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临危深情

一行人在大厅落坐,除了四妹和主人客套外,其余八女皆含笑侧坐,极有教养地低首无言。

仆人献上香茗,金刀桑爷掀着白须发话了:“佟姑娘既是北方人氏,万里迢迢芳驾光临九江寒舍,真是为银剑白龙冷老弟台助拳而来么?”

红衣四妹含笑点头道:“敝姐妹在南京邀游,接获冷大侠传来柬帖,着晚辈速至九江府助拳,十万火急。可是……”

话未完,老家伙抢着说:“佟姑娘,冷老弟在九江府城设了三处联络站,而老朽这儿却非传信所在,姑娘如何会找来的?”

红衣四妹顾左右而言他,说:“老前辈,冷大侠目下何在?”

“他已跟随他的恩师青城炼气士,午前在桑落洲乘船下航,至雷池催促大蛟翻江神蛟速至,桑落洲会合,因传信已数天,还未见翻江神蛟大寨主前来。佟姑娘,请问姑娘是如何获知老朽的住所的?”

华山紫凤一听银剑白龙不在,大失所望,举秀目向红衣四妹看去,红衣四妹正向她送来一道神秘的眼波。她得到四妹的暗示,开始伸手到腰带上抽取绣帕揩拭嘴角,在她抽罗帕的刹那间,小指一挑,腰带上一个三角形的锦绣香囊,开始散发出一阵奇香的无色气体。原来她小指所挑处,正是香囊上端的一个小软塞,囊中藏了一个小钢管,塞除便散出了无形的毒烟。

红衣四妹明媚地一笑,往下说:“这并非奇事,乃是从九江府三处联络站得来的消息。”

“怪事,联络处不会告诉你们庐山的聚会所在。”

“桑爷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在严刑迫供之下,铁打金刚也得吐实。”

金刀桑爷大惊失色,已听出口气不对,倏然站起,其余众人也变色起身,手按在刀把上准备动手。

“说!你们是何来路?”金刀桑爷沉喝。

红衣四妹冷冷一笑,神色冷然道:“我们乃是银剑白龙的死对头,小过节需当面结算。

名号嘛,告诉你们并无不可,你听清了,免得忘记。浙西三妖的姐妹,我姓佟,其余的不必问啦。嘻嘻,这些人为何在大门厅中躺下了?不像话。”

她脸上的神色本来够冷,但笑声一起,她像是换了一张脸孔,俏极媚极甜极。在她笑靥如花中,大厅中一阵乱,最先一声不哼往地下躺的人,是在两侧伺候的十数名大汉,像倒了不少木雕菩萨,砰然有声。

也在她狠狠发话中,金刀桑爷已经知道大事不好,当第一名大汉倒下时,几与“浙西三妖’”四字同时出口。他不等红衣四妹说完,身形倏动,闪入内堂不见。

其余的人也不笨,先后屏住呼吸抽身向后厅门急掠,“浙西三妖”四字似有无穷的震撼力,撼动着他们的神经,再不撤走怎受得了?

紫影疾闪,跟踪追入了内堂,华山紫凤的冷酷语音,在空间里震荡:“如果你们逃得了,枉死城早该没有枉死鬼了,留下啦!你们的性命该替银剑白龙卖了。”

所有的女人向四面八方飞掠,九支长剑洒出朵朵银花,中毒倒地的人-一了帐了,杀入了内院。

红衣四妹随华山紫凤进入了内堂,劈而碰上了六名精壮大汉,六大汉让过了金刀桑爷,向前挺刀急截。

金刀桑爷向里狂奔,一面大叫:“老伴,取我的金刀来。快,先吞下一颗辟毒丹。”

两女身形疾逾电闪,长剑矢矫如龙,冲入了人丛,神龙向两侧舞爪张牙,一冲之下,六大汉张着怪眼挨剑倒地。

这九个月来,她们的进境委实惊人,令人刮目相看,判若两人。大概是阴阳老怪发了狠、将绝学已倾囊传授给她们了,她们的剑上,已可注入神功绝学。“摧枯大真力”,所以六把沉重的钢刀,根本禁受不起长剑的凌厉一击。

两人在刹那间,毙了六大汉,逼近至金刀桑爷的身后,眨眼即至,双方同时进入了穿堂。穿堂,这是介于大厅与后厅的所在,地方不大,光线也不充足。但陈设不多,正好动手。

红衣四妹追得最快,她发出一声银铃似的轻笑,身剑合一飞射而来,笑完叫:“纳命!

你们一个也别想活。”

叫声中,长剑已到。

与桑爷同时逃出的另两名老人,知道已到了生死关头,脱身不易。拚啦!同时侧身,旋身,出袖。并肩大呼:“咱们拚了!”

他们身上未带兵刃,大袖便是他们防身的武器,袖出罡风乍起,如山力道狂涌而出。

袖风一触剑尖,剑发龙吟,稍一震鸣,即突入罡风之中,红衣四妹以一敌二,毫无所惧,她叫:“好!混元气功,但救不了你们的命。”

叫声中,剑化点点寒星,左右分张,分袭两老人腰胁。

两老人挫身闪避,左右游走。左首老人刚用凶猛的掌力拍偏袭到的剑影,向左飘走。

飘得好,刚撞上了后到的华山紫凤。她右手长剑急指对方胸膛突入,左手剑诀微抬,叫:“躺下!”

老人双袖齐拂,斜拂剑影,沉声叫:“不见得……”

叫声未落,一枚肉眼难辨的细小紫影,已从华山紫风的左手剑诀中飞出。从袖底空隙中一闪而入,从老人右胸侧没入体中不见,那是她的霸道暗器断魂毒针。

老人浑身一震,人向后略仰,嘎声绝望地叫:“好贱……贱妇,你……好毒的……”

华山紫风在对方大袖行将撒到的刹那间,剑急吞急吐,错过双袖,剑无情地刺入对方胸腹之间,厉声说:“你是银剑白龙的朋友,非死不可。”

剑突然一振,老人胸腹俱裂,再也支持不住,仰面砰然倒地。

几乎是同一瞬间,红衣四妹一声轻笑,在刹那间刺了另一老人五剑之多,同时得手。

内厅人影疾闪,奔出十来名劲装打扮的女人,最先踏人穿堂的,是一个皓首高大的老妇人,她右手中是一把冷电四射的长剑,左手是一把金光闪闪的沉重厚背金刀。人一露面,金刀已把前尖后飞出,叫:“接刀,让老娘收拾这些臭丫头。”

红衣四妹到了,她也叫:“老母狗,看谁收拾谁。”

两把长剑在刹那间挥出,“铮”一声脆鸣,火花四溅,老女人向右飘退,惊叫出声。

红衣四妹身形略挫,但立即闪电似的扑上,长剑化成一道长虹,一闪即至。

金刀桑爷接住金刀,眼角已瞥见老伴已陷绝地,一声怒啸,凶猛地反扑四妹身侧,刀发雷鸣,“刀劈华山”兜头便砍.他急啦!

红衣四妹不想与老女人同归于尽,人向侧闪,剑出“回头望月”旋身狂野地从刀影中抢攻金刀桑爷脑袋。

华山紫凤恰好到了,她一声不吭,乘老女人身躯仍无法稳住的机会,鬼魅似的到了老女人的身后。穿堂中光线本就不够亮,华山紫凤的身法却迅捷无伦,欺近至老女人身后,老女人仍浑如未觉。

老女人退势太急,身不由己,刹不住脚步,踉跄向后急退。

“哎……哟……”她叫,身形止住了,上身一仰,肚腹向前一挺。“当”一声,手中长剑坠地,眼珠向上一翻。她的肚腹前,露出尺长的一段剑尖,剑尖未沾丝毫血迹,夺目光华朦胧不清。

华山紫凤飞起一脚,将老女人的尸体踢倒,紫影一闪,她已进入了内院。

整座三进大庭院鬼哭神嚎,惨叫声惊心动魄。有些机伶鬼脚决,一看大事不妙,便拼老命往外窜,逃入了附近的树林。可是,外面林中还有五个更凶恶的女魔头,正分散在五方,逐个将逃出的人放翻在林内。

枯藤怪姥正点着山腾杖,从山上向下降,远远地便听到下面传来的惨叫声,这全古怪的老大婆,一向不过问别人的闲事,所到惨叫声无动于衷,仍以不徐不疾的身法向下降。

接近至树林了,惨叫声已渐趋平静,她喃喃边自语道:“金刀桑老贼可能遭报了,他与寒风掌冷小辈乃是八拜之交。早年狼狈为奸,无所不为,该受报应的。”

正走间,突见前面白影一闪,一个白衣白裙的女人背影从林影中射出,刚好截住一名从草中钻出的青衣大汉。

“哎……”青衣大汉只轻叫一声,踉跄倒退丈余,仰面便倒,在地下蹬了两下腿,便寂然不动。

枯藤怪姥一怔,讶然忖道:“咦!这白衣女人的身法好快,功力之高,不在我之下。相距八尺,竟能一袖将人击毙,了得。看这女人的背影,年岁不会太大,武林中出了一位这么年轻的高手,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她一面想,仍一面沿小径向前飘掠,距白衣女的身后,只有三丈余了。

白衣女人将尸体踢入草丛,并不曾回过头,冷冷地说:“送死的来了。这条黄泉道上,你是第一个外来的孤鬼野魂,来得好。”白衣女人说完,并未转身。

枯藤怪姥一怔,站住了,她额上的十字疤痕闪闪生光,怪眼连翻,心说:“这鬼女人可恶。她似乎认为我这庐山游客是桑家的客人,语气之狂傲,简直不可原谅。”

她心中是这般想,皱脸上泛起了杀机,重重地顿了顿山藤杖,怪叫道:“丫头,你在说谁。”

“说你。”白衣女人答。

声落,白影化一道轻烟,一飘即至,一双纤掌来一记“上下交征”,闪电似的攻到,身法之迅疾,骇人听闻。

枯藤怪姥经验老到,已经暗中准备应变,一声怪叫,山藤杖迎着来掌猛扫而出,立还颜色,山藤杖长有六尺,便于远攻。所以她不仅用不着闪避,反而踏进一步,单手挥杖扫出,十分凶猛,杖出风雷俱发,她已知道白衣女功臻化境,所以已用了全力。

白衣女正是石室姹女,她已看出枯藤怪姥的身份,但为了灭口,她必须将对方放倒,所以明知对方是华山紫凤的师父,仍被手抢攻,她的双掌已发出了摧枯大真力,要一举将枯藤怪姥给毙了。

双方皆用了全力,掌劲与杖风相接,“嘭嘭”两声爆响,左右的树枝残叶,被内劲相击时激起的劲风气流,震得飞舞不定。

人影在音爆声中倏然分开,石室姹女屹立不动,裙袂飘飘,恍若仙子临风。

枯藤怪姥连退五步,讶然叫:“咦!你这丫头了不起。”

石室姹女木无表情,一步步逼进。漠然地说:“过奖了。你也不弱。”一面说,一面拔出了长剑,徐徐迫进,要动手啦!

枯藤怪姥双手运杖,严阵以待,沉声问:“能以一双肉掌硬接老身一杖,而且占尽上风,断非武林泛泛之流,你是谁?”

“我,浙西三妖的大妖,石室姹女武湘倩,你或许曾有过耳闻,不然不配称宇内六大怪物之一。”

枯藤怪姥吃了一惊,难怪对方敢用一双肉掌硬接自己的山藤杖,脸色一变,说:“原来是极乐谷的三妖。老身与武姑娘无怨无仇,为何骤然向老身动手?”

石室姹女淡淡一笑道:“那该怪你自己,三妖行事之地,从不许外人进入,你来了,自该留下性命,以免泄漏三妖的行事。少废话了,用你的修为闯出生路吧!接招。”

喝声刚落,剑化千百道寒芒,风吼雷鸣,向枯藤怪姥狂风暴雨似的攻去。

枯藤怪姥豁出去了,大喝道:“老身自然要闯出一条生路来,打!”

两人就在林中小径中,展开了火辣辣的狠拚,山藤杖似若狂龙,八方进击,罡风雷动,狂野地抢攻。

怪!石室姹女的长剑,反而没有进击前的凶猛,千百道寒芒乍隐,但见三五道淡淡芒影,灵蛇似的吞吐不定,从狂风也似的杖山空隙里出没无常,经常钻隙而人,突破了重重杖山,迫进至对方胸腹附近,身法像无形质的幽灵,虚无缥缈地从山杖的缝隙中锲入。

枯藤怪姥全力周旋,但突如其来的神奇剑影,常逼得她半途撤招自救,闪让变招,三照面各接五招之后,她已被逼得手忙与脚乱,招式递出极为勉强了。

“着!着!”响起石室姹女的一声声冷喝,剑势逐步加快,愈攻愈凶猛,招式愈来愈神奇,裙袂飘扬间,人影愈来愈近,已进至对方身躯三五尺之内了。

枯藤怪姥愈打愈心惊,一代怪物与三妖相较,仍然棋差一着,山藤杖已失去远攻的威力,只能全力防守,守亦漏洞百出。

“噗噗”两声闷响,双刃相交两次,枯藤怪姥只感到从杖身传来的浑雄反震力,凶猛地直震内腑,两膀如受巨锤撞击,真气一阵浮动,硬生生被震退了两丈余。

“糟了!”她心中暗叫,山藤杖仍未收回,人未站稳,可是对方已如影随形追到,叱声入耳道:“你死期到了。”叱声传到,剑影已漫天彻地涌到。

正危急间,红影与紫影突现,传来华山紫凤的焦急叫唤声,声调不只焦急也包含祈求:

“大姐姐,请手下留情。”

枯藤怪姥一面暴退,一面拚全力自救,山藤杖贴身推架,在间不容发中连错五剑,第六剑已从她的右方锲入,想沉杖推剑已不可能了,她自己还无法站稳身躯,即使想扭身闪避也力不从心,眼看要溅血剑下,华山紫凤的焦急叫声传到。

石室姹女心中一软,猛地向外撇剑。她对华山紫凤极为疼爱,不愿伤了小妹妹的心,剑向外撇,人已向左后方飞掠八尺外,身形倏止。

“嗤”一声厉啸传出,枯藤怪姥的右胸衣外侧,开了一条半尺长裂缝,幸而未伤皮肉。

老太婆惊出一身汗,退出丈外站住了,脸上泛灰,额上大汗如雨,手中的山藤杖缓缓下垂怔在那儿。

紫影一闪即至,惊叫声又到:“师父……”随着叫声,华山紫凤匐伏在老太婆的脚前,伤心地放声大哭。

枯藤怪姥浑身激动得不住颤抖,伸出颤巍巍的左手,缓缓伸向华山紫凤的右肩,颤声叫:“孩子,真是你么?真是……”

她丢了山藤杖,突然将华山紫凤抱入怀中,轻唤道:“孩子,别哭,师父从未见你哭过,你定然受了天大的委屈。告诉师父吧,孩子。”

这时,所有的人全到了。阴阳老怪轻摇着她的团扇,徐徐发话道:“老太婆,你听我说,你的徒儿所受的委屈虽算不了什么,但怨恨难消,我,阴阳老怪孟重光。且将她的事对你细说重头。她今后的行止,如果你想伸手并无不可,但须听我妥为安排。走,且到天池山找地方憩息再说不迟。”

一行人觅路直奔天池山,冉冉而去。

在大雷池水中,一叶扁舟载着君珂和碧瑶,船轻水急,顺流而下大江。

他俩一早离开鬼洲,泳向池岸,雇到一叶扁舟,向大江飞驶。

而十一艘大官船,已在凌晨进入了三省交界处的江面,驶向彭泽。向小孤山急航,风帆吃饱了风,浩浩荡荡鱼贯上航。

小舟到了望江县附近大雷口左岸。舱面,君珂和碧瑶并肩而坐,凝视着江面的点点帆影,两人脸上的神色皆带有淡淡薄愁。

“小妹,你该在望江县上岸了。”君珂幽幽地说。

“我不走。”她坚决地拒绝。

“那怎成?”他苦笑地问。

“不管如何,我要和你并肩应付未来的劫难。”

“不成!”他斩钉截铁地断然拒绝,又道:“小妹,听愚兄的话,我不能让你卷入江湖凶杀的漩涡之中,绝不能让你随我涉险。小妹,我想拜托你替我办一件要事。”

“你,就是想遣我走。”她幽怨地答。

“小妹.我的心意希望你能明白、谅解。我请你走一趟湖广,禀明我爹爹,说彭恩公已出任施州卫指挥使,希望爹能在八月十五日之前赶到施州接替我的保护重责。请勿将我与青城练气士的死约会说出,免得爹担心。”

姑娘听他说完,心中暗自沉吟,忖道:“距会期还有五个多月,我何不先到湖广将经过告诉他爹爹?跟着他成不了事,他太过固执,定然单人只剑跑到青城应约,怎成?我得设法通知四明怪客和银河钩翁王老爷子才行,为他尽一分心力。”

她心中打定了主意,便说:“好吧,我将尽所能替你得信传到。你只身行走江湖,江湖波诡云谲,处处凶险,希望你多加小心珍摄。”

“小妹,谢谢你的关注。”

小舟在望江码头靠岸,两人依依惜别,姑娘泪洒胸襟,一声哽咽的珍重,忍住心头哀伤,洒开大步走了。

君珂的小舟重新上航,驶向彭泽县。

距彭泽一百二十里,马当山横枕大江。江风被山所阻,形成猛烈的回风,波浪汹涌。小舟下了帆,在汹涌的波涛中,猛烈地颠簸不定,十分凶险。

刚绕过山嘴,便看到上游远处,波涛澎湃之中,五条中型货船在互相以全速相撞,人影飞腾杀声如雷,惨叫声惊心动魄。

君珂一眼便看出那是水上英雄在拚老命,便向船伙计叫:“靠岸,先避一避。”

五名船伙计早惊得心胆俱裂,不用叫,已经将船向南岸拚命靠。在这儿向左一绕,风浪虽猛但水应高,倒还容易操桨。

小舟在风浪中飘摇,江水将舱面全溅湿了,好不容易到了岸旁,众人全喘过一口大气。

官道从马当山的南面穿过,在这儿靠江边向南一折。真巧,官道上出现了两个人影。

小舟距岸不过十来尺,君可眼尖,一眼便看出两人正是独剑擎天和双尾蝎师徒俩。

双尾蝎眼力也够高明,已看出舱面上的少年是君珂,倏然止步叫:“林老弟,别来无恙。”

君珂也亮声叫:“是立晖兄和冯老前辈么?小可刚由雷池鬼洲来。”

“哦!林兄是救那两位姑娘么?”

“正是。两位池州的事怎样了?”

“兔崽子们都溜了,正点子正和银剑白龙的手下沿途拚命,热闹着哩。长江三蛟的大蛟翻江神蛟于子飞,在东流江面失风,阴沟里翻船,死了上百条好汉,黑龙帮的狗东西,也死伤上百之多。”

“他们为何要黑吃黑?”君珂讶然问。

“咦!你不知道?”

“小可一概不知,立晖兄可否见告?”

“他们是为了从池州上航的十一艘官船上的油水,以致水火不容。林兄,如果有兴,何不前往开开眼界?”

说是为了十一艘官船,君珂吃了一惊,急问道:“他们要在何处下手?”

“在九江下游桑落洲附近,官船约在五更初到达那儿。”

“糟!来不及了。”君珂变色地叫。

“来得及,如果坐船,自然太慢,从这儿走陆路,四更天便可赶到九江府。””

君珂猛然醒悟,向船伙计大叫:“靠岸,快。”

小舟迅疾地驶向岸旁,相距五六丈,君珂已飞跃登岸,向独掌擎天遥遥行礼,说:“小可先走一步,恕罪。”

声落,人如星飞电射,瞬即远出二三十丈外去了。

独剑擎天一惊说:“立晖,这小伙子的轻功造诣超凡入圣。可怕。”

“禀师父,他如不与我们为敌,并不可怕。”立晖信口答。

“他来去匆匆,不知有何要事待办?费解。”

“也许也是为了十一艘官船哩。”

“废话,这小伙子不是这种人,我们追。”

说追便追,师徒俩像劲矢离弦,放开脚程全力急赶,可是愈赶愈远,三五里之后,前面已看不到君珂的背影了。师徒俩愈追愈心惊,被君珂的造诣镇住了。

九江府城中,群雄毕集,江湖朋友闻风而至,双方的朋友也蜂涌而来。

可是,银剑白龙却在桑落洲旁一艘大船中养伤,不在九江府,在九江府接待朋友的人,是他的父亲寒风掌冷沛年,和千手如来的拜弟黑虎陶高。

黑虎陶高乃是九江三姓的大族之一。祖居牯牛岭北面。早年李胡子在荆襄造反,这家伙便是穷凶恶极的巨盗和帮凶,李胡子败亡,他溜得快,幸而逃得性命,躲在家中纳福避祸。

黑虎陶高与金刀桑爷忝在近邻,双方交情深厚,加以金刀桑爷与寒风掌有八拜的交情,而且寒风掌目下是千手如来手下的红人,有他两人出面,大事定矣。

牯牛岭陶家的接待处所,负责迎送江湖中一等一的好汉,所以十分秘密。浙西三妖虽则神通广大,仍未能将黑虎的巢穴找出。

浙西三妖心狠手辣,办起事来十分周密,干得干净俐落,不留半个活口。九江府附近接二连三发生离奇血案,尸骨全被化尸毒所毁,银剑白龙所安排下的密窟,先后被连根拔除。

由于与黑龙帮正式翻脸冲突,先前尚怀疑是黑龙帮所下的毒手。可是欲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血案发生前,附近的人皆发现有各式打扮的诡异女人,在血案发生处左近出没,血案发生后,那些女人却又踪迹不见。在老江湖加以合理的假设和揣测下,那些鬼女人不无嫌疑,可是真要代那些古怪女人的行踪,却又音讯毫无,平白在九江府消失,大概早已鸿飞冥冥了。

她们真消失了么?没有,她们神出鬼没,已经秘密地到了桑落洲附近了。

桑落洲下游附近,早年本有九条河道,可是目下已有三条河道淤塞,只剩下六条了,另三条有一条仍有水迹,其余两条已变沧海为桑田,毫无痕迹可寻啦!

在桑落洲附近,各式各样的大小船只,藏匿在枯苇之中,如不进入搜查,是无法找到船只的,枯苇太深了。

从九江府到池州,全程五百八十里,水陆两路风雨飘摇,血腥处处.双方的人已大量涌到,第三势力亦渗入从中取利,血案此起彼落。

十一艘大官船扬帆上航,船行似箭,昼夜兼程,人暮时分驶入湖口县界。

二更正,官船浩浩荡荡越过彭蠡湖口,向桑落洲左侧航道驶去,比预定航程时辰,提前了一个更次。

在十一艘大官船之后。三艘轻快的木船紧跟不舍,插了五支儿臂粗的大香,燃烧得极旺,灯杆上,一盏白色的夜航灯高悬桅顶,还多了一盏与众不同的红色气死风灯,在夜幕中不住摇曳。

前六艘大船,是王知府的宝舟。按理,彭胜安的官比知府大,他的船该走在前面。但彭胜安为人随和,朝廷重文轻武。他客气,让王知府先行,王知府到四川就任,水程远嘛。

正走间,第四艘大船左右两舷,传出一些轻微水响,五个赤条条的人影,已壁虎似的爬上了舷板,闪入舱壁暗影中。

第三艘大船也上了五条穿黑绸水靠的人影。

第二艘也上了人。

第七艘也出现了黑影。

第十艘人影又现。

第六艘上,有一名护兵大概内急了,睡意朦胧出舱,他不到后舱面方便,跨出舷板手扶舱壁另一手拉开裤子便将大屁股向外凑,口中喃喃地咒骂:“他娘的,大概吃多了狗肉,五脏庙坏了,大晚间闹肚子,真不是滋味……”

话未完,“哗啦啦”声中,稀大便往水里倒。

巧极,一个黑影刚冒出水面,用手中短钩勾住了舷板,要爬上船舷,又臭又稀的大粪淋了他一头一脸。

水上的黑影吃了一惊,奇臭的木犀香他怎能不知?一阵恶心,几乎使他钩不住舷板,他猛抬头,正好看见护兵的大屁股,距他的顶门不足两尺。

水中黑影无名火起,拔出腰中的分水刺,咬牙切齿向上一送,“嗤”一声恰从护兵的肛门刺入,没入一尺以上。

“哎……”护兵叫了一声,“噗通”一声,水花四溅。

舱内一灯如豆,二更末三更初,坐船没地方可逛,晚间都不想睡,十余名护军正和知府大人的亲随,在舱中掷骰子豪赌,而隔舱中,却鼾声如雷。

舵楼中,老舵手与两名壮年伙计,分别控制着帆索和大舵,聚精会神不敢丝毫大意。

江风凛冽,夜黑如墨,双目虽看不清舱面的人影,但护兵落水的声音却是清晰可闻。老舵工见多识广,听到水声便脱口轻叫:“糟!有客人落水。”

身左控帆索的船夫一怔,说:“咦!恐怕不是人。”

“是的,定然是人,你不听见刚才有开舱门的声音么?麻烦大了。”

“是人怎没听到呼救的声音?”船夫仍然不信。

“不会水的人落水便沉,江流太急,不会有呼救声的。快,下帆,招呼伙计准备救人。”

老舵工话刚说完,船伙计还来不及扯动帆索,舵楼门口人影疾闪,上来了三个身穿黑油绸水靠的人,一个个目光炯炯,手中分水刀发出隐隐光华,只瞬息间,便占住了舵楼内外,为首的人伸出分水刀,用低沉的嗓音低叱:“不可声张,继续跟着前面的船只走。死一两个人,用不着大惊小怪下帆救他。”

本份小民,几曾见过这种阵仗?看到明晃晃的尖刀直指到胸前,吓得三魂飞走了两魂。

“好汉爷,你……你们……”老舵工惊惶地叫。

穿水靠大汉冷哼一声,抢着说:“小声些,不然给你一刀。咱们是长江三蛟的手下弟兄,不许你再噜嗦。”

老舵工一听是长江三蛟的人,心中一定。水上的船家,都知道水上强盗的规矩,假使不加抵抗,也绝不会吃亏,甚至还有好处,彼此都相倚并存,彼此皆用不着断绝财路。尤其是像长江三蛟一类著名悍贼,绝不会乱来,所以老舵工放了心,难下笑容说:“好汉爷,老汉理会得,请放心。”

第一艘大船突然离开了航道,向桑落洲靠去。

桑落洲中,散处着三五十户零星草舍,有些是渔夫的临时棚屋,平常人不屑到洲上留连。洲上矮树丛生,野草茂盛,沿水际丛生着密密麻麻的芦苇,老枯苇未倒,新芽刚抽不久,太密了,正是强人出没的好去处。

说巧真巧,这天午后,洲上陆续靠泊了五艘水船,其中一艘只有一个人,泊在洲西南一处突出的洲角嘴前端。

船上人个儿高大,是属于来历不明的江湖豪客。他鼻直口方,国字脸盘,大眼睛神光闪烁,五绺黑髯拂胸,看去不仅英俊,而且极富男性美,看年纪已在四十以上,但脸上看不出真实年龄,红光满脸。看不到明显的皱纹,他身穿两截窄袖青衣,腰中垂挂着长剑,胁下有百宝囊,随身只带了一个小包裹,泰然隐没在洲中树林内不见。

一天中,这位长髯豪客始终不见现身。

君珂舍舟就陆,展开日行千里脚程,沿官道狂掠,也不怕惊世骇俗,自顾自放腿急射。

申牌末,他赶到了湖口东北,距县城二十三里的蒲塘镇遇上了麻烦。

麻烦来自银剑白龙的党羽。当银剑白龙被青城炼气士救走之后,上船即替他上药敷伤,区区五剑皮肉之伤。要不了他的命。船放九江,他便在桑落洲驻驾,立即派人手打听,天涯游子林君珂的消息。

消息传出了,也碰上了。

蒲塘镇距县城二十三里,是一座小小的临江小镇,居民不多,约有近百户人家。镇中为了行旅方便,设有茶亭和两间管吃食的小店,这里面就有银剑白龙的眼线潜伏,监视着往来的岔眼人物。

君珂入镇之后,脚程虽放慢了,但仍比正常人奔跑的速度还快,他的穿章打扮,英俊魁伟的身材,和腰上银光闪闪的白龙筋鞭,怎逃得过伏桩的眼下?

不等君珂出镇,镇外已响起了悠长的芦哨声,伏桩已将警号传出了。

四匹健马突从镇南冲出、向下狂奔。

君珂不知危机已至,一出镇便放开脚程,身后半里地,四匹健马无法跟得上他。

官道宽阔,前面出现了一座荒密的松林,江风呼啸。松涛如万马奔腾,动人心弦。

君珂将一切身外事全不加置理,向下狂奔,他沿途打听,已知十一艘大官船就在前面不远,他要赶至前面,找一艘小船迫近至官船,上船叩见彭胜安。

他专心赶路,没留意林中有古怪。刚进入林中十来丈,三枚寒星成品字形从他身后一株巨松下射出,上一下二分袭背心。

他的身法太快,暗器从两丈后发射,飞行了三丈余.距他的背心还有两尺左右,来势便徐缓下来,破空之声。终于传入他的耳中。

暗器在近距离中,飞行如比声音快,听风辨器术毫无用场,但距离稍远,暗器的冲力逐渐消失,便没有声音快了,绝计算下了一流高手。

君珂目下的修为。已接近了炉火纯青之境,暗器啸风之声,怎逃得过他的神耳?

“有人暗算我了,是镖。”他想。

他仍向前急掠,猛地向左大旋身,左手一抄,捞住了三枚寒芒闪闪,缥尖一寸色呈紫绿的三棱淬毒钢镖。

“打!”他大吼,信手向后扔出。

原来在他大旋身的刹那间,他已看出原是在前面,目下变成在后的数株古松下,闪出了四条灰影,便将接来的淬毒三校镖,运劲向后扔出。

四条灰影猝不及防,也没想到君珂能一手接下三枚淬毒三棱镖,更想不到他不将暗器射向发射暗器的人,反而用来对付身后的人,大出意料。

扑出的四条灰影中,有两人发出一声惨叫,“砰砰”两声,仆倒在地,灰沙被震得向四面急扬。

另两人齐发虎吼,撤下了两把长剑,剑前身后飞扑而上,像是急疯了心。

同一瞬间,两侧共有八条灰影长啸而出。

先前发镖之处,出现了三名凶猛狞恶的精壮大汉,三把泼风刀发出闪闪寒芒,飞旋而至。

君珂陷入了重围,但他夷然无惧,拔出护手棍,白龙筋鞭呼啸而出,不退反进,抢迎三名操刀大汉。“灵蛇出洞”急射中间贼人,大喝道:“什么人?纳命!”

中间大汉刀出“天王托塔”,双手持刀向上推,人仍向里抢。单刀号称“拚命”,拼命必须贴身相搏,白龙筋鞭从丈外攻到,无法和远处的人排骨,他想架鞭贴鞭旁切入,主意倒是不坏。

岂知鞭突然下沉“叭”一声却从刀下振入,鞭梢闪电似向上一抖,不偏不倚击中他的腹下命根子,再往上猛振,在他腹上开了一条尺长大缝,肚肠外流。

“哎……”他叫,“当”一声泼风刀落地.人向旁一栽。

同一刹那,君珂虎吼转身,白龙筋鞭招出“旋风扫叶”,鞭划出一道淡淡光弧,从右向后疾扫,攻向后面和从右侧飞扑而来的六个灰衣人下盘。

最先迎住鞭的大汉向上纵,长剑向下斜挥。可惜,他反应虽够快,仍慢了半分。“嗤”

一声鞭错过剑锋,仍向后扫,鞭过无声,贼人两脚齐胫骨而折,人向地面急落,想得到够糟。

白龙筋鞭呼呼厉啸,像有无数银虹向外暴射,也像有无数光环向外吐,卷到何处,何处遭殃,只一照面间,便倒了五名,共有八名贼人横尸路中。

还有七名活的,大概他们的修为造诣要高明些,依然凶悍如虎,在鞭声如雷中奋勇向鞭影中抢。

四匹健马狂风暴雨似的卷到,两匹在前,另两匹稍落后两丈。并辔冲到,最左前的马上人叫道:“退!交给我们。”

不等七名贼人退出,马已冲近,暗器亦先一步射到,共有九枚回风柳叶刀,向君珂急射。刀专走弧形,划出九道半弧,向中间集中飞到。

在暗器之后,一把流星锤,一把飞爪,从马上人手中射出,两匹马也不要命,硬向君珂猛冲来了。

君珂一声长啸,鞭突化无数斗大银环,迎向袭来的刀山,正将九把回风柳叶刀全震得向外飞,“叮叮”两声脆响,有两把柳叶刀震成十来段小铁屑。

“打!”君珂大吼,白龙筋鞭一抖一振、流星锤和飞爪全缠在一起。

白龙筋鞭可屠蛟龙,流星锤和飞爪的钢丝软绒索,可以缠绕刀剑,却受不起白龙筋鞭的猛袭,加上君珂的神力,一拉一抖之下,锤索爪索立即寸断。

鞭向下一落,“叭”一声击中右首健马的额心,马脑袋像被人砍了一刀,几乎成了两爿。马的冲势未止,仍同前撞到。

君珂向左一闪,来不及再用鞭,用肩部猛撞马的左肩骨,左手疾伸,叫:“下来?

滚!”

叫声中,人已从双马的中间空隙中突入,白龙筋鞭突化长虹。攻向后面的两匹健马。

他身后,砰然一声大震,右首的死马冲倒在地,马上骑士一声惊叫,飞离马背。

接着是一声马儿痛苦的长嘶,被君珂用肩所撞的左首健马,以迅疾的速度向侧翻倒。马上的骑士仅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便撞昏在三丈外,滚了几滚方寂然不动。原来这人的左大腿被君珂巨掌一抓一扔,五指将腿肉抓得四面迸裂,胴骨也碎了,一扔之下,他怎受得了?

后面的两匹马到了。马上的人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白虹已到,“叭叭”两声脆响,两匹健马的额上各挨了一鞭,刀枪不入的猪婆龙也禁受不起白龙筋鞭的抽打,毫无护甲的马儿,命运不问可知。

死马仍向前冲仆,君珂已向后飘退。

马上的两名骑士已飞离马脊,向两旁飘落。

“蓬匍”两声,两匹死马冲倒在君珂脚前。灰土四杨,鲜血飞溅。

君珂屹立如山,点尘不惊,大喝道:“别再送死,你们受何人所差?”

连后到的马上骑士全算上,共有十名活人。最后飘落的骑士拔出一把蜈蚣钩,反喝道:

“你姓林?叫……”

“太爷姓林,名君珂,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绰号叫天涯游子,你们冲我而来?奉谁所差?”君珂沉声问。

“奉冷当家所差,取你的人头回话。”

“姓冷,是指银剑白龙呢,抑或是指寒风掌老匹夫?”

“都是一样,不必问了,你杀了咱们的同伴,擒住你时你将被化骨扬灰。”

君珂仰天狂笑。收了鞭拾了一把剑说:“你们已死掉一半,还敢大言不惭,怪事。杀你们这些土鸡瓦狗,污得了我的神鞭,且用你们的剑,屠你们这样走狗,上!别等。休误了大爷的大事。”

十个人同声暴吼,立即发难.八方合围,疯狂地挺刀猛扑、声势汹汹。

君珂向前踏出两步,突然向右急旋,折向射到右方,恍若电光一闪,绝招“射星摘斗”

出手,在兵刃合击中飘然脱出重围,到了右侧方举剑冷笑。

似乎在他刚站稳的同时,先前在右侧方攻到的两名灰衣大汉,手中兵刃徐徐下降。身形踉跄想勉强支撑沉重的身躯。他们的左手,掩住了脸面,鲜血从掌缝中沁出,顺下颔滴下胸襟。

终于,他们支撑不住了,“当当”两声,兵刃落地,左手亦松,现出眉心中的一个剑孔,突然仆倒在地,寂然不动。

另八人根本没弄清是怎么回事,全都变色站住了。

官道两端,各有一批凶猛的人物,用迅捷无伦的轻功相对而进,快接近林中斗场了。

从彭泽方向来的人稍快一步,那是一群身穿大红法服的老道,和十余名穿黑色劲装的老少男女,全是江湖中有名有姓的人物。老道共有十三名,领先那老道年登耄耋,头戴九梁冠,鬓脚洁白如银,短白眉,狮鼻海口,目中冷电四射,山羊胡子不见一星黑影,中等身材,腰悬一把古色斑斓的长剑,剑把云头镶了一颗宝光四射的青钻石,晶莹夺目,握手处隐约可以看到两个古篆字“青霜。”

老道后面左首,赫然是二帮主天洪老杂毛。只消看见天洪老道所处的位置,便知悬青霜宝剑的高年老道的身份,必是天玄教的教主,黑龙帮的总帮主天玄观主。

在风雨飘摇中,天玄观主终于赶来了。

从湖口县城赶来的人,人数也不少,大部分是身穿灰袍的人物,一个个相貌狰狞,腰悬杀人家伙的武林之豪。为首的人是个身穿法服,被火红袈裟的大和尚。这和尚古怪,光秃秃的脑袋上没有戒疤,明眼人一眼便可看出,是个未受戒的酒肉和尚。

这酒肉和尚长相好威猛!大脑袋,红光满脸,铜铃眼,金睛的四周布满红丝,鼻翼特宽,大鼻孔儿朝天,四方大嘴,招风子耳.从耳根至下颔,由鬓角至嘴唇,一片灰色,都是被剃光了的络腮胡,灰色是隐在皮下的须根。他腰上,悬了一把三尺六寸的长剑,袍袂飘飘,脚下如行云流水,看去潇洒从容,其实速度甚快。

他就是大盗李胡子的堂弟,假和尚千手如来李宁。在沅州,他是个大慈善家,修桥铺路的大善人,赫赫有名的李员外。在江湖,他是个无恶不作,无法无天,穷凶恶极的隐身大盗假和尚千手如来李宁。

干手如来身后,寒风掌冷沛年青袍飘飘,追随在右后方额上见汗,显然他在用全力赶路.有点吃力,他的功力和轻功修为,比千手如来相去太远了。

在天玄观主的身后半里地,有一个身穿披风的人,鬼鬼祟祟地钉住了老道们的背影,亦步亦趋。

更远处,也有一行踪诡秘的人,钉住了身穿披风的大汉,若无其事地时行时止。这人的腰中,带了一把有护手的钢钩.

君珂毙了两人,突出重围,向惊骇得发得的八名大汉冷笑一声,沉声道:“够了,老兄们,用不着再上送死,你们还得替同伴收尸。林某没空,不想替你们善后。”

有一名大汉扬刀大叫道:“你走不了,不是你就是我。”

君珂垂下剑尖,冷冷地说:“你如果上,死的定是你而不是我,免了吧!回去告诉银剑白龙父子,再找林某的麻烦,叫他小心脑袋,林某要找他再刺几剑。”

身后已传来衣袂飘风之声,他仍往下说:“林某不想生事,但也不怕事,惹火了我……”

话未完,身后突传一声暴吼,有人叫:“李隆,发生了什么变故?”

叫声是寒风掌所发,他已看到了满地尸骸,被称为李隆的大汉抬头循声看去,喜极大叫道:“禀当家,这小子就是林君珂,杀了咱们不少人。凶悍绝伦,擒他不住。”

君珂扭头一看,暗叫不妙,敌人来得太多,麻烦得紧。他不认识千手如来,也不认识寒风掌,寒风掌却认得他,那次仙霞岭之会,寒风掌用巾掩去本来面目,所以他无法相认。但听李隆称对方为当家,他猜出发话的人可能是寒风掌冷沛年,当年在彭家村围攻他爹爹的元凶之一,仇人相见了。

他也看到了千手如来的古怪面目,更有一大群目放厉光的贼人。他不怕人多,但打起来势将稽延,耽误了他抢救彭恩公的大计,绝不可在此逗留。

相距还有三五十丈。他顿萌退意,猛地身形疾闪,向松林深处飞掠。

“哪儿走!纳命!”李隆大吼,脱手打出三枚燕尾镖,挺手中单刀随后攻到。

千手如来一听是林君珂,大喜过望,一声长啸,红影捷逾电闪,飞射而来。

君珂反手一掌扔出,人已闪入林中。

“哎……”李隆发出一声惨叫,三枚燕尾镖回头返奔。尾在前尖在后,硬生生贯入他胸腔之内,扑地便倒。

“截住他,休教他走了,散!”千手如来大吼。抢先从侧方飞射入林,迎头急截。

远远地,天玄观主已听到啸声,身形突然加快,像一阵狂风急刮,一面叫:“快!也许是咱们的弟兄遇上了对头。”

众人一阵急走,奔向林中。官道上除了尸体,已经看不到活人。而林木深处,狂笑声和震耳的嗓音如雷:“哈哈!你除了纳命,没有第二条路可走,留下啦!令尊大概还在人间,在你的身上定可找出他的下落,哈哈!接着。”

天玄观主一怔,脱口叫:“咦!是假和尚千手如来。”

“是他,这畜生定是在杀咱们的兄弟,走。”天洪道长咬牙切齿地叫。

“走!入林。”天玄观主挥手叫,抢先闯入林中,向斗场闪电似的掠去。

君珂入林逸走,想从旁绕出,岂知松林并不太大,深不过百十丈,林的那一面,全是刚插秧不久的水田,直延至东南面个山之下,一望无涯,形迹难隐。

他向右一折,想折向官道南面,由于略一迟疑,被从侧方射到的千手如来截个正着。狂笑和倨傲的言词,立即激起了他的怒火,提起他的父亲,更是火上添油。

林中巨松盘虬,枝浓叶茂,长兵刃派不上用场,反而碍手得脚。他不敢撤白龙筋鞭,转身站定,手中长剑发出阵阵龙吟,俊目中神光如电。大吼道:“贼和尚,你是谁?”

千手如来还不知君珂了得,更不知君珂曾经怒斗青城练气士的事,以为小伙子年纪轻轻,打娘胎里练起,也不过一二十年火候而已,没有什么了不得,赤手空拳欺近,巨大殷红的大手伸出袖口,叫:“我千手如来,但只有一双手,你乖乖就擒,免得佛爷我费事。”

君珂看清他殷红如血的巨掌,心中一懔,心说:“这家伙练了赤阳掌,我得小心些儿,盛名之下无虚土,贼和尚的名号挣来非易哩。”

他终于看到了这个字内闻名的大盗了,心中自然有点紧张,但绝不是恐惧。当地面对宇内第一高人青城炼气士时,也不曾被对方的名号所震撼,对这个宇内的凶狠大盗,他没有恐惧的理由。

四周赶来的人还未到达,正是出手的好机会,他看巨掌将近身前,突然向左飘掠八尺。

干手如来如影附形踉到,狂笑道:“想走么?你在做梦。哈哈!”

笑声中,五指箕张兜头便抓。

这家伙太狂妄,明知君珂手中有剑,仍敢用赤手擒人,太瞧不起人了。君珂无名火起,拼的念头在脑中象电光一闪;蓦地功行剑尖,生死门神功发似山洪,一声叱喝,迎着巨掌洒出一招“银河飞星”,不仅要穿透对方的手掌,更要迫进攻向对方没有戒疤的光头。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干手如来一看剑影飞腾有异,剑气亦大异一般武林高手所发的内家剑气,知道不好惹,但仍不相信少年人有何惊人绝学,五指仍向前抓,一抄一捞,竟然想空手夺剑。同时,他的左掌也突然吐出以防万一,凶猛灼热的气流向前急涌,如同山洪怒泻,袭向君珂的下盘和腰际。

君珂感到热流涌到,灼热如焚,而且劲道直追内腑,压力奇猛,心中悚然而惊,剑势立现迟滞,一念之差,几乎陷于危局。

他在点字诀中,突然加上了振字诀,一挫钢牙,全力奋勇抢攻,剑尖前突发厉鸣,龙吟似的剑啸亦从剑锋上发出,突破了凶猛的热流,剑尖略一顿挫,突又再次逼进,吐出七颗银星,狂野的欺近猛袭。

千手如来在剑尖将及的刹那间,感到剑啸有异,而且有一股奇特的凶猛无比的暗劲,震开了自己所发的天下无双的赤阳掌力,真气受到奇特的劲道所震,突然剧烈地散逸,剑尖已突破真气布成的无形巨网,猛袭而到,不由他不惊,知道厉害,火速撤回巨掌,在危机一发中,脱出七道剑芒的笼罩,向侧飞飘八尺。

不等君珂转向攻到,他一声怒啸,正待发暗器取君珂的性命,眼角突见红影入目,人影急射而来,有陌生人到了。同时,自己的党羽亦呼啸而至。

他不愿在人前失去身份,立即忍下了,伸手拔剑出鞘,一声厉叱,冷电四射,攻出了一招“云封雾锁”。

“铮!铮铮铮!”一连串的兵刃交鸣声暴响,火花飞溅,双剑凶猛地纠缠片刻,倏然分开,各退开丈余,不等对方站稳,立即重新交合,但见剑影如万千白虹飞舞,只看见剑芒而不辨人影。

快!快得令人咋舌,双方展开了武林罕见的凶狠拚搏,乍合乍分捷逾电闪。

不再发生兵刃的错鸣声,两人全凭心意神御剑,在千变万化中抢机先,攻招化招意动神动,一发即变令人难辨招式,一沾即走再换招抢攻,变化于几微,攻得狠守得密不留半丝儿空隙。

白虹飞舞,枝叶如被狂风所扫,纷纷向外激射,粗糙的松树皮-一剥落飞走,好凶狠的一场武林罕见的高手相搏。令人叹为观止。

灼热的劲道四溢,潮水也似的无形震动激射,扑来的三四十名的武林高手,懔然后撤作壁上观。

“好一场武林罕见的龙争虎斗。”天玄观主变色轻叫。

天洪道长更是心惊,低声说:“师兄,千手如来今天竟然动兵刃,对方不知是谁,竟然和他拚成平手哩。咱们帮中。似乎没有这种高明身手的人。”

天玄观主端详良久,讶然道:“咦!是个英俊的年轻人,依稀尚可分辨,剑法却无法看出门派家数。”

君珂凶猛如狮,每一招皆急似电耀,每一剑恍若霆击,太快了,旁观者功力稍差的,甚至还无法看清他的面貌,更不必说看剑路了。

天洪道长向寒风掌等一群恶贼一指,低声道:“师兄,趁假秃驴被缠住,咱们打落水狗,将这些家伙一举歼灭,永除后患。”

“师弟,不可以妄动,咱们是为息事宁人赶来理论,怎能再将纷争扩大?”天玄观主摇手反对。

“师兄,事已至此,双方死伤枕藉,有理也说不清了,如不乘机下手,终会有翻脸的一天,师兄,拚了,用不着和他们讲理,时不我留,机会稍纵即逝哩。”

“师弟。我们怎能乘人之危,落井下石?”

“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难道说,留待日后他们荼毒咱们的兄弟么?”

天玄道长沉吟很久,突然目中凶光暴射,沉声问:“师弟,咱们真要和千手如来翻脸么?”

天洪老道哼了一声,斩钉截铁地说:“咱们别无选择。”

“后果你想到了么?”

“双方利害冲突,终究要诉之于武力。假贼秃利用银剑白龙小畜生出面争霸武林,暗中蓄养死士,准备东山再起,有他们在,咱们将俯首退出江湖,不然必遭他们逐个消灭而后已,两害相较择其轻,目前的大好机缘如果轻易放过,后果更不堪设想。”天洪分析利害,居然头头是道。

“咱们上一次已收下他的调解金银……”

“哼!一千两黄金,还不够建九华观的一座偏殿。”

天玄手按青霜剑把,一字一吐地说:“如此看来,咱们是该动手了?”

天洪观主也手按剑把,沉声说:“血债血还,咱们不能令弟兄们寒心,九华观被杀的无数弟子的冤魂,正期待着咱们出面复仇雪恨。”

两人在交谈,附近的老道和俗家帮众全听得真切,一个个目露凶光,手按兵力把手跃跃欲动。

天玄观主举目回顾众人的神色,突然一声龙吟乍起,青芒冷电耀目生花。青霜宝剑出鞘了。他举剑大吼:“天玄如日中天。”

众人也纷纷撤刃高举,同声大吼:“黑龙威加宇内。”

天玄观主倏然转身,面向对面目定口呆的寒风掌一群恶寇,发出一声焦雷也似的大吼道:“杀!”

君珂正和干手如来拚命,双方换了近百招,他豪情万丈,愈斗愈勇,已经争得了上风,攻势逐渐猛烈。高手相搏,心意神不容许有些少分散,场外到了些什么人,他根本没有机会分心打量了,反正他没有朋友,该全是敌人无疑,耳听天玄观主发出了杀声,还以为他们要群殴哩。

天玄观主发令毕,青霜剑幻化一道矢矫的青虹,射向寒风掌一群恶贼站立之处,一沾人丛,血雨立即飞溅。

双方都有二十余名一等一的武林名宿,立即散处各地展开舍死忘生的惨烈火并,整座松林刀光剑影飞腾,厉吼惨叫在空间里振荡。

君珂心中大定,七星散手剑法威力渐增,放手抢攻,全是进手狠招。

千手如来早听出来人是黑龙帮的总帮主天玄观主,苦于无法抽身,他这次带人东下,本就是想和黑龙帮协商十一艘官船的合理解决之道,没想到遇上了君珂,少年人剑上和内功的造诣,大出他的意料,缠住了他不让他脱身,无法与天玄观主见面。他万没想到天玄观主竟不讲武林道义,突然下令向他的手下进攻,急怒攻心,几乎挨了君珂一剑。

他全力封招,一面大叫道:“天玄道友,请等回儿。”

可惜他叫晚了,双方已经放手拚上了。他心中大急,猛地左手大油一扔,罡风随袖而起,风雷之声大作,无数淡淡青芒,从他的掌、袖、肘之处飞出。同时,他左足疾飞,改向君珂的下盘,三枚肉眼难辨的绿色什影,从靴尖中飞出,射向君珂的下腹。

他的右手长剑,正封开君珂攻来的“七星倒旋”最后一剑,“挣”一声双剑皆向上一荡。

机不可失,他横剑护住脸部和顶门,剑把向前一送,三枚细小的灰影,突从剑把前云头尖端的小孔中,一闪即出。

这一连串的变化,说来话长,其实乃是刹那间的事,几乎是在同一瞬间发生。

这就是他干手如来绰号的由来,五种暗器分由各处不同方位打出,集中射向对方全身要害。双方相距在八尺左右,想问避根本是枉费心机,想全部避开,更是比登天还难,死在他这种歹毒手法下的人,委实难以胜数。

他的暗器有些是利用无声机簧所发,更加上一甲子内力修为的催动,凶猛的程度可想而知,除了已练成不坏金刚法体的人以外,能幸免的人得未曾有。

君珂早知千手如来的暗器厉害,但力拚百招,已迫令对方没有取暗器发射的机会,对方也一直未曾出手,未免疏懈了些,也没料到对方足尖和剑把之内,竟会有歹毒无伦的暗器射出,一声暴吼,生死门神功从掌心向外并发。

千手如来左手射出的三种暗器体型略大,乃是吸引对方注意的玩意,真正要命的是足尖的断魂钉,和剑把内的夺魄针,钉和针皆淬有奇毒,入体毒即进入血脉,流至何处,何处即麻木不仁,循环至心室人即倒地,人的血液流动极快,激斗中更是流动加速,不消片刻,保证倒地麻痹而死,十分惊人。

君珂防得了对方的手,没留意脚下,更没想到剑把中的暗器,刚振剑出掌,下面绿影已到了腹下。

他目力超人,大吃一惊,拼全力将身躯向上拔起,避过了两枚绿影,最上一枚击破了生死门护体神功,钻入了右大腿内侧。

他向上拔升的上身,也正好迎着射向上盘的三枚灰影,对方的剑把推近他身前不足五尺,太快了,如此接近的距离内。怎能全部躲开?总算他了得,猛地一扭虎躯,避开了两枚,左肩拚全力横撞最左的一枚灰影。

“嗤”一声破空厉啸,夺魄针击破他的生死门护体的神功,贯入他的左肩内了,没入肉中不见。

左肩右足皆中了暗器,生死门神功护不住体,但也消去暗器一半力道,所以入肌不深。

一阵麻木的感觉,无情地向他的右足和肩膀猛袭,真气一窒,生死门神功渐散,惊叫一声,飞坠而下了。

千手如来知道得手,大吼道:“你小子该死一万次,误了我的大事。”

吼声中,他冲上一剑急挥,咬牙切齿神情厉恶,要将君珂挥为两段。

一条绿影从侧方急掠而来,速度极快,一面飞掠,一面探手去除一个奇大的锦囊。

君珂人未站稳,剑已到了,猛地一咬牙,将长剑拚全力掷出,他要和对方同归于尽。

干手如来不傻,两败俱伤的蠢事他不干,一声冷笑,用剑向上一挑。“铮”一声脆鸣,君珂的长剑断成三截。

“你非死不可,你这祸胎。”千手如来切齿叫,赶上再次点出,出手如电闪。

君珂的左肩麻木。右腿己不听指挥,知道糟了,赶忙探手拉开百宝囊,推开玉瓶塞,抓起几包师鱼解毒散,不管多少便往嘴里塞,解毒散入嘴,右手也感到运转不灵了,无法拔白龙筋鞭拼命,对方的剑已到。

他临危不乱,左脚拚命一蹬,硬将身躯向右急射,避过了一点。

千手如来一声狂笑,顺势撇剑横挥。

“克察”一声,剑将一株海碗大松树砍断了。君珂已向下跌倒,站不起来啦。

松树簌簌下倒,枝叶纷飞,被邻树所夹住,没完全倒下。由于这一阻,救了君珂一命。

千手如来由树下钻过,怒叫道:“看你还往那儿躲。”

叫声中,一剑向君珂双足挥去。

君珂排全力向侧一滚,又躲掉一剑。岂知滚了两转,浑身脱力,便被另一株松树挡住,已无法转动了。

“完了,想不到我会死在这儿。”他绝望地暗叫。

千手如来狂笑而至,剑指向他的心窝,叫:“我有事待办,便宜了你。”

叫声中,剑向下一送。

蓦地,身后传来一声娇叱,在四周粗豪惨烈的杀声中,这声音显得极为突出:“打!贼秃。”

千手如来功臻化境,怎会让人在背后下手?他闻声知警,将刺下的剑往后稍带,想刺了君珂再转身应付后面的人,刺近些转身比较快而灵活。

“嗤”一声他的剑刺中君贝的右胁衣,贯入地中。因为君珂恰在这时拚命向外一扭,一发之差,伤衣而不伤肉,异数。

千手如来突感到背心被细小的物体凶狠地撞击,护体神功一阵波动,幸而他已运足内功护体没被暗器射伤。

“狗东西,谁?”他狂怒地拔剑转身。

绿影就在身后,那是一个美娇娘,一个银白色的巨大物体,已经迎头砸下,距顶门不足三寸了。

他向右一闪,左手一拨,“嘭”一声响,银白色巨物被他的赤阳掌拍扁了,他的长剑也在同一瞬间,刺入绿影的右胁,一击便中,绿影向后便倒。

他正想再对付后面地下的君珂,震天长啸已至,红影入目,青色电芒破空而至。

来的正是天玄观主,青霜剑如青虹横空射到,啸声落,喝声随至:“姓李的,轮到你我两人拚骨了。”

松林中,狠斗已近尾声,千手如来的党羽死的死,逃的逃。而天玄观主的人,也向四面八方狂追不舍。留在这儿的不过三两对高手,仍在作舍死忘生的拼搏,其余的都是不死便重伤的人。

千手如来见大势已去,心中大恨,但仍强按心头怒火,向侧闪避,一面叫:“天玄道友,请听老衲一言,再……”

“少废话,你认命吧。”天玄观主抢着叫,跟踪追到。

千手如来仍不住利用树干掩身,一面退一面说:“彼此间容有些小误会,你我皆是明理之人,何必……”

天玄观主狂笑道:“不错,等你砍下贫道的脑袋做溺壶时,你更会和贫道说理了。接招!你为何没有勇气挺身而斗呢?你当年的威风何在?你不卫冕你的名号?上!为你梦想中的武林霸业而战。”

千手如来气愤难当,大叫道:“道友,休迫人太甚。”

天玄观主也大吼道:“你差遣走狗一再和我的黑龙帮为难,火焚九华观,死伤门人弟子上百,从池州打扰本帮的买卖,沿江血流成河。一而再,你还有面目和贫道理论?老狗!今天不是你便是我,把你的浑身零碎全搬出来,贫道替你招魂。”

千手如来暗暗叫苦,天玄观主的艺业他知之甚详,两人的功力在伯仲之间,胜算不大,而且他久斗君珂,真力损耗极巨,脚下和剑把中的暗器只能发射一次,没有机会再安装,胜算已失,怎能再拚?他一咬牙,来日方长,日后再和他结算不迟。

他打定主意脱身,挺剑挥出说:“老衲也替你超度,纳命!”

两人立即展开抢攻,剑上风雷骤发。千手如来已相度好形势,一面进招一面向后徐退。

地下,君珂体内师鱼解毒散的药力已经行开,但奇毒已在激斗中渗入心室,一时还未能复原,右腿上的追魂钉深入肉中,左肩的夺命针也不易取出,稍一移动,便感到痛入心脾,难以忍受。

他挣扎着忍痛坐起,向在千钧一发中出手救他的绿影看去,只觉心中一紧,暗叫道:

“天!是她,她为何要舍命救我?”

绿影仰面朝天,不住扭动喘息,想挣扎着翻过身来,看面容,竟然是琵琶三娘。在她身旁不远。扁了的银琵琶弦断纽散,静静地靠在树根下,依然银光闪闪。

她剧烈地喘息,虚脱地叫:“君珂,君……珂,你……你可无……无恙?你……”

君珂感到心潮一阵的激动,猛地奋起余力,拚命向她爬去。他知道她已到了濒死关头,仍然挂念着他的安危,置自己的生死于不顾,这份感情,委实令他刻骨铭心。虽则她曾经是他的对头,而且曾打了他一针,这次她竟然舍命救他,显然,她对他的感情,是爱而不是恨,可算得是世间最可怜的痴心女人。

松林中,除了尸体已没有活人了,杀声已远。群雄正在远处拚老命。

夜暮低垂,西天的晚霞已经逐渐隐去,白天过去了,黑暗行将麇临大地。

早先跟踪天玄观主一群好汉的穿披风怪人,正用轻悄的脚步,抱着凭吊战场的心情,踏入松林巡视,微风掀起他的披风,现出披风内层金光闪闪的布料。不用猜,他是金羽大鹏田克荣。

金羽大鹏身后半里地官道左侧,带大钢钩的人正伏在草中,向远处一对行将力尽的冤家注视,直等到他们两败俱伤,互相倒在血泊中,方站起信步入林,一面走一面喃喃地自语:

“这些江湖狠贼,多死几个天下不知要少生多少事,唉!真是罪有应得。哦!我得再追踪那自私自利的卑鄙小畜生了,也许在他口中,可以得到小老弟的消息哩。”

君珂的左足尚可用劲,他连滚带爬挣扎到了琵琶三娘身边,看到了她胁下的伤痕,只感到一阵凉气由丹田下往上升。

“没救了,这一剑已毁了内腑,贯穿了腹膜。”这是他的结论,想救也力不从心。

她仍在喘息,鲜血从创口中有节拍地一次次向外流,她额上全是豆大的汗珠,脸色灰白,脂粉掩不住她已现苍老的容颜,吃力地呼唤,声音逐渐降低:“君珂,君……珂……

你……”

君珂伸出尚可移动的右手,紧紧地握住她不住颤抖的左手,凄然大叫道:“商姑娘,商姑娘,我是君珂,你能听到我的声音么?”

琵琶三娘也许已听到他的声音,茫然地睁大着黑白分明的眼睛,但这双眼睛已不能转动,眼球已呈散光之象。她的左手似乎仍有些少知觉,回握着君珂温暖的大手,从他的声音和握力中,她拉回了一些涣散了的神智,抽搐着说:“你……你伤……伤了吗?”

君珂一阵心酸,大声叫:“商姑娘,我好好地。你身上可有疗伤圣药?我得救你。”

“晚……晚了,我……知道。君珂在我临死之前,我……我要告诉你-……一些事,但……但你不……不恨我。”

“你不能再说了,保全一分元气吧。”

她伸出颤抖着的右手,在他脸上不住抚摸,手冰冷而无力。蓦地,她喘过一口长气,深深地猛吸,灰白的脸颊泛起一阵淡淡红潮,脸上出现了一抹痛苦的惨笑,说:“啊!我终于摸触到你了,这不是梦。君珂,告诉我,你……你恨我么?”

他发狂地按住她的肩膀,酸楚地叫:“不!商姑娘,你舍身救我,我感谢你还来不及,怎会恨你呢?”

她又喘过一口气说:“我的精力已恢复了,请听我说。华山紫凤是爱你的,我不该自私……”

她断断续续地将在徽州府如何与银剑白龙设计,如何泄漏华山紫凤有银犀甲防身,如何引诱华山紫凤至小楼探看,银剑白龙如何淫辱华山紫凤的前因后果-一说了,直说至仙霞岭途中,银剑白龙与金羽大鹏会合的变故为止。最后说:“本来,你与华山紫凤确是天造地设的一双,因我之故,不但拆散了你们,更在你们之间种下了仇恨的苦果。君珂,原谅我,原谅我这不幸的苦命女人。”

“商姑娘.你没有错,用不着自疚。”他痛苦地叫。

她脸上的红潮逐渐退去,回光返照的时期快过去了,手无力地下垂,仍在说:“自听到你的死讯,我痛不欲生,浪迹江湖找寻银剑白龙徐图报复,可惜天不佑我,难偿宿愿,请记住,金羽大鹏不是个好东西.不可与他交朋友。我……我要走……走了,你去……去找华山紫凤吧,她……她恨你但……但她仍然爱……爱你。君珂,亲……亲我一亲,我……我九泉瞑……瞑目……”

她的话几模糊不可闻,脸色死灰,大汗已敛,脸上的肌肉在轻微地痉挛扭曲,出气多而入气少。

他泪下如雨,抱住她在她颊上印了一吻。喃喃地说:“商姑娘,你安静地去吧,祝你九泉路上平安,我在阳世替你祝福。”

她脸上的肌肉开始松弛,露出了一丝笑意,气息徐止,大眼睛缓缓合上了。

“祝……祝福你,君……坷,君……”话未完,她像睡着了一般,全身上震,随即寂然不动。

君珂体内余毒渐清,身上精力逐渐复原,已能用劲了,勉强将她的尸身抱在怀中,缓缓站起说:“商姑娘,你放心地去吧。我要找一处山明水秀的地方,安葬你的灵骸。我这一生中,将永远怀念着你对我的恩情与痴爱,这将是我心灵的沉重负荷,但我很乐意承受。”

一个模糊的人影,在他身后站立了好半晌,但他精力未复,竟然未生丝毫警兆,那人影的手伸向他的肩上了。

他向黑暗中徐徐举步,仍喃喃地说:“活着,是一大的痛苦,死了,也许是一大解脱,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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