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三 章

他刨妥所有的木板,天色不早了。明天只要把院门钉上木板,他的家就可以防止外人任意出入了。

当然,阻止不了高来高去的人出入。

刚拾夺妥当所有的木工用具,木料堆上面出现一个灰发像乱鸡窝,又老又丑,穿章打扮像老乞丐的人。

那人挟了一根枣木打狗棍,胁下吊着八宝袋,确是乞丐。

“嗨!小子。”老乞丐怪叫:“你知道我老人家来了许久,对不对?”

“我非知道不可吗?”他笑笑:“这期间,藏剑山庄成了风暴中心,各路英雄好汉各显神通。

敢来的人,决非浪得虚名的小人物。冤有头,债有主,像我这种与世无争的本分村夫,不会有人多看上一眼的。”

“你是个本分村夫吗?”

“至少目前是的。”

“呵呵!似乎你对贵乡藏剑山庄庄主,并没有多少敬意和关切。”

“我该有万分敬意和关切吗?”

“难道不该?”

“重阳街的村民,可以回答你的问题。”他向北眺望,心似乎也飞向三里外的重阳街了:“当我小时候,村里任何活动,任何事务,好像都没有藏剑山庄的人参与,似乎所有的父老姐妹,除了知道北面山里有一座藏剑山庄之外,什么都不知道。绝大多数的人,不知道现任的庄主是高是矮。

我在此地生活了十八年,生于斯,长于斯,见过路庄主经过村子的次数,决不超过十次,敬什么呢?又关切什么呢?老伯,你是路庄主请来的人?”

“不是。”老花子肯定地表示。

“南毒的人?”

“也不是。”

“哦!看热闹?”

“有一点。”

“看热闹,有时会付出代价的,弄不好,把当事的双方都得罪了。老伯,好自为之。”

“不要替****心。我明白了,在贵地的人心目中,藏剑山庄是强邻。”

“差不多。”

“所以,如果没有藏剑山庄,贵地的人反而会快活些。”

“至少,没有什么损失。”

“这是说,路庄主不可能获得地方人士的声援了。”

“恐怕是的,老伯。其实,地方人士也无法声援,村民家中除了猎叉猎刀可以赶兔逐狼之外,要他们凭几斤蛮力与江湖好汉拼搏送死,那是不可能的事。”

“你呢?”

“我?你不是看到我重整家园吗?”

“当南毒取代了藏剑山庄之后,你的处境……”

“老伯,这里地瘠民贫,地不当冲要,一座村落人丁不满百,没有什么好取代的。南毒再愚蠢,也不会把窝迁至藏剑山庄,他大江南岸的任何一座小村,也比重阳街富裕一百倍。”

“那是你想当然的一厢情愿看法。小兄弟,记住:唇亡齿寒。”

老花子声落人动,身形一晃,倏隐倏现,现时已远在四五丈外。

再一晃,两晃,第三次倏隐,便消失在前面的树林里,真像鬼魅幻形,速度骇人听闻。

“是这老花子,鬼影邪乞南宫不群。”他自言自语:“看来真是来看热闹的,那些让他看不顺眼的人,要走霉运了。”

他的看法并非一厢情愿,而是有事实根据的。

神拳电剑路庄主与南毒之间,事实是江湖豪霸们的势力范围之争,势力范围不必把基地建在有效控制区内,这反而会引起对方爪牙的誓死反抗。

藏剑山庄位于山区僻壤,根本就不能建立指挥基地。

南毒所要的,是河南地区的江湖控制权,决不会笨得鸠占鹊巢,公然侵夺藏剑山庄据为己有,没有必要把自己困死在交通不便的山区穷壤里。

路庄主本人,一年到头在外奔波,只有过年、清明,能回庄住上三五天,藏剑山庄根本就不是他的指挥基地。

所以重阳街的乡邻,几乎不认识他。

鬼影邪乞提醒他唇亡齿寒,他一点也不担心。就算路庄主不幸被杀死,藏剑山庄仍有其他子侄任庄主。

假使南毒真的有胆量鸠占鹊巢,能有效地消灭路庄主的残余势力,也与他无关。

他只是一个刚从杀戮战场返回,想重整家园的劫后英雄,不涉及任何江湖纷争的万劫余生者。

谁侵害到他的生存权,谁就必须付出代价;谁称雄称霸,皆与他无关。

收拾好所有的工具,他向宅院走去。

走了十余步,突然发现眼前一黑。

夕阳西沉,倦鸟归林。

十四匹健马,声势汹汹冲入院子,十四名男女骑士更是声势汹汹,在正宅前雁翅排开。

其中有路少庄主路维中,有周家小姑娘。

为首的人,是藏剑山庄的大总管,绰号飞天豹子的郝豹,是个短小精悍,但性情极为暴烈,除了对庄主之外,对任何人皆不假以辞色的货色。

“李九如,快给我滚出来回话。”飞天豹子对紧闭的大门怒吼。

周小姑娘吃了一惊,这位大总管不是来讲理的呢!

“郝大叔。”她急急地说:“不是讲好了来和他开诚谈谈的吗?这样……”

“周姑娘,对付这些有几斤蛮力的自命不凡村夫,我知道该怎么和他们谈。”飞天豹子不悦地说:“请注意你是敝庄的客人。”

“这……”

“这是本庄的事,家务事,你懂吗?”

小姑娘脸色一变,柳眉一挑,哼了一声,转身便走,牵过自己的坐骑,愤怒地飞跃上马。

“小蕙……”路少庄主急叫:“请听我说……”

蹄声急骤,她策马飞驰而走。

“少庄主,不要管她。”飞天豹子怒声说:“黄毛丫头,乳毛未干,她以为她是谁?哼!”

“郝总管,周老伯明天就可以赶到,届时……”

“我会与周大爷解释,他的女儿这种举动,相信他知道谁理亏。”

“郝总管……”

“少庄主,山庄附近所发生的事,该由我负责,是不是?”飞天豹子毫不客气地大声说。

路少庄主也很少在家,大部分时间在许州协助乃父处理事务,藏剑山庄事实上由飞天豹子管理,飞天豹子是藏剑山庄的事实统治者。

“大总管,你曾经表示过先礼后兵。”路少庄主有点不悦:“似乎大总管忘了自己的承诺。”

“人叫出来才能以礼相待,对不对?”飞天豹子冷笑:“这样对待勾结外地人,阴谋计算本庄的不肖奸细,已经够仁至义尽了。少庄主,让我处理好不好?”

“这……”

飞天豹子哼了一声,不再理会,向两名巨熊似的手下大汉打手式示意。

“李九如,我给你十声数,数尽如果你不出来,本总管第一步是拆屋,第二步是放火烧你出来。”飞天豹子个子小,嗓门却大得像雷震:“一!二!三……”

全宅死寂,毫无动静。

十声数尽,仍无动静。

飞天豹子举手一挥,两大汉大踏步而上。

“砰”一声大震,一名大汉一脚踹塌了大门。

另一名大汉用一根大木,把右屋角的飞檐打碎,瓦片纷坠,屋顶摇摇。

“准备放火!”飞天豹子再次打手式,声如雷震。

四名大汉立即抱来大堆的刨花和碎木片,往破大门里丢,往返三次,门内已堆积了大堆引火木料。

刚引燃火摺子,刚要点火。

众人身后,出现鬼影邪乞的身影。

“老天爷!你们在干什么?”老邪乞吃惊地大叫:“要放火烧你们的乡邻,你们像话吗?难怪重阳街的人,把你们藏剑山庄看成强邻。”

众人看清了鬼影邪乞的长像,脸色一变。

老花子之所以称邪,已经表明了他的为人。

大多数江湖成名人物,对这位功臻化境的老花子又怕又恨,真没有几个高手名宿敢招惹这位邪乞。

飞天豹子显然知道老花子的身分,但自以为是地头蛇,人多势众,不怕强龙,情势上骑虎难下,也不能在自己的手下面前倒威示弱。

“南宫前辈,你胡说些什么?”飞天豹子沉声说:“藏剑山庄的事,用不着外人置喙。”

“罢了!”老花子失声长叹:“神拳电剑的为人,毕竟还像条汉子,比起南毒要好十倍,所以老花子存了一点私心,不希望藏剑山庄被南毒毁掉,因此劝这姓李的小子,助你们一臂之力对付南毒。

没想到你们居然瞎了眼,把他当成南毒的人来对付,来了一大批人,放火烧他的家园。好吧!你们乱搞吧!老花子不管你们的事了。”

人影一闪再闪,瞬即形影俱消。

“岂有此理!这臭花子可恶!”飞天豹子不是听得进逆耳忠言的人,冲老花子消失的方向大叫:“哼!他也对咱们藏剑山庄没安好心,黄鼠狼向鸡拜年。放火!”

“郝总管,不……”路少庄主急叫。

“放火!”飞天豹子不加理会,沉声催促。

土砖墙不怕火,但内部的建筑全是木造的,怎禁得起火烧?刨花不但易燃,而且火旺,天干物燥,火一起便不可收拾。

片刻间,全宅成了火海。

李九如一直不见现身,很可能被大火烧死在内了。

十三个人,直待房屋崩塌,这才恨恨地离开火场。

八个人站在宅后的小冈上,盯着仍在燃烧的火场发呆。这座小冈,正是李九如的李家墓园所在地。

八个人中,有程亨程贞兄妹在内。

为首的是个身材修伟,神气威猛的中年人。

“你们真没发现姓李的逃出来?”中年人向众人沉声问:“你们的监视网是否有漏洞?”

“不可能的,师父。”程贞坚决地说:“藏剑山庄的人,是火宅全部崩陷时才失望地离开的。姓李的除非变成虫豸爬走,不然休想逃得过双方的人耳目。”

“你的意思是……”

“可能是闭经散气大崩香的毒,提前发作了,他无法活着逃出来。”程贞不胜懊恼地说:“徒儿以为他修为深厚,所以大崩香多泄放了些,可惜。”

“哼!看来,你们这件事做错了。”

“师父的意思……”

“藏剑山庄的人既然找他,并且焚屋泄愤,可知他必定与路家有过节,你们真该用怀柔手段来罗致他的,真是做事不牢。”

“徒儿本来的用意,就是要逼他就范呀!谁知道藏剑山庄突然来上这一手绝户计?”程贞为自己的行为辩护:“大崩香能在期限内及早救治,复原不难。如果徒儿不想留他为用,早就用三步断魂飞雾毒死他了。”

“不要和我强辩,以掩饰你们的无能。”中年人大声说:“你们没有知人之明,这是不争的事实。

虽说情势出人意外控制不住,你们仍然错之在先。走吧!这就前往你爹的落脚处会合吧。”

他们没留意冈后的动静,更没料到那里有一座地窖,也没料到房舍的后院,有一条地道通向冈后的地窖。

地窖有两处通风口,其中一处正遥对着冈顶,相距仅二十步左右。藏身在通风口近地面处,透过草隙,可以看清冈顶的景物,耳力敏锐的人,可以听清冈顶人所说的话,看清人的面貌。

李九如就爬伏在通风口向外瞧。

他的气色差极了,脸色泛灰,双目无神,手软脚松,浑身在战栗,冷汗彻体,气息奄奄。

他是在收拾工具返家时,发觉体内有异物,无缘无故眼前发黑,接着发现手脚无力,便知道大事不妙,可能是病了,也可能是疲劳过度而中暑。

他当机立断,返屋后立即作了应变的准备。

侧院的地底,本来建有秘密的地窟,是存放重要器物的地方。后院,则有地道通向冈后的地窖。

山区人家,这是避兵躲祸的秘密地窖,有兵乱匪乱风声,便在地窖中先存放水和粮,躲三二十天绰绰有余。

他不在地窟藏身,躲到地窖暂时避祸。

像他这种修为深厚,寒暑不侵的人,怎会患有来势汹汹的大病?更不可能中暑,他用手斧斗程家三个人,根本没用上三成真力,暑从何中的?

当他定下心,运气行功时,便知道大事不好了。

中毒,他对毒物不算陌生。

可是,他不知道中的是何种毒物。而且,也不知是如何中毒的。

毒物千奇百怪,不能乱用解毒药物。

他百思莫解,谁用毒对付他的?

今天,他曾经先与路少庄主五个人发生冲突。

路少庄主不可能用毒。

周小姑娘更不知道什么是毒。

然后是阴司双厉魄,这两个名号响亮的杀手也不用毒。最后是程亨兄妹和另一位年轻人。

两兄妹是南毒程星的子女。

南毒虽然绰号称毒,其实是指他的心肠狠毒而已,并非指会用毒,江湖朋友都知道南毒对毒物一窍不通,不可能用毒伤人。

那么,谁用毒杀他?

鬼影邪乞?

这老邪乞嫉恶如仇,名虽邪,其实一身侠骨,决不可能用毒伤人。

他糊涂了,也就不敢乱用解毒药物,只能定下心神,等候体内的变化,希望能从进一步的明显症候中,找出毒物的特性,才好对症下药。

这一等,等来了横祸飞灾,一场大火,烧掉了他刚开始整修的家园。

眼睁睁看着死仇大敌放火焚烧家园,而自己浑身无力不能出面阻止,这是最为惨痛的事。

可怕的仇恨毒火,在他体内燃烧。

他知道毒性了,可惜知道得晚了些。

天下间会用毒的人很多很多,大多数的人,都知道用砒霜杀人,用马钱子杀狗。

但能将毒用得出神入化的人,却没有几个。

大崩香、三步断魂飞雾。

他听说过这号人物,今天他看到了这人的庐山真面目,想不到这人竟然是程贞的师父。

南毒程星对毒物一窍不通,而女儿程贞却是一代毒物宗师的门徒。

在今天所接触的人中,程贞是最不涉嫌的人,没想到居然是她。

他吃力地、艰难地爬下地窖,找到百宝囊,取出里面盛装药物的瓶瓶罐罐。

经过八年的出生入死杀戮生涯,经历过无数生死劫难,他拥有丰富的求生保命知识和经验,对伤、病、毒、疫皆有良好的防治常识。

虽然没有独门解药,他也必须凭知识与经验自救。

服下所配的几种丹丸药散,天已黑了,他的神智,也向黑暗的境界沉沦。

他在豪赌,用生命作赌注。

他必须赌,坚强的救生意志力促使他作孤注一掷。

藏剑山庄建在山冈上,数十栋房舍,以两丈四尺高的庄墙包住,外面还掘了三丈宽的深濠,引山溪汇成池,仅有庄门的一条飞桥出入。

庄内藏有三把剑,是三十余年第一代过世的老庄主,遗下的行道三剑,称为青锋、飞虹、追电。

据说,那时的武林十大名剑中,这三把剑品排名是四、六、七。

以后这三十余年漫长岁月里,这三把名剑一直就藏之山庄,路家的子侄,为了怕有玷乃祖声誉,不再使用这三把剑。

至于是否真有这三把名剑,外人是无从得悉的。

路家的剑术,在武林确也有很高的评价。

这一代的庄主路武扬,绰号就叫神拳电剑。

一般称颂武林高手,总是说拳剑如何如何。路武扬的拳剑,拳称神剑称电,虽嫌过于狂妄,但也的确有点实至名归,至少在称雄江湖的二十载期间,他的拳剑确是罕逢敌手,声誉甚隆。

山区里经常有绿林盗群出没打家劫舍,藏剑山庄的防卫设施当然够完善,拽起飞桥,就成了有天险的坚固砦堡,三五百名强盗,休想越雷池一步。

武林绝顶轻功高手,也许能飞渡,但有这种修为的人少之又少,进去三五个这种高手,也难在路家武功超人的子弟手中全身。

所以,南毒的人无法攻入庄中行致命一击。

庄内的人也出不来,他们也不需出来,远道前来图谋的人,能逗留多久?

自从双方人数到齐,正在飞桥对岸的平坡演场谈判破裂,展开第一次指名挑战拼搏之后,已经过了三天,双方死伤相当重大。

迄今为止,双方谁也没占绝对上风,你进不来,我也不打算出去将对方赶走,只能逐一单挑解决。

看样子,近期内恐怕不会有结果。

第四天巳牌初,飞桥徐徐放下了。

巨大的辘轳共有四座之多,所以庄门楼特别雄伟,四根绞索粗如饭碗,三丈六尺长的飞桥在刺耳的骨碌碌声中,安全地降妥在桥岸上。

裹铁庄门外面还有一道铁闸,升起铁闸,沉重的庄门才徐徐拉开两尺左右。

踱出一个魁梧的中年大汉,挟了一把双股猎叉,黄须根根见肉,像一头刺猬。

庄墙头,两列箭手严阵以待。

在牛角长鸣声中,大汉雄纠纠地大踏步过桥,远出五十步外,到达广场边缘。

百余步外,广场外缘的树林内,数十名三山五岳英雄,或坐或卧状极悠闲。

“我,金毛虎连城。”大汉用打雷似的嗓音叫:“连某与江右一霸青蛟沈鸿,三年中八次相逢,旗鼓相当势均力敌。

彼此辈份相当,声威相等,正好乘这次双方为朋友两肋插刀的机会,来一次公平的了断。姓沈的,你不会贪生怕死不出来吧?我等你。”

这种指名单挑的场合,必须具备的条件是双方身分地位相差无几,决不可任由一个位高辈尊声威赫赫的高手名宿,向一个初出道的晚辈叫阵。

相同地,一个初出道的小辈,也不可以向高手名宿挑战,这是规矩。

林子里,大踏步出来了脸膛青中带灰,手长脚长,挟了一把五股浑铁鱼叉的大汉。

“你这黄毛混蛋今天竟然神气起来了,真他娘的寿星公上吊嫌命长。”青蛟沈鸿一面走一面嘲骂:“三年中八次碰头,你这混蛋一次也没赢。

大概你最近多学了几招鬼画符,不自量力找死来了。好!沈某成全你就是,看你长进了多少。”

“你吹什么牛?”金毛虎反唇相讥:“八次决斗,连某也没输过任何一场,狗东西你真会用狗屎涂自己的脸,臭美!来吧!这次咱们一虎一蛟,不死不散。”

“对极了,不死不散。”青蛟鱼叉一扬,碎步欺进,暴眼中凶光四射:“有我无你。”

双方都用叉,叉尖很容易纠缠在一起,谁劲道足谁就是胜家。

双方都不想过早出杀着,叉尖一吞一吐,一沾即走,先争取空门保留实力。

三照面三盘旋,虚攻的招式快速绝伦,虽是试探性的虚攻,仍然劲道十足。

一声怒吼,金毛虎获得空隙,双股叉的速度陡然增加三倍,无畏地吐叉长驱直入。

鱼叉一沉一撇,叉尾快逾电光石火,乘机反击,猛挑金毛虎的左肋。

“去你娘的!”金毛虎怒吼,不退反进,速度又陡然增加一倍,对方的叉柄挑空,劳而无功。

贴身切入,长兵刃威力减至最小限度。

金毛虎的左手离开了叉杆,可怕的虎爪功力聚指尖,一声异响,五指全没入青蛟的胸口,胸骨折裂,深入肺部如锥贯肉。

同一刹那,青蛟的鱼叉尾端,杆内吐出一根八寸长的钢刺,贯入金毛虎的小腹。

“嗷……”两人同时狂叫。

砰一声大震,两人的身躯撞在一起,然后反弹而倒,倒了就爬不起来,在地上丢掉叉呻吟挣扎,鲜血染红了短草丛。

两面各抢出两名同伴,救了人急急撤回。

两败俱伤,恐怕活不成了。

片刻的沉寂,然后树林里人影再现。

四猛兽中的金钱豹,开山斧沉重得令人心中发毛。

“太爷本来是看热闹的。”金钱豹怪叫:“与南毒并无交情。但早些天碰上开封周家的小妖精,她用小巧轻功戏弄咱们四猛兽,又挑动无法无天两僧道行凶,太爷不服气,叫周小妖精滚出来,看她的小巧功夫还管不管用,出来!”

这家伙是个浑人,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那天周小蕙小姑娘一个人,就把他们四猛兽弄得灰头土脸,居然认为小姑娘用小巧功夫碰运气,胜之不武,所以想在这空敞的地方拼搏,认为小巧功夫在空敞处威力有限,不自量力出面向小姑娘挑战。

周小蕙的身影,刚从门缝中闪出,广场的东端,矮林中恰好踱出一身黑,脸色仍然有点苍白的飞灾九刀李九如,往草坪边沿一站,双手叉腰冷然旁观。

唯一知道他飞灾九刀李大爷名号的人,是江南三娇。但江南三娇自从挨了揍之后,向西逃,逃到伊阳,心惊胆跳转向河南府走了。

江南三娇本来是替南毒助拳的,竟然不向南毒的人交代一声,慌忙匆匆远走高飞,可知胆都快吓破了,她们不愿挨刀。

双方的人,都不知道他的真名号。

藏剑山庄有许多人认识他,但只知道他叫李九如,四天前还由飞天豹子郝豹大总管,烧了他的宅院。

但却没有人知道他是可怕的神秘人物飞灾九刀李大爷。

他出现得太突然,双方有与他打过交道的人,皆不约而同传出惊讶的叫声。

他不加理睬,泰然自若叉手旁观。

周小姑娘看清是他,脸色一变。

红云上颊,神色百变,有欣慰、有激动、有羞意,有……总之,她自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金钱豹怪眼一翻,看到小姑娘的迟疑的表情,再看到有人旁观,怒火一冲,顿忘利害。

“小子,滚开!”金钱豹的怒火转移了方向,转到飞灾九刀头上了:“大爷的事还没了,还轮不到你出来现世,快滚回去!”

远在四五十步外,他懒得理会,仅哼了一声。

金钱豹更是怒火冲上了天,大踏步向他走去。

“小子,你找死是不是?”金钱豹逼近至丈内,嗓音像打雷:“你滚不滚?”

他冷冷一笑,屹立如山。

金钱豹怎受得了?一声怒吼,双手抡斧,狂野地来一记凶狠的沉香劈山,要将他斜劈成两片。

人影一晃,刀光一闪。

“啊……”

金钱豹厉号,斧脱手飞出五丈外,人向前冲,胸口裂开肺叶外挤,冲出两丈外,砰然栽倒,像倒了一座山,在自己的血泊里挣命。

一刀了断干净利落。

他将刀举至眼前瞥了一眼,刀不沾丝毫血迹,晶亮的刀身反射刺目的阳光,光芒闪烁刺目。

手一动,刀已消失,平稳地,令人无法看清地归入鞘内,仍然双手叉腰而立,似乎刚才并没发生任何事,仍然在原处不曾移动过。

“咦……”两方面的人,同时传出惊骇的叫声。

四猛兽皮粗肉厚,气功到家,威震江湖,怎么出招抢攻一照面便完了,可能吗?

金钱豹逐渐停止抽搐的尸体,已明白表示可能。

终于,有人认识他这种短的狭锋尖刀。

“飞灾九刀!”南毒一面的人,有人在林中惊叫。

“这里将有横祸飞灾。”他的后面的矮林,传出鬼影邪乞声如洪钟的怪叫。

鬼影邪乞的身影,不可思议地出现在他身后。

“老伯,你走,不要管我的事,我尊敬你。”他并没回头,一字一吐:“不然,你将有横祸飞灾。记住,我是当真的。”

“你……小兄弟,你真是传说中的……”

“飞灾九刀李大爷,如假包换。”

“小兄弟,你的来意……”

“我,来讨债的。”

“小兄弟,可否……”

“没有可否。恕道用在某些人身上有效,用在这些具有兽性的人身上是浪费。我今天现身,是向这些人明白地表示态度,表示讨债行动正式展开,他们有两条路可走:他们来找我,或者等我去找他们。”

“小兄弟,此时此地……”

“好,你不走,我走。”他身形疾转,大踏步扬长而去。

鬼影邪乞不死心,跟在后面举步。

“让他们两败俱伤之后,是不是对你有利些?”老花子鼓如簧之舌唠叨不休:“这些混蛋都是志在称雄道霸的祸害,互相争地盘吞并,可说是老天爷淘汰他们的最佳手段,多死一个就少一分祸害。

你如果不等结果便出面,这些混蛋便会转移目标,为了双方的利益,很可能因利害而暂时妥协结合,集中全力来对付你。”

“有些可能。”他进入矮林,续向东面山野走。

“那么,为何不耐心等待结果?”

“结果将是一方溃败,投降,接受指挥,承认主从关系。那么,两股结合为一,便会成为坚强的、指挥统一的组合。结果,我所面对的凶险增加十倍。”

“这个……”

“老伯,对于这种打杀暴乱情势,我比你懂得多,看得更透彻。”

“我知道你这些年来,在兵荒马乱的动乱区神出鬼没,声威震天下,飞灾九刀李大爷具有姜太公在此的威力,兵匪双方皆闻名丧胆。”

“所以,我知道应该如何制造有利情势。目前他们如果因利害而被迫结合,两派之间必定尔虞我诈,我反而可以从中取利,离心离德结合在一起的一盘散沙,是容易对付的。”

“可是……”

“老伯,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肚子里有些什么牛黄马宝?”他扭头盯着老花子怪笑。

“你是说……”

“开封灵剑周家的人都来了,你与灵剑周元坤多少有些道义上的交情。假使他们双方妥协结合,灵剑周元坤的处境是很可怜的,是吗?”

“这……”老花子愁容满面。

“事实上南毒目下的实力,比藏剑山庄强大,所以南毒并不急于图谋。一旦双方妥协结合,神拳电剑路武扬决不会是老大。那么,灵剑周元坤怎办?他能不守晚节,听从南毒的差遣?”

“小兄弟,你不会制造这种可悲局面吧?”

“我会的,因为这对我有利。”

“这个……”

“我知道,你要不顾一切,清除灾祸之源、”

“这个……”

“你不行,老伯。”他扭头举步,毫无防范身后袭击的意图:“也许你真的很了不起,真的功臻化境像个鬼。

但我可以明明白白告诉你,飞灾九刀李大爷决非浪得虚名,只要我心有戒念,天老爷也奈何不了我。赶快趁早打消除去我的混帐念头,不然,你将面对可怕的飞灾,真正的横祸飞灾。”

“飞灾真的那么可怕吗?”

“试试啦!不试怎知?”他谈笑自若,一直不曾回头看看身后。

“对,我就试。”

“这才是勇者的形象,不试决无成功的可能。”

“打!”

棍如狂龙,手伸棍及。

他的身形,就在这刹那间转回,左手已化不可能为可能,扣住了劲道万钧狂野吐出的枣木打狗棍,快得肉眼难以看清他的动态。

他的右手立掌当胸,随时皆可能吐出攻向老花子的胸腹要害。

“能把棍夺回。”他微笑着说:“飞灾九刀放弃向藏剑山庄索债的权利;夺不回,休过问在下的事,看你的了,老伯。”

双手对单手,老花子占了天大便宜。

马步一挫,老花子的双手似乎变成铁铸了,无俦的内家真力如怒涛涌发,循棍源源不绝向对方攻去。

以老花子一甲子修为的精深内功,震开他的左手崩裂虎口该无困难。

可是,绵绵汹涌的内劲,一近虎口便自行消逝,有如泥牛入海。

“老伯,你的修为值得骄傲,难怪你能遨游天下自由自在。”他马步微挫,右手突然一拍自己的左小臂:“让你全身而退,不要管我的事。”

老花子突然双足离地,突然双手急松,似乎枣木棍是烙铁,不敢不放手。

身形虚空滑退八尺,老花子脸上突然大汗如雨。

“记住了!”他将棍往老花子脚前一丢,声落人动,身形电掠而逝。

“他……他是怎……怎么练的?”老花子大惊失色,接着长叹一声:“唉!周元坤,你将日子难过,老花子无能为力。”

飞灾九刀李大爷的现身,引起的震惊十分严重。

在庄门楼观战的藏剑山庄群雄,一个个心底生寒。

庄主神拳电剑路武扬脸色难看已极,做梦也没料到飞灾九刀竟然是一向被藐视的乡邻李九如。

大总管飞天豹子冷汗彻体,脸色泛灰。

老天爷!居然把飞灾九刀李大爷的宅院烧掉了。

这些吃江湖行业饭,在江湖道上称英雄道好汉,自以为是亡命,在刀口上舔血的豪霸人物,又怎能与在乱区出生入死,在千军万马中搏命的所谓死士论短长?

飞灾九刀李大爷,就是死士中的死士。

直属兵部指挥的边哨营,原是派往边塞外藩刺探的特遣单位,但内地有警,该单位也就内调协助官方平乱。

他们以密谍身分,进出乱区出生入死,刺探军情、擒搏首恶、清除奸宄、制裁不法官兵、协助地方官府……

总之,这些人握有充分的权力,掌握生杀大权,骠悍勇敢,每个人都可独当一面。

但他们不是世袭的官兵,而是招募而来任职的勇士,他们的去留,有绝对的自主权。天下太平,他们便调回边塞,立功异域,与权势绝缘。

天下大乱十四年,目下新皇帝嘉靖刚登基,边哨营已调回九边,一部分勇士解甲归田。

威震乱区的飞灾九刀李大爷,也是解甲归田者之一。

回到故乡,地方豪霸一把火烧了他的家园,就是这么一回事。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就是这么一回事,简单明了,毫不足奇。

闻风赶来看热闹的人,本来在附近的山林间露宿,不想错过双方挑战的拼斗情景,留意两方面的动静。

飞灾九刀的出现,这些看热闹的人也着了慌,深怕遭了池鱼之灾,纷纷撤至重阳街,化重金向村民借屋安顿。

这些人,以更大的兴趣注视一切变化。

夜来了,山林中枭啼兽吼此起彼落。

一个灰影突然以水上飘绝顶轻功,掠过三丈宽的庄濠,蓦地扶摇直上,喜鹊登枝跃上墙头。

两支剑在等候着他,恍若电光乍闪。

枣木棍左右分张,传出两声暴响,剑向外荡。

“住手!”灰影低叱:“带老夫去见周元坤。”

“你是……”沉剑准备再发的一名大汉及时止剑。

“鬼影邪乞。”

“哦!这……”

右方墙头掠来另一个青影,是路少庄主。

“南宫前辈,小侄惭愧。”路少庄主行礼,神色不安:“那天的事……”

“后悔已来不及了,是不是?”鬼影邪乞长叹一声:“你这次祸闯大了。”

“小侄……”

“我知道,错误不能全怪你。南毒是不是派人与你爹接头了?”

“傍晚来的。”

“要求化解过节?”

“是的。”

“联手应付劫难?”

“是的。”

“令尊怎么说?”

“明日午前答复。”

“周元坤怎么说?”

“周叔不同意,表示脱身事外。”

“他能吗?记得,周小丫头曾经和你们一同前往李家的,虽则她愤然先离开了。再说,飞灾九刀对付贵庄,周元坤能坐视?”

“周叔不同意与南毒谈判而已,对付飞灾九刀他当然不会坐视。”

“你们所有的路,都走不通,唉!”老花子摇头苦笑:“带我去见周元坤,看能不能找出化解的途径来。”

“请随小侄来。”

山庄西南里余的短草山坡上,共搭了十二座临时赶制的草棚,南毒的六十余位远道前来寻仇的男女,夜间就在此地住宿,可以监视藏剑山庄。

降下山坡,就是山庄前面的树林,白天迁至树林歇息,躲避炎热的酷阳,也等于是堵住了山庄的出入。

黑影出现在草棚下端的坡脚,大踏步踏草而至。

两名警哨先是一怔,这黑影是敌是友?也许是后续赶来的人,接着,警觉地现身将黑影拦住了。

“站住!什么人?”一名警哨沉声喝问,剑已伸出,剑势已将黑影控制在威力圈内。

“飞灾九刀李大爷。”黑影阴森森地说。

两警哨大吃一惊,情不自禁,退了两步。

“你……你……”发话的警哨似乎断了半截舌头,嗓音全走了样。

“来传口信。”

“传……传什么口……口信?”

“告诉南毒,我要那天施放奇毒大崩香,在我家撒野的五个人。明日午正,人必须送到。其他的人,不许接近瓦砾场三里以内。”

“这……”

“不许多问,把话传到就是。”飞灾九刀嗓门增高一倍,连藏剑山庄也隐约可闻:“违反规定,后果自负,过时不候。午正一过,就是飞灾开始的时刻。”

“岂有此理……”

黑影连闪,瞬即失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