵之后,才轻轻拍着上秋绮的臂膀,沉重地说道:

“就凭方才那四支金色小剑的出现,不难想象在这千山之麓,尚有不少令人难防的埋伏。

秋绮!你且静下心来,迎接大难需要大智慧,但愿方才那一腔泪水,业已洗尽你心头哀恸,而代之以来的,是你绝大的机智与无边的勇气。”

王秋绮缓缓地抬起头来,泪痕满面,但是神情却一变极为坚定,无限深沉地望着肖承远小侠。

肖承远也注视着王秋绮,缓缓地道;“秋绮!正如方才所言,你我青梅竹马之谊,金色年代之友,秋绮当不以我交浅言深而见弃于我。”

王秋绮点点头,平静地说道:“承弟弟!纵使我是顽石,也当为你这番用心而为之点头。”

说着话,慢慢地转过身去,注视着对面张挂在墙上的那张带着毛发的人皮,一字一句,落地铿锵有声地说道:“承弟弟!我要当着师叔祖英灵立誓,秋绮要以有生之年,为武林扫荡魔氛尽-己之力。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扰乱武林安宁之根不除,宁静安逸之生活安能获得?承弟弟!秋绮不才;方悟如此,力行不懈,尚望承弟弟有所教我,以匡不逮。”肖承远对于王秋绮这一段慷慨陈词,似乎一些也不感到意外,倒是真地点点头,说道:

“如此才是无极门之幸,也是武林之福!”

王秋绮稍为停顿了一下,回手探肩,拔出青钢长剑,昂首迈步,向面前屋中走去。

屋中陈设依旧,只是人已全非,无极仙子踪迹不见,也没有看见任何一点其他的痕迹。

王秋绮没有见到恩师预期中的惨状,心中始而一怔,继之又产生一线光明,正待回身向门外叫承弟弟,设有料肖承远却在外面先她发出惊呼:“秋绮!你看这事有些蹊跷了。”王秋绮闻声穿身而出,只见肖承远站在一侧,面对着一座坟-,脸上露出惊诧之色,凝神注目,看着-前的石碑。

王秋绮当时心又向下一落,才起的一线光明,又随之立即幻灭,步履迟滞地走到肖承远身旁,只见石碑上几个大字,触目心惊:“无极派掌门人无极仙子之墓”。

王秋绮没有悲恸,只是异常平静地站在石碑,垂手肃立,口中喃喃地说道;“恩师英灵不远,徒儿无能,既不能为恩师替死,又无能为恩师分忧,愧列门墙,空蒙雨露.但祈恩师佑徒儿能有寸进,誓以此生为师门雪恨,为武林除暴,纵使肝脑涂地,决无反顾。”

肖承远陪着王秋绮站在墓前,神色极为凝重,几次欲开口说话终于忍住不言,当时心里暗自忖道:“事情出了意料,我又要变更初衷了。”

王秋绮默然静立了一会,忽然转身来,面对肖承远说道:“承弟弟!你崂山之约期,尚有多少时日。”

肖承远默算了一下,便说道:“约莫还有月余光景。”

王秋绮说道:“但不知承弟弟在这月余时间之内,有否其他打算?”

肖承远说道:“秋绮目前之要务,是寻找千年何首乌,专心一志,练成无极乾坤真经上所载的旷世绝学,‘两仪真气无极玄功’,我在此地对秋绮毫无助益。因此,我要告辞秋绮,趁这月余时间,去查证一个心里疑团。”

王秋绮平静地说道:“如此秋绮也未便久留……”

肖承远连忙说道:“秋绮!在此以前,你不是还有第二个要求,何不于此时说出?”

王秋绮露出一丝苦笑,道:“只要承弟弟有此存心,就请留待来日吧!承弟弟此去查证-项疑结,秋绮不敢动问,因为,承弟弟若能相告,想必早就说明在先。只是秋绮私愿来日相见之时,承弟弟能将这一个心中疑结,稍能告知一二,以了心愿。”

肖承远心里微微地动了一下,他知道王秋绮此时明心见性,聪慧复原,已经约略地猜到了他此行何处与此行的用意。既然如此,也就索性等到来日,事情真象水落石出之时,再来说明,也不算迟。

当时便含笑点点头说道;“秋绮姐姐心镜无尘,灵台清净,何需我在此饶舌?但愿再见面时,秋绮姐姐风采依旧,而功力则大异于前。”

寒江源头,千山之麓,两人无言而别,从此人各一方。

王秋绮千山寻找千年何首乌,等待机缘,苦练奇功。可肖承远呢?他如此匆匆离开千山,他将准备何往?

肖承远他将何往?令人莫测高探。就是连肖承远自己,在未见到无极仙子的坟墓石碑之前,他也想不到自己会如此匆匆从千山南下,利用崂山约期的间隙,来查证他自己所认为的心中疑结。

肖承远要去查证的地方,是鄂中武林极负盛名的门派:武当派。

在青镇上,肖承远就推论了几点,认为千山的来人,武当派难说嫌疑。但是,此事关系甚大,不容稍有差误之处。另则由于所推论的几点,也未尽然就是无隙可击。等到肖承远看到无极消遥生被剥的人皮之后,武当派的嫌疑,在肖承远的心中,愈来愈为浓厚。

武林之中,虽有正邪之分,手段也有宽猛之别,但是,即使是恶毒无边的人,也罕有活剥人皮的手段。但是,如今换过是武当派用来对付无极逍遥生,却是事出自然,只不过是当年闲云道长惨死依样画葫芦而已。

及至四支金色小剑从门上射出,这个暗置的埋伏,也无异是一个标志。肖承远虽然不敢确定这金色小剑,就是武当派的本门暗器,因为通常各大门派,都禁止门人使用暗器,以崇尚正大光明,但是,实际上暗地里,各门各派,仍然有独门暗器传授。但是,用剑来作睹器的门派,舍去武当,尚有其谁能得相配?

尤其最后肖承远看到无极仙子的坟-墓碑,心中一惊之余,几乎断然肯定,千山之麓这一宗血案,是武当派所为。武林之中,虽有“人沉债了,罪不及死”的规定,但是,也断然不会将自己的仇家,筑墓置碑。然而如果此事是武当派所为,便又不足以惊奇了。因为武当派毕竟是一个正大门派,尚不致做到斩尽杀绝的地步。论冤仇,无极仙子有别于无极消遥生;论地位,无极仙子毕竟是一派掌门,如果弃尸山野,天理人情,都难以自圆其说。

够了!就凭这些可以为证的事迹,再参证过去的一段恩怨,肖承远小侠便决定了武当之行。

若论武当与无极两派之间的宿怨而言,能了结时便了结,肖承远也不是兴风作浪之人,至少不愿再将两代怨仇,重新扣结。但是,这其间却还夹杂着另一宗重大的事件,肖承远则不能息事宁人。

武当派报怨无极门,尚有因可说,武当派暗袭少林掌门,那是既悖人情,又背天理。武当派本身历代清誉远播,不应有此大悖人情有逆天道的举动,如果他是受益惑于人,那不仅是武当派的不幸,何尝又不是武林之大不幸?

无论是为少林掌门雪恨,抑或是为无极伸冤,或者是为武林消弭一次大劫,肖承远的武当之行,势在必须,而且是任重道远。

从千山到武当,关山阻隔,千里迢迢,无如肖承远心急似箭,少不得日夜兼程。在途中,肖承远也曾想到,趁便道经南海,探望怡红的伤势,但是,一经想到月后崂山之约,便横心而过,直奔鄂境。

尽管肖承远小侠对于武当派的猜疑,业已具体而微,尽管肖承远昔日在扛湖上也是名震迩远,但是武当派毕竟是当今武林举足轻重的一大门派,这“礼”之一字,不能落人以口实,何况肖承远此行,用心只在查证,还不是大兴问罪之势。

所以,肖承远在抵达武当之日,先在附近客店,稍作休憩,平静下心情,使之心平气和。

再则,此次武当之行,好则握手言欢,宾主执礼相待,否则难免要兵戎相见,肖承远不能不先作调患,以恢复关山跨涉之辛劳。

翌日,肖承远整顿衣衫,飘然离开客店,登山就道,缓缓而行。

肖承远久闻武当一宫五观,各有主持,而其中三清宫,则为武当掌门所在之地,当时便朝着当中一座建筑宏伟,气象庄严的观院,一直走去。

在乍登山道之初,肖承远便察觉到武当山上,有一种异样的气氛,那便是在庄严肃穆,在宁静中,又仿佛有一种山雨欲来之势。

肖承远止不住心里暗自忖道;“难道是武当派早有所觉,知道迟早会有人寻找上门,便如此戒备森严,严阵以待吗?”

想到这里,肖承远禁不住自己又摇摇头,自语说道:“那岂不是自露马脚,引人注意吗?

武当派人才辈出,岂能如此愚蠢?”

但是此时肖承远已经登临半山,也已经清清楚楚看到许多观院之外,间或有道人匆匆走过其间,但是都是行止紧张,煞有其事。肖承远又不禁想道:“武当派自然不乏识我之人,难道早已发现我的前来,如此故作姿态吗?”

这个想法未经想完,肖承远便禁不住自己笑出声来,摇头说道;“我为何如此自抬身价?

凭我肖承远一人前来,即使武当派早早知道,无论对我友善欢迎,抑或是敌意接待,都不致如此全观出动,紧张一似如此。”

肖承远虽然对于目前的武当山,知道必定有其特别情形发生,但是,一时他也无法判定究竟与他有关与否,他只是慢慢地沿着登山石道,缓缓地向上登临。

三清宫业已在望了,在金璧辉煌琉璃耀目的门头上,肖承远已经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三清宫”三个龙飞蛇舞的泥金大字,忽然,眼前人影一闪,一位中年道人。极其迅速地从路旁转了出来,拦住肖承远小侠的去路。

肖承远停下脚步,抬头打量着对面那位中年道人,只见他两眼神光充足,太阳穴坟起,武功极为不弱。只是此刻他脸上流露着一种浓厚的忧郁,微锁着双眉,仿佛是心里有着沉重的心事。

肖承远这一阵打量之后,退后一步,拱手说道;“道长有何见教?”

那中年道人朝肖承远打着稽首,口中宣称“无量佛!”低沉地说道:“请施主暂留大驾,或者改日再来,敝观有一场隆重法事,暂时不接待香客。”

肖承远本来要说出前来拜候掌门人卿云道长,但是转而一念,何妨先探听一下,他们究竟是为了何事?

肖承远主意打定,便依然拱手说道:“贵观盛大法事,正应该让善男信女,进香了愿,同祈平安,共禳天福,为何反而不接待香客?小生乍来贵地,实为之不明。有道是:出门三五里,各处各乡风。道长可否见告,让小生稍长见识。”

那中年道人皱起眉头,还没有答话,肖承远又一拱手说道:“小生远道而来,除了瞻仰道家圣地,另有一事也要趁便请教。如今既然贵观设坛祈天,盛做法事,请教二字暂且不提,道长何不让小生到贵观瞻仰法事,礼拜三清?”

说着话,拱一拱手,便要从中年道人的身旁穿过去。

那中年道人想是一听肖承远小侠说是“另有一事趁便请教”,这几个字入耳惊心,大触隐痛,不由地一双眼睛凝神注目,对眼前这英俊潇洒,神色安祥的年轻相公,打量个不停。

就在这时候肖小侠要从身侧走过,中年道人一惊之余,连忙退后几步,双手一伸,拦住肖承远,沉声说道,“这位施主,请勿擅向上闯,贫道职责所在,势难纵容施主上山,否则一旦怪罪下来,贫道与相公,均有所不便。”

肖承远小侠到此时,虽然不明了武当何以如此严禁外人的原因,但是,他可以推测到武当山必有极其重要的事情发生,是毋庸置疑的。

武当山究竟有什么重大事情发生?为何恰巧就在他来到武当的同时?

本来肖承远来到武当,立意要见到掌门人卿云道长,查证心里的疑窦,如今武当山上竟巧于此时,出来这等严重的大事,肖承远更是非去见过卿云道长不可。

肖承远如此一沉吟之际,对面那位中年道人,便又缓下语气,说道:“武当山是十方香火之地,平日施主进香随喜,敝观自当扫径以迎,只是今日例外,施主请海涵一二。”

这几句话说得委婉得体,而且也给肖承远找好退路台阶。要是肖小侠果为朝山进香而来,自然要趁此作罢,但是,如今的肖承远不远千里迢迢而来,如何能为这几句话,便掉头而去。

这中年道人如此极有分寸地婉拒,使肖承远不好再作无理歪缠,明知此时说出真正来意,未见得能得到他人相信,但是,除此之外,一时之下肖承远想不出其他足可代替的理由。

当时肖承远立即收敛起脸上的笑容,拱手对中年道人说道:“既然如此,在下不得不说真情,有劳道长通禀贵派掌门,就说太湖肖承远,登门求见掌门人。”

那位中年道人想是没有料到眼前这位年轻相公,竟然一变口,要求见掌门人。

这情形要搁在平时,至少要将肖承远迎延至观内,请辈份较长,地位较高的人前来接待,盘明身份,说明来意,适当地打发,送客出门。

当然,如果有人知道“肖承远”是何许人,情形自然更不是如此。

无如目前武当山上三清宫内,正是面临重大难题,哪里还有这等闲情逸致,打发这些武林中不知来历的人物?

最重要的,还是由于不知道“肖承远”三个字是何许人。

当年肖承远以一身“苍虚秘笈”所得的神功,仗手中一柄碧雪神剑,和一把描金白玉折扇,威括武林,名传宇内,以他当时年纪之轻,而名声之大,几乎为近百年来,武林少见的传奇人物。是家喻户晓,武林中提起“肖承远”三个字,无论黑白两道,还有谁不知道?

但是,武当派的弟子,除去几位有头脸的知名之士,其他的人,很少走动江湖。所以对于武林中的一切,即使知之,但也知之不详。因此,对于“肖承远”这个名字即或有所听闻,但是三年来,武林中平静无波,多少大事,都会被时间作无情的淡漠,何况传闻中的这位传奇人物呢?

因此,当肖承远如此正颜道出来意,中年道人脸上颜色立变,厉声说道:“施主一味不听贫道忠言相告,反而如此变本加厉,戏言相对,如此休怪贫道有失厚道。”

肖承远也预料到对方不能立即相信,便也不加辩白,只是淡淡地一笑说道:“道长休动无名,事情自有曲直。在下远道前来求见贵派掌门,道长谓我出自戏言,如此各执一词,难定孰是孰非。道长何不禀告贵掌门,请示处理,岂不是两全其美吗?何苦在此作无谓之争?”

中年道人闻言突然冷笑一声,说道:“毋怪贫道一再好言奉告,施主听若无闻,原来施主是有意前来寻衅。施主如此在武当山目中无人,不知所恃为何?”

肖承远正色说道:“在下诚意前来求见贵派掌门,道长如此一味相拦,有失出家人的本份,一旦传出武林,岂不令人齿冷吗?”

中年道人冷笑一声,不再作答,拂袖转身,迳向山上走去。大有警告肖承远之意,去此一步,便有大祸临身。

肖承远就在这一瞬间,心里有了一个决定:“此次武当之行,适逢武当派内发生大事,若按平时登门求见的方法,只怕难得见到卿云道长,不出奇计,恐难如愿。”

心里如此一经决定,立即起步前行,口中朗声说道:“武当派名震于当今武林,竟然如此不谙江湖礼教,令人有见面不如闻名之唤。既然道长不与在下通报,在下只好迳自求见了。”

口中说着话,脚下微一加劲,只见他身形一闪,流水行云,风声不动,衣袂不飘,就从中年道人身旁,一掩而过。

中年道人一见肖承远竟然掠过他的身旁,直向三清宫观门抢去,既惊且怒,顿时脱口大喝一声:“站住!”

这一声“站住”刚一出口,人已垫足欺身,直逼肖承远小侠身后,右手随意一探,五指如钩,疾抓肖承远的右肩。

这一探手的功力,只是一招普通的擒拿,但是,道人出手迅速,劲道逼人,分明是中年道人动了真怒,立意一抓之下,碎骨穿肩,将肖承远折辱在这登山道上。

肖承远若无其事地连头都不回,等到道人右手抓到肩头,仿佛是他身后长下眼睛,观得准处,右肩只略一晃动,仅以分毫之差,将中年道人这身后一招,撇招卸劲,化除得干干净净。而且口中还道:“道长!出家人如此妄动无名,实在大不应该,尤其武当山三清宫前,更有仗势欺人之嫌,道长何以教我?”

那中年道人早就料到肖承远胆敢到武当山三清宫前,只身前来寻衅,必有所恃,但是他使自己有些不敢相信起来。

中年道人在武当山三清宫内,地位颇为不低,功力也极有火候,所以在如此一惊之余心中如何能服?再则,他奉命巡视宫前,职责所在,不能就如此眼睁睁地让肖承远直奔三清宫。

当时,一提丹田真气,躬身一长,搜地一声,凌空拔起两丈有余,双臂及时平抬,力划向后,人像湖滨落雁,越过肖承远小侠,又拦住去路。冷呵呵地一阵冷笑,伸手指着肖承远说道:“施主果然身手不凡,怪不得胆敢到武当山来挑衅撒野。”

肖承远没有等中年道人说完,便立即厉声叱道:“道长,你休要如此胡言乱语,有失厚道。我肖承远远从千里迢迢,来到武当,求见贵掌门,你不但不为之引见,反而横加阻挠,乱加罪名,若论你道人这等行径,在下就应该予以薄惩,以儆尔后。”说到此处,肖承远又缓下语气,说道:“肖承远身为客位,不愿和你一般见识,只要你能及时通报,方才的一切,念在你职责所在,在下也不为已甚。”

中年道人对于肖承远这两段话,听在心里,也顿生忐忑不安之意。但是,无奈今天的武当,正是面临要紧关头,等闲人们不能容许进入宫中确是事实。当时他双脚微微一分,沉桩落式,气聚力凝,对肖承远冷冷地说道:“无论你怎么说,你要进入三清宫,也要经过我这一关。”

肖承远一听对方语气之中,已经露出一点莫可奈何之意,便知道方才那一闪身之间,已经使对方有“知难”之心,若不是身负职责所在,恐怕这第一道关卡,已经“兵不血刃”越过去了。所以,肖承远便摇着头道:“破脸相向,非我此来之初衷,既然你要我越过你这第一道关卡,我越过就是了,何必一定要兵刃相见?”

人在说着话,脚下依然向上走去。那中年道人忽然吐气出声,“嘿”的一下,双掌遽翻,两只大袖也疾吐而出,两只手掌干推一式“力拒虎豹”,带起一阵极为猛烈的劲道,直扑肖承远当胸。

肖承远久闻武当百步神拳,力能隔山打牛,百步打空,但是,这-个传闻,从未获得证实,今日一见这位中年道人一式双掌齐推,势猛劲刚,颇有不同凡响之势,他不知道是否在这一掌当中,夹着声名远播武林的神拳内力。

这个念头一转之间,肖承远突然把闪躲的心情,撇开一旁,左掌护心,右掌内圈半式,遽地一翻,使出五成功力,硬向当面迎去。

中年道人一见肖承远停身不躲,已经感到奇怪,他心里暗自忖道;“难道他看不出在我这力起双掌之间,是一招大力掌式吗?”

心里如此一生硒然不屑之意,双掌力道顿时减少两成。但是转而一见肖承远竟以一只右掌,独迎双掌,又不由得为之勃然,对方分明有轻视之意。立即力贯双臂,疾推直前。

这其间的变化,也不过是一瞬之间,说时迟,那时快,肖承远只是单掌相迎,三掌乍一接触,劲风一激,长袖四飘,只听得“篷”地-声巨响,超过寻常。肖承远却于此时收掌敛势,发话说道:“得罪了!”

中年道人就在双方一触之下,抵挡不住一阵狂飚汹涌,桩步早浮,劲道已收,心头热血声如潮,腾、腾、腾一连退后七八步,兀自停不稳身形。肖承远掌力一收,这才好容易止住后退的脚步,但是,人在力浮气散之际,如此突然一停,不由地心头一激,嗓门一甜,哇地一声,一腔鲜血,喷个满地,人也坐落地上,一时撑持不起。

肖承远摇手说道:“道长功力不弱,当知此刻如何自处之道,否则血不归经,只怕后果不堪。”

正如肖承远所说的,这中年道人自然知道这一掌震动之下,内腑早已受伤,自救之道唯有立即忍住一口气,调息行功,才能自保。但是,中年道人也由于这一掌,知道自己有眼不识人,眼前这位年轻的相公,却是一位身藏绝顶功力的高手,这等高手突于此时来到武当。

是武当山的-件扎手大事,若不尽先让宫中知道,只怕措手无及,武当派就要坐吃大亏。

那道人如此心中闪电一转,立即将轻重衡量得体,当时不但没有立即调息行功,反而一扬头,咧嘴长啸,啸声凄凉而悠长,声传远近。

肖承远一时大为意外,一顿之余,立即回悟过来是怎么-回事。不由大声喝:“你难道不要自己的性命吗?”

肖承远话未说完,只见那道人身体向前一栽,鲜血有如喷泉,从嘴里直喷出来。肖承远小侠不敢稍慢,一掠身,来到道人身边,疾出右手食中二指,骈指直截道人血脉,停住道人如涌的鲜血,井点中他的晕穴。

正在这时候,只听到身后左右,数道金刃破风,凌厉无比的围攻而来。

肖承远人在为这位中年道人点穴截脉,心里也在暗自后悔,觉得自己不该如此莽然出手,如今伤了人,只怕今天的事,不仅要多费一番口舌,而且免不了还有不少额外麻烦。肖小侠自然不会惧怕这些额外麻烦,但是,如果真的引起武当派的极端仇视,与他此行之初衷,恐或有不相容之处。

肖承远小侠如此心中一个转动,正是所谓心神已分,而此时偏巧周围一齐攻来,不仅招式快速,抑且力道逼人。

肖承远一惊而觉,他已经察觉到周围至少有五柄锋厉的青钢长剑,一齐指向他的身后各大穴道.

行家出手,讲究机先,如果有一着之失,纵然功力超过他人,到头来,也要缚手缚脚,难能扳回劣势。肖承远就在这一瞬间,当机立断,身形一错而旋,右手平抬护住前胸各大穴道,左手趁着这一滑之间,描金白玉折扇,业已握到手中,反身一招“谈笑退兵”,白玉晶莹挥起一道半圆弧形,极其准确的一点不差迎向身后指来的几柄剑锋。

这一招盲目反击,将肖承远的功力表现无遗,无论耳力,心力、准确、胆色、以及自信力,都表现出超人一等。像这种身后围攻,措手无及之时,肖承远小侠如此挥扇反击,只要有一样失之毫厘,难免就要差之千里。

可是这一招“谈笑退兵”疾如闪电的一挥,只听得叮当数响,紧接着一阵呛当当长剑坠地的声音,终结在一阵惊讶的叹息声里。

肖承远右手执描金白玉折扇挥退身后来人后,脚下微一着力,将业已旋回的身形,平地起身,飘落八尺开外。

因为肖承远一旋回身形之时,本是背对三清宫,如今陡地飘起八尺,便自然地又接近三清宫八尺。

如此刚一稳下身形,就听得一声发喊,眼前人影起落,方才身后那几个人,又纷纷拾起地上的长剑,一齐向肖承远扑来.

肖承远这才凝神打量,仗剑追上来的五个道人,比起方才那位中年道人,看上去要年轻不少,此时各横长剑,相距肖承远约有七尺之谱,各站一方,将肖承远团团围住。

肖承远左手执描金白玉折扇,双手背在身后,一双眼睛朝这五个人身一转,点点头说道:

“五位道长方才从身后突然暗袭在下,是各位自己的主意?还是受意于贵观哪位道长?”

肖承远如此一提方才之事,五个年轻的道人,都禁不住脸上一红,其中一人叱道:“你来到武当山撒野,还想妄弄口舌吗?”

肖承远轻轻地啊了一声,立即缓和着脸色,露出一丝笑容,说道:“在下千里迢迢,专程前来求见贵派掌门人,这位道长拦住在下于先,各位又齐施暗袭于后,事实俱在,不容置辩,是在下一人在武当山撒野,抑或是武当山倚仗人多势众,对一位单身前来的武林同道,不给予应有之礼数呢?”

肖承远这一番话,说得那五人顿时哑口无言。无论如何,肖承远所说的,确是事实俱在,有何可辩?

五个道人如此微一错愕之际,其中一人立即又厉声叱道;“你在武当山上出手伤人,你还能赖得掉吗?什么是武林礼数?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伤了武当山上的人,扰乱了武当山的安静,仅此两项,我们就要拿你治以应得之罪.”

说着话,五个人一式长剑斜指,逐渐向肖承远逼将过来。

肖承远闻言不由地哈哈大笑,摇头说道:“方才有一个不讲理的,已经自取其辱,没有料到如今来的更是等而次之。武当派竟是如此空有虚名,真是令人大失所望。”

那五个年轻道人,已经不再答话,各自捧剑当胸,凝神注目,逼近到肖承远身前约五尺之谱,忽然一齐围绕着肖承远小侠,飞身疾走。而且愈走愈快,后来只见风影闪闪,风声嗖嗖,使人眼花缭乱。

肖承远一见这种情形,心里一动,记得在青镇夜遇王秋绮之时,在树林中被那几个不知来历的仗剑围攻,也正是这个形势。若论有什么不同,那也只是前者是四个人,后者是五个人。

肖承远心里又想起在青镇上,和王秋绮推论的那一段,最后推翻的理由,就是:武当派的五行剑阵,为武林有名之群斗功夫,经过多少年代,不断地钻研才获得这个群斗剑阵变化的奥妙。

如果青镇上四剑围攻的阵势,是由五行剑阵变化而来,难道他们能在短短的时间之内,将五行变化运用到四四变化上,而且变得如此熟练吗?

肖承远想到过去这一段推翻的理由,心里闪出一个决定:若知真假虚实,曲直是非,何妨今日一试。说不定……想到这里,肖承远立即厉声大喝说道;“各位休要倚仗区区一个剑阵,便如此横不讲理,少时休怪在下手底无情,开罪于各位。”

言犹未了,只听得铮地一声,弹剑作响,声如经吟遽地五支长剑,顿化剑幕重重,厉风四起,只见数十道耀眼的青光,分从四面八方,上中下三路,一齐向肖承远小侠攻来。

肖承远小侠这才看出五行剑阵,确有其不凡之处。论功力,这五个年轻的道人,比起方才那位中年道人,尚有不及之处。可是,五人如此联剑抢攻,其声势之猛,足令武林第一流高手,也要为之吃惊。

还有一点使肖承远感到心头沉重的,便是这五行剑阵的攻势,和青镇下四四变化的那一轮攻击,看去没有多大分别。

肖承远已经没有时间多作思虑,一尺二寸长的描金白玉折扇,交到右手,不顾左右也不顾身后,身形疾如闪电,右臂疾伸,玉扇急涌,银花三点,演出一招“舍利三光”,分明是佛门降魔的一招精绝杖法,直指正面那一人。

这一招,不仅仅是快,而且是快得犹如闪电追风般,不仅仅是狠,而且是报得犹如猛虎出柙。但是,这一招也是险得有如一发千钧。

五行剑阵既然是群斗的阵势,每个人之间,其相互呼应之势,自属必然。

肖承远起手一招,舍其他不顾,独攻正面一人,其他的四剑,自然以前后呼应之势,四剑齐递实招,分取肖承远身后“对口”、“笑腰”、“凤眼’、“命门”各大主穴,这种以攻救攻,正是群斗阵中最大的妙用。所以,即使本身功力稍弱,也可以在这种互相呼应的情势之下,抢个均势。

肖承远独攻正面的同时,四支长剑如此急攻抢到,逼使肖承远势必不能只顾抢攻别人,而要回身先顾自己。等到他一回身顾到自己,前面那人不仅威胁顿除,而且可以趁势进攻。

五行相生相克的道理,一齐溶化在这一个剑阵之中,攻守自如,变化万千,武当派的五行剑阵名震一时,是不无道理的。

但是凡事道理只能适用于平常一般,若用之于特殊,常理便不可以衡量其结果。

肖承远武功文采,内力机智,无论他的内修或外在,均是目前武林数一数二的高手。他虽然没有见过五行剑阵这种群斗的阵势,至少可以猜测到其性质之一般,所以在他决定单攻一面的时候,他岂没有想到其他方面的进袭?自然不难想像到那种变化呼应的情势。他决定以自己的一身功力,在五行剑阵之中,铤而走险,而来实现他心里的一个打算。

所以,肖承远一见剑阵发动的一瞬间,便提足全身功力,作流星闪电式的一下猛攻,技高一筹,在相差瞬间,便有了相去甚远的结果。

身后左右四支长剑还没有沾到肖承远身边,正面的那人,便已经吃肖承远一招“舍利三光”,将手中长剑荡开老远,而且余风扫及,左右双臂,“曲池”大穴,顿时被点中血脉,双臂麻木,连带着身形站立不稳,向后一个踉跄,倒退数尺。

其实,肖承远这一招“舍利三光”,招式未满三成,便急于收回,否则这一招之下,岂止是扔剑伤臂?肖承远这三分功力刚一伤退正面那人,描金白玉折扇又如电花火石,后撤一招“云锁山壑”,划起一道长弧,以一瞬之先,和后面来的四支长剑迎个正着。这一次可不比方才那玉扇一撤消下,肖承远点到即收,招式未满即撒,玉扇一掖,昂然停身站立,微微哂道:“各位如不知难而退,休怪在下狠心还手了。”

这四位年轻的道人刹时间,变得目瞪口呆,半晌说不上话来。他们断没有想到,五行剑阵竟在来人一招之下,不仅破坏无余,而且将当中-人击伤双臂,震落长剑,这是武当山上未曾有闻的事。

肖承远一见对面四个人被自己一招吓得呆了,也不由得心里一急,如此一来岂不是将原有的计谋,无法实施了吗?

想到这里,肖承远飘然上前两步,嘴角挂了不屑之意,对着四位年轻道人说道:“开始在下就曾警告各位,不要自不量力,妄动无名,在下只不过是前来求见贵派掌门,何庸如此兵刃相见?各位不听忠告,恃仗什么剑阵,倚多欺人,如今又将如何?虽然在下手里业已留情,但是,各位回去如何交待?在师兄弟之间,可否会觉得无地自容?”

肖承远这一段话说来轻松已极,可是,听在这四个道人的耳里,何异于是针针刺肉,句句捣心?

本来这四个年轻人吃肖承远一招震慑,确是挫了锐气,杀了斗志,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如今,一听肖承远如此冷讽热嘲,即使他是泥人,也激起几分土性,何况肖承远最后两句话,确是触到他们的痛处?

当时四个人互视一眼之后,长剑以手捧起,四人身形一个移动,各站一方,形成四象,又采取包围之势,将肖承远团团围住。顿时长剑缓缓推动,左手领起剑诀,脚下也随着慢慢移动起来。

肖承远一见之下,心头始而一振,继而大笑,说道:“妙极了!想不到武当派五行剑阵,还能化为如此这般的四四变化,倒是武林中一大秘闻,在下今日能亲目睹及,生平一大幸也。”

大笑未了,描金白玉折扇横在手中,脸色顿时一沉,杀气遽摆眉端,自语道:“打发了你们四位,不怕你们掌门人避而不见,到时候,我看他还有何说?”

说着话,人停气敛,功力行达,跟见着描金白玉折扇就要展开“万象归宗”的扇法,将这四个年青的道人,制了于三清宫前。

其实,在肖承远一招击散五行剑阵之时,三清宫内早就有人通报进去,这时候刚一准备展开煞手,只听得三清宫内突传三声玉磬,清越悠长,袅袅不绝。

这三声玉磬清音,刚一传出三清宫外,站在肖承远小侠周围的四个年青道人,立即脸色一变,各自收剑入鞘,疾退数步,四个人并肩站在一起,垂手低头,在肃穆之中,透着几分害怕之意。

肖承远何等聪明,一见眼前情况,便知道定是掌门人要出三清宫来。

当时肖小侠拢扇入袖,回身面对三清宫,缓缓地向宫门走去。

这时候,三清宫大门敞开,道观内外,目光所及之处,没有一个道人的踪影,只有八个道童,雁行排列,站在三清宫大门之外,垂手而立。三清宫内,这才看见一位苍白长髯的老道,缓缓地从三清官内走到门外,站在八个道童之中。

肖承远一见心里顿时有了奇怪之意,禁不住暗自付道:“照这份气派看来,分明是掌门人的亲临,可是来的这位老道,却不是当年的卿云道长,难道武当派掌门人有所变更吗?”

这个怀疑自然是不对的,武当派为武林中与少林齐名的-大门派,掌门人若有意外变更,武林之中岂有不知之理。

肖承远心中疑问未了,就听到站在三清宫外那位苍髯老道,高声说道:“贫道阳一奉掌吁人法旨,出观迎接肖小侠。”

肖承远一听人家是排出隆重礼节相迎,慌忙站定脚步,拱手一躬,口称“不敢”,说道:

“小生武林末学,不敢道长如此相迎。”

阳一道长打一稽首,口称无量佛!罄若宏钟地朗声说道:“肖小侠誉满宇内,名震八荒,贫道久已仰慕,今日能武当幸见,藉慰平生.掌门人本应亲出观外相迎,实因身有要事,此刻不克分身,不礼之处.尚请肖小侠大量海涵。”

阳一老道这几句话一说,肖承远立即躬身连声“不敢”,阳一老道举手肃客,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三清宫。

但是,肖承远小侠的心里,却为这几句话,感到惶惑不解,疑虑重重。

三年前的往事,肖承远已得清清楚楚,在黑风帮的宾馆前,武当派卿云道长和卧云道长,以及随行的几位武当高手,为了向肖承远追问无极逍遥生的下落,终于闹得不欢而散。

洞宫山正邪大会,是武林中一件大事,武当派临阵而去,多少给予武林呈些非议,武当派自然也听在耳里,因此,武当派与肖承远小侠之间,虽说不上有仇有恨,至少心中存有不快的芥蒂,是为难免.

而且,要照肖承远自己的推论,武当派只要是果为肖小侠所料中,对于肖小侠之来,更是有仇人见面的感觉。何况,方才就已经伤了武当两位弟子?

在这种情势之下,武当派掌门人竟然如此隆重相迎,待之以礼,不难使人想到其中有诈。

即使对武当派而言,不应怀疑他会暗中弄鬼,至少这个行径,在当时的肖承远小侠心中,是一个想不透的谜。

肖承远小侠虽然心中疑虑重重,他仍然是神色不变,潇洒自如。而且,他也留神地向周围打量端详三清官内的情形。

三清宫可以当得上“富丽堂皇,气象万千”八个字,可是,即富丽堂皇当中,又有一种肃穆乒严的气氛,令人心里有肃然起敬的感觉。

当肖小侠慢步向后面走去的时候,沿途看不见有任何一个道人,更看不到任何一个人在走动,因此,在这肃穆庄严的气氛当中,又有一种沉重非常的意味,压在的心头。

肖承远小侠忽然止住。脚步,向阳一老道拱手说道:“晚辈乍到贵观,理应礼拜三清,再去谒见掌门人,有烦道长引导如何?”

阳一老道连声高喧“无量寿佛”,躬身打着稽首说道:“肖小侠礼数分明,贫道倒是为之汗颇。不过……”

老道说到此处,忽然顿了一下,又含笑向肖承远说道:“老道今日斗胆冒犯三清,先请小侠见过掌门人如何?”

肖承远微一沉吟,便点点头说道:“既然如此,晚辈早些谒见掌门人,一了千里迢迢而来的心事,更是所愿。”

阳一老道闻到肖承远如此一说,微微偏过头,向肖承远问道:“贫道听肖小侠言下之意,是专程前来,会见敝派掌门人。贫道斗胆请问,小侠是从太湖故居而来,抑或是从另一处而来。”

肖承远当时抬头看了阳一老道一眼,应声说道:“晚辈是来自千山寒江。”

阳一老道轻轻地“啊”了一声,正待说些什么,前面引道的八位道童,业已分开在两旁,云板当地敲了一下。阳一老道立即稽首退到一旁说道:“已到掌门人静室,小侠请自进,贫道迎接任务已毕,就要告退。”

肖承远还礼之余,还忍不住有一阵疑虑,这时候,忽然听到静室里面,有一阵苍老的声音,沉重地说道:“肖小侠不远千里而来,门下弟子无知冒犯,贫道未能出门相迎,一切不礼之处,尚望小侠大量海涵是幸。”

这声音一听到肖承远的耳里,立即分辨得出,那正是三年前在洞宫山前拂袖而去的卿云道长。

肖承远小侠为人厚道,虽然心中含有怀疑,但是,对于卿云道长如此以礼相待,自然也不愿意先失礼数。立即应声说道:“晚辈来得鲁莽,尚望道长海涵勿罪是幸。”

说着话,便迈步走进静室。肖承远小侠刚一迈进静室,门外八位道童立即将静室的门,呀然而闭,肖承远也顿时为之霍然一惊。

肖承远如此霍然而惊,并不是因为门外的八个道童,遽然地将门关上,而是为眼前的卿云道长,感到大为诧异而惊。

卿云道长坐在云床之上,神色极为萎顿,面容苍白,比起三年前在洞宫山前所见的情形,仿佛老了几十年,这哪里像是一位功力精湛的武当派掌门人。

卿云道长一见肖承远小侠进来,立即含笑说道:“肖小侠!请恕贫道不能起身相迎。床前有椅,请小侠坐下相谈。”

肖承远依言坐下之后,拱手问道:“道长身有贵恙,晚辈来得鲁莽,抱罪良深。如道长贵体不便,晚辈告退,容后再踵前请教。”

卿云道长连忙摆手,让肖承远坐下,说道:“小侠来得正是时候,否则贫道尚须遣人寻访于小侠,如今岂有见面不谈之理。”

肖承远闻言一惊,连忙问道:“道长要派人寻找晚辈,是有何要事指教吗?晚辈自当洗耳恭听。”

卿云道长含笑说道:“贫道之事,暂时搁下,贫道要先请问小侠,千里迢迢,专程来到武当,小侠究竟有何教我?可否先请小侠说明?”

肖小侠当时不禁为之微微一怔,他来到武当,主要是为了查证千山血案,以及毒杨花的移花接木疑案,但是他没有料到,会如此为人和颜悦色地相询。在这种情形之下,肖承远他如何能够莽然出口?

肖承远如此一迟疑,卿云道长立即正色说道;“肖小侠!有何事对贫道不能坦诚以告,小侠既然千里迢迢而来,又何必如此碍难启口?”

卿云道长如此坦然相问,肖承远仍然不便于直接开口就来证实。因此,肖承远略一沉吟之后,便抬起头来,向卿云道长问道:“晚辈贸然请问道长,当年道长追问无极逍遥生的下落,晚辈碍于当时情况未能秉直相告……”

卿云道长度然长叹,摇手说道;“肖小侠!你不必为此事耿耿于怀,事过境迁,何必再去记忆?”

肖承远立即接着说道:“道长不究既往,晚辈深以为幸。但是,晚辈仍要请问道长,贵派与无极逍遥生之间的宿怨,是否业已了结?”

卿云道长闻言颇为意外的一惊,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红晕,连忙说道:“肖小侠之意,莫非无极逍遥生有了何种不幸的遭遇吗?”

肖承远此时神色不为卿云道长这种惊讶而有所改变,平静异常地说道:“无极逍遥生于最近期内,遭人剥皮丧命,死在他隐居千山之麓。”

卿云道长啊于一声,略微低头一思忖之间,便点点头。

肖承远接着说道:“不仅无极逍遥生本人惨遭剥皮,连无极门当代掌门人,也惨遭丧命,使无极门一派几遭倾门之祸。”

卿云道长听完肖承远这几句已经略带愤慨的说话以后,平静地问道:“肖小侠之意,无极门惨遭如此大祸,是武当派所为是吗?”

肖承远当时也不再隐瞒,直言说道;“晚辈此来,只是求其证实几件事,尚请道长不以晚辈直言冒犯,而予以说明。”

卿云道长脸上变色说道:“肖小侠!如果此事证实是武当派所为,莫非要为无极门泄愤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