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艳宫火海

迁回中山王府,首要的条件是已经除掉曹世奇,希望是一回事,能否如愿又是一回事。

三郡主默然,脸上有失望的表情,以往,他在三郡主面前意气风发,主动发表处理各种事务的意见和计划,充分发挥自己的才华,表现对工作的高度热诚。

“我想和你商量一些事务。”三郡主只好打破沉闷的局面。

“郡主请吩咐。”他欠身回答,“如果牵涉到当前情势,可否请场主事前来一同参商?

汤主事是南京地区谍队的负责主事人,目下也是行动司令。他是世袭的子爵,仍保有南京锦衣百户的世袭职位,足智多谋,勇冠三军,极孚人望,他的意见是必须重视的。”

锦衣卫在南京另有建制,但组织不健全,权限比京都的锦衣卫差远了。

那些功臣世勋的后裔,大多成了一代不如一代的纨绔子弟,没有地方安置,便以世袭锦衣百户的名义,安插在南京锦衣卫领干俸,人根本就不在锦衣卫办事,很可能在江东门码头,率领几个黑道混混,敲诈勒索打抽丰无所不为。

所以,千万别被“锦衣百户”的名头吓坏了,须注意头上是否有“世袭”两个字。百户是领导百余名官兵的武官,“世袭”的通常住在家里享福。

皇帝老爷对某一位臣下满意(包括文官在内),一高兴就“赏”这位臣下的某一个儿子,荣任“世袭南京(或京师)锦衣百户”。所以,这些世袭锦衣百户,一年比一年多。

结果,锦衣卫成了寄名的养老院,这本是极为光荣的名衔,最后成了有官无权的纨绔子弟庇护所。

汤主事是“世袭”百户,所以才有时间作奸犯科,荣任汉府南京地区,神龙密谍的主事。

谈公事,无双剑客神情就轻松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他已经失去自告奋勇,努力表现自己的兴趣,没有必要踊跃地自找麻烦。

“我需要你私人的意见。”三郡主心中有鬼,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石玉,应该知道,我一直就倚重你,你近来对我的态度,我……我好难过。”

“郡主言重了。”从公事介入私情,他心中迟疑,躲在炼真宫守株待兔,无所事事难免心烦意躁,“属下仍在努力尽心,郡主请勿误会属下的忠诚有何变异。”

“石玉,你是否失去耐性了?”

“不会,要来的终须会来。”

双方的话,都暗含玄机。失去耐性,有多方面解释,是除去曹世奇的事呢?抑或是指私人感情方面?

会来的终须会来,是哪一方面的事会来?

“看来,我已经无法说动你了。”三郡主的笑,变成无奈的苦笑,“素珍姑娘对你说了些什么?”

“她什么都没说。”

“真的?”

“似乎她有意跟我前往京都见世面,但恐怕她放不下南京花花世界惬意生活,我在京都有我的局面,当然享受方面不能与江南比。”

“石玉,不要疏远我。”三郡主终于放弃高贵的傲态,语气采取低姿势,“我有我的苦衷,这种临时的打算是必要的,我必须采取唯一、可靠的力量相助,事后桥归桥路归路,一切都会恢复旧观……”

“你在玩火,郡主。”他也爆发了,“炼真宫不足恃,他们的力量并不可靠。”

“石玉……”

“听不听在你,忠言通常是逆耳的。”他悻悻地说,“成败存亡,毕竟有我一份,死在南京壮志未酬,我也不甘心。既然你对自己失去信心,我也不便劝你不要倚赖外人,我只能说,我会继续尽心尽力。”

“你的意思……”

“郡主,你为何不断然返回山东安乐州王府?”他冷笑,“其他的工作,自有下属处理,曹小狗绝对不敢脚踏山东,以后我们会对付他。”

“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不要操之过急……”

他终于忍不住主动提供意见,“我们在狮了搏兔,胜也也得不到什么。你一走,南京地区的人,反而可以从容对付曹小狗,积极图谋他必定得不偿失,这种无根浪人……”

“我一定要杀死你,十年前他就该死。”三郡主乖戾地说,“在真定他误了我的大事,让我那位太子堂兄回京登上皇位,因而失去再造乾坤的机会,我一定要将他粉身碎骨,任何代价在所不惜。如果,我回山东逃避他,今后,就永远找不到他了。石玉,你一定要帮助我成此心愿。”

京师北迁之后,南京的政治地位已经不重要了,拦截钦差失败,太子平安到达京师即位,神龙密谍的工作重点,应该全力摆放在京师。

三郡主居然带了大批人手,风尘仆仆赶到南京来,把工作搁在一边,把除杀曹世奇放在首要目标上,原因是曹世奇向她透露了,十年前燕子矶的结仇真相。

在新仇旧恨的驱使下,她把替乃父争江山的翻天覆地伟大目标,暂时丢在脑后,发誓要将曹世奇捉来化骨扬灰。

她是一个有担当的女霸,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强人,所以她敢于说不惜任何代价,以达到把曹世奇捉来化骨扬灰。

无双剑客也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强人,同样具有不惜任何代价,以求达到目的性格。

“问题在于你找错了对象。”他叹了一口气,“炼真宫的人靠不住。在炼真宫等曹世奇送上门来,这办法不切实际,老道们应该去拨草掘穴,把兔子赶出来捉,而不是等在树干下,等兔子自己撞树拾取昏兔。”

“多等几天好吗?”三郡主心中一宽,笑容重现,“曹小狗快要失去耐性了,他会逞能走险的,让他认为炼真宫不过如此而已,他就会放心大胆前来送死了。”

“我看炼真宫也不过如此而已呀!那三十余位老道能摆什么翻天覆地的阵?不客气地说,我一个人凭手中的剑,也可以在炼真宫杀个七进七出。”

“除非曹小狗确实进来了,阵势不会发动。你在宫内,当然看不出异处,阵势从来就不曾发动过,你哪能看出大阵的威力?我知道他的道行足以托大任,所以才请他帮助我完成心愿。”

“他?道全法师?哼!”无双剑客的表情,有说不出的轻蔑,“他侄女的道行,我见识过了,太真迷宫的五行禁制,机关消息迷药,都不是第一流的。既然你相信他,我等他几天。”

“这……”

“不能多等,我急于返回京师,在这里我施展不开,我不想在这里虚掷光阴浪费生命。”

“不要再去太真迷宫,好吗?”三郡主脸一红。

“陈姑娘表示得更明白,我的足迹已不及陈家。”

“不是我授意的。”

“我不计较谁授意的,本来我对太真迷宫有一份好奇,的确有意前往一窥堂奥,既然你已经说穿了,这份好奇就没有吸引力啦!”

既然三郡主承认事实,就没有神秘可言了,他的话也表明不计较三郡主与道全法师的私情,他也不怕三郡主指责他与陈素珍的男欢女爱。

“这我就放心了。”三郡主离床,亲昵地挽了他的手膀往外走,“到我那里商量,我有事请教。你这里寒气彻骨,我真该让你在镇上安顿的。”

“如果我在镇上安顿,曹小狗就不会到炼真宫来了,我仍然有媒子的价值,我知道。”

他忍不住发泄心中的不满,也指出他的重要性,并不因三郡主破天荒的亲昵举动,而受宠若惊一切不再计较。

“还在生气?”跨出房的三郡主,扭头俏巧地白了他一眼,“受委屈的人可是我呢!”

“你就算不是郡主,也不会受委屈。”

真的三郡主一定在黄昏光临,天色幽暗时离去,她不想夜间留在炼真宫冒险,因为曹世奇如果袭击,九成九会在夜间动手,白天袭击则脱身不易。

送走了三郡主,无双剑客三兄弟,在小厅堂中品茗,警戒的人已就位,住处不再有人在外走动。

“你真的不介意?”老二双头蛇笑问,鹰目中却流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情。

“介意什么呢?”无双剑客冷笑,“一个二十三四的金枝玉叶郡主,至今还没有婆家,身边带了一大群俊男美女,在天下各处走动招贤纳士,用各种手段说动那些人为她抛头颅洒热血,为荣华富贵打江山,你能希望她守身如玉,做一个行不逾轨的节烈淑女?”

“可是……”

“在我们投效她之前,便已经知道她的为人。我的目标也在荣华富贵,闯道的浪人毕竟是卑下的痞氓。她,就是我追求荣华富贵的保证。她也知道我的期望和为人,所以也不介意我和陈姑娘的事,大家心知肚明,相互利用谁也不吃亏,各行其是但目标相同,计较小枝小节成不了大事。这次还真得感谢道全法师,替我促成亲近她的大好机会。花了两年工夫进展有限,老道一介入便水到渠成,呵呵!真得上酒坊庆贺。”

“真他娘的晦气。”老大翻天鹞子拍桌发牢骚,“如果没有曹小狗闹事,咱们日夜都可以到秦淮河花舫逍遥,怎会在这穷宫观,抱冷棉被睡硬木床?这混蛋如果落在我手中,我会先剥他的皮。”

“如果没有曹小狗闹事,咱们目下该在京都,大雪纷飞滴水成冰,只能梦游秦淮风月。”双头蛇替老大泼冷水,“我似乎有预感,很可能魂回京师。”

“你这是什么话?老二。”翻天鹞子不悦地问。

“这两天我总觉得心神不宁,有大祸临头的感觉。”双头蛇粗眉深锁,脸上布满阴霾,“我也觉得丹霞宫主靠不住,那个道全法师也不怎么样。如果他们所谓的什么天绝诛仙炼魂大阵,挡不住曹小狗,咱们将面对曹小狗的疯狂大搏杀,天知道咱们能否留得命在?”

“所以,咱们必须放机灵些。”翻天鹞子低声道:“可别荣华富贵没到手,空着一双手去见阎王。搏杀时曹小狗在东,咱们往西走,除非获得大好机会,不要逞能主动向曹小狗递剑,知道吗?”

“两位不要泄气好不好?”无双剑客摇头苦笑,“除了天绝诛仙炼魂阵之外,咱们内部策应的人,就有七十余名高手中的高手,再加上外围玄女坛与那些江湖豪霸百余人。三方夹杀围攻,咱们竟然先输气,岂不真的无望了?”

“咱们在真定人数更多。”翻天鹞子撇撇嘴,“实力更强,结果如何?”

“那是他有军方的人协助,现在他势孤力单。”无双剑客为真定的失败分辩,表示非战之罪,“我担心的是他不来,在这里拖久了,军心涣散那就遭了。”

“你以为他不敢来?”双头蛇在说气话。

“如果敢,早几天就来了。”无双剑客大声说,“他在镇外等候,引诱咱们外出。天罗院大意上当死伤殆尽,他获得有关炼真宫的口供当无疑问,知道炼真宫天罗地网,所以一直不敢前来送死。”

小客堂本来门窗紧闭,密不透风,但窗纸仍可传声,连一阵阵的虎牙风声也可传入。

一阵比风声更强烈,近乎尖啸的怪声浪,压下了风声透窗传入,像是破风呼啸声,接着,又是一阵。

“咦!什么怪声?”双头蛇跳起来。

“像是有物从上空飞过。”无双剑客抢近窗门,拉开门向外探视。

又是一阵怪声划空,确是有物飞过。

“那是甚么玩意儿?”翻天鹞子讶然惊呼。

天色黑暗,看不见飞过的物体形状,但可以看到形成流星似的火花,越过右方的殿顶,消失在那座殿堂的侧后方。

“有人施放冲天炮,准备过年啦!”双头蛇紧张的神色消失了。

“我觉得不像是冲天炮。”无双剑客闭上门喃喃自语,“没听到爆炸声……”

“轰隆……轰隆……”爆炸声终于传来了。

不是小小冲天炮的爆炸声,而是一连串轰然大爆炸,火光四射,连绵不绝,似乎天在动,地在摇,殿堂摇晃格格怪响,然后传来刺耳惊心的惨号,有人受伤。

“老天爷……”双头蛇尖叫,“这……这是……”

炼真宫的西北是田野,宫外有果树和竹叶拱卫着外墙,没有出入的门户或路径,要进宫烧香必须走宫前的山门,除非爬墙潜入。

曹世奇挑了一对大谷箩,从西北角接近,天黑风恶,田野鬼影俱无。

他在田野的一座草垛停下,搬出七八十具怪物,全长三尺,中间是一根粗制的标枪,前端贯穿一节四寸粗的竹筒,筒后端缠有导火索,缠的长度不同,圈数不等。火绳的长度决定爆炸的时间,有经验的人可以精确地计算出延期的时刻。

他将各种火绳长度不同的标枪,按次序一一排列妥当,这才用火石火刀点燃火折子,再点燃三根大香,三根中间有两根是备用。

扔枪的双绳兜袋,他也准备了三副。

兜袋套妥枪,这才点燃火绳,跨出一步起势,带着火星的标枪破空疾升,以美妙的升降弧,向不足百步的依稀殿堂形影飞去。

两尺余的兜袋,足以将标枪投出两百步。

他按排列的次序发射,从容不迫有条不紊,火绳最长的先投,就可以控制一同爆炸的时间,相差不至太远,事实上也不可能同时爆炸。

仅投了三分之一,天动地摇的爆炸已经震撼高桥镇。

他继续投掷,投完才拍拍手隐没在西面田野远处。

炼真宫的好镇民,不敢冒险救火,那可怕的爆炸声,把赶来救火的人吓得趑趄不前。

炼真宫从些消失了,高桥镇的镇民二十年后,才在原地重建了一座圆光寺,拜佛而不拜神了。

已经是四更天,救火的镇民,仍在烈焰冲霄的火场,作无望的灌救。

木造的殿堂,哪禁得起爆炸燃烧?风狂火炽,不但炼真宫成了火海,东南一带花树也烈火熊熊,几乎波及那一带的民宅。

镇民用火钩拖出不少尸体,有些尸体已被烈火化为灰烬,尸骨无存,只留下一些变了形的刀剑。

全镇沸腾,邻村也派人前来救火,镇上大乱,留在屋中的几乎全是妇孺,有趁火打劫的人侵入,发现也无可奈何。

陈家是镇上最大的广厦,其实没有几个人在内居住,炼真宫火起,有些人赶往火场救火,宅中人数更少,本来夜间禁止有灯火,今晚无形中解禁。

一个夜行人出现在屋顶,纵高窜低飞檐走壁来去如风,脚下似乎不利落,轻功火侯不到家,所经处瓦裂梁折,每座楼房的屋顶皆一塌糊涂。

也许他是故意的,有示威的成分。

他背上有一只大型背箩,腰间也悬有大包小包,双手也携有不少物品,负载太重,很可能也因之而踏破屋顶,并非存心破坏示威。

在一些他认为可疑的房舍上,他弄破屋顶之后,再将携带的大包小包弄破,将白色或黑色的粉末向下洒,风一吹粉末漫天飞舞。

白色的是石灰,黑色的是火药。

火药不会自行燃烧,他也无意纵火。火药的用意是示威,表示下一次可能使用火药。

石灰可把屋内的人熏出,这玩意儿是无物可防的,唯一不受损的方法,是逃离屋子往上风的方向跑,用布包住五官,也支持不了多久。

屋子里待不住,有人上屋追逐。

上屋追逐的人,先后共有七个人被打落,等主要的高手加入追逐,这人已经不知去向。

全镇人心惶惶,陈家成了众矢之的,镇民指责陈家的道全法师带来灾祸,殃及镇民大家遭殃。

天还没亮,受聘前来对付曹世奇的一群江湖高手,大半收拾行囊,不辞而别溜之大吉。

炼真宫本来有三十六名老道,只逃出七个完整的人,拖出五个重伤的,其他二十四个人只挖出七具烧焦了的尸体,十七具已化为灰烬。

另拖出十八具不是老道的尸体,有男有女。

四面八方爆炸起火,能逃的地方有限,难怪死伤惨重,有些人在第一声爆炸时便送了命。

聪明人永远是幸运的人,无双剑客三兄弟,更是聪明中的聪明人,听到爆炸声便知不妙,第一个反应便是碰运气向宫外逃命。

陈家大宅人去楼空,破破烂烂的屋顶到处透风,屋中寒风呼啸,谁受得了?

即使仍然可以住宿,也没有人敢留下,谁也没有勇气等曹世奇再来,重施炮火攻击炼真宫的故技,火一起,全镇必定被大火吞没。

用石灰攻击,也令人心惊胆跳,虽则石灰并不致命,仅眼睛和肺部可能受损而已。

苦心布置的什么大阵,成了废物毫无用处。

白天是安全的,曹世奇不是强盗,不会在市镇进行无法无天的攻击。

即使是江湖混混,也不会在大庭广众间行凶,避免落难,引起治安人员的反感。

当然三五个打架动刀子平常得很,一言不合大打出手,不能算是攻击,个人行为任何地方都可能发生,在城市里发生也不足为奇,紫禁城内也可能有人打架。

丹霞宫主与道全法师,仅受到轻微的内伤,与劫后余生的五名老道大办丧事,陈家的子弟也出面善后,会同官府的人追查凶手。

凶手是谁?不能空口说白话,必须有凭有据,有人证物证。

曹世奇?曹世奇是谁?是高是矮?遍查南京户籍,很可能有三五十个叫曹世奇的人,姓曹的人并不少,世奇两个字也使用普遍,岂能一一捉来讯问查证?

当然,没有会提出曹世奇是凶手的指控。

镇民谁也不知道曹世奇这么一个人,谁也没和叫曹世奇的人有仇有冤,重要的是镇民并没受到波及,也害怕这个曹世奇迁怒,再来镇上,杀人放火,谁敢空口无凭提出控告。

高桥镇是南京外围的大镇,大道直达通济门,十余里路程中,有不少市集和村落,行人络绎于途,进城的农产品用车或驴载运。

路边的市集,有店铺贩卖各种日用百货,小街有一段是市场,茶坊食店,是市场不可或缺的民生问题供应解决处,没有家室的流浪汉,填五脏庙的主要所在。

近午时分,酒坊食店生意兴隆。尤其是距通济门仅三里的福山村,食店的顾客最多,食客形形色色,什么人都有,距城很近,往为十分方便。

村街的东端街尾,是三岔路,北是至高桥镇的主要大道,南是至淮东村稍小的村径。这两处村镇的人,进城都必须经过福山村。福山村没有山,村名不知意何所指。

眼线如果派在这里,可以有效监视进出南京城的猎物,通济门设有秦淮河入城内河的水门,所以是南京民众出入人数最多的城门之一。

秣陵居,就是街尾颇有名气的食店,酒菜大众化价钱公道,是东郊的牛鬼蛇神们,聚会交际的好地方,叫酒菜或者小吃皆十分实惠,三五个朋友小聚,保证皆大欢喜。

店堂设有十余张食桌,生意不错,已有七成座,酒菜香扑鼻,门窗紧闭,店内寒风全消。

曹世奇一身光鲜,像一位风流倜傥的纨绔子弟,人才一表,加上衣装极为出色,长袍狐袄,更像一位大爷,南京的豪门纨绔子弟,多如牛毛,谁也不会把他看成冒充的豪门子弟。

他一个人独占一桌,真没有人敢过来求借一角共席,这就是豪门子弟的特权,身分不够的人决不敢打扰。

喝光了两壶酒,左右邻桌陆续换了食客,对面一排食桌,也换了一些不三不四的人。

“喂!老哥。”右邻桌的五个食客中,那位生了一个朝天鼻的人,向同伴用特大号的嗓门叫嚷,似乎唯恐无人听到,“咱们吓唬人,通常丢雷公炮,轰然一声大震,会把人吓得屁滚尿流,但伤不了人。昨晚炼真宫被好几百巨炮爆炸,那到底是啥玩意儿?好可怕,死了好多好多人,炼真宫十几座殿堂,被夷为平地。”

“攻城炮,没错。”另一位同伴自以为是接口,“连城墙都会轰倒,炼真宫算得了什么?”

“没知识。”那位被叫老哥的大汉嗤之以鼻,“攻城炮只是用铁弹,把城撞坍而已,弹本身并不会爆炸,当然也不是点来玩的雷公炮,哪有人制造如此巨大的爆炸呀?”

雷公炮,是爆竹中最大型的单发炮。

顽童们点燃之后,用大竹筒或小木箱盖住,轰然爆炸之后,可把竹筒木箱抛飞几丈高,是节日庆典是普通的炮仗。

攻城炮是军用火器,每座城都有几座作为防守利器。

永乐大帝在世时,征安南虏获红夷大炮,已经正式制造,取代了军用的各式火炮,称为红衣大将军,目下南京就有三十门以上,射程可及七八里外。

如果不用来攻城,就不装弹丸,装碎铁甚至小卵石,一炮射出,杀伤人马极为有效,散布面广,真像巨大的铁雨网,威力惊人。

“那又是什么?”有人问,

“不知道。”老哥摇头苦笑,“反正用那玩意儿攻击,连城都会垮。那些妖仙以为摆出诛仙灭神大阵,倚赖宫的机关削器,就可以摆平那位曹老兄,谁进去谁死。结果,他们自己死,好可怜。”

“他们把曹老兄看成神仙,会和他们斗法。”那位长了朝天鼻的人说。

“呵呵!你错了。”曹世奇隔桌大笑,“他们把曹老兄看成大傻瓜,大傻瓜才会和什么阵,什么机关削器玩命,他们准备躲在一边笑掉大牙,结果,他们笑不出来了,因为姓曹的不是大傻瓜。”

“哦!你怎么知道?”那人扭头向他问。

“哈哈!因为我就是曹老兄。”

“真是你吗?”那人似乎并没感到意外。

“如假包换。”

“哈哈!如果不假,那就对了。”那人也大笑。

“对了什么?”

“大傻瓜呀!确是如假包换的大傻瓜。”

“什么意思?”

“你一定认为把他们杀惨了,杀得七零八落胆裂魂飞,必定自以为成功了,其他劫后余生的人,必定进城躲起来,所以你像大傻瓜呆头鹅似的,在这里眼巴巴等他们经过,跟踪他们到躲藏的地方,以便以后一网打尽。其实他心里明白,首脑根本昨晚不在炼真宫,你白费工夫,只杀掉一些爪牙,你不傻?”

曹世奇一愣。这位仁兄的话,决不是出于一个混混的口中,而是高明的行家高论,立论正确极合情理。

“高明。”他由衷地说,“当然克不可能知道,他们真正的损失情形,高桥镇他们已无容身之地,往城里躲是最安全的庇护所。

比方说,他们重新躲入中山王府。至少,我对中山王府仍怀有敬意,进去杀几个人或许心安理得,炸掉房舍就不上道了。”

“呵呵!他们用不着躲进中山王府,仍有充分对付你的实力,也非得设法杀掉你不可,躲绝对无法达到杀掉你的心愿,所以……”

“所以什么?”

“他们仍在高桥镇等你。”那人肯定地说。

“可能吗?”

“世间没有不可能的事,上天入地是例外。”

“他们没有地方聚在一起对付我呀!”

“你外行。”

“怎么外行?”

“你能把高桥镇化为瓦砾场吗?”

“不能,我不是魔道人物。”

“对呀!镇上的人,谁敢拒绝收留他们,你能逐一搜查每一家民宅?只要你一现身,四面八方齐至,如何?”

“唔!有道理。”

那五个人大笑而起,匆匆会帐走了。

曹世奇一面进食,一面沉思。

他知道有许多城狐社鼠支持他,大爷级的牛鬼蛇神,也因怕倾向他,也有些不明老历的人,直接或间接向他透露一些玄机,这几位仁兄,显然是第三种人。

上次在通济门的朝日居酒店,天罗院的女杀手与自称陈素珍的漂亮女人,与他谈条件,破裂后陈姑娘与三位同伴给了他四枚淬毒飞针。

接着那两位自称“站在你一边的人”中年人,向他透露陈素珍的底细,所以他把陈家的不少楼房屋顶弄破,用灰和火药示威,表示他知道陈家的底细。

这五位仁兄,间接地向他提供消息,可能也是“站在你一边的人”,消息比他灵通。

他只有一个人,打听消息委实力不从心,大冷天,所有的房屋都门窗紧闭,天一黑就没有人在外走动,他想捉人问口供也十分困难。

他不能拆门窗闯入,点起火把满屋找人,总之,他必须冒险深入亲自踩探。

所以三郡主昨晚的损失,他并无所知,有哪些首脑被炸死烧死,他无法查出,猜想这些残余密谍,必定心怕,遁入城中藏身,一进城就安全了。

如果三郡主与无双剑客仍然健在,的确仍具有对付他的强大实力,用不着躲藏,躲藏怎能将他置于死地?如果三郡主真的害怕,早该乘船悄悄回山东汉王府了。

三郡主决不会放弃杀他的念头和行动,双方必然有一方去见阎王,在高桥镇等他,该是合理的推测。

刚才那位仁兄,一定曾经至高桥镇走动。

不久,他会账出店。

有几个食客随后出店,他无法伏料是不是跟踪的密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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