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五章 殇
奇峰突起!
月心瞳语锋一转,骤问:“你为何老避着我?”
重-点总算来了!云飘心头一跳。
他赶紧辟清似的道:“在下绝无避开月──呃,你的意思──云某绝没有。”
“喂!”月心瞳双眸绽光。
“是。”云飘很注意地听。
“喂喂!”
“啊。”
“喂喂喂!”
“呃,怎么了?”云飘摸不着头绪。
“人家有没有名字来的?”
云飘楞住,“这,当然有啊。”
“那为何你每次都是月──什么的,或者是你你你的──这是什么意思呀?我的名字,怎地不见了?还是,云大侠觉得唤瞳儿的名字,有辱你的人格品行哩?!”月心瞳很娇嗔的觑住云飘,“你到底是怎么样嘛?”
“什么?什么怎么样?呃,没有的。啊!这这这,太也荒唐!云某绝无这样以为。月──不不!呃,你,呃呃…”云飘实在不知如何是好。怎么称谓都好像会有麻烦似的。
“嘿…嘿嘿…嘿嘿嘿…”月心瞳声声冷、字字惊。
云飘寒毛直竖!
“你真的还不唤?你就这么坚持吗!?”
“唤?唤什么?坚持什么哩,云某──”云飘不明白。
“叫啊,你大混蛋!”月心瞳秀眸剧睁,直瞪着云飘。
“呃?啊?咦?”
月心瞳的蛮性,倏然地披露出来。“本姑娘叫你叫啊。你没听到吗?”
云飘被她一迫,更是惶急。到底叫什么?总不会是学狗叫吧?这可不妙。不行啊!?这刁钻至极的月心瞳,究竟想什么哩?究竟?耶…?云飘灵光一纵,冲口而出:“心,瞳。”
月心瞳瞄了他一眼。大大的白一眼。这才含笑道:“那就饶了你呗…”
呃,真是谢谢噢…云飘冷汗涔涔。看来,他与月心瞳对话的倦累程度,更甚于他和敌人厮战几千回。他还真是不清楚该怎么应对她。每回遇上她,心思飞电的他,总会被迫于慌急到不知进退、不能反应,活像根木头。为什么,总是这样的呢?………
因为,他的邂逅。因为,他的初次。因为,他的情。因为,他的恋。因为,他的心。因为,有她在。因为,有她那一缕[香魂]的刻镂情痕!因为,因为,因为,心动情动恋动!
所以………
他渐渐的有些懂了;有些懂“香”的存在意义;以及,他自己。
铁毅心与脑一同浮开沉埋的记忆面罩。
人在、影在、湖在、身在、情在!──于苦涩而迷乱的忆思里。
“幽”。那是,他第一次与她相逢。
第一次的唯-一。
虽然,之后他与她,有将近三个月的唯-一。但初次始终是初次。初始的唯-一。初次的震撼,永远是那么的鲜灵与清艳。他永难抹去那一刻那一瞬间她的影像。那是镂-痕!
他铁毅心甘情愿刻下的镂-痕。梦殇情的美好胴体,就那么直接而坦露地,-于铁毅的脑域与心肉里。他始终不明白,为何他当时会有那样的悸动?为什么,他会兴起想要入谷一探的念头?他真不明白!也许,如果他不要或许就不会有………
是巧合?还是真有,命定?………
他思-虑与澄-澈着他和她的邂逅。
总之!他遇上她。似乎是无可避免的遇上。也似乎是宿命刻定般的遇上。
那时,梦殇情冷冷瞥了他一眼。很冷的一眼!冷得让铁毅几乎心碎。
因为,他看尽她那一眼冷-厄之下的幽-重。他真的看到。真的!
梦殇情甩发,发丝溅出点点水思。
他没有回避。也没有冲动。
她没有遮掩。也没有羞赧。
彷佛一切是理所当然。
一男一女,就这么经由女子的躯体,于天地肃穆的荒静里,用心相对。
梦殇情一如平常地揉发、抚身、出湖、拭体、着衣。一帘瀑布似的白裳,净也静地披于她的身上。黑发如夜,柔肤似昼,瞳眸若星,弯眉彷月,胴体风随。她就是这么一个不可思议的女子。
美而冷;静而森;柔而力。
一个完美、完全、完成、完飞、完有的女子。至少,对铁毅而言,她是的。
梦殇情第一句话是:“你是谁?”
“我是谁?”
“谁是你?”第二句话。
“谁是我?”
梦殇情转身离去。
铁毅没有跟着。
因为,他已痴已醉已乱已茫已忘。
云飘与月心瞳陷入一场拉拔战;一场极端精彩的心与情的灵恋巧役。然而,一瞬之后,两人却缄默不语了。因为,他们蓦然就意识到彼此的存在与及意义。深深而恋恋的意识到!
云飘纤长的手,一握、一放。
月心瞳嘴角凝笑,笑意灿人。
他们正待说些什么的时候,陡然的,两人的眸光,忽地各飞出两缕精芒。
两人蓦然,都感觉到,有──有杀气!
云、月互望一眼。
没有事先商议,云飘倏地长身飞升,冲毁屋顶。
月心瞳则是腰身疾摆,满屋旋走。
两人一上、一下,配合得恰到好处,无罅可漏。
屋顶,突地破出两把枪,一左、一右钳制,恰好迎着云飘的来势。
屋内三壁,倏然移开。五道黑影,猛扑月心瞳。
云飘腰际用力,手一拍,剑弹,出鞘。
是光!
炫白灿天的光之剑。
撕天剑幕,冲天亮开,辉芒涨满整个屋顶。
屋上两把枪,被剑卸开;屋上两个人,被刺穿屋瓦的剑,扫跌。
屋顶立时开出两个大洞,坠落两道人影。
月心瞳玉手柔拂,两条紫莹丝巾,由她衣袖里钻出,连打五道黑影。
速度快得骇人!
暗中伏击的五人,运爪要抓丝巾;却反被蕴在紫巾里的暗劲,拍了个正着,全体被震倒在地。
云飘落地,光进鞘。
月心瞳也不见怎么动作,丝巾便已溜回袖里,隐没不见。
两人回剑、收巾之后,悠然伫立。
敌方突袭失败的七人,迅速聚在门口。
云飘开口:“你们可是[六士]、[十八狮]?”
“噫?”月心瞳惊讶地看着云飘。
云飘摇头示意她不要发问。
月心瞳闷哼一声,便要说话。
云飘拿她没办法。他低声急道:“【炫岚堡】情势极之复杂。心瞳你就听我一次!暂莫追根究底。云某一会与你细说。可好?”
月心瞳听他一声“心瞳”,心早就喜翻了天,哪里还管得要不要询问,何以眼前人,竟是[炫岚七卫]的[六士]、[十八狮]?
云飘仔细观察,身前神情呆滞的七人。拿枪的自然是[六士]。用爪的该是[十八狮]。这些人完全没杀气。想必是心神受控后,意图全消,只剩服从的念头,所以才没有凛人的杀机。难怪,以他和月心瞳的修为,竟在他们靠近房舍后,才能察觉。
“哔!”一声哨声,陡响。
七人原本无神的眼光,猛转为狂野血性。
七人两把枪五双爪,再杀向云、月两人。
同时,屋顶又落下三个有着同样凶煞眼神的人,和三把煞气沉重的红枪。
看情形,果真有人在控制他们!发出哨声的人,必是操纵[七卫]的祸首。云飘正想听清哨声来源──谁知,哨声一响即没。云飘压根来不及把握吹哨人的方位。好个老奸巨猾的混帐!
很显然的,这些人的心神,已被人摄去。他们脑中,只有服从与嗜杀的欲望。此外再无其他。他们已无恢复的可能。是谁?究竟是谁,将他们控制住?控制【炫岚堡】的人,到底有什么意图?………对了,在屋外的大哥,可还好?
云飘骤地低喝:“闯!到屋外与大哥会合。”云飘说完,率先抽剑,杀将出去。
月心瞳娇哼一声,丝巾再展,幻出一叠紫浪,网向敌人。
屋里既然热闹,屋外也就不能免。
铁毅同样遭到围击。他面对的是十五人的杀-阵!
铁毅无惧!
铁毅不等对方发动,人便已冲了出去。他冲进杀阵的最中心。
现在的他,渴望着,洞。
一个足以宣泄他心中悲凄爱忿的洞。
血-洞!
杀机迷散的血之洞。
暗,出刀!浑实厚重的刀,出奇轻灵地划向前方。
一把枪、十四只爪,凝着野兽般的力道,齐轰铁毅。
又是一群丧逝本心的行尸!
铁毅动作不缓,暗之刀连连挥洒,沉重的黑芒,随之奔溅。
才一瞬息,敌方便有两人,亡于铁毅刀下。
枪漩激流,爪力杀惊,深深裹着铁毅。
铁毅刀势纵横无匹,刀意雄浑无敌,刀心冷冽无情。
铁毅不想再纠缠,刀转千秋,[无恨天]之[悍雷惊天],便要施出。
悍雷霸煞势惊天。
铁毅刀在胸前,一道雄浑暗流,透刀泻出,注满人前空间。
敌方剩余的十三人,一时间,被强劲的无形气墙,硬生生挡住。
暗之刀,竖直。
铁毅猛地飞窜而升。
两手握刀!
蓦然瀑满的黑气,悬浮天际,更显夜色的怆悲哀凉。
刀-劈!
暗彷佛带落整个天空的重量似的,劈下!
魂神被制的十三人,眼转脑、脑转心、心转身。巨大而莫敌的强烈恐惧,一下子填死了他们的所有。“轰!”真正的雷,由夜空种下,冷猎他们的一切反应。无边无尽的霸气,伴着暗劈刀的奇奥弧度,愈发凝合,渐滚成一网气团,将刀下的所有生机,一束缚住,全不得动弹。轰!天地齐动──齐地撼动!十三人宛若心有契合似的,一同倒下。
暗气消散。
铁毅落地。
暗之刀在手,也在心。
铁毅收刀负背。
一条人影,梦一样的掀起于他的心湖底。
又,是,她!她真的快到了?唉…
云飘剑纵星夜,一流流的掣光疾电,任情撕裂空间。
一截截切割的锐风,使四把枪备受禁肘压制。
四人咆啸暴吼,四枪陡然刺出,合聚成一束枪电,猛射云飘。
剑旋,人浮。
光之剑,在云飘双眸间。绚耀的银辉,激荡灰暗夜色。
[冷眸绽星晖杀丝]![有情人间]又一式。
云飘真气输于光,嘶嘶剑气,经剑溢出,由上落下,缕缕漂缠。
剑气冷冽。剑芒悚栗。剑招杀绝。
光之剑灿幻如日照天宇。
云飘手一扭,剑身转平,直指四人化成的一枪。
剑气,勃发!
凌厉至寒的冷劲,倏然充塞。
四人霍地察觉,深穿骨髓的冻气,身躯一僵,动作立慢。
剑-至!
漫天银芒,锥满四人惊惧骇极的双目。
枪坠。人亡。剑回。
光又入鞘。
另一方,月心瞳巾漂旋浪,紫气天来。
[香髓洗魂]!
月心瞳[香魂]尊号的由来。
月心瞳虽然蛮极,但于战劫中,却陡地易为冷眸杀神,全不复之前少女刁钻的鲜盛艳貌;但反有一种说不出的凄还凌寒的绝丽耽美!紫巾上附着的香芳,阵阵浮溢,荡乱人心。
月心瞳巧妙运用香气,乱迷敌志。让对方误以为身入天域,正享贪欢逸乐。但其实杀局已然入髓。随时都将命丧当场。[香髓洗魂]可说是以香制敌的卓绝的无上招法。
就连身处于战局里的云飘乍闻下,也不由心神一荡。
由斯可知,月心瞳列位《侠帖》的实至名归。
与月心瞳敌对的一把枪、五双爪,瞬息间,便栽入一团香-梦里,痴痴惘惘,不知今夕为何夕。紫巾如蛇溜上六人脖颈,一缠、一圈、一收、一紧、一放;六人分别含笑、眠香、西归。
方才了帐四人的云飘,向月心瞳点了点头,两人齐飘往屋外。
就在他们闪出屋内之际,屋外传来一阵狂响。
轰!
是铁毅著名的[悍雷惊天]!
收刀的铁毅,向云飘、月心瞳两人,招了招手。
云飘和月心瞳眼帘里,映入躺满一地的十五具尸体。看来,铁毅也遭逢[炫岚七卫]最后两组的攻杀。云飘与月心瞳对看一眼,他们必须尽快找出谁是主谋,否则这种制心控神之术,若是传了出去,后果必然不堪设想!
萧凉、寂哀地注视着大地的铁毅,脑内思绪乱糟糟的,完全没能触及到现实。他只想着一个人。一-个-人!铁毅心底,又再映满她的影姿。怎地今晚都是她!?都是关于她的忆念?!为什么都是她?!为什么?他不是已忘了吗?他不是已彻彻底底地忘了她吗?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的心还有她的存在?为什么啊?………铁毅胸臆,猛然颤痛起来。
“大哥,怎么了?”云飘见铁毅脸色倏地苍白,赶忙问他。
铁毅摇摇头,然后深吸一口气,道:“没事![炫岚七卫]已死绝。[鹰神]前辈与其他堡民,也有可能已遭殃。我感觉得到,堡里还有一股强大的气势,在等着我们。看来,我们是非闯不可的了。”一股漠然的颓灭杀机,充塞他的心坎。
云飘点头。然后,看向月心瞳。
月心瞳秀眸一瞪,“你看什么?该不会是想要我别去吧?”
“堡里危机四伏,情势难以掌控,你还是──”
“哼!云大侠士呀,您贵人真是多忘事啊…怎么,你好像忘了本姑娘好歹也是《侠帖》列名之人哩…将来还很可能是你的强力竞争者。我可不是惧畏危机四伏的废物啊…哼!你竟然敢瞧不起瞳儿!”月心瞳丽容愠怒。
[侠]宇凌心撒下《侠帖》,为的就是将来他退隐或过世后,能有人继起[侠]这个大业。因此,《侠帖》名单,并非是固定的。它仅是一个顺序;一个入榜先后的竞争次序!
宇凌心随时可添入新人物,成为[侠]的预备人选。
宇凌心公然声称,于他五十岁之时,会将所有《侠帖》人物的成就功过,一并列算,并召开一次比武大会,以决论谁最有资格承继[侠]的无上尊号。因斯,月心瞳所说她与云飘是同等地位的竞争者,是确然无误的。
云飘被月心瞳堵了个无话可说。
月心瞳则满脸通红,极为气愤地直盯着云飘瞧。
“小云不过是关心你罢了。月姑娘,你何必气成这样?”铁毅插嘴劝道。
“是吗?”月心瞳脸色稍微缓和。她看着云飘,等着他的说话。
云飘讪笑着,没说话。但眼神却是满满的温柔与温暖之情。
月心瞳当然感受得到,云飘视线底所孕有的深恋。于是,她笑了。
看着云飘与月心瞳之间不意流出的情思,铁毅备觉心涩思惆。在他与梦殇情相处的三个月里,他们淡如水,但情深若海。一种比诸他与云飘用默契锻炼出的[灵神互传大法],更加融洽更是无碍的心意交流,让他与她初尝情-天的无端曼妙。
然而,三个月之后,她却遁-情而去,转入禅法道境的灵心修为。
她用遗忘,记忆着她与他的一切与唯一。
然而,他却没法子舍弃!真的没办法!铁毅完全忘不了!他只能用凡夫俗子的相思,来存留他与她的所有。虽然,他也想忘,也试图忘。但他却知道,那不过是自欺的痴乱举动罢了。他真的忘不了。不了情天、不了恋啊…
他太“有”了!记得她曾这样说他。一切皮相欢悦,终将化去,不复永恒。“无”才是一切的始与终。但他不要永恒。他只要她!他只要有她的每一刻,即便短暂,也能跨越永远,凝飞无限。他一直这样认为。
那是,他与她第一次的分-歧!
一个入世为情!
一个出世因情!
都是为了情,却有了两种抉择和途径。
她希望,他顿悟空然,缈忘天涯,随心自然。
他希望,她鸳鸯相系,纵游天地,任情自在。
终于,他们的唯一,刻进他的思忆。真的成为永恒。难以抹灭的永恒!
他们之间,真的短暂。真的很短暂!
仅仅只有三个月的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