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忆帝京 第33——36章

第三十三章连环局

一旁的官员羡煞秋尚奇——本就是武职高官,如今又有了天子近臣的文职侄儿,真是美好啊……

两人“把臂言欢”,约定常来常往,才“依依不舍”分手,凤知微好容易从官员群里脱身,先溜回自己院子里休息,皇帝陛下比较开恩,给她几天时间准备接受宅子田地,也好给时间让吏部准备。

一进门便被淳于猛捶了一拳:“好小子,看不出来嘛!”

燕怀石笑容鬼兮兮:“真是一别半日,君已飞登龙门。”

凤知微不理他们,急速道:“收拾东西,离开青溟书院,燕兄你在京城皇城附近有宅子么?咱们先去那里住,消息也好灵便些……”

众人愕然,凤知微又看一眼淳于猛,道:“淳于家想必没什么事儿,你还是听你父亲的,暂缓去长缨卫报到便是。”

“你在说些什么?”淳于猛还不在状态,燕怀石已经愕然道:“不是刺客已经死了吗?皇帝要大动干戈?”

凤知微默然不语,心想只怕想要大动干戈的另有其人,还有今日,众皇子攻击宁弈时,皇帝脸上的表情也很是精彩啊,有些事,未必如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呢。

“别问,相信我就离开。”凤知微答得简单,一转身,看见顾少爷已经抱好了他的宝贝枕头。

……

是夜,御驾离开青溟书院之后,帝京乱生。

因为时当庚寅年,史称“庚寅之变”。

此乱初时不显,当局者浑然不知,直至多年之后,有心人慢慢回溯推演,才换得恍然大悟“哦”一声。

先是天盛帝召太子进宫,父子密谈,太子出宫后,神情惶惶不安。

当夜,楚王在被软禁的行宫遇刺,宫女试图在饮食中下毒,被御林卫发现。

天盛帝一日之内再次急召太子,不知为何发生龃龉,据说殿外宫人,听见清晰的盘盏碎裂之声。

次日皇帝命由五皇子暂领长缨卫总管职务。

长缨卫一直负责东宫守卫,当日五皇子以皇宫守卫力量不足,长缨卫不得擅离职守为名,将长缨卫调离东宫,改由自己麾下御林军守卫。

太子一怒亲自寻五皇子问罪,五皇子态度恭敬满嘴规矩,却不肯调回长缨卫,并称长缨与御林同为皇家守军,太子为何执意取长缨而弃御林,莫非心中有私?太子怒极,以茶盏掷伤五皇子。

此时太子已觉众叛亲离,青溟书院自称待罪自省,驱逐太子姻亲门下学生,楚王总管的九城衙门阴奉阳违,朝中众臣心寒太子凉薄,虽面上恭迎如故,办起事来却诸多阻碍推脱。

只剩下一个十皇子,以往因年幼不被太子看重,如今失去宁弈助力的太子,忍不住便向幼弟诉苦,十皇子劝太子不必忍让,拿出储君威仪,也让那些无视君上者见见颜色,太子遂强力接管九城衙门,在九城衙门巡查司,查得五皇子私下结交边军将领,私圈良田,设陷暗害当年开国老臣等隐秘证据若干。

顺藤摸瓜,此事隐约七皇子也有份,太子如获至宝欣喜若狂,又怕禀报皇帝之后此事会压下,当下故意玩了点心眼,一方面使人趁宫门下钥时辰故意延迟入宫缓报消息,另一方面当夜就搜集人证,以太子宝印将一批涉事官员停职待勘。

太子害怕五皇子七皇子事急咬人,不听东宫幕僚劝阻,以手谕调动京外戍卫营试图围住两座王府,五皇子意图觐见天盛帝,被戍卫营屡次拦下,一怒之下意图调动御林军闯宫,若不是七皇子及时赶来阻止,一场流血事件在所难免。

七皇子服软,太子满意,至此觉得尘埃落定,十分欢喜,私下设宴于东宫,席间道:“父皇总说我性子绵软,如今也让老头子见见我雷厉风行!”

一语未毕,有人冷笑接道:“未必!”

随即屏风后转出一人,面容冷沉目光森凉,正是天盛帝。

种种传说到了此时戛然而止,后面发生了什么,已经再没有人能够完整述说,短短十数日几起几落风云变幻,太子刚刚抓着老五老七把柄气焰高炽,转眼间局势突变,随即太子宝印再次被停,五皇子和七皇子那一派朝臣顺势反攻,弹劾太子党任用私人干涉刑狱结党营私株连无辜,互相攀咬攻击,朝政乱成一团。

这些事儿,有些是大家都知道的,有些是凤知微通过燕家门客的四处刺探,整理收集补充得到的,别人还在懵懂和猜测之中,凤知微却已清楚,太子已经一步步陷入泥潭了。

原来从一开始,宁弈的目标,就是太子。

还有那些势力不小如狼似虎的兄弟们。

夏季和风丽日,碧纱窗清风送爽,凤知微半卷纱帘坐在屋内,用纯金小夹钳敲胡桃,敲一个,笑一声。

“好心计!好个连环局!”

顾南衣坐在她对面,敲一个,吃一个。

“这是太子。”凤知微一肚子郁闷,拿了胡桃开始摆龙门阵,抓了一个大的,随即在一侧放了个小的,“这是宁弈,朝廷公认的忠心耿耿的太子党。”

顾南衣立刻拿起那只宁弈,飞快的吃掉。

凤知微愕然,随即抓起一只带壳胡桃扮演宁弈,没用,顾少爷还是飞快吃掉,一边吃一边十分精准的吐出所有的壳。

……凤知微最后抓了只毛笔扮演楚王殿下,终于逃过被吞之灾。

“因为他是公认的太子党,所以在脱离太子党身份之前,他绝不能对太子下手,否则出任何事,他都有连坐之罪。”

凤知微唰唰唰摆出一堆胡桃,咻咻咻弹向太子和宁弈那一堆,“就算他动了太子之后没事,众虎视眈眈皇子狼扑而上,谁都比他得天盛帝欢心,谁都比他有地位,到头来也是为他人做嫁衣裳,上位的,绝不会是他。”

“那么应该怎么做呢?”凤知微笑意微微,把太子胡桃弹向皇子们那一堆,胡桃们互相碰撞四处弹射,“先脱开自身干系,再借力打力,把所有人都拖下水,唯独自己独善其身。”

她用宁弈毛笔敲着太子胡桃,“那个刺客,是第一计,根本就不是为了刺驾,而是为了使他自己‘蒙冤被禁’。”

“刺客是他故意介绍给太子,故意给众兄弟无意中看见,他摸透了太子自私脾性,知道他临事一定会把责任推给自己。”凤知微仰头沉吟,“如果没猜错的话,这个刺客的来龙去脉,他已经用特别的方式透露给皇帝,就算他不透露,以天盛帝手段,对儿子们的事,当真一点都没有数?所以当太子将责任推给宁弈,众皇子落井下石时,天盛帝脸色才会那么难看。”

“他‘背了黑锅’,却顾全大局隐忍不发,众皇子明知有假,却不顾亲情睁眼说瞎话,天盛帝看在眼底,难怪脸色那么精彩。”

凤知微抓住太子胡桃,慢慢的用毛笔那一端掏果肉吃,一边顺便分给顾南衣一半,“老皇帝果然不是简单角色,装作不知,将宁弈软禁来试探众人心思,可笑那批皇家兄弟们,还以为终于整倒一个,却没想过,考验才刚刚开始。”

“后面的事,还是宁弈的局,只是他此时已经不能算是太子党,而且‘别宫软禁,重伤卧床’,怎么算,也算不到他头上,于是绵糖炒胡桃——”凤知微眯着眼睛笑,“下点毒啦,调调军啦,翻弄诸般证据啦……等到太子和众兄弟两败俱伤咬得一嘴毛,他老人家伤也好了,冤枉也澄清了,正好出来粉墨登场。”

“当当当当。”凤知微鼓掌,将太子胡桃和皇子胡桃推给等了很久,完全没有听她在说什么的顾南衣,顾少爷不耐烦的赶紧吃掉。

“啪啪。”有人在窗外鼓掌,笑嘻嘻探进头来,“好一番政局推演,楚王若得知全盘计划尽在你心,不知道会不会想拆了你?”

“在下骨头虽软,但也不是那么好拆的。”凤知微一笑,单手一掷,毛笔精准投入笔筒中。

“告诉你个最新消息。”燕怀石坐在窗棂上,望着皇城方向,“皇帝今日已经拒绝太子觐见,并宣三大学士进宫。

凤知微一笑,心想太子休矣。

当日夜,太子再三求见天盛帝不成,又知三大学士在御书房一夜未出,绝望之下,调集东宫侍卫和京郊戍卫营,以清君侧为名闯宫。

天盛帝却在他挥兵入宫之前,便已离开皇宫,住到京郊虎威军大营。

随即连发诏旨,撤换戍卫营长官,调动虎威军反包围乱党。

凤知微也在伴驾侍臣之列——天盛帝其实是看中她身边的顾少爷。

虎威大营离软禁宁弈的玉泉行宫极近,楚王得知消息后,星夜驱驰,只带十余护卫前往大营,求见天盛帝。

当夜父子促膝长谈,具体说了什么,世上永无人得知,许是父慈子孝剖心以对,许是兵不厌诈你来我往。

是夜牛皮帐篷内沉香细细,淡白缭绕的雾气,遮住了所有晦暗深沉的眼神。

天明时露珠染亮帐篷边碧草,宁弈恭谨的退出,晨光下眼圈微红,望着京城方向的目光,却凉如霜雪。

乱风终起,谁御风而上?且算从头。

他突有感应的回过头去。

便见凝露草尖之上,漫天朝霞之下,那少年打扮的女子,衣衫猎猎,负手帐前,遥遥注视着他。

似笑,非笑。

第三十四章香草美人

宁弈遥遥看着她。

高岗之上,丽日长风,那人乌发与衣衫齐舞,站在高处不令人觉得气势凌人,立于低处也不令人觉得畏缩低下,永远神容平静,在平静背后,浪潮奔涌。

这样一个岿然不动的女子。

两人目光交汇,此时都有了一番不同往日的意味。

从最初的完全被动,生死操于他手,到今日的遥遥相对,一笑间各自算盘。

他知道他的一切她知,正如她知道他知道她的知。

宁弈忽有奇异的预感——从今以后,她将逐渐走向他,以越发不可捉摸的姿态。

他突然想过去,说上几句话,至于要说什么,他还没想好,不过他觉得,这一段走近的路途,足够他想明白要说什么。

他刚要举步,她却突然转过头去。

远远的,碧草之上,她的身侧,升起一抹淡淡的天水之青,那玉雕一般的人,依旧不看任何人,却站得离她很近,仰起头迎向那抹初生的日光。

薄而透的阳光打在他面纱后半露的下颌,那里的弧线便有了玉般的质感,阳光顿如泉水般流畅的滑开去,溅落在碧草之上,空气中似有绚丽的光晕在飞舞。

她调开目光,转头对那男子笑,不知说了什么,那男子还是不理会一切的样子,专注的微微仰首,在阳光下闭目闻着草木的芳香,她便俯身在四周寻了寻,找到棵甜味的草,仔细去掉草叶,一折两段,一半自己慢慢的吮,一半递给他,用带着笑意的眼,教着对面的少年。

那玉雕般的少年,望着那草良久,终于也有样学样的将草杆放进嘴里。

高岗暖风日光如熏,她平和冲淡的,对那人微笑。

这是另一个她,他没有见过的。

她给他的是狡诈、是狠辣、是心计浮沉、是避之唯恐不及。

他突然便觉得有些气燥。

日光似乎薄了点,风声不再悠缓舒畅,那些七彩的美妙光晕碎在草尖上,天气热得令人难以忍受。

宁弈抬起手来,远远的,对着凤知微一指。

凤知微回首,看见远处楚王殿下不知何时再次神色暗沉,薄唇紧抿,表情很不和善,心中便很有些怨念——您刚才好像还挺平和,怎么一眨眼就和六月的天一般,变了脸呢。

他指指她,指指皇城,随即拂袖离开。

“好自为之。”

她躬躬身,微笑,目送他决然离去。

“如您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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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上午的时候,燕怀石带了人来给凤知微送零食,当然主要是给顾南衣准备的,凤知微顺便安排他和几位宰辅“邂逅”了一下,算是先留个印象。

燕怀石带来了京中消息,果不其然,太子和皇帝的对抗,只有四个字最合适形容:以卵击石。

“太子也是昏了。”燕怀石大摇其头,“皇帝这些年看似不怎么管事,可是从来不曾放松对朝政和军事的把握,他以为掌握近一半的京畿护卫力量就可以掌握胜局?啧啧……”

凤知微负手,遥遥注目天际,似是被那皇城血火灼了眼目一般,眯起了眼睛,良久缓缓道:“太子和楚王的最大区别,就在于后者,从来不曾小瞧了天盛帝。”

审时度势,顺力而为,宁弈之沉稳,实非常人可及,就连凤知微最初也没有猜到,宁弈会用十年的时间,来布局对付那样一个庸碌得人人都觉得可以随时扳倒的太子。

因为,扳倒太子易,扳倒太子而不为皇帝怀疑难。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刺杀前那一夜那些士兵,真正要做的,是确保刺客能够顺利进入内堂,以及,控制住那些在书院就读的重臣子弟。

青溟,是此次计划的一个重头戏,通过这个书院,风流帝京的楚王,其实早已扼住了多家臣子的命脉。

这个计划从什么时辰开始?建国之初?或者更早?

当所有人看见青溟的重要性,宁弈立即退出,“忠心耿耿”将之“交给”了太子。

风流楚王,带领京城一批皇亲国戚公子哥儿,以浪荡无心朝政之姿,玩遍帝京花,赏尽风尘柳。

正如凤知微在妓院和大街上遇见他那两次,很明显,那些公子哥儿唯他马首是瞻。

有意无意,慢慢渗透,多年下来,这些勋贵子弟,想必已经和楚王府私下结成了密不可分的利益关系,无论是私生活,还是公家的书院,诸般是非把柄,都牢牢控制在辛子砚和他手中。

宁弈要做的,并不仅仅是扳倒太子,而是在扳倒太子的过程中,取信于皇帝,在扳倒太子之后,取得更多支持。

他从未轻视过那位一手创立天盛皇朝的开国之帝,哪怕这些年他老迈,倦政,无所建树。

而皇宫中那位太子,永远也不会知道左膀右臂如此居心险恶,他已经被重重包围的虎威军和一面倒的劣势,逼得失去常性,濒临疯狂。

在他试图闯宫失败后,他便被不断逼迫着向东宫范围内缩,天盛帝要把一切争斗留在东宫解决,鲜血可染东宫,不可染正殿朝华。

皇帝看来很平静,拉着凤知微在大帐下棋,凤知微输两局必赢一局,皇帝很满意。

军报不时送过来,天盛帝不动声色的看,烛火下眼神平静,每道皱纹都皱得沧桑而紧。

凤知微的心,也如这冷玉棋子一般,微凉。

这沉潜如渊帝王家。

棋下到半夜,一骑快马踏破夜色而来,隐约一路唱名报进,天盛帝端坐不动,啪的下了一子,动作似乎力度过大,烛火颤颤欲熄。

凤知微无声暗叹,起身告乏,“微臣不胜棋力,陛下饶我!”

天盛帝笑起来,拂乱棋子,凤知微立即告退,走到门口却听见皇帝叹息:“一起听听吧。”

心中一紧,却不敢推辞,她低眉敛目:“是。”

一抬眼看见皇帝眼神疲倦,恍惚间想起那日屏风后众皇子攻击宁弈,他也曾露出这样的眼神。

火漆密封的军报递上来,天盛帝看罢,眉梢突然抖了抖,随即怒拍桌案。

“混账!”

太子不知道发了什么失心疯,悍然以火炮轰平东宫外墙,东宫明宜宫,本就是皇宫一部分,后来象征性以墙隔过一片单独区域,这一轰,他不退反进,直入皇宫,那批逼入死境自知无幸的侍卫和戍卫营残余,凶性爆发,在宫中大肆烧杀,并挟持十皇子和韶宁公主为质,口口声声要天盛帝给个公道。

桌上灯烛被震落,军报腾腾烧起,烟雾中天盛帝神色暴怒——他了解太子,知道这儿子胆量一般,按说掀不起大风浪,又指望和太子交好的韶宁能够劝劝她大哥,所以才没有带走儿女,不想太子丧心病狂,连亲妹都不放过!

几位老臣闻讯赶来,神色震惊,对于太子这种费人疑猜的大胆,却无一人为他寻找理由,都说人心难测,太子身侧最多小人,又说太子临事疯狂,陛下如此恩重,竟能如此辜负!

凤知微冷眼看着,想起东阁大学士的儿子,正是曾被顾南衣折断手指的那位姚公子,以往好几次,都在宁弈身边看见过。

天盛帝发作一阵,慢慢冷静下来,突然沉声道:“魏先生。”

来了……凤知微暗暗叫苦,还是躲不过去啊,快速离开青溟,随皇帝避在大营,万军在侧该用不着她吧?不想出了这事。

顾少爷那天就不该露那一手啊,如今可算被人惦记上了。

一刻钟后,一千虎威军帐外相侯,凤知微无可奈何爬上马,哄顾南衣:“咱们喝酒去。”

顾少爷原本是不喜欢半夜爬起来的,听见这句立即要求:“那天那种。”

凤知微继续哄:“淳于猛有,带你去找他。”

顾少爷似乎很高兴,顺手采了根草叶,一折两段,递给她以作奖赏。

凤知微一咬——苦的。

将苦草叼在齿间,凤知微在马上颠啊颠,心中却在回想临别时天盛帝的话,这深沉帝王彼时眼神担忧,对她谆谆叮嘱:“务必救得公主。”

未曾想天盛帝对韶宁,还当真有几分慈父之心,这也许是宁氏皇家,仅剩的亲情了吧?

快马回城,帝京已经戒严,皇城内所有衙门都有虎威军驻扎,这支军队,天盛帝还是大成王朝外戚的时候便已经掌握,军中统帅胥元良和副帅淳于鸿,都是从龙有功的开国老臣之后。

西华门烟尘滚滚,喊杀震天,宁弈领旨同胥元良在猛攻太子残军,而太子被围在南宫天波楼,韶宁和十皇子正和他在一起。

凤知微拢袖坐于马上,遥遥望着血色火光中的皇城一角,暗红的光影投射在她脸颊眼眸,有种水色润泽的光艳。

她并没有将那一千虎威军投入战场,更没有带着顾南衣闯军救人,而是静静的,等。

过了一会,宁弈果然策马过来,无声在她身边停下。

一对男女,默然驻马,遥看那一角流血厮杀。

“有些人不能活。”半晌,宁弈淡淡开口。

“有些人也不适宜死。”凤知微对他一笑,“比如,人质。”

“你救出宁霁。”宁弈长眉皱起,“也足可向陛下交代。”他顿了顿,平静的道,“我会保得你。”

凤知微相信这句话,却默然不语,这是她第一次和宁弈进行利益交换谈判,心中却有几分淡淡的凉。

寥寥几语,决人性命,宁弈若无其事是应该的,但是自己,为什么也这般坦然平静?

老皇凉薄,楚王深沉,她既已入了这争斗圈,先要保住的,只能是自己。

原来她也是天性凉薄人。

“别让我失望。”火光跃动里那人笑意华艳,“否则,你会绝望。”

那笑容意味深长,墨玉眸里浮漾着一些连凤知微都看不懂的东西。

凤知微拨转马头。

“别让我绝望,”她回眸一笑。

“否则,我会疯狂。”

第三十五章暗渡陈仓

立马天波楼外围,凤知微观察着局势,太子固然手持人质负隅顽抗,但以宁弈手中掌握的军力,攻下天波楼实在是很容易的事,然而他以投鼠忌器为名,并不猛攻,只慢火熬煎,存心要熬尽太子信心,熬出最后疯狂,逼得他孤注一掷,最好与韶宁同亡。

如果没猜错的话,太子身侧亲信,定有宁弈耳目,宁弈的后手绵绵不绝,刚才的谈判,只不过怕她带着顾南衣去捣乱而已。

若不是天波楼轩窗四敞,里面动静所有人都看得清楚,只怕太子和韶宁,早已尸横就地。

救人其实很简单,只是不能去救而已。

隐约听得楼头太子厉笑,音如利刃,“父皇呢!父皇怎么不来见我!他就这么忍心不见他儿子?不见我——”

“砰”一声,楼上扔下一个人来,重重落地,瞬间脑浆迸裂,惊得众人策马张望,看了半天才发现不是韶宁公主,是个宫女。

太子笑声越发如鬼如魅,“父皇不来是么?那么每过一刻钟,我就扔一个人,这是韶宁的宫人,下一个……下下一个……也许就是他最疼爱的小女儿,他不来,我送韶宁的魂去见他!”

四面静了一歇,无辜死者的血缓慢的流,随即韶宁的声音如银瓶炸破般突然响起,充满愤怒,“大哥你疯了!”

“我疯了!我是疯了!”太子大笑,“大家都疯了!这肮脏皇族地!这龌龊帝王家!全都疯了!”

凤知微扭头,和燕怀石低低说了几句,燕怀石离开,随即凤知微突然上前一步,静静道:“殿下。”

楼上笑声止歇,太子探头出来,看见凤知微目光一闪,随即充满希望的道:“魏先生你在?……是父皇要来了吗?我要面见父皇,陈明冤屈!”

韶宁的声音比他更欢喜,挣扎着大叫,“魏知!魏知!你来救我啦!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一颗花里胡哨的脑袋咻的探出来,转眼间又被太子手下拽了回去。

“陛下正在途中,只是稍有不适,略等一会便到。”凤知微眼角都没瞄韶宁一眼,撒起谎来面不改色,“太子何必疯狂如此?这么不留余地,等会见了陛下,如何说话?”

“宰辅们呢?”太子却不接话,四处张望,“怎么就派你来和我说话?你资格还不够。”

凤知微不动气,浅浅一笑,“我是太子门下啊,陛下让我来,太子还不明白其中心意么?”

太子怔了怔,眼中绽出一道惊喜的光,随即狐疑的道:“我门下……那陛下为什么还让重军包围我?”

凤知微仰起头,微笑:“那是因为太子你蠢!”

一语石破天惊,别说众人惊悚,连太子都震得险些探出身来,半晌醒悟过来大怒:“竖子敢尔!竟然辱骂本宫!”

“如何不敢?”凤知微冷笑,“天下无成仇的父子,不过些许冤屈,驾前剖心澄明便是,何至于要兵戎相见,动用军器?陛下在虎威大营苦苦等待殿下造膝坦诚,从此父子精诚,再无芥蒂,未料太子自己自蹈死路,竟挟持弟妹,造乱宫中!陛下一让再让,太子却不谅慈父之心,坦途不走死路自钻,怎么不蠢!”

一番话骂得刻毒,太子眼中却闪起希望,试探着问:“……这是父皇的意思?”

凤知微凛然道:“微臣岂敢捏造圣意!”

“本宫岂是丧心病狂之人。”太子怔了半晌,颓然道,“父皇愿意听我辩白,那……”

他转过头去,看着韶宁和宁霁,犹豫着是不是先放了弟妹,表示和解诚意。

“殿下迷途知返,悬崖勒马真是最好不过。”忽有人策马过来,笑容欣慰,仰首朗朗道,“既如此,臣弟立即派人飞马报知虎威大营。”

凤知微无声叹息。

宁弈啊宁弈。

您这辈子就是专门拆我台的……

楼上太子一怔——飞马报知虎威大营,陛下还在营中?那么刚才魏知就是在骗人?

“无耻!混账!”太子勃然大怒,一脚踢下一个内侍,“砰”一声灰尘与鲜血四溅中,他厉声道,“你不仁,我不义!杀!”

马上宁弈冷冷笑开。

终于等到你这一句。

袖中手指无声一动。

乌青的箭雨如一片沉厚的雨云,嗡一声撕裂空气,自人们头顶掠过,直奔天波楼头。

“啪啪啪啪!”

大开的轩窗刹那间全部关上,箭矢扑空,夺夺钉在窗棂之上。

隐约太子狂笑,随即再无声息。

“呼呼”几声,楼上掷下几个东西,在夜空中划开艳红深黄的轨迹后落地,一落地便“蓬!”的一声燃着。

是几个熊熊燃烧的火盆。

木质结构的楼角立即烧起,一条火龙攀着立柱而上,瞬间卷了半个楼身。

太子要自焚!

火光艳红,人人面色惨白,继多年前三皇子兵变自杀之后,这是宁氏皇族第二个以惨烈手段走上绝路的皇子。

还不是一个,是三个,更有陛下最宠爱的小公主在内。

众人眼睁睁的看着那火飞腾肆虐,想到此事后果,刹那间手脚冰凉,忘记所有动作。

火光里唯有宁弈,眼角斜飞,目光漠然。

虎威军指挥使胥元良心中急躁,不知道王爷打什么主意,却也不敢代为发令,只好将目光求救的转向一旁的顾南衣,凤知微却突然“哎呀”一声,急忙忙的掸衣服,道:“火!”

众人目光一转,才发现由于离楼太近,一些火星溅上凤知微和顾南衣袍角,凤知微手忙脚乱的掸着,百忙中一转眼看见顾少爷竟然对身上的火完全漠不关心,只是仰头看着那火,似乎觉得那火在那烧得比自己身上的有意思。

凤丫鬟只好又去拍他身上的火星,忙得不可开交。

宁弈一直淡淡看着,看见凤知微殷勤的替顾南衣灭火,眼神更深了几分,他高踞马上,微微仰首看着大火包围中的天波楼,眼波里红光倒映,亦如一簇妖火扭曲奔腾。

属下们惶然焦急的等着他指示,他却只在出神,直到火势完全包围天波楼已经援救不得,才缓缓道:“蠢材!不知道救火救人?”

虎威军得了王令,赶紧去“救火救人”了,一边凤知微苦笑着扯着烧得只剩半截的袍子,道:“微臣去换件衣服。”

宁弈看她一眼,道:“魏先生辛苦,火势这么大,顾先生只怕也救不得人,还是先去换衣服吧。”

凤知微笑得诚恳,“王爷辛苦,麻烦王爷继续辛苦。”

她行礼如仪退下,越过人群之后,走到一个僻静宫室,燕怀石从一角花木外转了过来。

“果然没错!”这小子很有些兴奋,“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天波楼另有出口!”

凤知微意料之中的笑笑——别人都以为太子走投无路,据楼困守,只求和皇帝再见一面剖明心迹,她却从一路过来时,便觉得太子且战且退的路径似乎很有章法,不像是被逼得慌乱无意闯入。

所以在和太子谈判之前,她便安排燕怀石带着自己门客,好好查一下四周路径,燕家门客中有些很有歪才,果然找出了太子后路。

“天波楼没有地道,楼后就是人工湖。”燕怀石道,“楚王精细,也已经派人查过,但是我门下有个哨子派的祖师爷人物,说这天波楼传自大成皇宫,本身就是奇楼,楼中有楼,还有一道极薄的夹层,不是给人藏身的,而是藏了一道升降阶梯,从那阶梯上天波楼背面,这种阶梯,那哨子派祖师爷说只有上古墓穴会有,里外机关都极精密,第一次用过是升,第二次再用就是降……你看。”

凤知微一抬眼,看见人工湖边一道绵延假山,紧贴天波楼背面。

“那山……”

“那山中空,别有玄机。”燕怀石眼中充满惊叹,“从山穿过,穿入湖底,就是地道,地道出来是最东边的静斋,靠近东华门!”

这地道,竟然是从半空走的!

难怪以宁弈精细,查探了四周退路也没有发觉,天波楼侧根本就没有地道,宁弈定然也查过湖底,然而湖底一开始也没有,谁会想到去湖对面查探?

凤知微眯了眯眼——天波楼独处一隅,背靠湖水,怎么看都是绝地,然而她却从那万能册子中,看见过某人夸夸其谈如何玩障眼法,看见过某人得意大吹各式墓穴中奇绝机关……

“天意让我发现那密道。”凤知微仰首,韶宁惊喜的脸在她脑海中一晃。

半晌她道:“去看看。”

燕怀石神色一凛,心知这个决定至关重要,也许便意味着和宁弈背道而驰,却没说什么,招呼门客过来带路,那哨子派高手一路对天波楼设计低声赞叹不绝,又疑惑大成或天盛哪一代出了这么位宗师级的哨子高手。

“哨子派是什么门派?”突然想起一事,凤知微问。

燕怀石答:“盗墓。”

凤知微立刻悟了,原来那册子主人是盗墓老手……

第三十六章黄雀在后

因为此事重大,燕怀石只留了哨子派那老头带路,他们自然也不用走密道,只要在出口等了便是。

宫门外等是不可能的,唯有在静斋。

凤知微并不打算从太子手中要回那对兄妹——他们和太子没有利害关系,太子出逃也不会带这两个累赘,聪明一点,都能自保。

生于皇家又受尽宠爱,如果没有自保本能,下次依旧会死,她何必多事?

何必拼着要和宁弈完全走上敌对面?

宁弈是一定要杀了韶宁的,这么个受尽宠爱的太子胞妹留在陛下身边,其危险性不下于太子仍旧活着。

凤知微不愿为虎作伥,却也不想故意作对,跟着,只是想掌握事态而已。

天盛皇宫是在大成皇宫旧址上改建的,静斋是早年大成的一位太妃静修的处所,因为偏僻,很少人来。

内院也有座小楼,帐幔垂地,凤知微到的时候,太子的人还没过来,顾南衣站在黑漆堂柱旁,不知为何在出神。

他突然抬手去抚摸柱子,这人一向除了必要的动作外绝不多动一下,这举措突兀顿时令凤知微转过头来。

然而顾南衣手指已经从堂柱上落下,落下的时候,一大块黑漆表皮随之剥落。

顾少爷太闲了,剥柱子玩呢?

凤知微注视着地面的那块漆皮,落地便成了灰,什么痕迹也寻不着。

底下突然传来脚步声,几人闪身躲在门后。随即一队遍身染血的侍卫冲了上来,四面张望了一下,拖出佛龛下的一个大箱子,接着步声橐橐,太子等人上楼来。

女装宫裙的韶宁正在人群中间,却不如十皇子宁霁被看守得那么严密,她歪着半个发髻,满脸寒霜,冷冷道:“大哥你什么意思?你真以为你能和父皇对抗?那么你现在是准备要杀人灭口?”

“小妹说得哪里话。”太子回过头来,奇怪的竟然神色平和,“本宫怎么可能杀你?”

韶宁翻了翻白眼,却听下一句太子怪笑,“本宫还需要你代本宫,在父皇面前晨昏定省呢。”

“什么意思?”那笑声如枭,听得人人起栗,韶宁狐疑的转过眼来。

太子笑而不语,目光在人群中一人身上滑过,随即示意侍卫都先下去,只留下他和韶宁,宁霁,和一个黑袍人。

他先前的目光,正是落在这个黑袍人身上,此时只留他一人,顿时吸引了凤知微的注意力,一瞟之下,心中微微咦了一声。

这人的身形,怎么觉得有几分眼熟?

那人修长的身形靠在门边,面上戴个做工粗劣的面具,摆明了告诉你,他就是不想给你看见脸。

太子附在韶宁耳侧,低低说了几句。

“你疯了!”还没听完,韶宁便一声大叫,却被太子捂了嘴,随即阴恻恻道:“虎毒不食子,他怎样对我的?他做得了初一,我便做得了十五!”

韶宁啪的一巴掌打开太子的手,怒道:“不行!”

“哥哥能否翻盘,此番尽在于你。”太子语气突转哀求,“哥哥遭人陷害,一错再错已入绝境,你不帮,哥哥当真死无葬身之地!”

“我早劝你跟我回去!陈情阶前,诚心向父皇请罪!”韶宁怒道,“你便知道虎再毒,不食子!竟然冒出这等大逆念头,还想拖着我和你一起万劫不复!做梦!”

“便是做梦又如何?”太子突然冷笑,“我是陷入死局,却有承天之运,天无绝人之路自有高士来助,马上我等来接应的人,从东华门出皇城,自城东汴河口水路南下直入江淮,江淮总兵刘成录早年是我们外祖门下,母后虽早薨,常氏家族却还没倒!当真以为我没有一拼之力?”

他语气突转诱哄,“韶宁,所谓天下无一定死局,单看有无破天之力!哥哥是真命天子,危难时自有英杰来投,天下大业,必在我手,如今只要你我兄妹同心,你在内,我在外,到时候……哥哥便带兵入京呼应于你,以哥哥皇族嫡脉地位,大位舍我其谁?到时,封你柱国长公主,食邑十万户,永享无上尊荣!”

韶宁不为所动:“谁当皇帝,我都是长公主!”

“那也是永无自由皇家金玩偶!”太子冷笑,“拘着你言行,困着你年华,在合适年龄配个你都没见过面的驸马!也许老,也许残,也许喜欢玩娈童!你隔着帘子看丈夫,他跪在阶下见妻子,一个月只能宣一次,宣多了你便被责不知廉耻——这样的长公主,你愿意?”

韶宁脸色变了变,太子放缓语气柔声道:“不要以为父皇宠你,你便能例外,你仔细想想,父皇再宠你,什么时候越过祖宗礼法去?父皇大去换了新皇,能有你今日之宠?谁会为你着想一分?老二?老五?老六老七?你看,可能?”

韶宁沉默,太子瞟她一眼,笑道:“你喜欢那个魏知吧?但你也知道,他一个出身微末的小臣,父皇万万不会把他指给你……韶宁,你不想嫁真心喜爱的良人?和他琴瑟合鸣,携手一生,过世间所有女子最向往的生活?”

室内沉默了下来,隐约有人呼吸急促,月光清冷的透过来,照见韶宁耳廓薄红,然而她刚才的凌厉和愤怒却渐渐消失,空气中迤逦着羞涩甜蜜而又向往的气息。

……凤知微在帐幔后,啼笑皆非。

什么时候,自己居然成了皇家博弈的诱饵?

好吧她知道韶宁是有点那个……那个那个……不过她也只认为那是孩子好奇心性而已,众星捧月惯了的娇女,难得遇见一个人不含糊自己,自然要感兴趣些,不想……居然情根深种的模样?

连太子都看出来了,还拿她来诱惑韶宁!

凤知微汗颜。

韶宁突然转了个身,从背对着凤知微转为靠着窗棂沉思,月光斜斜打过来,凤知微的啼笑皆非立即变成目瞪口呆。

那张脸……

身侧顾南衣突然偏了偏头,对着某个方向皱起了眉,凤知微一惊,注意力刚刚转移,忽听韶宁一声惊呼:“大哥你干什么——”

凤知微霍然回首,便见寒光耀眼,太子狞笑着,手执不知什么时候抽出的长剑,直劈宁霁!

十皇子宁霁一直沉默站在一边,这一剑突如其来,他却似乎早有防备,身子一转躲过。

一转间韶宁已经扑了过来试图去挡,太子执剑去追,厉声道:“他必须死!”

一瞬间凤知微恍然大悟,太子说这些不避宁霁,原来早已下了灭口之心。

“他是你弟弟!”韶宁急叫。

“什么东西?”太子冷笑,“不过老六一条狗!”

“我不许你杀!”韶宁脸色铁青,她和宁霁一直隐瞒身份在青溟就读,这个最小的哥哥对她照顾有加,两人情谊不错,自然不会允许太子下杀手,“你丧心病狂,竟至弑父弑弟,我绝不应你!”

“不应我?”太子转脸,眼色血红,“你想清楚了!”

“我想清楚了。”韶宁挡在宁霁身前,头发散乱却不改颜色,“你如此凉薄残忍,将来我就算帮了你,你也不会厚待我!”

她死死挡在宁霁身前,面对同胞长兄寒芒闪烁的长剑,从凤知微的角度,却突然看见在宁霁脚下,有一道亮光一闪。

此时月色朦胧,室内一切都笼罩在模糊之中,一道月光从年久失修的窗棂缝里透进来,正照着面对窗子的宁霁脚下方位,地面一片淡灰颜色,那点明光就越发耀眼。

窄而长,薄而亮,三指宽的,光影。

凤知微突然出了一身冷汗。

刀!

那被月光反射出的,是宁霁掩藏在袖子里的刀!

太子没说错,他是宁弈的人,他就是宁弈藏在太子身边的后手之一!

此时韶宁正毫无防备的将后背交给他!

凤知微手按地板,掌心湿凉,这宁氏皇族人人机关算尽,个个用穷心思,到头来不知道谁是螳螂谁是雀!

她看着宁霁衣袖微微颤抖,似乎也在犹豫不决,地面明光闪烁,说明刀颤不休。

凤知微正待出手。

太子突然狞笑:“不帮我!都不帮我!好!”

他长剑一抖,直戳韶宁前胸,一击含怒而来,看那雷霆来势,竟要把韶宁穿在剑上!

刹那间凤知微扑了出去。

刹那间宁霁突然抬手,手中明光一闪,铿然一响中已经架上太子长剑,但是因为匕首太短,抵不住下劈之力,他灵活的一牵韶宁便转出了剑光,扑向门外走廊,一边扑一边伸手入怀。

他这个动作一出来,一直站在窗边的那戴面具的黑衣人立即抬手,一股劲风出来,立即逼得宁霁动作一缓。

而韶宁被甩得收不住惯性,撞上走廊,这楼年久失修,栏杆立即裂开,韶宁尖叫一声下落,此时凤知微已经扑了出来,那黑衣人看见她,抬起的袖子突然一收。

凤知微没空理他,扑过去就去拽韶宁,韶宁拼命伸手死死拽住她,用力之大险些将凤知微拉脱臼,凤知微忍痛,正要将她向上拉,忽觉眼前大亮,鼓噪声起,随即一道火箭如红龙跨越长空,带着呼啸的风声,直扑她身后。

隐约身后有人短促的“啊”一声,随即有粘湿的液体喷上她后颈,什么东西重重倾倒撞过来,顿时将刚拉起韶宁一点的凤知微撞下栏杆!

一切只在刹那间。

凤知微只来得及抱紧了韶宁。

而四面风声呼呼,光影迷乱,颠倒的光影里,铁甲如流,王旗招展,那人策马而来,锦袍月白金冠闪耀,注视着护持韶宁落下的凤知微。

一笑森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