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右参政厉大人谋夺施若葵的府第,费尽心机总算到手了,搬入新居只有两天,便出了大乱子。
施府共有三间巨宅,分为前、中、后三进,中间和隔着广阔的院落,有院墙相隔,中留花径与月洞门相通,两侧有马厩车轿库和仆人园丁的居室。后进大楼是内眷的住所,平时男仆不得允许,是不许涉足其间的,有的全是仆妇使女。巡夜的人只可走外侧走廊,里面发生了变故。如果没有声音发生,前进的人根本不会知道,相距太远了。
为了清点财宝,厉大人留了两个心腹健仆在分房清点摆设。三个男人一死一晕一被擒。
这东大楼除了女的己没有男人,阴盛阳衰,蒙面人毫不费劲地便占据了大楼。
另一个男人是从后花园接近的蔡文昌,那时,他还在等两个守夜接近呢!
两个守夜没带灯笼,那是违反府中规距的意外之事。平时只要进入附近,必须带灯笼,以便让妇女们知道回避,这两个家伙不带灯笼,必定心怀不轨。不错,他们根本不是厉府的人。
文昌不明就里,仓卒间也没问对方的身份,等他开始接近大楼时;大楼的蒙面人已控制了一切,大部分的人找对象快活,警哨也撤了,外围几乎成了真空,但里面却是龙潭虎穴,高手全集中在内庭里。
厉大人被绑在一根大柱上,脸色死黄,曾经吓晕了一次,一盆冷水将他泼了个清清醒醒,口中布团也被掏出来了。
内庭隔了重门叠问,关了所有的门窗,声音绝难传出,所以蒙面人的声音不再压低,向门旁的人叫:“请颜师父。”
庭门大开,有人叫:“请颜师父。”
片刻,庭门人影咋现,玉面虎颜如玉穿一身华丽锦袍,内挂长剑,束发而未带头巾,满面春风踏入庭中。灯光下他玉面珠唇平添三分俊秀,剑眉星目一表人材,笑起来左夹旁隐现笑涡,长得风流潇洒,人中之凤。
他后跟了两个中年人,浓眉大眼,身材魁伟,年约四十开外,外表沉静老练,举止凝重而从容不迫,虎目中冷电四射,不怒而威,左面那位团团脸,右面那位是长脸。
为首蒙面人拉掉蒙面巾,露出一张白如纸的脸蛋,剑眉入鬓,眼中冷电四射,鼻直口方,突然一个代表坚强的下领,年约三十上下,没留须髭,面色大变而且阴冷的脸部甚少其他表情流露,他抱拳行礼,泛上笑意道,“多蒙,吾兄囊助,得以成全,兄弟再向吾兄致上衷诚的谢意。”说完,再次行礼。
玉面虎的出现,厉大人似乎还未看出危机,大叫道:“颜师父,颜……”
“叭”一声脆响,一名蒙面人掴了他一耳光,打的他昏天黑地,口中流血,、叫不出来了。
玉面虎回了礼,笑道,“恭喜柯当家心愿得偿,可喜可贺,耽误诸位兄弟月余光阴,委实心中不安。但兄弟因探知狗官蓄意谋夺这栋大宅,狗官的珍玩存放在府衙官署之中,并未存放在樊川厉家,以使其两得,区区下情已蒙吾兄接纳,兄弟深感情。喏!兄弟替柯兄引见两位英雄。”
他居中替三人引见,客套一番。
团团脸中耳人,是邠名武师行客童宁。
长脸中年人是太白山之霸孽龙翟贵。
白脸的柯当家,是河南汝宁府光州商县东面大稣山的寨主,江湖上名头响亮,武林后起之秀白煞柯和。
这位白煞柯和,不但是武林后起之秀出类拔萃,而且在老一辈的高手中,他的名号经常与他们同列,当然啦,他的师父四空圣尼也替他带来一些幸运。一些没有靠山的好汉们,冲四空圣尼的份上,也不好意思和他计较。他自己的拳剑功夫,确也值得称道,加以心狠手辣反脸无情,江湖朋友伯他并非奇事。甚至雄才大哈功臻化境的黑道之霸黑旗令主,也对他另眼相看,是否按年送常例钱至九宫堡,令主也赖得问闻。
四空圣尼,正是两尼之一,与千面师太同列十三高手。但两人的性情和行径都同样古怪难缠,彼此之间一向各行其是,互不干扰,不相往来。
双方客套后,行客童宁和孽龙翟贵,全用奇异的眼神,不测地死盯住白煞的脸面。
白煞一看气氛有点不对,阴阴一笑道:“童师父与翟当家,可能对兄弟此次在贵地做案心中有所不该,但听兄弟揭开内情,两位定可谅我,这狗官在未至凤翔府任职之前,早年曾在陈西华县做过一任知县,贪渎不仁,天昏地暗兄弟一位义叔姓阴名党,在西华号称巨富,被这狗官暗中搅了个家破人亡,烟消火灭。兄弟起初不知内情,出道后足足查访了五年零三月,方从狗官的一名遗嫁仆妇口中查出秘情。敞义叔对兄弟有收养哺育之恩,兄弟不能忘本,今晚必须将狗官满门乱刀分尸,报仇雪恨,两位兄台如果不谅,兄弟不敢妄动专等诸位任意取择,剩下的兄弟带回山寨分享,如何处理,兄弟恭候诸位卓裁。”
行客童宁向孽龙翟贵望去,后者对他顿首一笑。他向玉面虎点头道:“有仇不报非君子,柯当家之举,兄弟极为同情,并无异议。只是,咱们三人受狗官奉养,经此一来,不仅心中难安,而且有玷咱们的今后声誉……”
白煞抱拳虚幌,抢着道:“兄弟说过,任凭二位卓裁,请吩咐。”
行客童宁笑道:“光棍眼中不揉沙子,柯当家快人快语,在下佩服,愚意认为,财物咱取他三分之一。至于这些女人,颜老弟正合口味,听他的。”
玉面虎呵呵一笑,接口道:“兄弟宁可分财物,但狗官三个花不溜丢大闺女,我要两个带走,柯当家肯割爱?”
白煞喋喋笑,道:“颜兄有兴,何不三个全带走?在下女色二字,一向无兴趣。”
“一言为定,兄弟只要两个,大妞儿已经玩腻了,呵呵!”玉面虎乐不可支地说。
女人堆中,一个胸脯大半暴露在外的女人向玉面虎尖叫道:“如玉哥,救救我,救救我,如玉哥。”
“坯!畜生也比你高三级。”另一个少女向玉面虎叫骂。
厉大人不挣扎了,狂叫道:“好汉们,求求你们,放我一条生路,身外物全给你们,我……我绝不追究……”
白煞凶狠地转身,举手一带,带下了厉大人一只耳,塞入厉大人自己的口中,凶狠狠地叫:“你已自食其果,等着天理循环。”
厉大人了不起,耳朵被拉掉他不叫痛,吐掉耳朵叫:“当年令主叔的事,不全怪我,令义叔鱼肉乡里,武断乡曲……”
“叭叭叭叭”四声厉响,白煞抽了他四耳光,打的牙齿往下掉,怒吼道:“只许你县太爷放火,不许我义叔点灯,你还敢叫屈,狗东西!可恶。
玉面虎却不管任何事,他走近女人堆,伸手一拉,刚才向他求救的姐儿,彩裙破裂。
“如玉,求……求求你……”她疯狂地,不住挣扎,要挣断手上的绳索站起,顾不得身子已裸。
玉面虎一脚踏住她的小腹,哈哈大笑,恶意地道:“好亲亲,你认为我还要抱着你当活宝?呸!你只配送到长安酒肆去陪那些贩夫走卒,少做你的清秋大梦……”
原来先前骂他的少女,突然挣扎扑近他脚下,张口在他的右膝上猛咬,但被他夹抱在怀里动弹不得,破口大骂:“畜生!你不是人,比狗更卑贱一万倍。死为厉鬼,必啖你的魂。”
白煞向一座门伸手虚引,向玉面虎三人道:“诸位请先到书房藏宝室。”
玉面虎分夹两名少女,领先便走,道:“请,请,耽误太久了。”
白煞向身畔一名蒙面人沉声道:“你们玩给狗官看看,让他在死前记住今晚之事,也好在阎王爷前多告一状。”
“谢谢当家恩典。”八个人欢叫,将刀搁在一旁,像一群狂虎,抓住五条羔羊,但听裂帛之声刺耳,嘶声哀嚎声动人心魄,
白煞领先到了后庭门,伸手推门道:“兄弟领先请随……咦!……”
门外,是一个高大的蒙面人,穿的深蓝色的劲装,背着包裹,背了两个百宝囊,却不是他的手下,他的手下全穿的黑色劲装。蓝与青相差无几,北方人可说青蓝不分,但是这劲装是上好夹段的,灯火下光闪闪,一看便知不是自己人。
白煞的手收不回来了,剑尖已闪电似的点在他的胸间七坎大穴上。沉雷也似的嗓音震耳:“你是首领,在下已来了好一会儿了。谁敢动?退!不然在下便刺穿这家伙的心窝。”
庭中大乱之后,所有的声音突然又寂静,所有的人都被突来的变故震住了。
来人是蔡文昌,他上了楼,伏在窗下倾听里面的动静!里面有挣扎声,饮泣声,狂笑声。但窗封得很严,如不贴缝听或者耳力不行,是无法发现的。
他心中大惑,弄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里面有怪声,他的胆子更壮,不怕有人发现他了。他不能破窗而入,里面人没睡,便循走廊向右贴壁一折。不错,转过一处角落,看到一个蒙面人挺刀伏在栏杆下,正凝神向下凝望。
他像个幽魂,缓缓移向黑影的身后,剑柄在对方脑后来上一记,方伸手接刀将人挟住仍安放在原位上。
看到对方以黑巾蒙面,他心中大惑,心中一动,便顺手摘下黑巾自己也蒙上了。
后面是一座门,他伸手轻推,沉重的门应手而开,他走入有灯光而叫啸声震耳的楼内了。
右首一间房的灯从未掩实的门缝中透出,啼哭和狂笑声也从门缝中外泄。他心中大奇,将门略为推开,向里一瞧,一腔怒火顿时按奈不住。
一个女子的两手被绑在床档上,男的状如疯狂。
他看了大汉的恶状,无名火起,疾步入室,依样画上葫芦,在大汉的脑袋上击了一剑把,大汉脑上立即开了一大孔。剑把云头略尖,穿了孔饰以剑穗,一击之下,大石头也得缺角,何况血肉长成的脑袋?
他拖开大汉尸体,割断女人手上的绳索,沉声道:“我来救你,不可张声,我走之后,闩上门,熄灯,躲在床下。”说完,掠出房外带上门。
他共经过五间内房,救了三个妇女,恨得咬牙切齿,这些人太不象话,劫财劫色又杀人,犯了江湖大忌,难怪他火起,见了便立下杀手。
他终于到了花庭外,击倒守庭门的一名看守,可是门是从里面上闩的,谁不开,便走到一扇花窗下,用指甲刺穿一个小孔向内张望,看到玉面虎正在凌辱大妞儿。
他认识玉面虎,恨在心头,气愤填膺,俊面上涌起无边杀气。不管厉狗官是如何可恶,他玉面虎总算是厉家的护院师父,诱奸主人之女,复引外寇入室,未免做得太过份,天理不容,这是江湖大忌;假使人人如此,靠练武糊口的人,岂不要饿死?世人怎会瞧得起武林朋友?江湖道义何在?简直是武林叛逆,江湖罪大恶极的败类,比下五门的人更可恶,这种人不死,天理何存?
他想破窗而入,但对方人多,恐怕反而饶上自己一条命划不来,便全神造取如何进入的路径,与应该如何擒贼先擒王造成有利形势。
机会来了,他刚才除去看守的庭门,正是白煞正要出来的后庭门。他事先到了门外等机会,一切尽在意料之中,白煞骤不及防,被他出其不意制住了。
庭中大乱,八名大汉丢了抢夺中的五个妇女,有两人去拔大门的门闩,文昌用沉雷似的声音大吼道:“不许开门,站住!”
喝声将开门的人喝得顿了一顿,但略一迟疑,又向门上抢。文昌剑尖,刺入白煞穴口三分冷笑道,“阁下如不下令,便永远没有下令的机会了。”
白煞单手按在剑把上,冷冷地向文昌叫:“尊驾高姓大名?来!咱们分个高下。”
文昌呵呵大笑,道:“不用分高下,太爷有事待办。”
“颜某人不听你的。”玉面虎怪叫,长剑出鞘。
白煞脸色一变,厉声叫道:“颜师父,你想借刀杀人?”
“在下并无此意。”玉面虎阴禁禁地接口。
“柯某受制,阁下如果妄动,在下岂不是首先遭殃的。”
玉面虎正待冲上,一名蒙面人横剑戮出冷笑道:“怒鬼曹观在此,颜师父三思而行。”
说完,拉下面巾,现出一张愁眉苦胆的腊色黄面孔,一双鹰目厉闪。接着剑上传出嗡嗡震鸣,剑气四射。
玉面虎心中一懔。怒鬼曹观是大酥山寨最险狠的高手,武林中名号够响亮,真反脸动手,他有自知之明!可能要栽。他凶焰一窒,收剑退后道:“在下等会可再说。”
文昌冲他冷哼一声,道:“不错,等会可再说,咱们之中,必有一人在清理旧帐中溅血。在这些人中,最后死的就是你这个人面兽心伤天害理的淫贼。”
玉面虎气往上冲,怒叫道,“王八蛋养的!咱们等会要不死不散。
文昌拉掉面巾,狂笑道:“哈哈哈哈!你他妈的是啥玩意?早些天没取你的狗命,你搬出师门来唬人,凭你那几手鬼划符,也敢大言不惭?你记着你的话就是,等会要不死不散。”
“是你?你……”玉面虎抽口凉气叫。
“不借,你没忘掉。我,亡命客蔡文昌。”
这几天西安府附近的武林好汉,整天议论纷纷谈的是蔡文昌,想不到大家认为必定死在碧眼青狮大印掌之下的他,今晚竟然在西北德局隔邻出现。如果在四天前,蔡文昌三个字知者不多,平常得紧,但自从那夜在西北镖局激斗之后,这三个字却有极重的份量。平地一声雷,没有听到这声雷的人定是聋子。
白煞重重地哼了一声,道:“姓蔡的,这么说来,你也是做案的了。四海为家,都是自己人,胳膊是向内弯弯的、为何如此待我?基于江湖规矩,柯某要你收剑说话。”
“呸!”文昌呸了他一口,切齿道:“谁是你所说的自己人?瞎了你的狗眼。蔡某做案一人做事一人当,按规矩三不抢五不偷,要钱不要命,要财不要色。你,你他妈的是什么东西?瞧你今晚的所为,要钱要命要色,全要,恐怕你还放火,你身为一寨之主,竟做出这种人神共愤违反武林大忌的事,可耻。叫那些人滚开,蔡某给你一次公平的机会。”
“你会后悔的。”白煞咬牙道。
“为了江湖道义,蔡某从不后悔。”
白煞手按剑把,冷然沉喝,“退!”
三座庭门打开了,所有的人默默退出。门外,众贼已纷纷赶到,有人击毁了两侧和庭门左右的花窗,在窗外形成大包围。
文昌一无表情,道:“玉面虎与那两位卖主求荣的奴才,可以在庭门稍候。你三人卑鄙无耻,等会要准备联手,这座大庭将是你们毙命之处。
玉面虎向行客童宁和孽龙瞿贵打眼色,叫道:“柯当家请手下留情,不必一剑毙了他,留给咱们一份。”
白煞没做声,文昌向七个女人叫:“几个鬼女人给我滚到墙角躲起来,找些破布遮羞,快!别装死。”
七个女人中,先前咬玉面虎的少女倒是胆子大,牵头将众女推到墙角,绻缩成一堆。
文昌环顾四周,大声道:“谁妄自想插手,休怪蔡某心狠手辣。”说完,疾退五步。
白煞迅速拔剑,举剑一声怒啸,五道银芒疾飞,凶猛地狂扑而上,抢先进攻,“寒梅吐蕊”连攻五剑。
文昌左右一闪,银芒跟到,他再向左跃,银芒又到了胸前。他不接招,轻灵地让对方先后猛攻七招之后,他从左绕了两圈。他的剑斜垂身右,虎目中神光暴长,嘴角泛出阴狠的微笑,脸上别无表情。他在找机会,不浪费精力胡乱出招,众高手环伺,他必须养精蓄锐,不发则已,发则必中,先稳,再图快狠准。
白煞见对方不接招不回敬,只在他的创尖前轻灵似的飘动,眼看刺中,却又失去了准头。起初他暴怒。最后开始心惊,对方那撼人心魄的眼神,也令他心中越加发毛。八招已过,连衣服都没沾上,他开始发慌,他不近,对方却象是在身边,不退不行,怕出剑却又刺不上部位,对方必定在招发一半时及时躲开,从剑招的空隙中迫进,似乎又到了身边,可怕极了!
第九招,“神龙现爪”五剑下搭,剑气飞腾,但见五道银芒连续飞出,下搭。
左面窗口,怒鬼曹规悄然飘入。
右面窗口,一名提厚背鬼头刀的蒙面人也飘入庭内。
庭门口,玉面虎三人一打眼色,渐向内移。
文昌一声狂笑,人影左飘,手中剑突然上升,风雷般地开始反击了。
“当!双剑相交,火星飞溅,白煞的剑向左一荡。
“呔!”文昌大吼,左右探进,虎跳疾上,旋身,挥剑,切入、剑锋突临白煞的右肩。
白煞果然了得,剑划出一道圆弧、反抽,旋身、沉肩、挫腰,剑从下向上,企图拼个两败俱伤。他知道这一招难逃厄运,对方不但快得骇人听闻,竟能在剑震开的刹那间刺入,想躲已来不及了。除了等死自救,别无他途。
“嗤”一声,剑锋割开了他的肩肿,肩外侧出现了一线血痕,小意思。
“上啊!”怒鬼曹规厉叫,挺剑疾冲而上。
文昌胜算在握,不顾和白煞拼命身势如影附形,跟着对方旋转,拖剑时首先割伤白煞的外形,但见银芒连闪。
白煞“哎”一声惊叫,文昌一送之下,剑尖已入齐寸,痛得他惊叫出声,向前急倒。
白煞上身一挺,去势稍顿,然后“啊”一声狂叫,身形踉跄前冲,“当”‘声手中剑堕地,接着吃力地站住,艰难地转身,虚脱地叫:“贤弟,不……不可,不……可。退……”
他背上开了两条大缝,砍断了四根肋骨,幸而剑尖未能深入,再深半寸,他必定立刻倒地毙命。他知道文昌利害,所以出声喝止怒鬼曹规,可惜晚了,叫声末落,令人心寒的惨叫声巳起。
怒鬼曹规从左扑上,急如星火,想抢救白煞,可惜仍然晚了一步,但也由于他的拼死上扑,救了白煞一条命。
使厚背鬼头刀的蒙面人从右扑上,刀往下落。
文昌先除怒鬼曹规,左闪,侧飘,出剑,旋身,“嗤嗤”两声暴响忽起,前一声是向上崩开怒鬼的长剑,后一声是怒鬼全力向下扑击。
双方接触,快!快得令人眼花。文昌己料定对方必定沉剑自救,也必须撤回左腿以减少碰剑的机会,左半边可以获得安全保障。剑不会折向,怒鬼这一着按理说十分上乘,不但可以封住右半身的正面,更可斜身进击,反应不用不快。
可惜,他完全落入文昌所希望的圈套内,剑是沉下了,却不是落在文昌的右方,他的内力又没有文昌深厚,如果抢不到文昌右方,他自己的剑反而被展出偏门,想将对方的剑错开已力不从心。他自己除了右手之外,整个身躯已暴露在文昌的剑尖前。
果然剑芒一闪,他感到右胸一震,深身如中电触。他的剑敝过左方了,可是剑前已不见文昌的身形。
由于撇剑招架,牵动了伤口,一阵激烈的痛楚袭到,胸口痛得发麻,他受不了。
“啊……”他惨叫一声,身躯随他敝出的剑向左冲,旋了一匝,“当”一声长剑脱手落地,用手掩住胸口,踉跄站稳叫:“我……我好恨,一……一招失……失手。”
声末落,身躯右歪,“嗤”一声倒地,不住抽搐。
“哎……”惨叫似乎在同一瞬间迭连响起,使鬼头刀的人倒了。
文昌刺了怒鬼一剑,回头反扑,他不接招,闪电似的从刀旁掠过,剑下绝情,意动剑动,挫腰旋身一剑疾挥,行雷雷一击。
使刀大汉做梦也没料到文昌如此迅速,竟然硬转刀侧贴身掠过,想变招已不可能,赶忙全力旋身招架,已来不及了。他总算不借,身形是转过来了,但右肩象被重物一触,凉丝丝地。“扑”一声,有东西砍入楼板上,他眼前出现了文昌的身影,血迹斑斑的长剑,剑芒刚从他的眼前离开,文昌正转身对正门庭。是机会了,良机稍现即逝,相距不足六尺,只消踏进一步给文昌一刀,必可将文昌劈成两片。
他向文吕的背影踏进一步,正想举刀,只感到肩上传来一阵彻骨奇痛,手举不起来了,他大吃一惊,低头一看,右臂已不知何时不见了,鲜血象泉水般向外涌。他惨叫了一声,突然倒地,跌在他那把砍入楼板的鬼头刀上,最后挣扎着厉号:“我的手,我……我的手……”
他的手在楼板上,还在抽动哩!但已不属于他的身体了。
文昌面对庭门,切齿道:“这三个狗娘养的,无耻已极。”
原来庭门进入不少蒙面人,呐喊着抢入,但已不见玉面虎三人的身影,大概已乘乱逃掉了。
四面八方的蒙面人不下二十名之多,从门口中涌入,刀光剑影飞腾。
白煞在两名蒙面人的搀扶下竭力大吼道:“兄弟们退!不可枉送性命。”
文昌右手举剑,左手的飞刀银箭寒芒似电,狂笑道:“二十几个人,正好让在下练暗器,上!哈哈哈……”
蒙面人全站住了,白煞向替怒鬼和断臂人扎伤的人惨笑,虚脱地问:“两位贤兄有救么?”
断臂大汉挺了挺身子,竭力叫:“小弟支持得了,头也仍在,还可以一拼,拾我的刀来。”
怒鬼身旁一名蒙面人道:“二寨主剑中右肺,背未穿透,须在两个时辰后方可分晓。”
白煞向扶他的人叫:“扶我走,走近蔡文昌。其余的人退在一旁,不可妄动。”
文昌缓缓走近,冷冷地道:“你要死的英雄些。你今晚的所为,神鬼不容。”
白煞叫:“放开我。”
两名蒙面人略一迟疑,最后一咬牙,放手离开。
白煞吃力地站住,血已染透了他齐背衣衫,包扎伤口的布条一片猩红。他硬是站住了。
道:“柯某一身当之事,由我而起,我以血偿还,但阁下必须放柯某众兄弟一条生路。”
四周人大吼道:“不!只有生死与共的大稣山英雄,没有临阵丢去寨主的无耻匹夫。”
“住口!”白煞大喝,又道:“本寨主不许你们胡来。”
文昌环顾一周,冷声问:“阁下的弟兄是够义气。哼!你还有话要说么?”
“有的,狗官不死,叔仇未报,遗恨九泉。好了,取我的剑来,柯某要死的英雄些。”
文昌瞥了绑在往上的厉大人一眼,厉大人正用奇异的眼神盯着他,他向白煞挥手,道:
“带你的入赶快离开。书房的珍宝只准取三分之二。将一份值钱而小件的留给我。日后报仇的事,你自己去斟酌,蔡某浪迹江湖,短期间不会死,找我就是,”他探囊取了两颗九转玄丹,给向一名蒙面人道:“这是青城威灵仰松风丹士的九转玄丹,半颗便可以救一个快死的人。快走!别碍我的事。”
蒙面人一把接过丹丸,一言不发跪下叩了三个响头。
白煞跌入两名蒙面人手中,虚弱地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弟兄们,走!”
人群退去,文昌走向厉大人,剑举起了。
蓦地,一名少女狂奔而至,是骂玉面虎的少女,“砰”一声跪倒,抱住文吕的双腿狂叫道:“不!不!求求求你,蔡恩公,别杀我爹……”
文吕不理她,剑芒一闪奇准地砍断了吊索。厉大人发出一声凄厉的呻吟,无力站起,躺在那里象条死猪。
“求……求求你……”少女疯狂地扑倒在厉大人身上,扭头向文昌叫。
文昌将剑在厉大人身上拭净血迹,伸一只脚拨开少女,冷笑道:“太爷要财不要命,叫什么?参政大人。你如果不赶快辞官逃命,早晚你要受到更惨的恶报,信不信在你,你们都不许离开,谁踏出庭门,谁就得死。”说完,大踏步走了。
少女膝行后跟,跟一步磕一个头。
文昌到了庭口,扭头向牙齿被打掉大半,已说不出活来的厉大人道,“你有个好女儿,却有一个不孝儿子,和你长了一副豺狼心肠,你遭报应是应该的,但祸延子孙,你反省反省,何苦来哉?”
声落,一闪不见。
书房中,只有一个背剑大汉,见文昌走入双手奉上一个沉重的大包裹,然后跪下叩了三个响头,道:“奉寨主面渝,让小可致意,他日落爷有缘途经光临,务必请蔡爷光顾大安老商一声,以便迎接蔡爷大驾至商城大稣山小住,如蔡爷有所差遣,只消带个口信使成。大好山的山门,不分日夜不分时刻,经常为蔡爷而开。”
文昌扶起大汉,在包裹中取了十来样小巧珍玩,再将包裹挂上大汉的肩膀,顺手摘下他的长剑自己佩上,拍拍大汉的肩膀,诚恳地道。“寄语柯寨主,今后不可有失江湖道义。这些玩意请寨主变卖之后,用来周济贫民,也是一场功德,别了,后会有期。”说完,消失在黑暗中。
星光在云隙中透出,寒风凛城,远处传来清晰的更鼓声,已是四更整了。
文昌将十余件珍玩塞入怀中,这些东西没有用,在长安换不了钱,他要的是金银,略一结扎,他象一个幽灵,向西北镖局方向隐去。
西北镖局霉运当头,这几天来风声忽紧,草木皆兵,闹了个乌烟瘴气。
寄居在镖局右面一栋瓦屋面的吸血鬼封三爷,这几天象失了魂,自从酒楼失珠之后,东郊外的一栋豪华别墅又被人一把火烧光,只逃出一个半死的老园丁,再经西北镖局一再出人命,他的胆子大概已吓破了一半,一家子守住屋中八大箱金银,赖在屋中不敢离开半步。
三个护院教师爷和十余名健仆,以铁指郝英为首,在屋外戒备,如临大敌。
吸血鬼的其他奴婢,仍在大宅中的二三进,后面一进是施家父女,反而草木不惊,他想返回大宅去却又心中害怕,西北镖局人多手众,而且全是武林高手。到底可以壮壮胆,假使返回大宅,地广房舍多,三位护院和十来名健仆恐伯招呼不过来,万一蔡文昌再来找他讨金珠,岂不是要他的命?他的金银得来极易,他出手却象是割他的肉般心疼,上次四颗珠一失黄金白丢掉,他半夜里还在叫“我的钱袋”叫了好几天。
四更天,镍局的警哨松懈了。自从上次巴隆活佛可能击毙蔡文昌之后,白天只有黑铁塔来闹了一次,晚间从来末再出事。文昌上次从左面进入,这次反从右面摸进。他小心翼翼蛇行路伏向里深入。这次他特别小心,一次教训一次乖,比上一次小心多了。
西北德局房舍多,没种花草也没有树,夜行人想利用草木隐身必定失望,从瓦面走也不行,极易被人发现。
他象一头伺鼠的猫,守在一处阴暗的屋角下,凝神倾听。妙,有人来了。他一长身上了檐下,伸手轻轻地摘下角上挂着的一个小铃。这种警铃从外表看,极象风铃,但风吹会摇动却不会发警,有一根暗线拉住铃槌牵过边椽,假使有人想躲在檐下,定会触及暗线,线端的簧片一崩,铃槌恢复自由、警铃被触,便会发出铃声。
文昌知道这种警铃的安置方法,所以出手摘下警铃塞入檐下壁缝中,双足勾稳拄椽,准备下扑。一个黑影缓缓走近,刀隐肋后,脐下挂了一个铃形物,用左手握住,慢慢接近壁角了。
文昌心中一怔,暗道:“真糟!这家伙挂了警铃,假使被猝然袭击,手放开警铃便会发声,岂不是徒劳无功?
西北镖局的杨局主果真是个人才,亡羊补牢,竟然在短期内在檐下装了警铃,更在身上也装了另一种,按理该万无一失了。不管是在檐下隐身,或者是袭击警哨,都可由警铃发出警讯。
“我必须用点穴术了。”文昌心中暗作决定。
要想令握铃的手臂五指不致松开,点穴术并无大用,必须用擒穴制筋术,搭住他曲池,大拇指刺住肘弯的屈筋向上猛顶,屈筋拉紧之后,五指使会自动抓得死紧。大拇指不放松,五指决不会自动松开。
黑影到了壁角,贴壁伸手向转角处凝神细察。文昌在黑影上空丈余,如果黑影不带警铃,是下手的好机会。
文昌屏息而待,上身逐渐向下挂。
黑影小立片刻,末发现警兆,身形疾射,要到壁角的另一面。
文昌用老狼堕枝身法飘身而下,恰好落在黑影身后,左手候出,大拇指制死曲池穴,食中两指顶住肘弯内侧的大屈筋向上顶。从右面下手,该变动所用的指头,得手了。
同一瞬间,右手点中黑影的灵泉穴,顺手拂下,捞接黑影右手落下的单刀,免得发出落地的音响。
黑影两重穴被制,象个死人。文昌先摘下黑影的警铃,将人拉回暗影处,拍开被制穴道,低声说:“老兄,你要命,便点点头;不要命,便摇摇头。”
黑影是个三十来岁的大汉,还没活够,当真要命,抽着冷气不住点头。
“太爷要找吸血鬼借盘缠,你知道他的住所?”文昌往下问。
黑影无法说话,不住点头。
“你如能带路,决不伤你,你肯么?”
黑影又点头,文吕制了黑影的哑穴,道,“太爷不制你的死穴,手下留情。你如果在途中捣鬼,太爷随时可制你于死命。走!领路。”
黑影慢慢地举步,他用不着替吸血鬼卖命。文昌一手揽住他的腰部,并肩而行。大汉如果想要耍花样,举手之劳便可制他的死命。
两人在僻暗的屋角左转右折,到了吸血鬼所住的独院助近,大汉不走了,用手向那儿一指。
文昌将大汉一掌拍昏,解他的腰带捆上手脚,再用头巾将他的口眼蒙上,塞在暗处,蛇行鹭伏一步步向屋角接近。
夜行人接近房屋,绝大多数的人是由后面或两姻接近。或者上屋从楼上入侵。在武林人物来说,四周的警戒以大门一方最为脆弱与大意,于平凡小民的住处正好相反,前者注意后面和两侧,后或却重视大门。
文昌直接由大门欺近,他已看出这是一栋独院,两侧的厢房不多,有两个健仆在屋后的两角持刀警卫。以他猜测估计,吸血鬼的三位护院,在近来风声鹤唳中,决不会在房内倒头睡大头觉,至少亦有一名在外巡夜以防万一。这位巡夜的老兄,可能便隐伏在后院附近,所以他必须由大门方向接近。
果然不错,大门方向不见人影,真讨厌,却有两个巨型大黑狗,用铁练锁在镖柱旁边。
但看门狗难不倒江湖人,吃黑夜饭的江湖好汉,身上必定带有老虎身上的玩意儿。半乾的虎皮,虎骨,虎鞭,或者盛虎簧的,凡是老虎身上的东西,都是制狗的妙品,江湖中还有人专制狗吠卖给需要的人,别说是用虎身上的东西所炼制,只消丢出一颇小丸在附近,所有的狗便会在一刹中软倒,比用虎骨虎簧更灵光,因为虎骨虎簧,遇有严格训练的猎犬,会低吠一声或者逃走,便可惊动狗的主人。
文昌在非我人妖的秘窑逗留时,已得到这种制狗药。恰好接近处是上风,他掏出一颊药丸,老远便全力掷出,两条狗不再走动,片刻便爬倒在地。
他掩至门廊下,门两侧有木窗,掏出幻电小剑,轻轻划开窗格进入厅内。厅中一灯如豆,十分方便。
到后面天井,真妙,一个黑影站在左面院墙头上,背上紧了军刀,刀穗在肩上飘扬,向四面不住打量,然后轻似羽毛落下天井,从容不迫泰然举步,向后厅门走,跨上了台阶。
文昌心中暗喜,看这人的轻功造诣,和狭长便于在水中使用的分水刀,便猜出这家伙是神刀破浪高江,夜行人最怕四周不见人,虽则凶险,发现有人之后,反而心中大定,有着落了。
神刀破很毫无警觉地跨上台阶,伸手去推后庭门,里面的景况他熟悉,却不知门后有人。
文昌觑个真切,“扑”一声掌出劈向对方左耳门,右手一抄,夹住了神刀破浪的脖子,拖至大厅塞在屏风脚下,然后放心大胆行事,直奔后院内庭。
内庭门沉重而闭得死紧,他仍用幻电小剑从内缝中划断门闩进入,疾赴后面上房。
蓦地,他听到一问暗房之后有嘶哑的叫声传出,“我的钱……袋,我的……”
“官人,醒醒,醒醒。”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天!怎……我怎么了?”先前叫的人虚脱地问。
“没什么,官人刚在梦魇中。”
“哦!多可怕,那人又来抢我的钱袋……”
“官人,破财灭灾,不必再去想了,再想你可能要发疯哩。”
“天哪!我怎能不想?那四颗珍珠我花了四百两黄金,从秦王府中的赵中官手中买……
咦……!那是……是。”
房门忽然而开,文昌身影飘入,顺手掩上门,一闪即到了床前站住了。
房中银灯高挂,大概吸血鬼封三爷怕黑,灯台和立柜之间,顺放着八只坚固的朱漆大木箱。
床上有两个人,一男一女挤衾高卧,男的正是吸血鬼封三爷,看到了文昌,惊得脸色死灰,语不成声。
文昌已不由他往下说,倏然用幻电剑直抵住他的咽喉,嘿嘿冷笑低声道:“不许叫,不然宰了你。”
那女人也用不着管了,她张大着嘴,眼睛要突出眶外,想叫又叫不出声,短促地吸了两口气,突然晕厥。
文昌伸出左手,他的手大指长,扣住吸血鬼的脖子,像提小鸡似地将人提出被外搭在床沿。吸血鬼仅轻微地挣扎,已是吓掉魂成了半条命的老鼠。
文昌放松扣住在他喉前的大拇指,低声喝道:“你要钱还是要命?说!”
吸血鬼两手去扳文昌扣在他喉上的手,白费劲,道:“要……要钱,也要……要命……
要……”
“不管你要钱或要命,太爷却是要金银,好好睡。”文昌说。
文昌看了那八只大木箱,便不再多问,一掌拍昏吸血鬼丢在床上,自去打破一只木箱。
乖乖,箱里面全是黄光耀目的金锭,大概八个人也难抬得起一箱,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找来两件皮袍,包了一大包小形金块,背上大摇大摆地走了。
他仍走大门,在庭的巨型精美屏风上,用剑刻上两行小字,“不义之财,取之无愧,一再光临,下次再来,蔡文昌。”
轻轻拉开了一条门缝、悄然掩出,蓦地,两个黑影大汉从小径缓缓转出屋角,向大门走来。有一人吹了一口哨,大概是招呼守门的巨大。可是,两条巨大已经奄奄一息,爬倒在地形如死狗。
文吕心中一动,心说:“走不得,恐怕要惊动西北镖局的人。”
同时他也想到,即使目下不走,等两个家伙走近,必定发现巨犬的异像。声张起来更不易脱身了。略一忖量,决定先发制人,一转便走。
天快亮了,假使被人堵住,想活着离开长安城,那是不可能的事。
两黑影没听到巨犬的动静,站住了,“咦”了一声,另一个却轻声叫:“且慢,恐怕有变”。
“毛师父,你是说……”首先发出“咦”声的人间。毛师父,是恨地无环毛兴邦,一个力气奇大,只手可力击奔牛的高手,炼了一身铁布衫神奇气功,不怕兵刃砍刺,力大无穷,平时极少使用兵刃与人相搏,仅凭一双肉掌便足以在长安横行。
恨地无环是个老江湖,接口道,“两犬宁静,可能被人毒死或制住了,你撤兵刃防身,在这儿稍候,我去看看。”声落,人已掠出。
文昌听请,“毛师父”三字,心中不由顾忌,立即抓起一把椅子隐在门后,从门缝中往外瞧。
恨地无环挥掌护身。跃上台阶。
文昌突然拉开大门,木椅脱手飞掷,先下手为强,假使对方验看巨犬,必定叫唤召来守夜的高手,反正行藏必需,他必须争取机会脱身,木椅掷出,人如怒鹰飞奔下阶,从东南角如飞而去。
恨地无环只看到大椅劈面飞来,还弄不清是啥玩意,要躲已来不及,夜太黑,他甚至认为是个人哩,一声暴此,停身连拍三掌。
“叭拆”两声暴响,两掌击实,木椅碎裂中,他向旁一闪。终于发现上了当,文昌的身影已闪电似的到了屋角外了。
“有贼!阁下休走。”他怒吼,急起狂追。
文吕身上背了近百斤黄金,重甸甸地,金子这玩意体积小,沉重却不碍手脚,百斤黄金在他身上算不了一回事,窜高伏低如愿平地。连穿房栋屋角,方发现前面有黑影,人截出,双方都快,劈面遇上了。
西北镖局钟声轻响,人影飘幌,恨地无环仍落在后面近十丈,愈追愈落后,轻功比文昌差了一大截,起步又慢,想追上还将好好练才行。
文昌身处虎穴,早怀戒心,见黑影从屋角截出,立即出手。黑影伸手到背上拔刀,一面叫:“站住,什么人?”
“蔡文昌。”文昌答,已迫近至三尺内,铁拳疾飞。“砰啪”两声暴响,击中黑影双臂,沉重的打击落实。
“啦……”拦路的黑影叫,向右便倒,刀剑脱出卡簧的管制,仍末拔出。
文昌飞掠过。上了一栋屋西。
“那儿走?朋友,留下。”屋面瓦脊上,一个黑影怪叫,三枚银镖成品字形射到。
“拦住他,打他下来。”下面有人叫,黑影纷现。
文昌目力超人,已看到射来的三颗谈银星,一声长笑,向右一闪,顺手接了一枚银镖,立即回敬。
“哎哟!”瓦脊上的黑影尖叫,骨碌碌向下滚。
文昌扭头向下叫:“朋友们不劳远送,再见了。”
越过两重瓦脊,已是临街的民房,他象一条狸猫,三五窜闪便隐没在夜色茫茫的房屋暗影里。
第二天中午时分,府城中巡捕四出,通搜大街与及城外厢里,贴出了醒目的告示,重赏通风报信的人,缉拿夜劫右参政厉大人府第的大盗柯和,以及和大盗串通出卖主人的教师护院玉面虎颜如玉、童宁、瞿贵。另一个大盗是打劫吸血鬼封三爷的蔡文昌,告示上所画的人像,居然十分神似。
官府中行文天下,要缉这几个胆大包天的大盗,长安城沸沸扬扬,乱得一场糊涂,但宫府和西北镖局紧张万分,平民百姓却人心太快。
厉大人全家,当天使搬到官署去了。
午后不久,一个身材高大,头戴皮帽,长了三丝短须,面色红润的大汉,背了一个大布包,站在长安门城看告示,脸含微笑,挤在一群贩夫走卒中,高声道:“一百两银子买一个人,见鬼?谁愿意为了一百两银子,去和能飞檐走壁的大盗拼老命?太少了。”
旁边一个中年乡巴佬嘻嘻笑,接口道:“第一次告示是一百两,不出三天,必将加到三百两,不信等着瞧,嘻嘻!吸血鬼和厉大人被江洋大盗光顾,真是苍天有限。叫我看,这件大案准破不了。”
背口袋的大汉哈哈一笑,扭头往外挤,一面道:“哈哈!我就是江洋大盗,赏格上也许要有上黄金千两才有人找我。”
“真出一千两赏格,你活不了。”另一个老家伙接口。
“笑话!”大汉拍拍背上的口袋,又道:“我这儿有黄金一千八百两左右,有钱可使鬼推磨,谁敢拿我?”说完走了。
大汉不是说笑话,口袋中确有百余斤黄金,他是获文昌,装上了三丝须,用上了简单的易容术,他走向长安三豪在小巷中的秘窑,要我他们处理这笔赃金红货。
推开虚掩着的木门,他心中一惊,不但长安三豪在内,烃丐冯韬,狂乞郎夏田两人居然在坐,似乎已料定他会来,已在那儿恭候光临。由于五人出现得突然,他不得不悚然生警。
他已在巷中取下了短须,恢复了本来面目,站在门口向里外打量,准备万一不对便脱身远走。
狂乞呵呵笑,迎出叫:“老弟,来得好,请进,请进。”
插翅虎亲热地上前行礼,拍拍他的肩膀,笑道:“蔡老弟,你这一手很了不起,不但给狗官一记当头捧,也赶走了玉面虎那万恶淫贼,揭穿了他的假面具,让他遗臭武林一辈子也抬不起头做人……”
“咦!你怎知我会到过厉家?”文昌悚然问。
“呵呵!狗官不敢提有你一份,因为你确是救了他全家……”
“哈哈!白煞柯当家今晨向我兄弟辞行,对老弟你十分椎崇,所以知道。老弟,不必疑心,兄弟已准备盛宴与老弟的庆贺庆贺。”
文昌仍不敢大意,他在插翅虎亲热拍肩众兄道弟时,已经运功护身,这时仍末散去周身神功,将布包丢在门旁只挟起缠着剑的长布卷,踏入大庭道:“柯当家确也过份了些,小弟只好插手管事……咦!那是什么声音?”他倏然转身。
大门紧掩,传来一阵猫头鹰般的怪声调。所有的人全都大吃一惊。
“砰”一声暴音,大门被人踢开了,八封道袍入目,原来是七幻道白鹤散人不请自来。
“无量寿佛!贫道赶上盛会了。”七幻道笑着说,堵在大门口,神色爽朗而友好。
文昌脸色一沉,向插翅虎叫:“怎么?是你勾引妖道来对付在下的?”
“老弟,别误会,咱们与白鹤仙长并无交情。”插翅虎赶忙分辩,死瞪着七幻道,眼中泛出恐怖的神色。
七幻道看清了文昌的脸容,脸色一沉,道:“咦!是你。你是黑魅谷真的人,老夫一袖没将你打死?看来,你是蔡文昌了,难怪武当门人在华阴得到了秋山烟雨图,定然是真的了。好家伙,乖乖将黑魅谷真的下落说出,贫道也许可以网开一面。”逐步进迫。
插翅虎拨出剑掠出,低吼道:“二弟,带蔡兄先走一步。
狂乞一声狂笑,横杖截出叫:“好啊!今天咱们会会大名鼎鼎的高人。”叫声中,一枚劈出风雷具发。
七幻道哈哈笑,左袖一拂,右手反掌便拍,“拆”一声响,杖被震成三段。
“哎……”狂乞吼叫。
“诸位先走,蔡某断后。”
“凭你?哼!接下你再说。”七幻道轻蔑地叫,左袖一挥,右手急伸,劈面一记“金豹现爪”抓向文昌的脸门。
文昌知道厉害,不接招剑走奇门,左窜,拂剑,一声冷叱,挫腰转身,反手来一着“伏地追风”,猛攻七幻道的腔骨,反应之快,迅绝无迟。
同一瞬间,老三踏雪无痕打出三枚袖箭,与老二夜鹰退入后堂,怪乞不失时机,挟起狂乞逃命。
七幻道哈哈狂笑,向右疾飘,不但避过了文昌的“伏地追风和三枚箭”,而且已欺近插翅虎的身侧,喝声震耳。“小辈,你得死!”左手大袖也在喝声中拂出。
插翅虎来不及应变,一声大吼,全力一剑要拼个两败俱伤。
“扑”一声响,大袖卷住了砍来的长剑,七幻道的右手五指箕张,将触及插翅虎的顶门,如被抓着,脑袋不破才怪。
文昌到了,剑出如电,斜削七幻道的右肩劲,同时斜身飞起右腿,猛攻七幻道的右腰臂,暴吼如雷,“妖道纳命!”
七幻道如果想抓破插翅虎的天灵盖,他自己也必定挨上一剑一腿,文昌在身后进击,他岂能不知?他有罡气护身,一剑一腿他挨得起,但在江湖名头全完,假使让人在身上落了手脚,岂不丢人?一声冷哼,右手一翻,反抓光临后肩的长剑。
抓住了,五指如勾,也像一把大铁钳,钳实了文昌的剑尖,喝声“撒手!”手腕一振,并向下沉,要击踢来的右腿。
岂知对方得了剑,没想到文昌竟能在电光石火似的瞬息之间,半途撤回右腿,左腿疾出“扑”一声踢中他的后腰居然力道十分凶猛。
插翅虎已抓住机会丢掉剑,金鲤倒穿波身法倒穿出三丈外,到了内堂庭口。
同一瞬间,文昌“哎”一声惊叫,倒退丈外,剑亦脱手,脚下已现不便,这一脚像是踢在钢铁上,只震得脚掌疼痛如裂,奇大的反震力,从脚直震腰腹,身不由己,被震飞丈外,假使事先没练无极气功护身,达条腿完了。
七幻道身形略幌,文昌这一脚力道如山,虽有罡气护身,他仍然感到罡气波动之象,有点心跳,大怒道:“小王八,你该死一万次。”
怒叫声中,他丢掉夺来的两把剑,形如疯虎,以“猛虎扑羊”身法凶猛地扑上,快如电闪。
文昌身影未稳,气血正翻腾中,断难逃过疯狂的扑击,人急智生,强打精神故意哈哈狂笑,打出一把飞刀,
七幻道一怔,还以为文昌故意引他上当,罡气并未将文昌震伤哩,同时淡淡银芒已到,他不得不先对付飞刀,脚下一慢,一掌斜拍飞来的银芒,飞刀应掌碎成粉尸。
文昌只有一条脚可以用劲,全力一蹬,身形射向大门要往街上逃命,蓦地,后面有人声:“嘻嘻!这儿竟然是藏龙卧虎之地哩!妙啊!”
文昌心中大喜,语声清脆而厮熟,有救了立即向左一闪眼角白影耀目。
七幻道已到,接着“砰啪”两声暴响,罡风四射,大门被罡风一振,倒下了,原来七幻道和门口的白影换了两掌,苍促中不分敌我硬接硬拼。
七幻道“咦”了一声,退了三步,八封道袍飘飘,庭中的罡气丝响声已散。
白影退出了门外,银铃似的清笑声响起,笑声落语声随之十分悦耳,“喂!我的好道爷,这这两掌真要命,这吃奶的力气全用上了,真拼老命么?”
来人是非我人妖,白袍飘飘,白狐裘外罩,黑油油的长发挽在末端,用一个名贵、碧翠发箍圈住,腰紧长剑,像一个年青俊秀的游学仕子,唇红齿白,笑容可按。
文昌心中大定,正待乘机给妖道三枚银羽箭,耳中却传来非我人妖用传音入密之术告诉他道:“快!不可迟延,妖道厉害,走!”
七幻道虎目怒张,怪叫道:“你这非男非女的人妖,竟管起道爷的事来了,你未免太不自量力,大概活得不……”
“咦咦!不错,本公子已活得不耐烦了,不劳你这老杂毛耽心。”非我人妖笑道接口,挪了挪腰中宝剑。
七幻道也作势拔剑,冷冷地道,“你我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今天可是你先找没趣,庭中不太狭窄,正好在这儿分个高下。”
“有何不可?本公子正要领教阁下的丧智迷香,飞焰毒火是否浪得虚名,”非我人妖笑完说,极有风度地踱入庭中,并向文昌打一眼色,用传音入密之术道:“速离长安城,你的处境不好,找你的人太多,速避避风头,快走!”
文昌只好离开,向破门掠出,顺手抓走门旁的金袋。
七幻道也向前急截,大吼道:“留下圆和珠,不然……”
非我人妖拔剑抢迎笑道:“不必妄想,老杂毛。”语声中一剑挥出。
七幻道一声怒啸,奇快地撤下长剑,狂野地挥剑而上,剑气飞腾。响起了三声错剑的厉啸,令人闻之心向下沉毛骨依然,两人拼上了。
文昌已掠出了大门口,耳听非我人妖的笑声和七幻道的怒吼震耳,形成极不调和的鲜明对照,非我人妖的器宇临门从容的风度,委实令他心折不已。
他不能离开长安城,任何威胁他不在乎。在离开施姑娘的香闺之前,他已有了决定,便是不管任何艰难,他必须暗中护送施家平安返回四川成都,他是个铁铮铮的人,恩怨分明,施思固然不望极,但受人之恩却难以忘却,他无法想象在春寒料峭中,施家父子女三人怎能跋涉数千里从古栈道护送姑娘一家子入川的大计。
他已知施大人的路程日期,也知从长安到汉中府一段旅程不会有凶险,大可不必急于上路,到汉中府会合还来得及,还有不少日子可在长安逗留。
他一再受到非我人妖的援手,铭感于心,但却不敢和人妖接近,他知道,假使在和人妖相处,必定深陷情欲之海而不可自拔。食色性也,天下间最难抗拒的是色的引诱,除非他是个生理不正常的人。短短的三天相处,至今他的心中仍不平静。明知这是不可原谅的错误,但脑中仍有些儿留恋,定不下心,非我人妖对男女间的事看得极为平常,不受礼教和道德的拘束,对他不无影响,无形中也对男女之事不在乎,可是仍未能完全抛弃世俗的观念,以至心中不时陷入迷惘困境中。
他不再信任长安三豪,虽则他还弄不清这天下午七幻道何以来得那么巧,长安三豪是否与七幻道有关?他如处身在五百里雾中,反正不去找他们不会错,百十斤黄金他自己也可处理,用不着假手长安三豪。
他开始改头换面,摇身一变便成了长安的公子少爷。首先,他在东南郊外借了一栋破落豪门的府第,然后雇了八名仆人,这些仆人全是南郊贫民家的子弟,打扮起来倒也可以派用场。之后,便是购买骏马轻车,有钱使得鬼推磨,只一天时光,便一切就绪。
这些天来,风和日丽,在初春中是一段极难得的好天气,真正的春光临了,这种好天气大概可有七八天,当暖流消失之后,还有一段寒冷的日子到来。
短短的三天中,利用雇来的八名仆人,他打入贫民窑的下层社会中,花了不少金银,轻而易举地获得了他们真诚的友谊,长安城的一切消息,全在他掌握之中。
他的府第座落在存恩寺的东北,也就是早年的国子寺附近,北面可以远望高耸的城墙,西北角的南门城楼气象万千,的西南望,是存恩寺的十五级小雁塔。东南方,是慈恩寺,尖顶宽座的大雁塔遥遥在望。
宅共五进,两侧有厢院,前后有亭园,花了三天工夫,大批工人尽夜赶工,整理粉刷得焕然一新,前园的园门上高高挂起一块匾额,刻绘了两个朱漆大字:“文园”。
他成了“文公子”,骏马轻裘出入市中。他的跟随也一身华丽,而且也乘马,只是穿着已改。经常是三匹马或五匹马在各地现。
他并未易容,只是穿着已改,玄狐背挂,外罩轻裘衣玄狐及滚边的鹿短靴,手应太平坊场家皮货店的最名贵马中。看外表,玉面朱唇剑眉入发,星目黑多白少,在俊逸,也流露出四分书卷气。
他经常带的两名十六七岁年青健仆,是上好羔皮的玄帽,也相当的清秀,一个在鞍后载了拜匣,一个载了大型革箱,三人三骑出入市肆,谁也设想到这位青年俊逸的少年公子,会是告示上的江洋大盗蔡文昌。长安城的人,都认为江洋大盗做了案之后,必定远走高飞,也许已经远出千里之外,长安城决不会有蔡文昌逗留啦!
这天,天空中白云悠悠,风势已止,温暖的阳光照耀。原野中一片嫩绿,草木的嫩芽在阳光中生气勃勃。
三匹健马从小径走向慈恩寺,信蹄而行,春光明媚,城中的达官贵人大都带了家眷出城踏青郊游,大小道路中车马如龙,城北北至渭西,东至霸陵桥南,南抵群相故里甚至已终南山,西至岂邑,全是郊游的红男绿女,严冬逝去,该是透口气的时候了。
慈恩寺,在曲江废池的西北角。在新城未建之前,这儿是唐朝旧城内风景区。目下曲江池已大部淤塞,去容园巳无踪迹可寻,敦化李修政坊,青龙坊,曲池坊……全都成了荒郊,仅有一些本朝的暴发户零星建起纳福的庭园,往日的繁华已成陈迹。
只有慈恩寺附近仍是依然如故,并未随朝仪的兴衰而没落,唯一不同的是,早年在城内今在城外而已。
慈恩寺原是随朝的无漏寺,唐高宗为纪念文德链后改建为慈恩寺,谁会至西天取经的唐三藏和他的弟子在寺内翻译佛经,永微三年,唐三藏请建告佛塔藏经,高仅五层,这便是大雁塔的前身。后来塔顶倒坍,改建为七层高塔,高十六丈,便是目下的大形塔。
提起雁塔题名,曲江池乃是汉武帝所造,侧有笑容园,是一处名胜区,也是禁犯。到了唐朝以后,新登科的进士举人,皇帝必在这几赐宴,然后到了大雁塔下立碑题名留传后世,盛况空前,这是科举时代最光荣的事,天下闻名。
碑上大都题名,也题有诗,白居易的口气很大,他题的是:“大雁塔下题名虚,十七人中最少年。”
因之,绝大多数人,都以为在一雁塔题名的人,必定是皇榜中的新进士,真实不是那么回事。唐代以后,慈恩寺成了风景区,在人游览,谁都可以留上姓名,大雁塔所加建的方碑已不再有帝榜与其他省籍的进士姓名,成了陕西的新进士的专有品了。而游客中附庸风雅之辈,也不甘寂莫地留下姓名,这些留名的人中,形形色色,有名贤大德,有方外高僧,当然也有贩夫走卒,树木之上,刻上“××到此一游”的字句,比比皆是,不足为奇,也聊充一下雁塔题名客。
至于立碑题名,却不是任何人都可以立碑题名的,必须是皇家新客才行,到了民国成立,还出了一个特殊人物,便是临时总统徐世昌,这位爷在清未中举,名次靠后,排名也靠后,心有不甘,在就任中华民国临时总统时,独自立了一座大碑,大写“徐世昌”三字,出当年心中的一口闷气。
慈恩寺算不了什么,著名的是大雁塔,方碑如林,花木扶疏,是春游的好去处。加以这一带大平原地势高,也是往昔华游苑故址,也再游华原,每年的上巳日,城中仕女假使不来亮亮相,就不配做长安的大户大家,总之,这儿比其他的死皇帝陵墓和快成废墟的故宫林苑好玩多了。
上巳日,是三月的巳日,但久而久之,不复用巳日了,只用三月初三。巳一作乙,已是乙支,已是天干。不管地支或天干,都是活动的,不如三月初三国定的日子好记。这时距三月初三还不到一个月,难得天气晴朗,城中的仕女已等不及,要提早出来亮相了。
岔出从南门至慈恩寺的大道,又是一番景况,车马络绎于途,步行的人少之又少。骑马的人,大多是年青小伙子,鲜衣怒马,睥睨马上不可一世,专往那些华丽的轻车旁,靠不时飞起一声声轻狂的笑声。
有些轻车有轿子断后,或者有骑土护送,有些却是军车的女眷,没有男人护送,只有车座上的老苍头和车内的老太婆大嫂子陪同,这都是有名有姓的大户女眷,没有人敢对她们无礼,有些胆大的娘们,甚至卷起窗帘,不怕大男人的灼灼眼光,文昌带着两个仆人,却不急于赶路,过几天他将西行要好好利用这几天游览长安近郊的名胜。他自称姓文,装置豪华,并非有其他的异谋,只想花掉这千余两黄金,一方面周济贫民,一方面隐起身份在长安逗留,更替自己建立一张护身的情报网,也准备日后一处暂时的落脚点,考虑得十分周到。
三辆轻车驰过,车中香风触鼻。他猛嗅了几口气,掀着鼻翼向后叫:“小金,好香哪!”
高瘦而稍大一两岁的仆人叫小金,一个泥水匠的独虫子,年刚十六岁,生得倒也文静。
他嘻嘻一笑,道:“公子爷,那是南大街柏府的车?”文昌笑问。
“呵呵?你怎知道是南大街柏府的车?”文昌笑问。
“车门刻绘了两株柏树,公子爷没看到?”
“哈哈!难怪,我可不知道长安城大户人家的标饰,真是孤陋寡闻。”
身后蹄声如雷,四匹健马狂奔而至,马上四个身披天蓝色大敞的少年,正兴高采烈策马狂奔。
“这些是什么人?”文昌问。
“禀公子爷,那是北大街皆知的大人伍府的几位少爷。”
“是猎艳能手,风流全城闻名,人倒不太坏,只是太傲慢了些。”
接着,后面蹄声又响,车声辩磷,文昌扭头一看,策马靠路左而行,道:“这位仕兄大概不是纨绔子弟。”
小金摇摇头,道:“来人一件破长衫,不知是谁。”
后面十来丈,是一匹健马,脚下不徐不疾,仅比文昌主仆的马快了半分而已,马上坐着一个身穿已泛灰色的夹袍,头戴四方平顶巾,眉清目秀,鼻直口方,身材适中,只是脸色带苍,似有病容。鞍旁挂了一个长包裹,左手挟着一个大型的木琵琶,齐下挂着一个布口袋,半迷着眼,摇头晃脑。
另一名仆人叫小银,是城里的小化子,被文昌罗织在手下,为人机伶而鬼怪多,只有十四岁他道:“公子爷,这人我认识。”
“你认识?”文昌问。
“是的,我认识,他是在太白楼不时出现的卖唱老柴。”
那时,卖唱的不仅限于女人,琵琶也不是女人的专用品,真正的琵琶名手,不是女人而是男人。唐代的华戏善本太师,如他的弟子康昆仑。都是一代琵琶能手,本朝的京师九指抑福,河南开封的龙开平师父,都是琵琶能手,一辆轻车轻快地奔到,刻了一对飞燕之下有三个字“京兆田”。一看便知这是京兆八姓望族之一,京兆八姓华,杜,扶,段,宋,田,黎,金。
别小看小金,他也是八望族之一哩。在长安,最有权势的是华杜二姓,这两姓在唐代出过宰相,南部的华曲杜曲,都是两姓子弟所建的大庄。
更后些,是两匹健马,马上是两个风流倜傥的少年书生,一身裘,挂着剑,年约二十左右,十分神气,安坐马上顾盼如身,急驰而至,不片刻便到了车后,两面一抄,便将轻车夹在中问了。
赶车的是个老苍头,头戴风帽,脸上刻划着沉静的苍线条,目不旁视神情自若,轻控着缰绳,马儿踏着轻快的小步,马车不徐不疾平稳地滚动,铃声叮当,十分悦耳动听。左面的马上少年,呵呵一声轻笑,轻狂地伸出马鞭,去挑窗上的绿色窗帘。
文昌主仆三人,护马儿信蹄看前行,却不住扭头回望着后面的好戏上场。
马鞭挑开了窗帘,车内却传出一声轻笑,接着“哼”了一声,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叫:
“不可无礼!唷!你这个长安城的登徒子,不太轻狂了么?不许打扰本姑娘的清兴。”
马上少年哈哈一笑,嘻皮笑脸地道:“好啊!二小姐?小子从城中护驾至此,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何必那么凶呢?放下窗帘藏在车厢内。何必出来游春?让窗帘遮住姑娘的花容月貌,不是太吝裔了么?哈哈!”
“油嘴!谁请你护驾了?”二小姐笑骂,挂上了窗帘,有意思了。
假使女人开了口,追的小伙子大可放胆追,最怕她置之不理不采,马上少年挺了挺胸膛,道:“二小姐是咱们长安一朵最美丽的娇花,不许追逐本姑娘的马车能成。”
“二小姐,你该知道,大盗蔡文昌上次劫了厉府少爷的马车,闹了个风雨满城,万一这家伙出现,二小姐……”
“哼!宋公子,你认为蔡文昌出现,凭你兄弟俩便可挡住他么?你比厉家的颜师父如何?免了罢!公子爷,真要是蔡文昌出现,你呀,大概……”
“哼!你简直在门缝中看人,将我宋安瞧扁了。蔡大盗不出现则已,出现时本公子要剁下他的脑袋前往府衙领赏。”宋公子神气地答,洋洋自得。
双头马车走在中间,两旁夹着两人两骑,大道几乎塞满了,但谈笑中已接近了健马之后,卖唱老柴却不让路,走在路中间,马车无法通过。
同时,也接近了文昌主仆三人。马车比马快,马又比文昌的马快,假使文昌不让路,势必耽误后面的健马和马车,必将挤在一块儿。
马车慢下来了,香风从车中溢出,中人欲出,宋家兄弟一左一右,分别和马车中一名美少女和两个侍女说笑,没留意有人故意不让路。
文昌策马偏道左而行,但健马却愈走愈慢,并不超前。文昌神目如电,老柴藏有刀剑兵刃是个练家子,而非单纯卖唱的。
卖唱的老柴坐在马上摇摇晃晃,看了文昌主仆一眼,缓缓挂了缰,去搬弄他的琵琶。
“叮冬”两声清越弦鸣,接着飞起了几个零星音符,和协的旋律在空间里流动,令人心神一镇。
“好一具名贵的琵琶。”文昌脱口称赞。声音甚大。
“哈哈!过奖过奖。”卖唱老柴含笑向文昌点头为礼。
一阵奇妙的音符,在卖唱老柴的手指上跳出,接着,他低沉而清晰的歌声在天宇中震荡:“浪迹天边,四海为家。遥望日月星辰,凄然泪下。悲莫悲兮,人海浮沉,世事苍茫兮,我独伤。”
文昌有点黯然,苦苦地谈笑道:“老兄,看开些,世事如同下棋,下一盘则一盘,何必斤斤计较……”
话未完,宋家大少爷骑马冲出,冲近健马大喝道:“呔!你这头草马可是半死的走不动?”
卖唱老柴瞥了他一眼,笑道:“公子爷!你的眼睛和我这头马一般不中用,明明是叫马,你却看成了草马,哈哈!你公母不分,太蹩脚了。”
叫马,是指公马。宋安根本投向马瞧,只是信口胡叫,怎能不知公母?听话中带损,无名火起,迫了个并排,沉下脸道:“闭上你的臭嘴?”
“喝!你的嘴是香的?见鬼!你的嘴比我的叫马嘴,不见得高明多少,不信你自己去可以比较比较。”
宋安的马和健马并行,左面是文昌的马,几乎挤在一块儿并辔而行,宋安愈听愈火,一听怒叫,突然一鞭抽出,劈向卖唱老柴的肩膀。
卖唱老柴双手接着琵琶,不易拍手,文昌突然斜身伸手,马鞭去势如电,从宋安的胸前抖出,闪电似的卷住宋安高举马鞭挥下的手肘,向后轻轻一带,道:“老兄,你怎能动手打人?”
宋安手肘被卷,力道全失,整条右臂麻木了,身形一晃,几乎被带下雕鞍。他坐稳了,察叫了一声,大叫道“你是谁家的子弟,敢作弄我姓宋的?”
他想破口大驾,但看了文昌的气派,心中不无顾虑,所以先盘问文昌的家族姓氏。
文昌呵呵大笑,道:“兄台不必问,同是游春客,不必彼此伤了游兴,你说可是。”
宋安还来不及发话,卖唱老柴却冷冷的道:“你这小狗杀才可恶!假使刚才那一马鞭抽到柴某身上,哼!姓柴的必将割下你的双耳。”
突地,车窗口出现一个俏丽少女的秀脸,高叫道,“宋公子,你真要煞风景扫兴么?算啦!吵什么?咦……”
她的目光落在拍鞍微笑的文昌脸面上,她虽轻叫,笑意更浓,水汪汪的眉目,向文昌送过一道诱人的秋波,这种秋波,象是勾魂夺魄的神符,用来对付青少年人,其灵光的程度委实惊人。
她眉目如娇,粉脸桃腮,五官无一不美。青春少女的气息洋溢,一颦一笑,足以令男人心动神摇。文昌心中抨然而动,心说:“这是一个风骚的女娃娃,好一双桃花眉目,好一朵风情万种的娇花,好过隐的含情眉笑,真是个尤物,我得试试她的道行。”
宋安被卖唱老柴教训了几句,正待发作,却被田二小姐的娇叫所镇住,而且对方连文昌主仆算上,共有四人之多,闹起来讨不了好,只恨恨地道:“你这匹失记住了,日后你将后悔无及。”说完驱马后退。
“哼!日后?日当你将家破人亡,你格自食其果。”卖唱老柴冷笑着答。
文昌呵呵一笑,接口道:“朱公子,我劝你收敛些;你是有家有业的人,招惹亡命之徒对你是百害无一利,何必呢?”
田二小姐含笑娇叫道:“诸位爷,你们的坐骑可否放快些?借光些儿可好?”
卖唱老柴扭头瞥了她一眼,加上一鞭,马驱先走。
文昌本就骑在路旁,颔首笑道:“在长安第一朵娇花之前,理该让路,姑娘请。”
轻车向前滚动,但速度反而慢了。宋家兄弟仍然左右相伴,但宋安的马到了文昌的坐骑近旁,不得不动稍退,文昌身材高大,气度风飘如同树临风。他到底有点心虚,不敢再逞强前闯。
田二小姐的臻首,始终未缩回车厢内,半倚框,媚笑一直挂在明色的秀颊上,文昌缓缓策马而行,轻车终于和他并肩了,他神情轻松,转首向姑娘微笑。
田二小姐的眼睛里,溢出了异样的光芒,粉颊微泛酡红,用一方桃色罗巾半掩樱唇,微笑着问:“公子爷也是游春来的么?是否要前往大雁塔?”
文昌心中暗笑,忖道:“有意思了、主动搭讪,送上门的美食,我岂能放过?”
他在非我人妖的影响下,对男女间的事略有所得,对礼教二字不太重视,道德观念逐渐淡薄,加以自以亡命者自居,及时行乐的念头也使得他不再重视那些礼教观念。但他的内心,仍未完全被蒙蔽,像在施姑娘的香闺中,面对温柔似水美绝尘寰的善良施姑娘,他不但没有丝毫邪念,反而生出无比的忠诚祟敬情绪,尽管施姑娘亲手服待过她,不避嫌隙挽手依怀。
他心中有一个不算好的念头,便是决不采花,但自动送入怀中的美人,他也决不放开。
真妙!美人送到手边了,如不拾取,太对不起这位花不溜丢的娇花啦!他开始连用从非我人妖处学来的独绝手段,星日放射出情意绵绵的眼神,紧吸住她的双目含情不舍,脸上泛起迷人的微笑,用最温情的口吻道:“春来了,呆了整个冬天,不出来散散心怎成?小生正是前往大雁塔,听说桃海正届盛放之期,再不前往观赏,三五天之后可能风雨连山。”
“好啊!我们正好同路。”姑娘喜悦地娇叫。
“请教姑娘贵姓芳名,不嫌小生冒昧么?”
“妾姓田,小字梅姑,排行第二、家住城内太平街。家父祟安公,长安人不会陌生。”
“哦!原来是田二小姐,久仰久仰。”文昌笑,马儿靠住了车窗将宋安挤到后面去了。
梅姑娇媚地白了他一眼,笑嗔道:“啐!言不由衷,久仰二字,岂不损人?一个闺中少女的姓名,岂能让陌生人久仰的?”
“呵呵!不错,我该打,真是得罪姑娘了。”
“咦!公子爷,你还没有说出……”
“敬姓文,家住城外务本廊。”城内,最小的行政区称坊:城郊,称为厢,乡间,称为里,所以只消一提坊厢里便知是城里人或乡下人。
“文公子府上作何生理?”
“见笑大方,先父留任商州府教认,教书夫子,没有顾吓名。至于小生,会在州学舍就读两年,曾四边游学去长见闻。”
“世代书香,文公子,你值得骄傲,今日春游,只带了两名小生,公于既然也到大雁山……”
“姑娘如果不弃,小生愿伴随姑娘劳驾一游,但首先得说明,小生对慈恩寺不太熟悉,也许会令姑娘失望哩!”他两人愈说愈接近,愈说愈亲热,后面的宋安愈听愈不是味,愈听愈冒火、羞愤交加中,蓦地一咬牙,“叭”一声抽了马儿一鞭,双脚一夹,猛地勒缰。马儿先是向前行,再人立而起,一声长斯,马儿的两双前蹄乱踹,踹向文昌的马腹。同一期间,后面蹄声如雷,两女两男四匹健马逐渐驰近,相距不足米里地,速度奇快。前面骑是一男一女,男的是流水行云荀剑红,女的是一身白,是白衣龙女夏小姑娘。后两人一是虬髯大汉,一是年华十五六的俏侍女。
文昌何等精明?早已留心宋安的神色举动,马儿双蹄还未踹下,他一带缰绳,坐骑轻灵地侧移数步,避过一踹,扭头笑道,“宋老弟,干什么?咱们都是读书人,用不着粗野,免得被人耻笑斯文扫地。”
宋安用马端文昌的坐骑,枉费工夫,立即将马勒住,准备拔佩剑动手,愤怒地叫,“你再不走你的路,宋某要狠狠地教训你这无端岔人的家伙,你走不走?”
文昌含笑摇手,道:“且慢,咱们得评评理,小生无端岔入了什么?小生似乎并未招惹了阁下哩!是么?”
流水行云四匹马已经到了五丈内,马儿缓下了。白衣龙女目光掠过了文昌的脸面,发出一声讶然惊呼:“噫!”
文昌一怔,心说,“是她!这泼辣的小丫头。”
白衣龙女虽确知是蔡文昌,但看了穿着打扮却又有点疑惑,加以文昌神色未变,她一时到也不敢确定自己的想法。
宋安将佩剑拔出一半,狂怒地叫:“二小姐是宋某的世交,用不着阁下在这儿献殷勤,本公子只问你一句话,你走是不走?”声落,他的剑已出了鞘。
文昌瞥了停在三丈外的四骑一眼,再扫向脸色微愠的田二小姐,突然面色一沉,一字一吐地道:“美色当前,绝不放手。”
“原来是几个登徒子”。白衣龙女失望地自语,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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