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幕 海岸烟花

孩子?

急于脱身离开的暗岚听到这个词语,背脊一阵发凉,密密麻麻的冷汗一层又一层地往外冒:“孩子?你有孩子了?”

他理了理纷乱的思绪,定了定神,确认道:“你的意思是……孩子是……我的?”这疑问让弥纱月感到耻辱,不便发作的她低下头,见她这般楚楚可怜的摸样,暗岚有些于心不忍了。他朝燕尾堡的门里瞥了一眼,还好,暖言大概是上楼去了,不再大厅了。

“这样吧。”他想了个万全的主意,“弥纱月,晚上你有空的话,我请你吃饭,我们出来谈谈。”

“今晚?”弥纱月洗出往外,“好啊,我们去哪儿谈?”

“听人说现在在办旅游节,我们去镇上那条街上吃个饭。”他的计划是这样,找个暖言不在场的机会跟弥纱月说清楚。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最好是所有的纠缠道今晚为止。

“你,你不是想甩了我吧。”恋爱中的女生最敏感,她察觉到了什么。

暗岚摸摸她的头,:“那么,具体的时间地点,我们短信联系。”

迷惑的弥纱月乖乖点头,她站在原地,看着暗岚挣脱出她的怀抱,匆匆地说着“晚上见”。他唯恐不及,大步跳上楼梯扬长而去。炽烈的光从弥纱月的身后投射过来,将她娇小的脸蛋隐没在一片灰暗的阴影里。

燕尾堡不远处的海面杀妖着明媚的粼粼波光。夏天来了。对于海中的动物来说,一年中是食物最多的、气候最宜人的季节终于在熬过漫长的隆冬后如期而至。那些在深海中暗游的鱼,只管遵循着天性,自由自在地生活。

他们从来不学理会人间如此柔软与纠缠不清的情愫。

弥纱月脱下鞋子,一个人踩着草地与沙滩慢慢走到海边。似乎下一次浪花,就能将这是以的女孩代带离不进如任意的世界。

摆脱弥纱月的暗岚刚走进大厅,又愧疚地从窗户里看了看门外的她一眼。看来要做一次坏人了,该死。

他抱着头坐到大厅的沙发上发愁。一会儿要找个借口跟暖言说自己今晚不能陪她看电影,还要利用晚上的饭局好好说服弥纱月放弃这个孩子。

这个一出生就没有父亲的孩子,长大后也不会有幸福的。虽然打定主意不能接受弥纱月,暗岚还是感到来自心理深重的负罪感。

弥纱月是真心喜欢小lee。

当初的小lee,他肯定不是抱着玩玩的态度。着两个纯良的孩子原本是多么恩爱的一对啊……可是……可是……

“我不是小lee,几时我能承担起责任抚养这个孩子,也没有办法装作他的父亲。”

“刚刚你上楼去了?”

“嗯”她似乎什么都不知道,“去楼上看看,想找找线索。”无奈地摊开手,“结果一无所获。”

暗岚结果她的话头,“看来,这桩事情很麻烦,你还有得忙。”

暖言走过来,背起扔在沙发上的包,穿上薄外套,心虚的暗岚留意着她神色在的每一个细微的变化。

“……有得忙的人是你,不是我。”暖言头也不回地经过他身边,“晚上你不用陪我看电影了,我另约别人。答应我,不要伤害她。”

暗岚心里已经,眼睁睁地看着暖言扣上门离开。她扣上门的力道很大,分明有股压抑的怒气,半响后,她的脚步声渐远。从惊讶中反映过来的暗岚跟着无名火起,抓过沙发上的抱枕狠狠朝紧闭的大门扔去……

“混蛋。”

怎么都来怪我,这是我的责任?我……我”他悲愤地结舌,说不下去,只能懊恼地瘫坐在沙发上。二楼的管家静静地伫立在墙角,将这一对“姐弟”的争吵看了个明白。见暗岚沮丧的摸样,她悄悄地退回走廊的伸出,合上了房门。

暖言的小车在路上行驶着。

副驾驶座上放着她的手机,里面有弥纱月的短信。就在暖言与暗岚相遇之前,肚子在海边的弥纱月发了一封道歉信给暖言。

对不起,暖言,没有告诉你,我就开始跟小lee秘密交往。小lee原本想等下半年开始打工,经济独立后,再公开我们的恋情,我们是真心的,没想到一场事故让他失去了部分记忆。他似乎不记得我了,我的处境很尴尬,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开口说,我有了小lee的孩子。

他约我今晚一起吃饭,好好聊一聊。可我觉得他不爱我了,想摆脱我。暖言,我该怎么办?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一定会留在我身边的,是吗?因为,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啊。

如今的我,觉得这世界上除了你,所有人都变得好陌生。

连小lee都是。

——弥纱月

山路陡急,暖言的车陷入小路上的一个大坑里,怎么也开不出来。心事重重的她气恼地踩了几脚油门,车还是陷在里面纹丝不动。一贯冷静的她遏制不住,又气又闹地趴在方向盘上,泪珠从眼眶滴落,仿佛能烧灼皮肤。刚才她是在暗岚面前强撑,其实内心早就翻江倒海。怎么会……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胸膛剧烈地起伏,宛如缺氧的病人。那压抑在心里的呼吸越来越清冽,几乎要撑破胸腔。四周静谧无声,肚子趴在方向盘上的暖言不停滴想着——

该怎么办?

从前明朗的情侣关系,愈来愈发杂。深爱的人的灵魂寄居在弟弟的体内,使他们无法亲昵,最好的朋友怀上了弟弟的孩子……怎么解决这些问题?以后的暗岚和她,该怎么走下去?!

这一条崎岖的路,荆棘满布,黑暗压顶,无论她怎么挣扎,都看不道希望的微光,无论她怎么倔强地往前走,都找不着出路。山路上只有暖言一个人,一个声音从心底钻出,一次又一次地提醒她,“……你和暗岚现在是姐弟,你们,走不下去了。”

嘣——哗啦啦。

硕大的心形烟花绽放在深蓝的天幕。

粉红的心形融进夜晚的深蓝色,渐渐融合成幽深浪漫的紫。精心打扮过的弥纱月站在观赏烟花的人群里,幸福地捂住嘴,不断响声镜头谈着:“真是太美呢!”

弥纱月今晚特意穿了一身淡紫的和服,甜美可人的笑容引得路过的男生频频回头张望。走在她身边的暗岚既不吃醋也不骄傲,他惦念的是那样临走之前扔下的那句气话。暖言说不跟自己看电影,另约别人?这个“别人”是谁?

虽然死撑着面子不想承认,但她确实就是吃醋了吗。她是他的女朋友,居然还敢约别人?

暗岚黑着脸,怒气冲冲地越走越快,根本没有听到跟在身后的弥纱月不停滴要他慢一点。平素静谧的小镇今晚格外热闹,仿佛整个英格兰的旅行者都集中到了这里,参加天空之岛一年一度的旅游节。

海边烟花大会,整条街善的餐馆里的食物可以免费平常,皮接免费供应,假山更养眼的花车巡游……真是不喝醉酒对不起这快乐的人生了。

街上人来仍王,熙熙攘攘,暗岚一个人走了大半条街,回身准备问问弥纱月去哪儿吃饭,忽然发现一只跟在身后的弥撒忽而不见了。

“挤丢了?”暗岚挠挠头,“真是个麻烦的孩子。”他担心地回头,沿着刚刚的线路往回走。走了大概五六百米远,果然看见弥纱月一个人坐在人潮汹涌的街边。

满街都是人高马大体格健硕的白种人,三五成群欢笑着路过。他们的尽兴和喜悦与这位娇小的日本少女脸上的失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想必很久不穿木屐有些不习惯,弥纱月不小心扭伤了脚踝。她坐在一户商铺的台阶上,一边揉着脚,一边不停地四处张望。

视野里出现暗岚的身影时,她欣喜的眼眶里噙着晶莹的泪。

“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一定会的。”弥纱月幸福地看着暗岚走过来,“所以我想,只要乖乖地在这里等,就好了。”

傻孩子。

暗岚蹲下来检查她的脚踝,只不过片刻工夫,纤细的脚踝已经肿成了一个“小馒头”,一碰就疼。他疼惜地问:“刚刚扭的?你怎么不叫住我?”

“叫了。你走得太快,没有听到我的声音。”她刻意挤出让他安心的笑容,“都怪我自己呢,偏偏今晚忘记带手机,只好在这里傻等。我想你总有走累了的时候,那时候你要是见不着跟在身后的我,一定会回来找的。”

“如果,我不回来了呢?”暗岚问,“你打算在这里一直等下去?”

在他的注视下,弥纱月的脸颊霎时绯红。

她咬了咬嘴唇,点点头,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轻声地说:“如果小Lee真的不回来,那一定是他还没到走累了的时候。女生不是应该留在原地,乖乖等着自己喜欢的那个男人回来吗?我母亲就是这样。她等待我的父亲多年,最后两个人终于幸福地结婚,从日本移民来英国。”

“那是你们日本人的传统观念。”暗岚忍不住说,“弥纱月,你要坚强一些。如果注定没有结果,那你为什么要用等待浪费自己的青春呢?”

“不,不是这样的。这不是浪费。”

弥纱月的情绪开始激动,一直噙在眼里的泪也刷地流下来。她哽咽着说:“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想要我了,你嫌我烦了……可是小Lee,我真的很想把这个孩子生下来。不要你负担什么,我会一个人抚养他。”

“只要你还记得世界上有我这个人,我带着的孩子与你有密不可分的血缘关系,只要你记得我们,那就足够了。”

柔弱的人儿一旦倔强起来,力量往往不输任何平素强势的人。看着弥纱月眼神里的执著,暗岚差点脱口说出:“无论你们怎么爱,可我不是小Lee,真正的小Lee已经死了啊。”

可一见到弥纱月楚楚可怜的模样,他又不忍了,只能找店家借来一块湿毛巾,细心地帮她敷脚踝。

嘀嗒。嘀嗒。

时针即将指向晚上8点整,暖言抱着双膝坐在酒店房间的床上,窗外美妙的烟花和喧嚣的人声都无法吸引她的注意力。她的目光死死落在嘀嗒的秒针上。

58秒。

59秒。

OK,晚上8点整。

暗岚和弥纱月出去两个小时了,他们去哪里约会了呢?去吃饭了吗?去看电影了?还是两个人拉着手逛街?抑或是头挨着头在海边看烟花?

弥纱月那么爱小Lee,就算暗岚不主动,她也有可能会主动牵起他的手吧?

被脑海里像泡沫一般涌出的种种猜测折磨得快要崩溃的暖言,焦躁不安地跳下床来,在房间里不停地来回踱步,像头抓狂的困兽。

她的心像是被放在火上,一点一点慢慢地烤。又疼又煎熬。

可恶,可恶,为什么要承受这种“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男朋友跟别的女生去约会”的嫉妒之痛?为什么?如果那本《致主人书》上的诅咒千真万确,那么,现在的她再一次尝到诅咒带来的痛苦了。

她明明没有失去男朋友,却同失去了毫无差别,无法接吻无法亲昵无法光明正大地在一起。甚至,甚至还要将他往别的女孩身边推!

快要疯掉的暖言跑进洗手间,胡乱地洗了个脸。将散乱的头发随意地绑成一个马尾,彻底颠覆了从前优雅的自己。披上一件薄外套,她拿上钥匙和钱夹夺门而出,融入满街狂欢的人群里。

花车巡游开始了,街道两边都挤满了人。

“Hey!太棒了!”

“明年我们还来这里度假吧!”

“你看那一辆,好美啊。”

初夏的晚风有些不经意的凉意。穿行在人潮中的暖言裹紧了外套,沿着街道慢慢走着。小镇很小,花车巡游的街道就这么一条。她四下张望,不断在形形色色的情侣中辨认着暗岚和弥纱月的身影。

“Hey,好久不见。”一只男人的大手搭上暖言的肩膀,吓了她一跳。

发现自己吓到了暖言,虅远光尴尬地不断道歉。

“Sorry,你在找人?”远光注意到了她神色不安。

暖言忙否认:“没有,没有啊。在酒店里很无聊,一个人出来走走。”

“这么晚了,你一个女生在外面走不安全。介不介意我当你的护花使者?”远光得体的笑容,干净极了,让人相信那绝对是出于好意,不可能有别的目的。

暖言也这么想,于是点了点头。

“那么一起走吧。”

“对了,你等等。”远光从包里拿出两个羽毛面具。这精致的面具由孔雀的尾羽制成,恰恰遮住佩戴者从眉毛到颧骨的部分,只露出眼睛,显得尤为神秘迷人。

“这个送给你。”他笑着说,“现在是狂欢节,戴上这个比较有feel。”

她四下看看周围的人,果然,大家都戴着神秘的面具或是身着华丽的服装,刚刚整颗心都惦念着暗岚与弥纱月,她完全没注意到其他人。

“怎么戴?”她接过那美丽的面具,翻找后面的搭扣。暖言一只手挽起脑后的头发,另一只手试图将面具的搭扣挂上去,可惜怎么也够不着。

“我帮你。”远光体贴地帮她扣上。

这时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接一阵的惊叹,今晚最美的主打花车正从街那头驶来。趁被这热闹气氛感染的暖言踮起脚尖往那边看的时候,远光悄悄望向身边的她。

在花车暖意融融的灯光里,暖言的侧脸也被晕染成美好的粉红色,五官清秀明丽,像极了“她”。

果然是血脉相连。纵使多年不曾相见,纵使没有碰面没有电话没有通信甚至没有过一个眼神的交换……他依然能够感觉到,她和“她”,眉目神情与言行举止,仍然是息息相关的雷同。

远光悄悄地叹息着,他低下头,侧脸淹没在人潮后的黑暗里。

“有没有感觉好一点?”

换过3条毛巾,轮番冷敷后,弥纱月脚踝的红肿似乎消退了一点点。弥纱月乖巧地点头,连声说自己已经好了。这孩子总怕麻烦到他,故意说脚好了,其实走路时仍然痛得钻心,无法踩到地面。

管家打来电话,家里派去的车已经停在街口。因为花车巡游要封街的缘故,出租车和私家车都进不来。

“走,我们先回去。”暗岚朝弥纱月伸手,“我背你。”

“啊?真的吗?”害羞的弥纱月低下头,“嗯,会很辛苦吧?”

看着她眉目生情的羞涩模样,暗岚不禁想:孩子都有了,还羞涩个什么劲啊?女生真是奇怪的生物。

“来,把木屐拿在手上,我背你。”暗岚弯下腰将弥纱月背在背上,穿过潮水般的人群往街口走去。前方街道正驶来今晚最华丽的花车,金发碧眼的公主与王子站在锦簇的花团中向人群挥手致意。闪光灯此起彼伏。忽然,街对面一张熟稔至骨髓的脸庞跃入暗岚的眼中。

他震惊地停下,隔着一条街。怔怔地望着街对面的暖言。

这一秒他的世界里,独剩她一人。

她今晚是在跟谁约会呢?一定玩得很开心吧?还戴着狂欢节的面具。就算是戴着面具,也丝毫没有妨碍到他在人海中一眼认出那张熟悉的脸。暗岚失落地站在那儿。原来没有他在身边,暖言一样会约会,一样会出来游玩,一样会过得很开心。

一瞬间,暗岚无比寂寞地想着,如果没有他,暖言也可以开心地生活下去的话——那他这个没有依托的灵魂还回来做什么呢?

原本是死去的人,为什么还要回来,让自己处于如此尴尬棘手的境地里。

“怎么了?”弥纱月的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她见暗岚忽然停下来,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顿时猜着了八九分。顺着他的目光延伸的方向望去……

“呃?那是不是……”她看到了出现在暖言身后的远光。单纯的弥纱月怎么也没想到今晚的暖言会和远光在一起。不过女生总是很容易想通这些八卦方面的问题,很快,她便高兴地对暗岚说:“你看那个人,还记得他吗?他叫藤远光,和我们见过两次,是个很绅士的人呢。”

没注意到暗岚顿时阴沉下来的脸色,八卦指数直线上升的弥纱月兴致勃勃地猜测着:“他们俩是怎么搭上的?”很快地,她又想通了,“啊哈,一定是藤先生早就看上暖言了,所以才总是在我们面前出现。虽然暗岚才去世没多久,现在就交下一个男朋友确实是快了些……不过,条件这样优渥的人选,错过了实在太可惜。可以慢慢接触看看……”

“接触你个头!”暗岚再也不想看到街对面的那一对了,愤怒地背着弥纱月,急急地往街口走去。女生太可怕了,男朋友刚死就开始考虑接班人选的问题。

何况老子还没死呢——暗岚恼怒地想,他嫉妒得快要疯掉了。

等走到街口,看到管家与司机的身影,暗岚将弥纱月放下来,交给他们后转身就走。弥纱月心急地拉住他:“你去哪儿?”

暗岚一门心思放在暖言身上。

“我去找我姐,你乖乖的,管家会带你去看医生。”

弥纱月失望地皱皱眉。

“你,不陪我去?”

“有管家和司机陪你去就够了吧?回头我再去找你。”他想起今晚出来的目的还没有达到,弥纱月如果执意要将孩子生下来。那真是最大的麻烦。

乖顺地坐进车里,弥纱月趴在后窗上,眼巴巴地看着暗岚毫无留恋地离开。

人的心真是个无底洞,穿梭于一段又一段的感情中,寻觅的不过是一个能温暖自己的怀抱,懵懂地仰视爱情的面孔。若是初见时的惊鸿一瞥,有情尚能饮水饱。

若是他变心了,尝试亲吻尝试拥抱尝试沟通……无论怎么尝试,也没有用。

忘记只是个拙劣的托词。

真正的原因,是他对她没有感觉了吧。

弥纱月伤心地想着,转过身回到座位上。低下头不想让人看到自己无助的眼泪,声音颤抖地对前排的司机和管家说:“……真是麻烦你们了,开车吧。”

“哦。好的。”司机十分困惑这娇小美丽的女孩为什么这么伤心,又不方便问,于是一脚踩下油门,黑色的车身迅速地隐没在昏暗的夜色里。

“这是第一次近距离地看花车表演,以前只在电视里看到过。”远光陪在暖言身边,一边走一边说。

“哪有?”暖言不相信,“小时候不是很盛行这些吗?每年重要的节日里都会看到。难道你爸爸妈妈没有带你看过?”

远光停下来,尴尬地摇摇头:“没有。父亲会要求我用这些时间去看更多的书,多学几种语言。”

“啊,好可怕。”暖言好奇地问,“***妈一定是个严厉的人吧?”

“不,她很温柔。你的母亲呢?”

这话问到了暖言的痛处。她沉吟半晌,始终想不清楚母亲的音容笑貌。母亲的疼惜似乎是遗落在上个世纪的往事,一点一点,如丝绸般蜿蜒着融入记忆的骨髓,轻易不能寻回那滋味。

“问得挺多的。”暗岚不知何时横在了远光和暖言之间,他挑起眉毛问,“她母亲……我们的妈妈早就死了。这答案你满意了吧?还问?”

自知失言的远光识趣地闭嘴。

“抱歉,我问得太多了。”他见自己不受欢迎,识趣地找了个理由离开,留下暖言和暗岚两个人。

弥纱月走了。

远光也走了。

所有无关的人都走开了。那么,现在,可以抽时间好好相处了吧?这一对身份尴尬的情侣在那场事故后,甚至没有好好地逛过一次街,吃过一次饭。身份的隔阂像一道无形的鸿沟强行将他们两个隔在两端。

暗岚见暖言迟迟不吱声,心里明白他是生气,于是讨好地凑过去牵起她的手。

“走,哥哥带你去买东西吃。要不,我们去海边走走,怎么样?”

暖言甩开他的手,酸溜溜地说“弥纱月呢?回家了?刚刚播完黄金档,我是你接下来的午夜档?金暗岚,你也太红了吧。”

见她吃醋,暗岚心里反而有几分高兴。看了暖言的心思还是在他身上的,让那个藤什么光见鬼去吧,暗岚厚着脸皮凑过来,满脸掐媚的笑。

“别生气别生气。先前不是说了吗,我约她出来,是想谈谈孩子的事情,总不能让是奇怪这样一直拖下去吧?”

“你你们谈好了吗?”

经她这么一问,暗岚顿时结舌:“呃……还没来得及谈……”

确实没来得及谈,只在街上走了走,弥纱月就扭伤了脚,暖言立刻用一脸“好啊好啊,老娘什么都明白了”的愤怒表情狠狠盯着他::“明说出来谈正事,最后什么也没谈。一晚上你们干什么去了?”

一贯优雅的人儿在嫉妒面前,也失态了。

不待暗岚辩解,她愤愤地说:“那好,也不用解释什么,索性你就跟她一起吧……反正,她肚子里的孩子,总需要爸爸。”

一句话塞得暗岚半天出不了声。

那股委屈之火又腾地窜起,他故意酸溜溜地说:“好,我就捡个便宜老爸得了,不妨碍你跟那个藤什么光共度春宵。你是想重新开始吧?反正男朋友名义上已经死了,有条件这么好的追求者出现,你心里痒痒了吧?”

“你……”暖言怔在原地。

仿佛一大团棉花堵在喉咙里,愤怒、嫉妒、心疼、痛恨、难过……千般情愫充斥脑海,万般言语塞满心间,最后竟连半个字也说不出。

一个“你”卡在喉咙里,半晌,终于,委屈让眼眶渐渐湿润。街上人山人海,已是初夏时节,不少人穿着短袖和人字拖。她却觉得寒冷刺骨,裹紧外套,吸了吸鼻子。

终于平静下来。

“从来没有考虑过任何人。暗岚,除了你,我不会考虑任何人。”她安静地看着他的眼睛,“从你离开的那天开始,我从来没有考虑过再谈恋爱,我没有办法再爱上别人。你这个家伙,把我的感情都耗尽了。”

“我想我这一辈子,都落在你手里了。如果有一天你想找别的女孩,只管离开就好了。”暖言说,“那我们就做回姐弟。只要弟弟开心,姐姐也会觉得幸福。”

这仿佛是她考虑已久的结果,她做好了失去的准备。

他感到心里一阵疼痛,不禁沉默地迎上来,抱住她。几乎崩溃的两个人在这一次争吵后,竟然重新找回了心心相印的感觉。

不放弃。

绝对不能够放弃。

拥抱着暖言的暗岚想:绝对不能放弃自己心爱的人。无论前面的路再怎么难走,只要坚持,一定能继续走下去。大不了私奔,到一个没人认识他们的国家去。

走出老远后,远光再也看不到那让他暗暗心动的女孩了。直觉告诉他,暖言和她弟弟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他们之间的感情,似乎超越了一般姐弟的界限。

远光怅然若失了良久,才开车回到家里。两层的英伦田园风白色小别墅,是母亲一贯喜爱的优雅风格。车刚停稳,便听到楼上传来零落的钢琴声。

炫丽而迷离,带着一点点忧郁。

又是那首德彪西的《月光》,母亲生平最爱的曲子,她几十年如一日地演奏它,永不倦腻。停好车,轻声走到楼上的远光,果然看到坐在白色钢琴前的母亲正在演奏。

她气质如兰。

虽年过四旬,因保养得宜,看上去不过三十来岁。她说话轻声细语,多年来对继子远光不曾说过半句重话,宠他如亲生儿子。

“Mum.”远光走过去,翻了翻钢琴上的琴谱,“琴谱都被您翻烂了,看来您对这首曲子情有独钟。您真是专一的表率。”

母亲叹口气,抬起脸庞望着他。

“不,远光。我一辈子跟过3个男人。第一个,嫁给他又背叛他;第二个,深爱他却无法结合;第三个便是你爸爸,我与他结婚,却无奈他因病早逝,不能与他偕老。我这样的人,哪算得了专一?”她自嘲地笑笑,“呵呵,你是晚辈,我怎么跟你说这些了呢?”

远光从钢琴上捉过母亲的手,懂事地安慰她:“不要紧的,我们母子本来就像朋友。再说,人都有过去,母亲也是啊。现在爸爸去世了,如果母亲再遇到值得托付的人,儿子我会祝福您的。”

她笑。

“我们中国女人很少有嫁几次的。我这一辈子嫁过两次,已经够了。”

远光看着眼前这优雅的女人,尽管保养甚好,但比起十几年前她以“继母”的身份出现在家里的那一刻,真是老了太多太多。

别人都说继母心狠,她却待他比亲生儿子还好,处处护着他。是她,让出生时便失去母亲的远光得以享受到温暖的母爱。前两年父亲生病去世,远光没有像一般的继子那样,开始与继母关系生疏,而是像对待亲生母亲一样,努力地赚钱为她养老。

大抵是暖言与她的眉目神情如出一辙的缘故,每每看到暖言,远光便有一种相识已久的亲切感。

“你,见到她几次了?”母亲忍不住问起暖言的消息。

远光算了算,从第一次在燕尾堡里看到她,到今天晚上,不知不觉已经见过四次,其中有三次是面对面的交谈呢。听远光说起他和暖言一边散步一边聊天,母亲明显露出羡慕的神情。

“花车好看吗?”她喃喃地问,似乎在想象暖言的模样,“我走的时候,她还很小很小。那么小的一个孩子就失去妈妈了,我……真是……都没有带她去看过一次花车巡演,更没有带她去过游乐园。”

“会有机会的。”远光安慰她。想起在看花车巡演时,他故意问起暖言“你的母亲是个怎么样的人”,果然不出所料,暖言一脸困惑与茫然。关于母亲的记忆,残存在脑海里的早就微乎其微了。

这一段对母亲来讲太残忍,他没有告诉她。

说着说着,母亲低头擦拭泪眼:“还有小Lee,我走的时候,他那么小那么弱,我竟然狠心离开了……暖言和小Lee都以为我已经死了。远光,答应我,帮我好好照顾暖言和小Lee,尤其是暖言,一定要好好保护她。她再也经不起任何伤害了。”她骤然想起多年前的一幕,仍会轻轻颤抖。那幕由鲜血和疼痛浇铸的画面,让她在随后的一年里都在医院里休养。为了保住母亲在孩子面前的尊严,她乞求**和家人不要告诉孩子们真相,就说“妈妈失血过多,后来死了”。

不想让孩子们知道,她这个当母亲的是咎由自取。如今,她后悔当初的决定了。哪怕被孩子们看不起,也应该陪在他们身边。

夜晚狂欢的气氛渐次消散。散步到腿软的暗岚和暖言终于回到酒店。原本亲密牵手的两个人,远远看到酒店的大门,不由自主地松开手,由“情侣档”换回了“姐弟档”。暖言的笑有些不自然:“你不会觉得我们越来越疏远吧?”

“有。”暗岚毫不掩饰自己的感受,“怎么会不疏远?明明是我的女朋友,在人前张口闭口要我叫你‘姐’,要听你的话,连手都不能随便牵。要扮小Lee真是麻烦。”

“呃?”

见暖言的嘴角尴尬地抽搐了一下,体贴的暗岚摸摸她的头:“不过你放心好了,我心里很明白的。大不了再装一段日子,等古堡的事情结束了,我们就离开这里吧。”

暖言停下脚步。

“去哪?”

“去该去的地方。欧洲这么大,随便去哪个国家都可以啊,要不,我们可以申请移民加拿大。回中国可能比较难办,国内比较保守。要是看到名义上是姐弟的我们,言行举止却这么亲密,一定能高会有人说闲话的。”

说话间,两个人已经搭电梯来到了房间门口。

“对了。这个东西……”暗岚从口袋里摸出上次在地下室练起的东西,递给暖言,“你看看这个发家,是不是斯蒂芬妮的?”

精巧的基色发夹,一朵温暖的雏菊盛开在末端。暖言拿着手里嘻嘻端详确认这是斯蒂芬妮的。

“怎么会在你这儿?”

“说出来你不行这个发夹是上次闯到地下室时,我在门边发现的当时你在认真地找线索,我就先吧它塞进口袋里的。”暗岚也奇怪,斯蒂芬妮的发夹怎么会出现在那个密室里,“看来斯蒂芬妮去过那间地下室没准就是在那间地下室里见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场面被对方杀了灭口。

寥寥几句,说得暖言不由得有些后怕。”很有可能,上次我们在地下室里也遇到了袭击,如果袭击我们的人,和袭击斯蒂芬妮的人是同一个那他为什么独独绑架了斯蒂芬妮,却放走了我们呢?”

暖言的困惑,正是暗岚没有像明白的地方。他将那只发夹放到暖言的手心里,让他先代为保管。

“她总归是你姐姐,这个发夹就算是个纪念品,留在你这而吧。至于其他的,不要想太多。”暗岚耸耸肩,超级想得开,“既然对方没有动我们,那说明我们还不该死。”

暖言被他的超级乐观弄得更不安了,不安也于事无补。

她望着那发夹出神片刻,片刻后抿了抿嘴,像是打定了主意一般,将它收进口袋,与暗岚告别。

“那就先回房睡觉了。你也早点睡吧,晚安。”

“嗯,来个晚安之吻吧。”暗岚死皮赖脸地凑过来。

“走开啦!走廊上有摄像头的。”暖言的脸蓦地红了。抽出房卡开门跑进去,砰的一声关掉大门。

暗暗愣愣地站在门口,只听到手机上收到新短息消息的嘀嘀声。点开屏幕一看,是暖言靠在门的那一边发来的短信

“亲。我爱你。”

甜蜜蜜的粉红色呼啦呼啦地涌上暗岚的心房。这家伙,当面不肯告诉我呢——暗岚偷偷想。热恋的人们总是那么容易尝到甜甜蜜的滋味。

从大街上传来的blues,心情大好的暗岚盯着手机屏幕,一脸傻笑。幸福得快要融化掉。

谁也没有注意到,在走廊一处监控摄像头无法捕捉到的死角,有人一直站在灯光找不到的地方,将暗岚和暖言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真真切切。恨意如巨大的毒瘤流出的黝黑的汁液。慢慢地腐蚀他一贯温润平和的脸。

原来是这样,最虚伪的就是那样了。

口口声声说大家是一家人,有难同当,有福同享。可遇到发财的机会时,一个比一个手伸得快。

有谁还会记得习惯躲在旁边不吱声,从来不给大家带来麻烦的自己呢——文森特这么想着,心中的天平摇摇晃晃,愈来愈难以保持平衡。斯蒂芬妮一定能高是发现了燕尾堡中的秘密,又想一个人独吞财富,不小心失手才被人干掉吧。

失踪了这么多天毫无消息,连绑匪的电话都没有一个,想必早就挂掉了。

那个自以为是的笨女人,死于非命是迟早的事。被债主追得无路可逃的文森特决定再也不同情失踪的姐姐了,谁让她发现了秘密还不说呢。

小lee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小子经历了那场事故醒来后,整个人都变了,以前乖乖的,只知道跟在姐姐后面撒娇,脑子也不太灵光,现在像是忽然开了窍四大,精明的很。看来这小子一起拿都是装的。

文森特愤愤地向,他贴在角落的墙壁上,屏息静气地听完了暖言和暗岚的每一言每一语。当听到“地下室”三个字时,他几乎认定了这样一个事实,暖言姐弟俩在暗暗挖掘城堡里的财富,这笔财富丰硕而危险。斯蒂芬妮曾经早他们一步找到“地下室”,可惜出了点意外。看来暖言他们也没捞到什么好处,只是知道那个地方而已。

知道走廊上的人生消失殆尽,不会有人忽然开门出来发现他,文森特才从那一片藏身的阴影里走出,轻手轻脚地穿过走廊,迅速地闪进自己的房间里。

看来今晚选择走楼梯会房间是上帝赐予的机会。正式这个绝妙的机会,让下楼去买烟的她,偶然撞见了回家的诺言姐弟,更发现了自己未曾发现的秘密。

尽管他也觉得暖言和弟弟的关系太暧昧。

不过……这些跟钱无关的事,他才懒得管。

时间是人类永恒的敌人。

顾客普特民族早在千年前就已销往,流传下俩的文字史料极少,相关翻译资料更是寥寥。无论曾经多么辉煌的文明,随着时间的流逝也将一点点泯灭。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暖言住回了燕尾堡,将二楼一间废弃的房间改造成流逝工作室。她找遍了图书挂、维基百度、Google里的相关资料,翻阅了仅存的基本顾忌的复制版,才从石棺拓片的图案中翻译出其中几个词的意思。

玫瑰。秘密。唉做梦的皇帝。

这些零散的刺无法成句,更无法提供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只鞥隐约传达出文章中圣洁高贵的意味。暖言看过Alina的作品,她风格清新,闲荡有骨气,是哪个时代里才华横溢的女作家。在当时崇尚男权的社会里,Alina这样好强有颇具才华的女人,一定没少吃苦头。

轻声朗诵着Alian写的诗,那些诞生于两个世纪以前的句子,高贵靡丽。肚子呆在工作室里的诺言带上手套,开始重新端详那些谜一般的文字拓片。

这些拓片上尚沾染着当时石棺上残存的红色污渍。那天在地下室里光线昏暗,被恐惧和惊喜包围的暗岚和暖言都没注意到石棺上的这些污渍。如今放到日关灯下细细端详,暖言脑海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这些污渍,不会是血迹吧?

很快的,她否定了自己的观点。那个地下室久未有人进入,如果是早先留下的血迹,它的颜色显得太浅,如果是斯蒂芬妮留下的血迹,它又不够新鲜。

她压抑着喉咙中不断商用的呕吐感,靠近那些污渍,嗅了嗅它的气味。

“唔。”

相当恶心的味道,如果不是早有心理准备,一定会忍不住吐出来。

恶心虽恶心,到时确定了这些污渍不是血迹。它们可能是比血迹更可怕的东西,岂止在无人问津的抵消阿失中那么久,仍然散发着强忍的诡异气息。

像是某种化学制剂。

肚子工作的诺言把暗岚晾在了大厅里。闲来无事的暗岚帮不上什么忙,无聊的一个人歪着沙发上用手机上网。隐身上MSM,滴滴滴滴冒出一大串同学和老朋友的留言。

“暗岚,上次碰面还是我们高三(6)班毕业五周年聚会,没先到现在已经天人两隔。兄弟,一路走好!”暗岚一看ID,是在国内念高中时最铁的哥们,毕业后大家都忙,没怎么联系。他还真想跟着兄弟好好聊聊。点下笑脸表情准备恢复,转念一想:“不会,我现在已经死了……还是被在线上吓人了吧。

他不甘地关掉了这个对话框,紧接着的对话框是一个小师妹发过来的:

“学长,我是你读本科时的小师妹莓莓。你一定不记得我了吧?其实我从本科一年级开始就喜欢你……本来想毕业后也去伦敦找工作,向你表白。谁知道……今天从跟你一届的学姐那得知你去试的消息……学长,一路走好,在天堂好好照顾自己。我永远喜欢你。”

暗岚心里咯噔一下,原来我挺受欢迎的嘛。着孩子怎么早不表白,也好让我在那一面前显摆显摆,让她吃醋,哈哈。他想着暖言吃醋的可爱样子,这一次竟然忘记“自己已经死了”的现实,顺手发了个“谢谢”过去。

槽糕!

想收回已经来不及了。

对方居然在线,几秒钟功夫,回复就怒气冲冲地发过来。

“你是谁?太无耻了!居然盗我偶像的MSM!”一股杀气成螺旋状从屏幕上扑过来。馒头冷汗的暗岚赶紧躲开了那股杀气,关掉了这个对话框。下一个发来消息的ID,他再熟悉不过——

是大姐。

他家的长女,从小最宠爱他的大姐。

姐姐的讯息不止一条,日期从他出事第二天开始,一直到最近几天,几乎每天,她都在MSM上给弟弟留言:

“岚,妈妈一直在哭,她一直幻想你没有死,手不定你只是跑去天堂玩一玩,过几天就回来了。”

“今天将你的身后事都办好了。暗岚小弟,你知道吗?极力拿出了一大笔钱帮你买了一块风景最好的墓地。你省钱最喜欢开车到处去兜风……写不下去了……岚,我的弟弟,姐姐很想你……”

“二妹今天在沙发下面找到了你的U盘,之前你在家里翻箱倒柜说丢了U盘,找不到,没想到今天‘八宝’围着沙发一直叫。二妹把沙发挪开,发现你的U盘就在沙发下面。下一次我去扫墓时,把它放在你的墓边。你能收到吗?”

……

不知不觉间,眼眶已经湿润,暗岚努力忍住鼻头的酸涩,只见姐姐最近发来的一条信息上歇着:“亲爱的小弟,失去你一段时间,好像做了个悲剧色彩的梦。家里从最开始的悲痛、凄凉、失落……到现在,爸爸和妹妹的脸上,偶尔也会有笑容了。暗岚,如果你能在天堂看到我们,一定能高也希望大家尽快起来,希望爸爸妈妈忘记悲伤,健康平安地过下去吧?暗岚,要保佑我们哦。”

相对于前面几条的伤感悲痛,这一次,姐姐的语气明显释然许多。家人终于从失去他的痛苦中重新站起来应该是值得高兴的事情吧。可是这一秒,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与伤感狠狠敲打着他的心扉。

“等所有人都习惯了我的死,那么,就会渐渐忘记我这个人呃吧》”

皮肉撕裂露出骨头的伤口,也有愈合的那一天。但上吧愈合的同时,记忆自然也在渐渐消退。从前的身体已经火化,自己彻底回不去了。那么……以后……他心慌了,害怕家人真是当他死去。害怕从前的生活也回不去了。

我没有死。

我在这里啊!我没有死!

撑破胸腔的呐喊融化在理智的喉咙里。他盯着屏幕上姐姐亮着的头像,摸摸底,关掉了对话框。这是,最后一条留言映入他的眼帘,那是暖言发来的,在他出事后几天。

“亲爱的,我相信你会回来。就像《时光旅行者的妻子》里那样,妻子相信贝枪击中身亡的丈夫,会在未来的某个时间出现她面前。她的一辈子,都在等待丈夫。从懵懂的少年,到如花绽放的青年,从坎坷的中年,到八法苍苍的老米娜。着一辈子的等待,终于迎来答案揭晓的那一刻。她的爱,得到了最美好的印证。

我们的爱,也会得到印证。我会一直爱着你就这样生活下去。或许真是可以再见,或许要等到多年以后,等我也去了天堂,才能在天堂拥抱你。”

暖言,暖言,这个世界只有你知道喔没有死,只有你永远不会忘记我吧?暗岚想象着她留言时的模样,心底扬起一股久违的温暖。

冰凉的火种,又悄悄地点燃,燃成一朵暖意融融的焰火。

暗岚关掉MSM,抬头望了一眼二楼那个大门紧闭的房价,暖言正在那里研究拓片,因为怕被打搅,所以不准他进去。他凝望着那扇门,想象着她工作室的模样,这是,大厅的门被人从外面吱呀一声推开。

光想测得骤然回头的暗岚睁不开眼,下意识地用右手挡了挡。正式着遮挡的两秒钟里,门口的不速之客已经相当不客气地、大摇大摆地将行李袋扔到沙发上,正好砸到无辜的暗岚。

“啊哈,这里不错嘛,以后哟个可以继续宅的地方了。”来着一点儿也不当自己是客人,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又被柔软的沙发轻轻弹了起来。他满意地打量着四周,不停滴念叨“不错啊,不错,我喜欢这里。”足足过了5分钟,才想起跟被行李砸到的暗岚打招呼。

“HI,小lee,想叔叔吗?”家猫君凑过来捏暗岚的脸蛋,“你偷偷从医院跑出来,都不跟叔叔说一身,叔叔可是相当地想你。”

“少来,拿开你的臭爪子,”暗岚没给他脸色,他可不会忘记,这个家伙竟然趁他挂掉了,将他女朋友的照片设置为手机屏保。

夺妻之恨(尽管还没有夺),在爱情上超级小心眼的暗岚同学可是永远不会忘记。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碍于现在的身份是暖言的弟弟,暗岚没有直接把家猫君轰出去,他没好气地问:“你来做什么?”

“来见你啊。小朋友,你出事醒来以后,果然性格大变啊!”家猫君歪着头想了想,“嗯……那个,怎么不见暖言?他不在?”

你看你看,尾巴露出来了吧。

果然是一条大尾巴狼,少爷我不会让你得逞的——沉浸于假想中的暗岚继续纷纷地想。

不是血迹,是化学制剂。

如果是两百年前,Alina去试的时候,就有人将它涂在石棺上,那涂抹它的作用又是什么呢?暖言不顾呛人的异味,凑近拓片想看的更清楚点。

对。是“东西”,不是人。对方根本不是人……暖言崔然抬起头,只见离她的眼睛不过30厘米的距离,那面目难辨的女人再一次出现。

近在咫尺,几乎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却无法看清楚它的脸,或者说着女人根本就没有脸,只有一片灰色的纱挡在原本应该眉眼的部位。她的发丝乌黑,散落在肩上,穿着一条米白色蕾丝裙,下半身满是淋漓的鲜血,自腰身蜿蜒而下,是瑰丽美艳而哀绝的赤红色。

那张难辨眉目的面孔下,似乎隐匿着巨大的悲伤。那女人抱住自己的双肩,忽地朝暖言靠过来……

吓。

连连倒退几步。退到角落的暖言撞翻了桌上的台灯,她一边惊恐地大喊暗岚的名字,一边不断地退缩。可鬼魂不依不饶,一步一步逼近。

“暗岚!暗岚!”暖言直直地望着眼前的鬼魂。鬼魂怎么会在白昼出现?如果不是鬼魂,那它怎么既没有脸也没有脚。她退一步,那鬼魂便进两步。暖言浑身发抖,声音打颤:“暗岚!暗岚!”

满地都是这魂魄身上淌下的鲜血,气味腥臭。它流血的肚子上渐渐显现出一个洞口。哪里应该是被什么刺伤过,翻开一个大口子,透过溃烂的皮肉,依稀可以看到肚子里死去什么的胎儿。那魂魄爱怜地抚摸着肚子里死去的孩子,肩膀耸动,似乎在哭泣。

姑获鸟。

这是维基里所说的姑获鸟吗?死了孩子的孕妇所化,浑身充满失去爱子的怨气。如果真是这样,那它死去的孩子又是谁?地上的血水越来越多,像满了雨水的池塘,血液渐渐淹没了暖言的脚裸。她连连后退,冷不防左边八方不稳的书架轰然倒塌。

书架没有砸到几时闪开躲开的暖言,径直朝那魂魄砸去。两者没有相撞,魂魄如空气一般从书架穿过。砰。书架砸在地板上。

鬼魂。

真的是鬼魂。

“怎么了,暖言?”撞门而入的暗岚,恰好穿过堵在门口的那魂魄。那女人望了一眼赶来的暗岚和家猫君,仿佛迟疑了一秒,既而由深灰一层一层褪成灰白,直至消失。暗岚跑去扶起跌坐在地上的暖言,将她抱着怀里安慰。

“怎么了,怎么了?”他极少见到坚强的暖言这么失态。

那魂魄从眼前消失的一秒,丢失的理智也慢慢恢复。她抬手擦去阿胶细密的汗珠,评定心绪,看到了跟在暗岚身后的家猫君。

“你们刚才推门进来的时候,有灭有看到拿个东西?”从着两个人东方眼神里看不出丝毫异样,是因为那鬼魂消失地太快,他们进门的刹那刚好错过了,还是他们根本看不到。

果不其然,暗岚一脸茫然,完全不懂暖言在说什么。家猫君渡到桌前,看到散落在桌面上的拓片,好奇地拿起来看。

不带细看,拓片上红色污迹散发出的强人气味已经令她无法忍受地捏起鼻子:“这些……是……”他屏住呼吸又仔细端详了会儿,确定这些东西是一种化学制剂。

“可能是不笑傲新粘上去的,也有可能都是蓄意的。”家猫君将那些拓片撞进透明的塑胶袋,密封好。刚刚凑得太近,吸入的那一点点气味让他有些头晕。

“该死,这些东西是什么?”家猫君推测,“才吸入了点点,就觉得头昏脑胀,眼前雾蒙蒙的。暖言,你刚才没事吧?这些拓片是什么?上面怎么会有这些东西?”

“事情说起来就复杂了……”暖言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他,听到刚刚眼前出现鬼魂的那一幕,焦茂军连连摇头,怎么都不相信有鬼魂这回事。

他拿起装着拓片的透明塑胶袋,地道暖言和暗岚的眼前。

“世界上一切的食物都是有迹可循的。诅咒?鬼魂?那怎么可能?”他指着拓片上的红色污迹,“刚才我还不确定,吸入了一点点后,我的眼前都是乱七八糟的东西,思路不及平时那么清晰。现在想来,这些东西可能是致幻剂。”

“致幻剂?”暗岚半信半疑地拿过塑胶袋,正要打开,被家猫君一把夺了回去,老实说,这个动作真是让暗岚有些不爽。

有什么了不起的,看都不能看一下吗?

暗岚在心里念叨了一句,撇过头去。家猫君察觉到着小孩的怒意,赶紧解释:“不是叔叔不给你看,是塑胶袋卡开后拓片上的物质会挥发,我担心你也会受影响。”

“那天在地下室,我也在。为什么我问道后没事?”

“当时你们没有凑到拓片前仔细看,所以吸入的致幻剂极少,不足以产生幻觉的作用。”他想了想,补充道,“两外呢,你们在发现石棺不久后,就遭遇袭击了吧?我想是头晕的症状与昏迷重叠了,所以不那么明显。”

看着那些拓片上的红色印记,家猫君心有余悸地说:“致幻剂包括……这些拓片上的属于那一种,我还不是很清楚,如果你们觉得有必要的话,我可以带回伦敦去验一下。按照你们刚刚说的,我想这些药物可能是使用在宗教仪式上的。玫瑰十字会这种民间秘密组织聚会时,说不定首领会用到这种致幻剂,让他的信徒们以为是神明显灵,从而巩固他的个人地位……”

“你的意思是……”暖言顺着他的思路往下说:“当年ALINA追随的那位主人,用致幻剂来控制玫瑰十字会,那些参加组织的人都被愚弄了?”

“这个我不知道了,都一百多年了……暖言,我是家猫,又不是千年猫妖……”他感兴趣的不是一百多年的那些事,而是暖言刚刚看到了什么。

“在你们踏进这里之前,一直有鬼魂在追我。”暖言心有余悸,刚才那种被逼迫到角落的恐惧感,还索绕在身体里不曾消失。鬼魂真的只是她刚才吸入致幻剂而产生的幻觉?

不。她不相信。

那流着血的孕妇已不是第一次出现在他的视野里,暗岚出事时,那诡异的女人也曾出现过。长发、灰白难辨的面孔、赫然出现在腹部的血洞、夭折的孩子,幻象与恐惧的感觉如此真切,仿佛触手可及。她难以相信,这仅仅是幻象?

“说起来……我比较好奇的是……”家猫君问,“致幻剂往往会让你看到最想看到,或是最不想看到的东西。为什么你看到的会是‘死了孩子的孕妇’?这真是太奇怪了。”

“会不会是以前看了太多小说,里面提到过这种东西?”暗岚终于能插上一句话了,“说起来,我记得在国内念书时,看过京极夏彦的一本书,说的是死了孩子的孕妇会生出很深的恨意,化成一种半人半鸟的鬼怪,叫……”

“姑获鸟。”暖言说,“那种鬼怪是中国古代的传说。我也是前不久才知道那种东西……京极夏彦的那本书,我也没有读过。”

家猫君怀疑地看着暖言,这心事重重的女孩,心里一定藏着另外一个她不愿意透露的秘密。或许那秘密藏得太深,那一幕曾经伤他太深,她的大脑故意将那一幕屏蔽了,只是在致幻剂的作用下,脑海里封闭已久的记忆才再次被唤醒。

与其说那是鬼魂,不如说是根植在暖言心里的梦魇。

暖言知道家猫君在怀疑自己。

死了孩子的孕妇?致幻剂诱导出埋葬的记忆?

他细细回想……朦胧中,似乎经历过这样真实的一幕:有人的腹部被捅了一刀,肚子里的孩子死去了。血液从伤口汩汩涌出。那人哭泣着,哭泣着……

“孩子,孩子,我的孩子……”痛彻心扉、虚弱无力的哀泣。那人伸手想抓住暖言,喃喃低语,“你看,你看……暖言……孩子死了……”

当时,血珠滴落在眼皮上,那温热的质感,她一直都记得。

——那不是幻觉,是曾经发生在暖言面前,深深刺痛她的一幕。可一旦想看清楚记忆里的那个人是谁,想看清楚对方的面容时,大脑神经便一阵抽痛。

片段戛然而止,无法,无法再想下去了。

暖言抱住脑袋,痛苦地蹲下,将脸埋在膝盖上。头疼得无法呼吸。仿佛有只夹子无情地夹在前往那段画面的路上。

阻隔了。抹杀了。幻灭了。

“好像又记忆障碍呢。”家猫君无可奈何地抚摸他的头,“你应该记得一些事情,这些事情甚至跟这座古堡,或是关键事件有关。可惜你的大脑设置了记忆障碍。暖言你害怕想起他们。”

“或许吧。”

暖言虚弱地回答:“好像记得有人在我面前出事了,不是小lee不是暗岚,不是弥纱月,是一个怀孕的女人,可是我记不清对方的脸。每当我想要回忆她的脸时,头就会很疼。”

“这样啊。”家猫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记忆障碍是每个人都有可能遇到的事情。其中有一种叫‘心因性遗忘’,病人因为遭遇了沉重的创伤性情感体验,于是大脑选择性地忘记了这一段。遗忘的内容往往与某些痛苦体验有关。”

这看似坚忍的女生,到底拥有什么不愿深究的痛苦回忆呢?那回忆在她是心中撕开了一个口子,让多年以后的她,脸回头望一眼也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