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周云若坐在椅子上,侧面对着大家,她秀丽的长发如溪水般流畅而下:“第一个念头是我还这么年轻,我还有很多要做的事,死亡原来是遥遥无期的,没想到猛然拉近。我要赶走它。不惜一切代价赶走它!医生说,要切除我的Rx房,还要进行大剂量的化疗,所有的头发都会脱光……我一点都没有迟疑,对我来讲,Rx房再重要再美丽,也只是一个局部。为了全体的利益,我要在所不惜。就这样,我义无反顾地上了手术台……?

这个过程,人人都已走过,不忍回首。现在,听那么年轻的一个姑娘,用平静的声音叙述出来,其中所蕴含的震慑,仍惊心动魄。最可怕的是她们在感动之余,记起了这番铿锵之言,居然是——假话!

大家脸上的表情僵滞着,感动的泪花未及旋出,就被疑惑的焦灼烤干。

周云若不愧是个优秀的演员坯子,很快控制了情绪,对大家说:“下面,我将表演真话。听好啊。”

周云若说:“从我知道得了乳腺癌那一刻起,我就觉得自己不是个女孩了。我变成了不男不女的怪物。我身体的制高点,我的骄傲,我的爱情和没来得及享受的幸福,就将随着喀嚓一刀,变成可怕的深渊。我想,女人之所以被成为女人,是因为她无比美妙的曲线和这个曲线的功能,它不仅是外在的,更是内在的。当它被损毁之后,我的尊严和勇气,也一起被埋葬了。”

周云若说到这里,两条溪流沿着她清瘦的面颊滴下,鹅黄色高领衬衫的某些局部,变成深橙的斑点。

程远青不得不惊叹小组的神秘和不可琢磨之处。计划再好,人是活的。组长只有随着情绪起伏快速调整。就像高超的冲浪选手,他没有也不可能有任何计划的。一切都在追逐浪花中完成和精彩。程远青给了褚强一个眼色,褚强就披着他的花头巾,无声无息地从圈子中央退出。只剩下周云若一个人坐在圈子中间,凄迷而惘然。

程远青说:“周云若,你看一看周围。”

周云若仿佛幼童,顺从地张望。她看到很多婆娑的泪眼,很是惊奇。真实往往是残酷而偏颇的,眼泪鼓舞了她。如同一枚花蕊,向花瓣敞开了心扉,花瓣回报它芬芳。这些话很懦弱,不符合癌症病人在公开场合的形象。她预备着受到批评以致评判的。在所有鼓励癌症病人康复的书中,都把形体上的缺失,列在无足轻重的地位。

活检确诊之后,周云若的第一个难题是对不对父母说?远在寂寞小镇的父母,是她最亲近的人。思考的结果是——不说。她要求医生保守秘密,除了校方领导之外,一概不传。消息封锁好之后,她要做的第二件事,就是找到了男友。

∷对追求了自己很久的男友说,我要和你睡觉。男友吓了一大跳。他们相好了很长时间,在饭厅吃饭的时候,都是你喂我一口,我喂你一口,惹的很多人羡慕或悻然。周云若常和男友在公园里亲密,她不找僻静地方,专找公园要道拥吻。太清静的地方,她害怕。怕男友控制不住自己,越过雷池。她是一边深吻,一边四处张望。男友有些不解,说多幸福!为什么不好好享受?周云若说,我看有没有人在看我们。男友说,你管他们呢,现在是二人世界。如果你特怕人看,咱们到那边草丛?

周云若说,想的美!我才不跟你到草丛。

男友说,怕我使坏?不会的。你不愿时,我不会巧取豪夺。

周云若说,你不懂我。我是看人们看我们的表情。

男友说,真讨厌!好像没看过大片。

周云若说,我喜欢他们的眼神。看的人越多,我越来情绪。

男友说,你不因爱我才和我拥抱,是为了让别人看。

周云若不服气地反驳,这就是爱情的观赏性。

男友也不跟她废话了,观赏就观赏吧。众目睽睽之下的拥抱和接吻,的确更能让男友忘乎所以。

在等待手术的日子里,周云若对男友说,我要让你看看白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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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云若一方面大胆无羁,经常和男友在光天化日之下吻抱,另一方面,她又是非常保守的女孩,不越雷池一步,至今还是货真价实的处女。激动时,周云若把男友的手的活动范围,明确地限制在腰部以上。此区域内,最美好的风景就是周云若高高耸起的Rx房,像进口的葡萄柚。男友抚摸,感到它们并不像看上去那样瓷实,而是充满了云朵般的虚无和弹性。男友简直被“白云”迷住了,说,我身上任何一块肌肉和组织,都没有让我有如此奇怪和舒服的感觉。

无论男友怎样软硬兼施,周云若就是不让他再向下走一步。那个学历史的好男孩,很长时间内满足于望梅止渴。后来得寸进尺,强烈要求一窥“白云”。男友说,黑暗中已经多次接触,很希望能在阳光下一睹真颜。要不然,无论对我还是对它们,都是遗憾。

周云若说,等着吧。会有那一天。

男友眼巴巴地问,哪一天?

周云若说,洞房花烛夜。

男友就拼命揉搓自己的头发,让激情平息。

当周云若提出和男友上床睡觉的要求之后,男友吓了一跳之后说:云若,你是不是遭人强暴了?

周云若说,呸,不要脸!我做好人好事,你却说这种恐怖的话!

男友说,我猜,必有一个如同八国联军那样的入侵,才使你这个稳定的封建社会发生巨变。如果你惨遭不幸,我为你复仇!

周云若顾不上感动,她已被自己的厄运压的喘不过气来,可她不能吐露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