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一追再追

齐翊起早整理店面,就发现店里的气氛有些奇怪。一切过于整齐,住客的登记表格井井有条,延期、预定都用不同颜色的高光笔做了标注,一些车船票预定的要求也逐条列出。电脑屏幕边框上贴了若干即时贴,包括何时提醒阿俊去领取陆阿婆的体检表,何时缴纳水电费等细节。冰箱贴下也压着满满一页清单,列出将近一两周来需要购买增补的食材。

他认得这些都是蔡满心的字迹,不由凝神沉思,还不待仔细推敲,便有住客拎着大背包下楼来结账。齐翊打开电脑,调出二人的住宿信息来。

“喂,不要乱动。”何天纬睡眼惺忪地从二楼跑下来,“咦,你怎么知道密码的?”

“昨天满心告诉我,如何操作的。”

“啊,她可真是放心。”何天纬嘟嘟囔囔抱怨两句。

“满心出远门了?”齐翊问。

“她就说这两天有事情要办,不是关于那个生态恢复的计划么?”何天纬略带嘲讽,“你天天脚前脚后地黏着,不是应该什么都知道么?她去哪里,没有必要向你通报吧。”

齐翊微微一笑:“你最近不会离开吧?”

“这两周都在。”

“那,这个也拜托你了。”齐翊将冰箱上的食物列表摘下来,放在他面前,“你要照顾好自己,还有旅社。满心不是说过,你知道这里对她有多重要,不能辜负她的信任哟。”

何天纬点头,忽然醒悟:“喂,你这是什么口气啊?你又不是这儿的老板。”

“明天多买点面包和快餐面。”齐翊嘱咐道,“这几天恐怕没人给你做饭了。”

“干吗,你要辞职?那可太好了。不过满心不在,我可没办法给你开工资。”

“我只是离开几天。”

齐翊背上背包,穿过高大树木荫蔽的小径,来到泪岛的中央。想起第一次和蔡满心走在这条路上,她讲起合浦珠还的故事,“或者什么人故土难离,去而复返,属于这里,便再也不会离开了。”

平淡的语气中隐约流露出怅然和遗憾来。

他无意打探她内心隐蔽的情绪,然而却能从她细微的字句中洞悉那些深藏的思念和无法平复的伤痛。对于昨天的种种,她说得云淡风轻,但始终无法真正释怀。

绕过石砌的小教堂,阿俊正在修理家具,把几把木椅子都搬到草地上,逐一加固。秋庄陪着阿婆坐在大榕树下,安静地择菜,看见阿俊抹汗,倒了凉茶送过去,又递上一条毛巾。阿俊没有接过茶杯,而是握着她的手,笑眯眯喝了一口,又弯腰探头,等秋庄帮他擦去额头的汗。

秋庄看见有别人走过来,有些羞涩,随便在他脸上抹了一把,就把毛巾扔在他肩头。

“阿婆,最近身体好么?”齐翊和老人聊了两句,走到阿俊面前,“需要帮忙么?”

“没事儿,马上就都弄完了。”阿俊把椅子举在半空晃了晃,“这回结实多了。哦,你怎么一早过来了,不用在那边忙?”

“顾不上了,天纬自己应该还能招架吧。”他神色严肃,“我来,是想问你,知道满心去了哪里么?”

“她不在店里?”阿俊放下椅子,疑惑地问。

齐翊摇头,将早晨店里的情况说了一下:“我想,你知道,她去了哪里。”

“抱歉。”阿俊沉默片刻,“既然满心没有说,我也不方便告诉你。”

“我知道她去了越南,河内,会安,还是西贡?我可以一个个城市找过去,但我知道你带回一些消息给满心,所以应该清楚她都会去什么地方。”

“你喜欢满心?”阿俊跨坐在椅子上,趴在椅背上,挑眉笑道,“放心,她能照顾好自己。过几天我就回越南了,我会去找她。”

齐翊不置可否:“我想还是有人在她身边比较好。”他语气中有一丝怜惜,“她总是一副很独立能干的样子,但如果你还记得她三年前的样子,就知道,她再也没有真正开怀地笑过。”

“你不是刚刚来打工的么?你以前就见过她?”阿俊疑惑地问。

齐翊没有回答。“我还知道她为什么去越南。是为了找阿梅,对么?她是否听说过一些关于阿海和阿梅的传言,说六年前阿梅因为怀了他的孩子而退学?”

阿俊挺直脊背,目光警惕:“这些是满心告诉你的,还是你向别人打听的。就算你想要追求满心,我奉劝你最好不要自以为是,去打探她以前的事情。满心很好强,她不需要别人的怜悯。”

“我说对了么。她果然对这些还很介怀。”齐翊笑得无奈,“阿俊,仔细看看,你不记得我了么?”

阿俊眉头紧锁,上下打量齐翊。“你……你是……”

“老怪,我是齐老怪。”他换了儋化方言,将“老怪”二字重复数次。

“老怪……”阿俊在脑海中不断寻觅。

“老怪,你是老怪?”陆阿婆听到二人的对话,颤颤地起身,“让阿婆看看?咿,真的是呢。你把头发剪短了?还有,你的大眼镜呢?”

齐翊点头,拂了拂平整的短发:“做了近视矫正手术,现在不用了。”

“怎么一下就变样子了?你不是和阿海一同在北京读书么,他和阿梅没有和你一起回来?”

“我们放假比较早。”回答了阿婆几个问题,齐翊拍着阿俊的肩,“你已经长得这么高了,距离上次见面,也有八年了。”

两人坐在榕树下,齐翊小臂架在膝上,交叉双手。“这两三年我都在欧洲,满心的事情,我知道一些,这次回来,是想看看她,阿婆,还有你是否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其实她选择留下来,我就知道,她将自己封锁起来了。”

“当时满心走后,我问过海哥,他们有没有再联系,他总是不发一语,又总和一些不地道的女人混在一起。又一次被我问烦了,他就说,‘不要问了,她再也不会回来。’我不知道满心在美国怎样了,但她回来时,我很惊讶。”

齐翊将关节捏得青白。“满心是想到什么,就一定去做的人。她太自负了,总觉得自己是什么都能承受的。”

“你真的想去越南找她?”阿俊说,“你喜欢满心,是吗?”

齐翊沉默不语。

“如果你留在她身边,或许满心会被你感动。”阿俊叹气,“但你应该知道,她始终放不下海哥。你甘心么?”

“都没有关系。我也没有想太多。”齐翊低头看着树影,“我只希望她能真的看开一切,不要再纠结于过去的事情。”

“我也希望,只是我不知道怎么做。我劝过她不要去找梅姐,可她索性自己跑去越南两次,没办法,我才答应帮她打听梅姐的下落。满心的第一站应该是会安。”阿俊写了一个越南语地址,“阿庄的邻居说,曾经见到过梅姐。我想,满心是找他去确认了。”

这已经是蔡满心第三次来到河内,这座城市对她而言并不陌生。到达时天色已黑,她穿梭在老城区迷宫一般的三十六行街中,随意选了一家家庭旅馆住下,房间明亮通风,推开漆成亮蓝色的百叶窗,便能看见蛛网一样的街巷。她冲了凉,走了几条街,在旅行社订了SinhCafe的OpenTour巴士车票。

越南是狭长的国度,旅行巴士穿梭南北,远比长途汽车干净便捷。她的计划是第二日一早便出发去会安,寻访阿梅的下落。

路边散布着米粉摊,牛肉烧烤摊床。她选了一家生意兴隆的,走过去坐下。老板娘不懂英语,蔡满心打着手势,指指旁边一位顾客的牛肉米粉。牛肉现炒,嫩嫩的喷香,和米粉拌在一起,

浇汤,加上鱼露,酸酸甜甜,配一大碟子各色菜叶,香茅、生菜,很是爽口。蔡满心好像又回到初抵峂港的时光,和当地人一起坐在街边的小凳子上,听着路边摩托的轰鸣,将米线吃得胡噜作响。

回到店里,和前台的少年说好第二天一早离开。他正在听收音机,是一首港台流行歌曲的旋律,配上越南语歌词。蔡满心笑了:“说这歌我也会,不过歌词不同。”少年不大听得懂英语,也笑笑,比划着要带她四处转转。

他骑着摩托,带蔡满心绕过还剑湖,来到颇受当地人欢迎的一家冰激凌店。蔡满心买了两个甜筒,和他靠着摩托,在路边有一搭无一搭的说话。夜风和润,街上一派热闹的景象,年轻的恋人们双双对对。少年指指自己,又点点满心,用半生不熟的英语说:“我们也是一对。”

蔡满心想到阿俊,忍不住笑:“你和我一个小兄弟一样,喜欢搭讪。”

“什么是搭讪?”他问。

“嗯,在这种情况下,就是说,找机会和女孩子聊天。”

“这有什么不好?”少年浑不在意,“男孩们喜欢和女孩聊天,漂亮女孩。”

不知道他小时候,是否也这样站在路边,对着漂亮的女孩吹口哨。蔡满心转着甜筒,安静看街上行人。越南的女子多数玲珑小巧,身材却是圆润,有的恬静秀美,如果穿上传统越式长衫奥黛,便格外翩然绰约。阿俊曾带回一张阿梅的小照,笑意盎然。大概因为曾经在外读书,没有一点拘谨腼腆,反而有一种西方少女的热情奔放,和她面前这些越南女子截然不同。

齐翊并没有直接去河内,他经东兴出境,抵达越南的边境城市芒街。东兴和芒街是中越边境上毗邻的两座小城,中间只隔一条浅浅的北仑河,因为边贸的蓬勃发展而日益兴盛。虽然也有旅行团路过芒街,但当地并没有太多值得观光的风景名胜,每天沸沸扬扬的口岸,更多聚合了往来中越两国之间经商的边民。因为两国经济发展一日千里,市场昌盛繁荣,许多生意人因此暴富。

在河岸两边,密密匝匝停靠着一排排的小货船,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柴油味。按规定,能走水路口岸的必须是持中国东兴或越南芒街证件的边民,其他人需要从陆路过关。齐翊跨出口岸,立刻有摩的司机上前招揽生意,和抵达峂港时别无二致。当地人大多能说中越双语,街道上的牌匾也多用两种文字书写,乍一看,和国内的小镇颇有些相似,街道上有新建的楼房,也透出急速建设下的浮躁和粗糙来。

齐翊走过一家香港人开的赌场,随着吵吵嚷嚷的旅行团折进路边的一家金店。那里的店员正不遗余力地大力推销,听到游客的四川口音,立刻上楼喊来老板。操着四川口音的老板大有他乡遇故知的激动,拍着胸脯说要给老乡们打折优惠。

齐翊站在一旁冷眼旁观,这样的把戏他见得太多,不过是欺哄游客的骗术而已。待到旅行团欢天喜地地散去,他走近店员:“麻烦你,我想找兴叔。”

小伙子疑惑地看他。

“请转告兴叔,我是阿海的老朋友。”

小伙子转入后堂,隐约听见他用越南语喊了两句,不多时转出一位五六十岁、身形略胖的男子来。“阿海?你说的是……”兴叔眼神警惕。

“从峂港来的江海,几年前在这边做过生意。”齐翊自报家门,“我叫齐翊,是阿海的高中同学。”

“果然。阿海……”兴叔略微放松了一些,“听到这名字我第一个想起的就是他,只不过这两年都没有提起了。”

“他以前也总说起,在这边的时候受到你很多照顾。”

兴叔大笑:“照顾?初次见面,为了抢停船泊位,就差点把我从船上撞到河里去!他那时候可真是年少气盛,不过的确能吃苦,讲义气,人也聪明。”

“那已经是十多年前了吧。”齐翊回想,“他应该是初中毕业后来了一年。”

“是。当时我就觉得,这孩子应该回去读书,否则就浪费了。”兴叔感叹,“他虽然对我很尊重,但其实是不喜欢金店这一行的。”

“兴叔还有一家贸易行,是么?”齐翊问。

“这个也是阿海说的吧。”

齐翊点头:“之前阿海曾拜托您照顾一位朋友,后来听他说,您就把她安排在河内工作。”

“你说,阿梅?”

“是。我这次,就是想要找她的。三年前阿海告诉我,如果想知道阿梅的下落,就来您这儿。”

“那时候我还真能找到她。但现在……”兴叔沉思,“她早就不在我这里了。当时河内一家家具厂要向中国出口红木家具,很希望阿梅过去帮忙,开出的工资又好。最初我和她还是有联络的,但后来她似乎又换了几处工作,就失去音讯了。有人说,她是去西贡结婚了。”

兴叔请齐翊到街角喝茶:“已经很久没有人和我说起阿海的事情了。三年前的夏天吧,他替广东一家工厂到河内谈了一个大单的家电生意,正好我也在,一起吃了顿饭。他说要回峂港打理一下,隔几天就来芒街。但后来又打电话说事情太多,走不开。”

齐翊微笑:“他当时的确遇到了一些不知道如何处理的事情。”

“嗬。”兴叔笑,“从没听说什么事让阿海为难。”

齐翊回想起三年前的八月,他恰在峂港。江海难得地没有东奔西走,在平素最忙碌的月份里,在峂港停留了两个月。齐翊问起,他回答说,要休整一下,因为遇到了难缠的人。

齐翊知道他要去芒街的打算,便问何时动身。

江海没说什么,喝下一杯啤酒,忽然笑了一声,说:“忽然有点怀念北京。”

“哦?为什么?你已经三年没去了吧。”

“不知道,有些想念下雪的天气吧。吃炭火锅,喝二锅头。有人说会请客。”江海晃着酒瓶,“算了,随便说说而已。”

那天他第一次见到了蔡满心的照片,她和成哥分立在江海两旁,穿着白色的连帽衫,帽子被胡乱地戴在头顶,乌黑的发勾勒出脸颊俏丽的轮廓来,笑意盈盈,眼神却投射向江海的方向。天真地,毫不掩饰内心的情绪。年轻,执着。

蔡满心从河内出发赶往会安。旅社的大巴在清晨时分抵达目的地,背着行囊的游客们肤色各异,或疲惫或兴奋,下了车后很快就消失在街头巷尾。会安曾是兴盛一时的港口,城内有各式风格的建筑,在清晨煦暖的朝阳下,依稀转变着时空场景。老城区颇有古镇情致,很多民宅和店铺都挂着一排排的灯笼。

蔡满心经过几家中式会馆和宗祠,停在一处灯笼店前。她徘徊良久,一路上也想了千万种开场白,但此时仍难免紧张。她要面对的不过是阿梅的家人而已,此刻却仿佛要面对命运的审判。

店堂里没有人,她穿到后院,便是扎制灯笼的作坊,地上散放着竹篾和素色的绢绸。有小孩子在庭院里跑过,一头撞在她怀里,又嬉笑着闪到一旁,好奇地打量着陌生的来客。他四五岁年纪,眼睛大大的,短短的小平头在金色的阳光下毛茸茸的。

蔡满心心中一懔,虽然知道不大可能在这里邂逅阿梅,但这毕竟是她家的老宅。如果如同众人传言,她在五年多以前因怀孕而退学,那么算起来,孩子也有这么大了。

她不自知地,在周围孩童的面容上寻找江海的痕迹。

只因为这里是阿梅的家乡,只因为,这是她可以寻找到的,和江海的最后一丝牵连。

女主人从内堂走出来,小孩子飞快地躲在她身后。“嗨,你好。”她用英语和蔡满心打招呼,“要买灯笼么?到前厅来吧,有最新的款式。”

“好啊。”蔡满心随她来到前厅,在店铺中一一看过来,指着门口的中文木匾问,“你讲中文么?”

“你说普通话么?”少妇摇摇头,笑容腼腆。“会潮州话,不过你可能听不懂。”又问,“你是中国人?”

“是啊,我从北京来。”

“哦。”

“听说过北京吧?”

“当然。”少妇笑,“怎么会不知道呢。”

“那你有没有去过?”

“没有,我还没有离开过越南。”

“那,你认识的人里面,是否有人去过?”

“啊……”少妇犹疑了一下,缓缓摇头。

蔡满心知道,阿梅的存在对这家人而言是讳莫如深的禁忌,或耻辱。她的出生便已经令这个家族蒙羞,而她此后的经历,更令她成为亲戚们不屑提起的名字。留下来也问不出什么,她和少妇随意聊了两句,离开灯笼店。

她找了一家旅店住下,随后的两三日,她几乎走访了城内所有她知道的,和阿梅有关联的人家,想要辗转着打听她的消息。没有人知道,甚至没有人主动提及。她在一户成衣店定做了一身奥黛,选料时和男主人攀谈起来。

“怎么想到来这里?”他问。

蔡满心用了一贯的借口:“我读书的时候,认识了一个越南的女孩子,她家就是会安的。”

“哦?这么巧。她叫什么名字?”

“阮清梅。”

“是阿梅啊。”男主人还要再说些什么,妻子板着脸看过来,他尴尬地笑了笑,不肯再继续下去。

蔡满心走过傍晚的古城,恰逢学校放学,三五成群的学生们或走路,或骑车,结伴回家。女孩子们的校服多是白色的奥黛,戴一顶竹笠,长衫过膝,腰身纤细,衣袂翻飞,更显得婀娜娉婷。她们声音甜糯,轻声软语。

天色渐暗,秋盆河安静地倒影着街巷两边灯笼的橘红光晕,屋檐下垂下的绿色藤萝,房前盛开的各色繁花,都随着日落而消退了鲜艳的光彩,多出一份夜的静谧来。

在这样与世无争的小城,蔡满心却无端地烦躁起来。她看着路过的少女,无端就会想起江海载着那个一头碎卷发的女人,从她面前呼啸而过。除了恨恨地在心里说一句“方便面”,她并不能在现实中改变任何因果。而如果换作阿梅呢,那个娇俏可人的阿梅呢?

她知道江海的经历复杂,然而让她感到嫉妒的,只有阮清梅。这嫉妒撕咬着她,让她无法遏止地在脑海里闪现二人亲昵的场景。他们拥抱,他们亲吻,他们翻云覆雨。

蔡满心知道自己错了,她不应该在对江海无法释怀的时候,来到一个可能为他生儿育女的女人的家乡,在街道上想象她当年的绰约风姿。

然而她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够距离江海近些,再近些。

当星月被阴云遮蔽,闷湿的水汽在空中接近饱和,忽然飘落的雨就好像从空气中渗透出来一样,瞬间将她环绕。日间的溽热一扫而空,清冷的雨越下越急。蔡满心刚刚跨越日本桥,却不想在桥中央的风雨亭躲避。雨雾中,这两日来走过多少次的街道变得陌生,她在这异国的街巷间几乎迷失,滂沱大雨扑面而来,封住了她的口鼻。

她以为自己几乎要窒息了。

这时有人迎面跑来,在她面前停下,大雨中只看到模糊的身影。

“终于找到你了。”他的声音充满焦虑。

“齐翊?你怎么在这里?”

他没有回答,揽着蔡满心的肩将她带到路边一栋法式小楼的门廊中。他将雨披解下塞给蔡满心,又将衬衫脱下,披在她身上。

干爽的衬衫,还带着齐翊的体温,让蔡满心忽然发觉自己身体这样冰冷。她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将衬衫裹紧,又问了一次:“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找你。”齐翊严肃而坚定,“如果你累了,我带你回去峂港;如果你想继续找下去,我陪你去西贡。可你真的知道自己在找什么,或者说,相信自己能找到么?”

蔡满心初时神色惊讶,转而浅笑:“你知道我来这里的目的?你问了阿俊?”

“当我听你和阿俊提起阿梅这个名字,我就知道,你会来找她。可是,事实和你想象的不一样,你找不到你想要的人。”他的双眼温柔中带了怜惜,“满心,你应该清楚,无论你做什么,都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事情。如果想哭,你就哭出来。但是,阿海不会回到你身边,他永远也不会。这是现实,这是你我都改变不了的现实!”

“我知道,我早就知道。”蔡满心面色平静,但她的身体和声音都抑制不住地轻轻颤抖,“我只是想找到他的孩子,想看看它现在过得好不好。我不希望阿海的骨肉,还和阿梅一起颠沛流离,我只是想尽可能帮助他们。”她的嗓音暗哑,带了浓浓的倦意,颤栗着,几欲哭泣。然而她的手背飞快在眼上一抹,深呼吸,笑着望向齐翊,“其实你也这么希望吧。你是不是认识阿海?我听你讲过儋化方言。”

“我们是高中同学,他也是我最好的朋友。在你离开以后,我曾经在峂港见过阿海。”齐翊坦言,“我不知道怎样能让你真正释怀,但有些事情,你是应该知道的。”